“袁将军自然是领兵迎敌了,若不是袁将军在前线浴血,阁下又岂能在函州城门,得本将相迎!”
萧澈闻言大惊,袁冲已然领兵出征,双方便已开战,他蹙眉问道:“袁将军何时赶赴前线?伤亡几何?”
短短两问便让杨平哑口无言,他支支吾吾道:“昨日敌军来袭,袁将军亲自率军出征,至今,至今未回!”
昨日开战,至今未还,萧澈不详之感漫上心头,身后众将也都面面相觑。
萧澈再无先前平和,厉声问道:“探马呢?前线战况如何,也未回禀吗?”
杨平此刻也战战兢兢道:“尚未,尚未来得及派探军……”
萧澈未听完其言,便转身下令:“韩参将,西北之地你熟识,速派探军前去,务必将战果详细探知。”
韩章得令之后,便掉转马头前去抽调探军。
韩章走后,萧澈回身看向杨平,手中马鞭笞地,目露寒光,言语冷道:“本帅年少是否能统三军,圣上自有定夺,你却在此大言不惭,恶揣圣意,此其罪一;
袁将军前线奋战,生死未卜,你却在此率众恭迎大军,贻误战机,以致如今此战是胜是败,无人知晓,此其罪二;
作为一军副将,留守城关,未派探军,未忧此战,失职失责,此其罪三。西北大军之中,若皆以尔为将,何谈取胜,何谈护国?来人!”
杨平此刻也怒道:“你只是少不更事的一个纨绔子弟。在这荒凉之地,日日饱受风沙,拼死抵抗的是我们,是我等舍生忘死才能由你在京城安享太平。
如今你尚未入城,便在此处耀武扬威。我在此守城十二年,还未受过今日之辱,你要军法处置吗?我可不是吓大的!”
此人话音未落,萧澈余光忽然瞥到远处黑影袭来,一铁链鹰爪划破疾风。
萧澈手握承影,拔剑而出,青光流转。铁链缠上剑身,并未击中既定目标。
杨平面上血色全无,鹰爪并未看见便罢,就连眼前之人如何拔剑也未看清。杨平瞠目哆舌立在原地,不再言语。
萧澈并未回头,只冷冷一句:“若再多管闲事,你也军法处置!”
片刻之后,鹰爪撤后,众人疑惑回身,大军之中却并无异样。
萧澈随即翻身上马,领兵入城,边行边道:“三条罪状,皆依军法,念你镇守西北,劳苦功高,先赏八十军杖。若袁将军有何闪失,其余的再补回来。驾!”
身后众兵手持长戈,两列散开,颔首俯身,留出空道让大军通行。如此震慑让所有人不敢言语。
季茗负责整编大军与边军,此刻萧澈等人已入西北都护府。大虞新朝之后皆是文官治军,西北都护府主事之人也是文官。文官不似武将性情耿直,圆滑之人,行事滴水自然不漏。
西北都护林立见萧澈等人一身戎装,连忙上前笑脸相迎道:“元帅一路风尘仆仆,辛苦了,府中已备好酒席,为诸将接风洗尘。”
萧澈无奈,如今袁冲下落不明,昨日一战胜负不知,这些人却守着那套官场陈规,在此奉承。
他掩起失意,婉拒道:“劳大人费心!我等不必上酒席了,粗茶淡饭垫腹便好。”
薛朔阻止道:“大帅,众将跟随你两日未眠未休,此刻伙食改善也是应当。如何就得粗茶淡饭?”
