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陆深知这声“哥哥”喊的不是别人,正是他那美人师尊。
不走,不走在你家蹭饭吗?
随着对方面色越来越不耐烦,他内心天人交战,深知这次必定跳进黄河洗不清。
他的手不自觉揪住衣袖末端,苦涩道:“谨之,我们还得取他的心尖血制成解药呢,对不对?”
南宫挽卿刚好听到,掩口嗤笑:“陆陆可真是冤枉我了,什么心尖血,什么解药,那就是个普通小妖术罢了,过个七八日就自己消了。”
棠陆:“……那……妖气会招来其他仙君的,他没有自保的能力,我们带他走吧。”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救妖也是一样的……”
若是从前的檐清,做事与否只凭心情好坏,定是要留下“与我何干”四个大字,拂袖走人,连眼神都懒得奉欠。
出乎他的意料,檐清冷笑道:“也是。”
他瞥一眼二人,“你们二人两厢情愿,我再从中阻拦,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
南宫挽卿自然是欢天喜地地贴上来,不过他不敢近檐清的身,只得抱住棠陆的胳膊不撒手,像块狗皮膏药一样甩不开。
他故作柔弱状,眼睛却时刻紧盯檐清的心口,隐没在细纱中的喉结上下滚动。
三人御剑出了水面,檐清强忍住将棠陆就地正法的冲动,独自前行,棠陆见他情绪不好,没敢再开口,回头示意南宫挽卿跟上。
二人共乘一剑,棠陆故意站远些,南宫挽卿却直接贴上他后背,手也不老实地摸上他胸口的伤,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样。
对于妖族来说,仙君的灵核堪比珍宝,只要得到它,就有自由出入各大门派的权利,思及至此,手指竟不自觉地呈爪状,扣进皮肉里。
南宫挽卿手腕一紧,倏然被箍住,棠陆强忍痛处维持脚下平衡,一脸愤恨地瞪着他。
刚才那一番动作,伤口必定崩开了。
“听着,以后不准说出引人联想的话,也不准再做出对我不利的举动,你应该明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若是我死了,你也活不成。”
“哦,知道了嘛,干嘛这么凶。”
南宫挽卿咽下口水,抽回手,仰着脸,美目盼兮,一副可怜的模样。
棠陆清清喉咙,“你少装柔弱了,劲这么大,妖力这么浓郁,说你不是妖王我都不信”
南宫挽卿原形毕露,抱着胳膊甩甩头发,“得了吧,真正的妖王自出世便失去了踪影,都说是被仙君道长捉住了,我不过是个替补的。”
“你以为你们这么幸运,随便路过一个魔就是魔尊,随便碰见一只妖就是妖王,随便遇到一只鬼就是鬼王?”
朱缇插话:“别太荒谬了,那鬼还真是鬼王。”
棠陆感慨:“如果真是那样,那我们应该是太不走运了才对。”
因为带着个电灯泡南宫挽卿,原本的游玩计划全部泡汤。
这次不玩也就罢了,左右以后出去的机会有的是,烦人的是电灯泡一路上喋喋不休,把棠陆烦的一个头两个大。
南宫挽卿变着花样想接近檐清,可惜不管他怎么努力,始终和檐清隔着至少六尺的距离。
他开始变着花样惹檐清注意。
“云崖哥哥,快看嘛,这下边好多乌篷船!”
檐清恍若未闻。
“云崖哥哥,我站的脚好痛啊,我们下去歇歇吧。”
檐清置之不理。
“云崖哥哥,干嘛离人家这么远嘛。”
南宫挽卿声若黄莺,理着长发,美丽的脸上充满幽怨。
檐清无动于衷。
棠陆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他扯扯檐清的袖角,“谨之,我们给他下个禁言吧。”
也不是棠陆不想亲自禁言他,实在是这个法术他还没学到,系统商店里的禁言药水贵的要死要活,绝对不是他现在的积分数额能买得起的。
檐清不知想到什么,质问他:“她又没对你做什么,何必为难她?”
朱缇嘿嘿一笑:“奆奆,这话我听着咋这么耳熟呢?”
棠陆撒谎脸不红心不跳,“我怕他扰你清静……”
“为师无妨。”
朱缇恍然大悟,“好家伙,这是一言不合就把师徒身份往外搬啊,好无情好冷漠诶,苦了奆奆了。”
“奆奆,你不会吃醋了吧?”
