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见到殷ai弥之前,他已经先从父母那里听到了她的名字。
参加完那两个佣人的葬礼后,在外西装革履的父亲,雍容华贵的母亲都面目狰狞,用最恶毒的话咒骂着这个刚失去父母的小nv孩。
“阿青,你们不都是小孩子嘛,多和她相处。”母亲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是某种示意。
“不要让这个痴心妄想的小野种太舒服了。”
“不要放过她。”
他点头。
父母的话不会出错。既然她让他的父母痛苦难过,那她就要百倍偿还。
跌在台阶上的nv孩今天显然是盛装打扮过。往日只用橡皮筋绑在一起的长发被梳理得柔顺整齐,几簇微微蜷起的发尾无力地环抱主人的上身,试图构成一道可笑的脆弱屏障。
俞青扯起殷ai弥的几缕长发,绕着指头打圈。
一圈,两圈,三圈。
发梢被越扯越紧,连着的头皮发痛。殷ai弥闷哼一声,不得已往他扯的方向偏头。
“你听好了野种。”他对着nv孩凑过来的耳朵说:“不要想着去阿曜那里告状。我们可没有像小时候那样打你骂你哦。”
“告状也没用。”俞尹君也状似亲热地过来搀她手臂,说的话却直刺心脏:“俞叔叔的抚养协议只到十八岁对吧?过了今晚你就要变成b家里佣人还惨的可怜虫喽。这就是外人妄想一步登天的下场!”
手中攥着的裙摆褶皱更深。隔着布料殷ai弥也感觉指甲深深陷入了掌心。
头发还在被扯得生疼。她认输般点头后,俞青脸上堆起令人作呕的笑,松开头发,转手和俞尹君一起扶她起来:“下次走路小心点哦,不用谢。”
殷ai弥不顾一切提着裙摆往楼上逃,后面那几个人还在刺耳地哄笑。
跑回房间打开床头柜第一格ch0u屉,一封已经细密封好的粉se情书安然无恙地躺在里面。
她两只手同时伸进去把它拿出来,按在x口。剧烈跳动的那颗惶恐的心脏得到平息。
这是她的护身符。
只要俞曜接受了这封信,这样被人欺负的日子就不会再出现了。她不能只当他的义妹,他的跟班。她要成为对他而言更重要的人。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她真的什么都会做的。
殷ai弥0了0自己的脸,像在模仿幼时哭泣时妈妈安慰她的动作。
她知道。有钱人家的男孩子挑nv朋友,要么是找门当户对有背景的,要么是找又漂亮又听话的。她的出身就决定了当不成前者,所幸她还有机会去成为后者。
把情书小心地贴在离心脏最近的地方,好像要用满腔ai意去捂热毫无温度的纸张。
卧室的窗帘没有拉上,银白的月se像舞台上方的一盏追光灯打下来,斜斜地笼罩着蜷缩在床边的少nv身上。
静静地待了一会儿,她觉得自己的脸se已经没有刚才那么难看以后,最后一次在镜子前整理好头发和裙子,拿着情书像做贼似的往俞曜的房间走。
在无数个难眠的夜晚里,她已经在脑海里一次次排练告白的场景,逐字逐句措辞修改台词,整个流程已经在脑中重复了千万遍。
可通往俞曜房间的这几十步路里,她每走一步,原本想好的台词和动作都在以惊人的速度消失在脑海里。
当在他房间门口站定时,她已经什么都忘了。
只记得清冷高傲的混血少年那冰蓝的眼眸。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拿着信封的手在颤抖,她指挥另一只手握住了房间门把。
忘记俞青他们,忘记十八岁的抚养期限,忘记六岁那年在医院走廊上被风吹起的绿se细带子吧。
一切烦恼和忧虑都会在今晚结束的。
扭开门把,一gu本不可能出现浓烈的nv人香水味从少年的房间里窜出来,直扑她的鼻子。
没等殷ai弥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她就被一团大红se撞了个满怀。
刚才闻到的香味更迅速地占领了她整个嗅觉世界,毫无疑问这个nv人就是香味的来源。
“滚!”房间里传来少年蕴着怒意的吼声。
穿着深v领口红裙的nv人头发蓬乱,一脸惊慌地跑了出去。
殷ai弥觉得她有些面熟,但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是谁。
刚才发生的事情太突然,完全不在她预料里。
俞曜厌恶地抹了抹脸,掀起眼,看见义妹呆愣愣地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你在这g什么?”他问。
“啊?”殷ai弥回过神,看见少年正直直地看着她。
因为混血的关系,即使才十八岁,少年的五官已经非常深邃立t。刚才房间里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他的发丝有些凌乱地散在额前,那双和养父如出一辙的幽黑鹰眸中又隐隐透着不同,眼底是如清澈湖面般的深蓝。
在成为俞家养nv之前,这双眼睛从来不会看向她。但现在里面却完完整整地
映出她的脸来。
过了今天,她就又要从这双眼睛里消失了吗?
