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澈抬眸,满意的看着颜琤的反应,将颜琤慌乱之中落错的棋子摆好,唇角难抑的上翘。
颜琤也瞬间恢复淡然,继续问道:“萧将军多次登门,可有何要事?”
“见你,便是要事!”
颜琤坦然道:“此刻见了,可以走了!”
“一面哪够?”
颜琤何曾闻过此轻佻之语,此刻气息略有不稳:“将军素日都不处理军务吗?为何有此闲心同瑾瑜玩笑?”
随后将手中棋子扔回盒中,起身道:“将军有闲情,瑾瑜却没有。将军请回吧!日后也不必登门。”
言毕便转身离去,萧澈急忙起身,温柔道:“阿璃,秦安说鬼先生周游天下之前,将散徒交付于他。实则他也听命于你,对吗?你再度回京,只为复仇。我愿意帮你,可是阿璃,我不想你的心里只剩下仇恨。”
颜琤闭目道:“多谢将军一番好意,你的人情,瑾瑜受不起。我报的是杀母之仇,是杀侄之仇,杀友之仇。瑾瑜不是你的阿璃,你以什么立场和资格帮?”
萧澈缓缓行至颜琤身侧,他不敢靠的太近,怕颜琤身上熟稔的玉香让他难以自持。
他身手将一封信递给颜琤,依旧温柔道:“北夷传回的信,兵部本欲呈给陛下,我悄悄偷了出来,有翎儿的消息。”
见颜琤一动不动,萧澈回身放在桌上,便起身离开了。
他知他此心唯一所忧,他懂他多年牵挂惦念。
颜琤缓缓回身,看着从容远去的背影,心中有一丝落空,也仅是一丝,可能颜琤自己都未察觉。
刘温纵火烧营,本欲敲山震虎,看看如今何股势力介入京城,谁知等来了萧澈的神乾军?只是这一把火也彻底将何承之子断送其中。
京兆府尹赵合,因此次难民营地失火,失职之罪已然坐实。可历任京兆府十余年来,贪腐故纵,损毁官物,滥杀无辜,欺上瞒下,种种恶行,罄竹难书。
皇帝亲批复大理寺,择日处斩,以儆效尤。
九月之初,董怀在西境六州所传奏疏,也已抵京。周良等人中书阁朝官阅过此等骇人听闻之事,饿殍遍野之惨,无不震惊瞠目,痛心疾首。
第二日,萧澈请旨,五千神乾军开拔西境六州,亲自押送钱粮,以保万无一失。西境灾情惨烈,涉案官员众多,须得有人主持大局。董怀受命继续留守西境,神乾军将涉案官员全数押解回京。
乾德十九年,“赈灾贪腐”之案,西境六州,上下官员,互相包庇,将朝廷所拨钱款,占为己有,官商勾结,抬高米价,以至灾情更甚,民不聊生。涉案官员共五十一人,从八品县丞至四品宣抚使,皆有牵涉其中。
秦安待判决宣旨后,兴致冲冲去了寒宅,将此事告知颜琤。
颜琤闻后却冷静道:“何承不会让何豫命丧此案,他定有动作,这几日派人盯紧了。待神乾军将其子押回京城,人头落地之后,本王才能心安。”
秦安也不可置否,何承独子被杀,他怎可能善罢甘休?随后从袖中取出一物递给颜琤:“王爷要的何承印章与奏疏。”
颜琤看过之后,递给江尧道:“去找信得过的拓印,模仿,本王自有用处。”
秦安困惑道:“王爷这要做什么?”
颜琤依旧气定神闲道:“引蛇出洞!你虽入朝不久,可知国丈刘温?”
秦安立刻蹙眉:“王爷的意思是,这京城之中有他的势力?”
