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过了很久,白何还是会想,如果自己初见顾居的时候,他没有对自己有这么大的情绪,之后的事情会不会因此而改变?
可是没人知道。
命运总是会戏弄世人,白何觉得,无论他们以什么样的方式见面,结果可能都不会改变太多。
毕竟顾居爱了白森十八年。
那是他无法触及的,属于他们的过去。
——
耳朵里的嗡鸣覆盖了嘈杂的人声,仿佛把一切隐藏在外,只剩下自己——
和白森。
这是顾居第一次真切的意识到,白森已经死了。
葬礼来了很多人,没有人去在意一个呆愣在遗照前的男人。因为对于这些人来说,这不仅仅是葬礼,更是一场社交活动,毕竟没有人会为了一个死人和自己的利益过不去。
没有人哀悼,没有人哭泣,可能唯一在意白森的,只有愣在原地的顾居了。
他不敢相信白森已经去世的事实,他麻痹自己,只是一次出差而已,只是因为天气问题会比预期晚一些回来而已,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没什么大不了的。
直到今天。
像是一场美梦破碎,又像是丑陋的真相终于揭开了谎言的虚幻。这一切对于顾居来说都太突然了,他从未想过自己之后的人生会失去白森,也绝不会相信会有这种可能。
可是这一天终究到来了。
这个事实像是在嘲讽顾居,安稳平静的人生,永远不可能属于他。
果然,像他这种人,能得到一点怜悯就已经是幸运了,怎么敢去奢求被爱呢。
终究是分崩离析。
“顾秘书?你这么在这呆站着呢。”
公司里的经理从旁边走过来,拍了拍顾居的肩膀道:“这种事情……谁都不想发生,既然事已至此,还是不要过于伤心了,节哀顺变。”
可他真的放得下吗。
顾居嗯了一下,平时在商场上客套的话语梗在喉咙里说不出口,只能僵硬的扯扯嘴角,露出一个不太难看的笑,说自己还有些事情,先走了。转身便落荒而逃。
太过于压抑。
这里一切的一切就像是顾居的噩梦,压得他喘不过气,让他窒息,让他崩溃。
刚才的接受事实仿佛已经用尽了他所有的勇气,他已经没有什么胆量再去面对些什么了,他只想像个鸵鸟一样找个地方藏起来,封闭自己。听不见,看不见,是对自己最大的慰藉。
可是他人生总是不如自己的意愿。
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这个是不是白森的私生子?”,让顾居一瞬间怔在了原地,没有注意到来来往往的人群,本就有些不稳的身形被急匆匆的人们撞到,摔在一旁都还有些不自知。
“没事吧?有没有伤到?”
一只修长干净的手伸在他的面前,就好像几年前的一个下午,他也像现在这样,被人狼狈的撞到在地,有人也朝他伸出手,问他有没有伤到。
那是顾居第一次见到白森。
一瞬间的恍惚,让他下意识抬头去看那人的面容,可真当他看清的那一刻,心里的感受仿佛世间万千词语都无法形容,心脏疼的像是无法呼吸,过于熟悉的面容让他有些反胃。
太像了,简直一模一样。
顾居有些踉跄的站起身,红着眼狠狠地拍开白何的手。随后便整了整已经有些发皱的西装,强稳着身形离开了原地。
白何就这样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对自己有这么大的恶意,明明从来没见过。
从来没有。
他想去询问一下缘由,但是想到原因可能与白森有关,他就有些恶心。所以他就只是这样,安静地站在原地,看着顾居的背影消失在尽头。
他和白森应该是像的。
毕竟白崇明看着他的时候经常会愣神,等回过头的时候便会自嘲一句,不愧是货真价实亲生的儿子。
白何厌恶白森,但又不能把这张脸给划了整了,干脆就随遇而安,能认出来的就糊弄过去,反正他就是一个穷学生,就算认出来,顶多就会觉得是撞脸罢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以白森私生子的身份在这么多人面前出场,还没过上个几分钟,就因为这张过于相似的脸被厌恶了。
可谓是非常开局不利了。
不过算了。
白何摇了摇头,不再去想这些事情。
既然已经揭穿了这个身份,以后会得到的恶意会更多,慢慢习惯就好了。
他握了握那只被打开的手,顺着人群,去参加这场盛大的葬礼。
被众人用恶意的眼神审视的感觉确实不太好。
从白何出现的那一刻,他就成为了全场的焦点。无数的议论像是疯狂涨起的潮水,让他避之不及,被其淹没。
迟来了十八年的不堪身份和众多的恶意让他有些心烦意乱,不过他这次也就是来走个过场,合同该
签的都签了,公司在他毕业之前交给了白森的秘书代理。他就像是个继承遗产的工具人,用来承受众人恶意的包袱罢了。