棠陆不假思索:“没有,只是嫌南宫挽卿吵。”
“可是最该嫌吵的应该是檐清才对。”
朱缇暗中思忖,这是情窦初开了吧,孩子!
见檐清不愿意理人,棠陆有些着急,一时气头上,说话开始不过脑子,“你听我解释,我和他真的没什么,他根本就是个男的!”
说完这话他就后悔了,悔透透的了。
肠子都悔青了
檐清反问道:“你如何得知?”
“我……我……”
怎么解释
都会让人浮想联翩吧?
也不能说是南宫挽卿承认了吧?
现在问他,肯定又不认。
真的很烦!!!
“不必说了,”
檐清轻甩衣袂,烈风自二人之间穿过,掀起滚滚尘埃,如同一道屏障,与他划开界限。
“既然认为男子和男子之间,不会有感情上的发展,又何必在乎他对我的纠缠?”
“更何况,我对他不曾有过回应。”
回到门派后,棠陆随便丢给南宫挽卿几个据说可以遮掩妖气的丹药,随便找间弟子宿舍将他安置在里面,随便吩咐几位会拳脚功夫的厮仆好生看守,最后随便落下几道新学的禁制结界。
棠陆跑去了师尊宿处。
不出所料,檐清又双叒叕在闭关,雅室覆盖了一层淡蓝色结界,这对棠陆而言形同虚设,不费吹灰之力就进去了。
他站在门前,却并不敲门。
“谨之,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你,再给我一些时间,等到……他有了自保能力我定放他离开,不会再让他打扰你平静了。”
内心os:“好险,差点把“等到任务完成之后”说出口了。”
果不其然,门内并无回应。
棠陆抿抿嘴,看来只好放出杀手锏了。
他演技非常浮夸地皱眉吸气,声音颤抖道:“谨之,我心口痛,之前那一剑,好像伤到内里了。”
门果然开了,檐清绷着脸,没好气:“过来,为师看看。”
作为结界的掌控者,这一切,都落在檐清的眼里。
他岂会不知棠陆这么说只是缓兵之计,眼下先把那妖族安置好,待过个几十日再找新的借口将他留下。
仗着他不会拒绝他的请求,胡作非为。
一想到陆陆处处要维护那个觊觎他的妖物,不惜与他作对,更重要的是不惜他伤害自己,檐清便铁下心不再理他。
可听到棠陆喊痛,他又没办法不担心他。
棠陆见事情有转机,立刻换上讨好的笑,忙不迭跟着进屋,坐在凳子上解衣带。
檐清替他拉好窗帘,路过屏风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指尖一点,略施了个小法术。
等棠陆感到冰凉的手指探上肩头时,檐清已经打开了他面前的医药箱,只见箱里齐刷刷摆着瓶瓶罐罐、成套的刀片、银针、镊子、剪刀……
一时间寒气冲天,寒光刺眼,寒意顺着棠陆的尾椎骨往上蔓延。
不知檐清是故意的还是成心的,修长好看的手专挑最长的那片刀。
檐清抬头瞥了眼棠陆,意思十分明显。
棠陆咽了口口水,干巴巴笑道:“这这这……也没多严重吧,上点伤药就好了,用不到这个。”先把刀放下呗,有话好好说。
檐清脸上寒意更甚,“之前的确用不到,但现在伤口的烂肉需要清除干净。”
棠陆本不甚在意,现在低头仔细一瞅,自己都吓了一跳。
本来快愈合的伤口自边缘开始溃烂,周边的血液赫然是紫黑色,是中中毒的征兆。
“这是怎么回事?”
檐清道:“我怎么知道你同那妖物做了什么,才使得胸口的伤都能感染上妖气。”
棠陆吓得一哆嗦,认命闭眼,强迫自己不要躲闪,刀片贴上来的一瞬间,想象中的皮肉刺痛没有传来,反倒是后颈猛地钝痛一下。
他跟个小鹌鹑似的,两眼一翻晕倒,被提溜着倒在檐清怀里。
晕倒之前听到那声若有似无的叹息。
屏风后一阵窸窸窣窣,“直接治病不行吗,非要把人吓唬一遭,瞧瞧,脸都吓白了。”
有人从屏风后走出来,前者身着华衣,一身珠光宝气,打扮颇为讲究,面容癯瘦,正是主授疗愈的尧司;后者着水红色轻铠,头戴赤红发扣,长发高高扎起,马尾末端垂直腰部,显得整个人飒爽利落,面有忧色,正是主授攻伐的仙师颜迟。
尧司坐在床边,十分暴躁:“若不是阿迟拦着,我早就出来了,你居然还禁言我,还念不念同窗情谊了?”