“本王只是猜测,虽不信他能翻起这么大的浪,可这些年何承种种行径,必有江湖势力依靠。本王除了他,想不出何人与皇帝有这般深仇大恨,毕竟赶尽杀绝才是皇帝做派,却偏偏在刘温谋逆一事上手软。如今想翻案报仇,必得与本王一样,搅扰这金陵,不得安宁。”
秦安每每听颜琤言此,心中寒意遍起,他只能宽慰道:“他如何能与王爷相较?王爷不可如此妄自菲薄。”
颜琤起身,毫不在意道:“并无不同!苟活于世,只为复仇。他也是本王的仇人之一,若真在金陵,倒省得四处寻他。”言毕,便缓缓离去。
颜琤一袭素衣,似三九冬雪,凉意逼人。颜琤越将自己与众人隔离,心中仇恨便愈深几分,最后终究会被仇恨吞噬,再无人情。
何承的确不会坐以待毙,此次他并未与刘温商量对策,趁夜色独自入宫面圣,为救何豫做最后一搏。
上阳宫内,烛火渐微,似已燃尽,就在此时。何承进来,面色凝重,让皇帝屏退左右,有要事禀告。
皇帝从成堆的奏折中,缓缓抬头看向何承,虽未开口问询,却也知道定然是为其子之案前来。
皇帝将御笔搁置,身子仰后靠着龙椅道:“何相若是为令郎求情,大可不必。贪腐之风若不以一儆百,官员何以在百姓之中立威?”
何承陡然跪地,语气坚决道:“陛下,老臣今日冒死前来,便是想与陛下坦白一事。若陛下闻后,仍要处死豫儿,臣与其一同赴死。”
皇帝目露疑光道:“何事?”
“永嘉三十五年,宫中连出奇案,宫女接二连三被剜目暗杀,传言皆称,丽妃为妖魅,靠食人瞳目维持容貌。不久之后,丽妃也暴毙而亡。陛下当时乃东宫太子,此事不会不知吧!”
皇上方才只闻“丽妃”二字,便怒火渐起,此刻目露寒光,咬牙切齿道:“你想说什么?”
何承似已无惧生死继续道:“臣想说,此事前因后果,臣皆知晓。哪有什么丽妃化妖,食人瞳目这等邪事?分明是有人故意为之,来戕害丽妃。陛下为平民愤,也将丽妃双目剜去。可就在此时,有人惦记丽妃绝世容颜……”
“住口!”皇帝杀心已起,离开唤来藏于暗处的亲卫,将何承团团围住。
何承苍颜之上,笑褶遍布道:“陛下,臣今夜敢来,自然准备了万全之策。当年丽妃有一贴身宫女名叫纯儿,此人在丽妃死后并未随其殉葬。臣将其好生安置在宫外。
老臣扶持两代君王,早已不惧天威震怒,若臣一死,自然有人将纯儿护好,将当年实情昭告天下,那陛下所看重的千秋圣名,怕是会毁于一旦。”
皇帝呼吸不稳,一步一顿挪到何承面前冷言道:“那你要如何?”
何承伏拜在地,立刻声泪俱下:“老臣早已别无所求,臣一脉单传,夫人早已不能生养,只有豫儿独子。臣今日前来并非为威胁陛下,只是冒死恳求陛下留他一命。老臣家母已至耄耋,若豫儿一死,吾母必亡。求陛下念在老臣多年为大虞,为陛下尽忠职守的份儿上,成全老臣拳拳爱子之情!”
皇帝依旧凶神道:“这并不难,只是爱卿日后何去何从?还要做这百官之首吗?”
何承自知今日为官生涯断送于此,再不奢求:“陛下,老臣自愿辞官还乡,带着儿子与母亲离开京城,为陛下祈福。”
皇帝怎会轻易放何承离去,笑着将其扶起道:“何相两朝元老,朕日后还得仰仗,辞官自是不许!今夜之事,朕当爱卿并未来过。只是朕为表对忠良之臣的恩赏,免尔子一死。如何?”
何承不愚,知道皇帝为人阴险,他必定会派人彻查今夜之事,一旦查清,或得知纯儿在何处,定会将何家倾灭。可他也别无选择,终究能保何豫一命,他自然无悔。
何承刚出门,便听到上阳宫内,传出打砸之声。他只自己如今在皇帝眼中已与死人无异,遂也无甚忧惧,从未像今日这般坦荡离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