绝不可以。
“哥……俞曜。”忘记了所有想好的台词,到头来只剩下一句。
“我喜欢你。”
这一定是最糟糕的告白。
准备上的铺陈和技巧统统粗暴砍掉,只剩下最后这句g巴巴的表态。
俞曜面无表情的脸一动,笑了,“好,我知道了。”
这算什么回答?殷ai弥慌了。
“我的意思是,我,我想……”话还没被说完已经被义兄打断。
“今天是个什么大日子?一群人扎堆来找我。”俞曜还嫌空气里都是刚才那个nv人的味道,去推开了窗。外面带着玫瑰花香的晚风飘了进来。
馥郁的空气并没有让屋内的气氛变得更好。
殷ai弥心里回答着他的问题:今天是我的十八岁生日啊……
“我今天成年了。”她磕磕巴巴地说话,
“成年了,所以呢?问我要礼物?我已经给你了。”少年上下打量她一番,眉眼冷淡。
“谢谢,”她随口应了一句,没有细想礼物。
原先对着镜子练习过的那些情话关键时候全都用不上。满脑子都是表白的事,她挣扎着再试一次:“然后,然后我觉得我喜欢你……”
天啊,她在说什么?气氛完全不对,像y被老师点名起来回答问题。
俞曜皱眉,像看到了什么令人嫌恶的东西:“就算你今天成年了,也不需要像外面的nv人那样说话。”
虽然不认识刚才跑出去的nv子,但那个样子她也大概猜出nv子来做了什么。
nv孩的脸急得通红,“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们要想通过男nv关系获得好处,那恐怕是找错了人。”他看向别处,眼里不再有她,“我和我爸不一样。”
“不是的……”殷ai弥走前几步要解释。
抛开确实想在这个家里立足自保不谈,她对俞曜也是真心的。人的感情本就是混合在一起的,哪能说分清就分清呢?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了。
他出身高贵,处处拔尖。完美得像是从书里走出来的王子。
她无法在近距离接触过这样的人后而不ai上他。
“殷ai弥。”他制止了她,“在我彻底厌恶之前,你走吧。”
她的喉咙像被扼住。
看着站在门口失魂落魄的妹妹,俞曜再开口:“冷静一点,你今天脑子并不清醒。”
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雨水打在窗檐,也浇灭了她的心。
哈,不清醒?十八年来,她从来没有像今晚一样这么清醒过。
眼泪重新凝结在眼眶中,隔着水雾,俞曜挺拔的身影是那么模糊不清。
他是天之骄子,哪怕两个人同在一个屋檐下,他也从来不懂她。
不懂她的惶恐,不懂她的无助。因为他生来就众星捧月,应有尽有。
就算他勒令俞青他们不许打骂她又怎么样?他们有更让人抓不住把柄的办法来折磨她。
现在又来自以为是说她不够清醒。
“走吧。”见殷ai弥失了魂的样子,俞曜的语气其实很轻。只是他垂目瞟见自己领子上也沾着那nv人的口红,眉头皱得更深,刚压下去的怒火又起。
殷ai弥擦掉眼泪看清的第一眼就是他不耐烦的神情。
心沉到底,一切都结束了。
那她能去哪呢?