白森之前身边一个帮忙办琐事的小助理付岑倒是没心没肺的,直接无视了众人恶意的目光,一直在和白何絮絮叨叨。
“这个是白总经常回去的那套房子的地址,后面的就是偶尔带个情人可能会去的几套房子……钥匙等下会给你,葬礼结束后就可以带你去看看。这几个就是董事会那几位的电话和地址,这个是顾秘书的电话地址,就是代理公司的那位,其他的……”
“好了好了。”白何赶忙打断还在滔滔不绝的付岑,感觉再让他继续说下去,自己就要被众人的目光给千刀万剐成肉末了。
“唔,那就等下再说吧。”付岑撇了撇嘴,不情愿的收起了手机。可能他天生骨子里就带点好动,还没安分一会就开始左右张望起来。“咦,顾秘书呢,迟到了吗?不应该啊。”
“可能在外面等着直接去墓园吧。”
白何随口胡诌了个理由,抬手压住付岑的肩膀,防止他不断乱晃。幸好这时后者也终于发觉到在这种场合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合适,也不吱声了,安安静静的跟随着众人进行接下来的流程。
——
墓园的选址有些偏僻,是那种如果不开车的话能走上一天的的偏僻。不过来参加葬礼的都是有头有脸地人物,自家司机都在外面等着,倒也省了再费事去租车。
弯弯绕绕了不知道多久,才找到这个神秘的墓园。一到地方,白何就下了车。这里已经算是山区了,周围风景很好,像是个不为人知的小景点。他抬眼看着远处偌大的墓园,愣了愣神,仿佛这时候才真真正正地意识到,白森真的死了。
之前从来没有见到过他,这种感觉并不是很强烈,就像是从未听说过的明星网红去世一样,知道了,但是没什么所谓的真切感,也没什么其他的感觉和情绪。
知道现在到了墓园,他才有一种和自己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人去世的真切感。
眼看着看着自己恨了十八年的人即将变成一块小小的墓碑,白何有种说不出口的感觉。
每天都觉得这种人早就该死了,但是真的等到对方变成一盒小小的骨灰时,突然又体会不到那种理所当然了。
“啊,原来顾秘书提前来了。”
付岑拍了拍白何的肩膀,朝着人群最前方指了指“就是他,白总的秘书顾居。在小少爷你毕业之前公司都由他来代理。”
原本还在因为突然真切的体会到白森已经变成骨灰盒,所以心情有些复杂的白何,在抬眼看到顾居的那一刻,大脑直接清空,整个人就这么愣愣的怔在原地,仿佛是不知道怎么理清现在的人物关系。
“那个,带着半框黑色眼镜,黑色领带那个人?”
“对啊,是不是很帅,我也这么觉得,就是关于他的风言风语太多了,因为虽然平时都喊他是顾秘书,其实和副总也没什么区别……所以在公司他就是属于一种只可远观,高岭之花不可攀的人。”
白何没有听见付岑后面都说了些什么,他有些混乱,原本以为的仇人成了忠诚的贴身秘书,那刚才遇见的时候为什么对自己是那种眼神呢。
他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恶意?他们到底还有什么关系?
他太在意了,那种恨之入骨的眼神,到底是什么原因,什么缘由,才会露出那种情绪。
“有点意思。”
“有意思?什么有意思。”
“没什么。”
白何抬手拍了拍付岑的脑袋,说“走吧付哥,再不走就跟不上了,好说歹说我还是他的便宜儿子,等会得站前面呢。”
“你这小子。”付岑抬手扒拉了一下被白何揉乱的头发,随后又在他手背上狠狠拍了一下“好歹比你大了十岁呢,别没大没小的。”
“嗷疼疼疼疼,这不是叫你哥了吗,我错了错了,哥哥哥我的好哥哥,再不跟上去就真的赶不上人群了。”
付岑这才不情不愿地被他拉着袖子快步地往已经走远的人群赶去。
不过幸好并没有几个人着急去参加这场葬礼,他们还没往前赶几步,就已经看见了人群。
白何左绕右绕才好不容易到了前面,还没等他松口气,抬眼就看见了顾居皱着眉看着他。
他不知道怎么去形容那种眼神,里面夹杂了太多的情感,让他分辨不清。不过他能清晰的感受到,那些情感里面有恨。
白何不知道自己替谁被了这个锅,平白无故被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怨恨。如果他没猜错的话,那个人估计就是他已经入土的爹。
果然,钱也不是这么好拿的。
他砸砸嘴,把付岑拉到旁边,替自己挡住这刀子般的视线,自己则装作没看见,安安静静地跟随葬礼流程。
不过实际上白何什么也没听进去,越不想在意就越在意,最后等自己回过神的时候,葬礼已经快结束了。
他抬眼偷偷看了眼顾居,后者脸上没有什