另一名副将沈铎粗犷之声传来,笑道:“薛大人是文人,跟随大军多日疲惫也是常理,我等行伍出神,没这么娇贵。”说完众将也都笑了起来。
薛朔面色铁青,怒火中烧,却无处发作。
萧澈并未多言,领着诸将进府了。
屋中众人此刻站毕,身后是作战军形图,萧澈双手撑在沙盘边缘,澄澈眼眸泛起担忧之神。
西北地形并无高山,也无平原,皆是一望无际的大漠。除了正面交锋,并无其他破敌之法,至于列阵,也须得大军适应本地风沙环境。
秦安看出萧澈的忧心,出言道:“沙漠地形,即使北夷骑兵骑良驹宝马作战,也无法将其威力发挥,不必忧心。”
沈铎点点头,洪亮的声音响起道:“骑兵无法发挥最大的作用,可西戎步兵不是吃素的,他们最擅长的就在沙漠作战了。”
萧澈忧心也是此处:“北夷五万铁骑在前期交战,的确不足为惧。北夷答应出兵,西戎与之联合也是想等攻下函州,直入中原时再将骑兵威力发挥。
此时我军所对抗的重中之重便是西戎步兵。西戎本就地处大漠,平日演军习武皆在此处。而我们的主力军却是中原各地方兵,最擅山谷,平原作战。不适应此地气候与地形,看来天时地利人和,我军怕是已失其二了。”
屋中众人商议着,屋外兵卒来报:“启禀元帅,韩参将已将袁将军带回。”
萧澈闻言赶忙出门迎接,却看到袁将军手臂搭在韩章肩头,浑身是血,身负重伤,气息奄奄,双目迷离的看向萧澈,双膝一软似要跪地。
萧澈连忙上前扶住,喊道:“袁将军!”
对方轻轻俯首,竟再未抬起。
“来人!宣军医!”
昨日鏖战,敌我兵力悬殊几何,敌军所派兵力多寡,这些只有袁冲知晓,他万万不能有事。
袁冲被带走之后,韩章眉头紧锁开口道:“元帅,昨日之战距离函州城二十余里。除袁将军外,无人生还。”
萧澈直眉楞眼,难以置信道:“无人生还?”
韩章点点头:“袁将军苦战守城,敌军未料此战如此良久,遂退回驻地。袁将军率领大军,几乎全军覆没。
西北风沙太大,末将去时,除了袁将军跪地恸哭,飞沙几乎已将众兵尸首掩埋,遂无法清算伤亡几何。”
“一将功成万骨枯”,无需侥幸,无需哀伤。当冰冷的铁剑贯穿身躯,感受到的人间至暖便是胸中汩汩而出的热血。
烽火四起,狼烟遍地,刀光剑影之中,盛世太平岂非黄粱一梦!
此地给萧澈下马威的并非杨平城门挑衅,而是此刻,万千将士死在城外,尸骨无存,战火无情,命不足提。
他又何曾知晓这样的残酷,曾经他也只是身着朝服在长安殿上不谙世事的少年郎。
他甚至都未动手杀过人,如今却有人告诉他,此战无人生还。
萧澈缓缓闭目,掩下心中哀恸与胆战。如今三军之帅是自己,必不可方寸大乱,军中还得依靠自己安定军心。
风卷残云,犹似哀歌,众人围于院中静待萧澈命令。
“告诉杨平,核对此次作战将士的花名,附在此战塘报之后,奏请朝廷重赏安抚。”萧澈语气平缓,听不出丝毫波澜,继续道:“季将军整顿兵马之后,不必回报,传令全军,紧急备战。此战敌人并未战败,必会卷土重来。”
院中兵卒得令之后便匆匆离开。
众人随萧澈回到屋内,秦安出言道:“如今与敌军交手的也只有袁将军了,一切待将军醒来之后方可知晓。”
萧澈点点头:“此战姑且算作险胜。昨日大军将敌军逼退,对方也并不知晓援军已然赶来,本帅所料不差的话,待其稍作整顿便会乘胜追击。到那时,我军也可杀他个措手不及。”
韩章问道:“若利用敌人轻敌心理,到时可以一胜。不过对方何时回击便不得而知了。”
“所以得时时备战,此刻大军虽疲,可士气却是高涨,若此时交战。我们胜算极大。”
众人不可置否的点头。
是夜,寒风彻骨,萧澈一人独上城楼,借着月下,望向一望无际的大漠。
来西北也才一日光景,心中只觉当时在长安殿端跪请战之人多么荒唐,征战取胜哪有如此轻而易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