不久之前还避如蛇蝎想要逃离的一楼楼梯拐角也无所谓,俞青他们已经不能伤她更深了。
扶着扶手下楼,连他们都不在,空荡荡的只剩下她一人。
远处大厅里衣香鬓影,觥筹交错,就算没有她这个名义上的宴会主角也还其乐融融。
就连倾诉都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那些同学朋友,都是被俞家光环x1引过来的逐利客。那些爸妈曾经的佣人同事更是指望她能作为俞家人多给他们些好处,绝对不是能够同甘共苦的亲人。
过了今晚她就什么都没有了。
事到如今,她甚至怨恨起早就面目模糊的父母来。
为什么非要求着俞津明收养她呢?在剥离了这层耀眼的光芒之后,她是b普通人还要丑陋的人。
一无所有。
她脸上再也不能维持t面的笑,不可能回大厅招待客人。殷ai弥脚下像踩着棉花一样漫无目的地走了出去。
客人们都在大厅里欢笑交谈,家里的佣人们也都捧碟端盏在忙活,一时间竟无人发现离场的生日主角。
乌蒙蒙的天边滚着闷雷,接连不断的雨滴打shnv孩的长发,顺着乌黑顺滑的秀发流下,被身上的洋装x1走,晕开大片大片的深se水渍。
殷ai弥浑然不觉。
往外又走了几步,才发现竟然两手空空。
手里的情书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有不同于水滴的触感触及额头,她双眼茫然抬头。
是一片粉se的纸屑落在脸上,上面残缺的字迹正是自己的。
先是一片,然后零零碎碎不知道多少相同颜se的纸屑在雨滴中间穿梭翻转着下坠,落在她身边。
它们都是从俞曜房间窗口里飘出来的。
原来落在他那里了啊。
殷ai弥也笑了出来,脸上都是雨水。
这是她今天第一次笑。
就连在原始的大自然中,动物受伤后都能回到巢x中休养疗伤。
她却没有这样的地方了——六岁的时候失去了一次,十八岁再次失去。
连哭泣的力气都流失殆尽。
殷ai弥独身走入雨幕之中,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当她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站在后山花园门前。
头发裙子早已被雨水sh透,紧紧粘在身上。那双新做的小高跟皮鞋面上全是w渍,半浸在打着小旋的泥水里。
眼前虚掩的铁栏门上都是红se的铁锈,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人光顾。
这座花园繁荣的时候殷ai弥也没有亲眼见过,那时候她还没有出生。
但她小时候就听父母说过,这处园林正是养父的那位异国的祖母的杰作。
她对这位逝去已久的黛丝夫人所知甚少,只听得佣人们说闲话时说过,她年轻时曾是在异国小酒馆里谋生的舞nv。后来麻雀变凤凰嫁入豪门,一跃成为俞家的当家夫人。
从此俞家的一脉后代眼眸深处都被她的血脉点上一抹动人心魄的深蓝,在规矩森严肃穆的大家族里y是留下了风流旖旎的一笔。
她即使嫁来这里也还是思念故乡的庭院,于是在俞家后山就建起了这样一处花园。
殷ai弥在画里见过这园子最美的模样。
这位传奇的俞家老夫人还在世的时候,园中也是花团锦簇。
绿树成荫,水流潺潺。笔直挺立的柏树为边,随风摇曳的薰衣草为界。吐露芬芳的百合如天边的云朵,令人耳鸣的明h蒲公英是栽种在泥土里的太yan,茉莉,蔷薇,雏菊密密麻麻地长在一起,编织成一个个眼花缭乱的花环。
最中心是一座jg心修剪的玫瑰绿墙迷g0ng,迷g0ng最中心立着一座白石凉亭。
整座花园像一位倾国倾城的绝世美人,热情大方地向人们展示着自己的美丽,宣告自己的存在。
但世上没有能永恒的东西。这位老人家去世后,下一任家主,以及现在掌权的养父都对后山的园子没有兴趣,因此荒废多年。
主人们毫不关心,势利眼的佣人们也不愿打理。只有她儿时无意中发现,偶尔会来看看。
如今y差yan错走到了这里。
推开铁栏门,门上遗失了铃芯的老铜铃暗淡无声地晃了几下便停住。殷ai弥踩着被雨水淋成泥泞的小道走进去。
她太累了,需要找一个地方坐下。恢复jg神后才能继续思考。
和画上的华丽不同,那些五颜六se的鲜花早已被野草吞没隐去。薰衣草也不见踪影,柏树还在。可那些jg神抖擞的侍卫们如今都被爬满绿藤,臃肿地站在原地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