檐清放下刀片,闻言挑眉,“怎么,不看戏了?”
“那也得分人啊,他若真是陆陆……也罢,先治病。”
颜迟抚摸棠陆的头顶,手指穿过他蓬松柔软的发丝,直言:“陆陆若是想留下那妖,便留下,他定有自己的苦衷,我信他。”
尧司捏起刀片,手心直冒汗,故作镇定道:“谨之,等他醒来后你和他好好聊聊,听见没,陆陆他就不是那种朝三暮四、拈花惹草的人。”
颜迟点点头,附和道:“你最了解他。”
“知道,我在意的不只是这个,”檐清按住棠陆身体,防止他睡着后乱动,见棠陆无意识地哼哼几声,语气不悦:“轻些,你把他弄疼了。”
“有本事你来!”
尧司气的想跺脚,却不敢撂挑子不干,说话时手上一刻不停。
“行了,各位稍安勿躁吧,说说正事
,”颜迟沉声,“正如我所调查的,临安、上邳、曲屏、东郢这四处近些日子不太平,初步推测动乱的始作俑者是魔族。”
“如果把九州比作一张信纸,这四个地方刚好位于东南的边界,动乱有逐渐向前推进的趋势。”
“下一步,就是点苍。”
尧司质疑道:“两百年前,那魔尊受到各大门派征讨,他已是强弩之末,经历战事后,应该受魔气反噬,灰飞烟灭了才对。”
檐清伸手,抚平棠陆蹙起的眉心,反驳道:“鬼王桀那里并无记录,但不代表他灰飞烟灭。”
尧司:“哦,那话怎么说的来着,祸害遗千年,还真是一语中的。”
“现在要做的,一是加强结界,解决动乱,保护山下百姓,安抚民心,二是,保护好陆陆。”
颜迟声音有些沙哑,“他付出的已经够多了。”
尧司挠挠头:“听你们这么一说,不会真的有场硬仗要打吧?”
颜迟揉揉太阳穴,“不好说,可以获取的消息有限,我只是做好最坏的打算。”
一时无声,尧司麻利地结束手头工作,绑好绢帛,檐清这才肯坐下,视线一刻不离棠陆,紧紧握住他冰凉的手指。
颜迟道:“一旦魔族入侵,受影响的肯定不止点苍及其附近,我暗中联系了沧渊阁的阁主和碧落天的掌门,他们和先掌门是故交,可以信得过。一来让他们加强防备,二来若是真陷入险境,我们能得到最快的支援。”
似乎是觉得气氛太沉重,她对尧司笑道:“到时,你可别搬着你那把孔雀太师椅来看热闹就行。”
“你少来,我哪有那么心大。”
檐清拢好棠陆的衣襟,“若不成功,我们有最后一张底牌。”
颜迟立刻反驳:“不行,风险太大了,当年陆陆只是随口一提。”
“我信他。”
尧司比檐清更激进,撑个下巴出馊主意:“与其静待其声,不如引蛇出洞,来个先发制人,”
“两个月后有新生入门测试,你可以让陆陆以你首席弟子的身份随从。”
檐清不假思索,“我不会拿他的安全冒险。”
“可面对几个不成气候的魔族余党,你足以护住他,现在出手,尚且有斩草除根的可能,”尧司摊手,“我们总不能任其党羽渐丰吧,到时候可就难有回寰之地了。”
颜迟打断,视线仍锁在棠陆身上,“阿尧,此事容后商榷吧,谨之,我们先回去,你照看好陆陆,有什么消息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走到门头,颜迟侧过身,斟酌道:“掌门师兄最近卜了一卦,”
“看卦象,是要变天了。”
不知睡了多久,棠陆再醒来时和高高在上的檐清面面相觑,鼻尖萦绕着木槿淡淡的香味,舌根能苦死人的药味弥漫开。
“叮”的一声,是瓷勺碰到碗的声音,檐清放下药碗。
棠陆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正躺在别人腿上,有些尴尬道:“不好意思哈——”
挣扎着想起来,却扯到伤口,脸都皱成包子褶,檐清强势地按住他肩膀,开口训斥叫他不要乱动。
朱缇看在眼里,小声提醒自家宿主:“小心一点哦,奆奆,谨之对你可小心了,光煎药就花费两个时辰呢。”
棠陆扁嘴:“对不起嘛,谨之。”
“我早就说过,你不必向我道歉,也不必向我言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