么表情,平淡的像是在经历每天都要做的事情,这倒是让白何很惊讶,他还以为顾居至少得掉两滴泪。
他对这个人越来越好奇了。
付岑并不知道白何越来越危险的想法,以为他只是单纯的比较在意顾居是公司的代理人,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说“虽然……关于顾秘书的流言风语比较多,但是他的能力是无人能否定的,公司交给他没问题。”
白何点点头“嗯”了一声,被视线从顾居那里移开,感觉再盯下去,就真的有些不妙了。
结束后他就被付岑带到了一辆车上,又是这个律师那个律师的和他讲着各种各样的东西,其实他根本没听进去多少。反正还有付岑这位保姆一般的秘书,大不了之后舔着脸再去问就好,这一天内发生的事情已经多到让他脑子爆炸了,再装一些就严重超负荷了。
“嗯,大体就是这些事情,现在带你去看白总之前的那几套房子,要不我们最后再看最经常居住的那一套?正好今晚你可以在那住下。”
“都行。”
白何靠着座椅闭上眼睛,不想再思考什么了。
而且他总有种关于顾居的预感,有些莫名其妙,可又忍不住去期待到底是什么。
他到底藏了些什么秘密呢。
白森经常居住的那一套房子在市中心,碰巧又赶上了下班的高峰期,他们在天桥上不知道堵了多久,耳畔围绕着高低起伏的鸣笛声,吵的人心烦。
白何开窗看向外面,不知怎么的,总感觉心里有些乱,可也不知道这股感觉从何而来。
他从未见过这个所谓的亲生父亲,更不知道他的喜好,他的习惯。他所居住的房子会是什么样的,会有他的秘密吗?
白何突然有些好奇。
毕竟这是一场意外,一场毫无征兆的意外,并没有时间让他去掩盖什么。
意识到这点后,他的好奇越发重了,恨不得下一刻就飞到目的地去一探究竟。
岑楚看着突然兴奋的白何有些不解,问道:“你想起了什么开心的事?能在堵车堵成这样的情况下这么开心。”
“没什么,只是觉得穷人突然翻身过上了好日子,开心。”
岑楚翻了个白眼,真的很想给这个从小到大过着少爷生活的小子一拳,但是职业道德让他忍住了,只能祈祷他这几年磨练一下,别到时候接管了公司还是像个傻二狗一样。
那时候他估计就真的忍不住给他一脚了。
终于慢悠悠的开进了小区,白何小小的感叹了一下,看来白森这几年确实在外面过得逍遥自在,这配置真的是他之前想都不敢想。
到了楼下,岑楚将钥匙和合同一起塞给他道“我就不去了,白总生前一直没有让人进过他家,门口都没有,死后去也不太好,所以你就自己上去吧,这么大人了也不至于找不到家门吧。”
白何看了眼钥匙上写的4001,抬眸问道“连顾居也没进去过?”
这句话倒是把岑楚问愣了,他思索了一会,有些不确定地开口“可能……有吧?好像是除了顾秘书之外的人都没有去过……毕竟小白嘴好严的,什么八卦也听不到。”
随后他又有些心虚的看了眼坐在驾驶座上的年轻司机,确定没有被听到后又重新挺起胸拍了拍白何的肩膀“去吧小伙子,之后你就过上荣华富贵的生活了!”
“好好好,谢谢岑哥,快回去吧,时间不早了。”
白何目送着岑楚离开后,抬手晃了晃钥匙,转身去寻找电梯。
从一楼到四十楼的时间不长不短,但也足够让他脑补了不少,以至于站在门口的时候,他又有些不敢进去,生怕从里面窜出来什么洪水猛兽,让他直接下去见亲爹。
当然这些肯定是不可能的,白何放弃了自己吓自己这项工作,憋着一口气抬手猛的一推,门口的感应灯随即亮起,映入眼前的景象倒是让他愣了一下。
比起想象中的性冷淡风格,眼前这间房子更像是婚后的家居房,四处都透露着温馨的气息,让他有些不可置信。
白何随便从鞋柜里找了双拖鞋,走近打量着这间房子。
他之前应该是和其他人一起住的。
白何这么想着,抬手拿起餐桌上的花瓶,里面的花已经枯萎了,可是花瓶的干净程度足以表明在之前应该是有人经常更换,虽然对白森没有什么了解,但是他肯定不会是有这种闲情逸致的人。
那是谁?
鞋柜里只有男士的拖鞋,没有女士的,但是男士的却不止一双。
是谁?
白何莫名有些兴奋,像是揭开了白森不为人知的一面,探究到了他的秘密。
他走进了书房。
很普通很简洁,书架和办公桌,唯一有些让他在意的,是一个上了锁的抽屉。
很简单的配置,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因为它在这些一目了然的地方上了锁,就显得格格不入,让人有些在意。
“钥匙……”
白何看着手里的一
串钥匙,好像并没有匹配的,他想了半天,突然想起来警方在白森身上好像是搜出来了一串钥匙,但是他嫌恶心就没拿着。
后悔了。
但是人生在世,哪能没点手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