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没有车没有人,灯光非常微弱。
废弃码头和黑夜融为一t,海风带着腌渍的咸腥,海浪随风涌动,不断拍打岸边的礁石。
一艘货轮悄然停靠,船身隐藏在夜se中,没有开启任何灯光,像一尊沉默的巨人。
旧仓库门前堆了十几只木箱,用一张破旧的黑油布遮蔽,掩饰成废弃的陈年物资。
白岑眼睛微微眯起,适应黑暗后,走向仓库门口。
王克手提公文包,紧紧跟上他。
集装箱后站了一个男人,身量高大健壮,穿一件风衣,衣领竖起挡住半边脸,周身气息沉稳,散发某种难以言喻的权威感。
天se太暗,看不清楚面貌。
白岑主动伸出手,“久仰。”
那人回握住他的手,掌心有薄茧,五指修长有力,是个年轻人,有一把很好听的低沉嗓音,“白先生言而有信。”
白岑简短地握了一下,松开手,“通关手续合理合法,敬请放心。”
王克打开公文包,递出一份牛皮纸密封的文件。
那人接过文件,在掌心轻拍,像是酝酿措辞,又或者是酝酿什么念头。但他没有说话,只是朝货轮方向轻轻抬手。
这几乎看不出来是一个手势。
货轮立即下来一队人,穿黑se常服,帽檐都压得很低,身形走姿训练有素。
这是猎鹰的人。
白岑心下了然,退开一步,抬手示意木箱的方向,“物归原主,感激不尽。”
猎鹰小队拉开仓库门口的黑油布,搬出里头装的货箱。货箱都用木条封si,四个成年男人抬一只箱子都稍显吃力。
神秘人竟然笑了声,像敞开心扉的老朋友,和气道,“我不缺一句感谢,你知道我要什么。”
语气顿了顿,又说:“未来几年……”
一年前,百衍重工承接过一单印度远洋贸易公司的货轮订单,要求建造一艘中型集装箱船,即将交付时,对方的公司突然消失了,也无人联络。
这非常诡异,因订单价格高达八千万美金,对方早已全额支付,没道理到了最后交货的环节玩失踪。
白岑私下调查,发现对方是一间幽灵公司,唯一的线索是与瓦纳集团有过生意往来。
他刚查到这里,对方就找上了门。
原来这笔订单这条船,是瓦纳集团送来的一份见面礼,同时送来的还有未来八至十年的大型邮轮订单,以及军舰的核心零部件制造。
这对入不敷出的百衍重工而言,无疑是起si回生的救命良药。
可良药有毒。
夜sey郁,港口废弃的龙门吊锈迹斑驳,散发出类似血腥的气味。
男人脸上隐隐有杀意,嘴唇掩在竖立的衣领中,说出的话像是隔着无线电,声音发嗡,又能让人听得清。
他笑,“我和毛子做生意,但不和他们ga0合作,核心技术和制造,还得自己人来放心。”
他说自己人。
军舰的非核心零部件可以外包,只要审查通过,制造过程严密监管,民企有资质即可承接。但核心零部件不同,一旦介入军舰的核心技术制造,这辈子都休想脱身。
白岑沉默了。
夜更深更凉。
男人说,“我出钱,你出技术和管理,将船厂核心迁到乌克兰尼古拉耶夫,老子要换了那帮狗日的。”
尼古拉耶夫市,曾是前苏联时期的大型造船中心,占据航母及军舰技术领域重要地位。
白岑心下一凛,轻描淡写道,“百衍重工下面只有几间过时的老船厂,生产中小型货船而已,恐怕担不起这样的重任。”
“白先生妄自菲薄了,谁不知道百衍前身是战时的兵工厂。”
男人不是与他商量,而是已经做完决定,朝一旁搬货的猎鹰小队扬扬手。
猎鹰拿匕首撬开木封条,四人合力将箱子抬过来,露出内部冷y的金属,整齐排列的各类军火,标识统一,编号完整。
验货也分很多种,此时此刻验的是数量和对版,只要东西不外流,不惹事,生意才能做得长久。
男人满意点头。
猎鹰小队的人封si箱子,并一一拆开其他木箱验货,确认无误后继续抬上船。
“不要让我等太久。”
准备好转移技术中心从事生产制造。
这话是对白岑说的,男人每一个字都很随意,但每个字都像催命的丧钟。
白岑神se平静,“我需要时间。”
他需要时间将船厂和孟家彻底拆分,也需要时间脱身。
或许,无法脱身了。
如果真是这样,万不能将孟真牵扯进来。
这也意味着,与她的情感关系走到头了。
白岑手臂垂下,指节攥得很紧,心脏像被电击过,产生振聋发聩的酸麻。
男人笑笑,“白先生怕了?”
白岑:
“资产重组,境外前期勘验,核心技术团队的组建,都需要时间。”
“噢——”男人装作恍然大悟,“我以为白先生还有后顾之忧。你放心,瓦纳永远是你的忠诚伙伴。”
上了这条船,就别想再下去。
白岑对这样的威胁无动于衷,笑意很淡,“老板,做生意利字当头,我只负责你的投资收益,可没有打算把命搭进去。”
两人相视一笑,眼底都没有笑意,握手后分开。
货轮于夜se中起航,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带着危险秘密驶向更深的海域。
孟真吓得双手捂住嘴。
离得远,但也看清了木箱中的货物。
她忽然想起刚才饭桌上的那些话,他们说白岑自己收购自己?
这是什么意思?
不是解家要收购海外能源吗?为什么说白岑收购自己?他在外头有公司?他要收购孟家?他为什么要收购孟家?收购了又要做什么?
走私军火?
不可能吧!
孟真脑子里信息要爆炸了,疼得抬不起头。
跑!此时此刻只有这一个念头。
她不敢打开车灯,发动车子不敢上马路,不敢加速,不敢发出太大声音,她只能放慢速度往后退,倒车到巷子的另一端,退到一条支路上,立刻踩油门往前跑。
她满脸泪水,开车在路上瞎逛。
大年夜的,大家都在家里守岁,街上几乎没有人。
孟真又惊又害怕,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都超出她的认知,不论是陈怀南结过婚,还是陈家想软禁她,或是白岑炸了陈家庄园,如今又涉及军火,每一件事都匪夷所思,好像又有所关联。
她想不明白,也不知道要怎么应对,毫无目的绕城打转,开车的路线b思路还乱,最后不知道怎么就回了家,车子停在鹿湖孟园的家门口。
家里亮着灯,她恍惚以为爸妈回来了,但她知道不是,爸妈的航班要明天晚上才到。
可家里为什么亮着灯?
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
夜越来越深了。
该怎么办才好?她还能相信谁?
孟真伏在方向盘上哭了一场。
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分。
大雪落得又密又急,车轮压过积雪,发出细微扑簌声。
进了度假酒店的小道,轿车借着雪光开进对面的露天停车场,全程没有开灯。
王克将车子熄火,回头问:“白总,不用送你进去吗?”
白岑抬手轻r0u眉心,“再等等。”
从刚才在码头起,他已察觉有人跟踪,只是不清楚对方的来意。
不过几分钟,路上过去一台老款黑se奔驰,因雪地难行速度不快,虽然看不清楚面目,但长发和轮廓很明显是nv人。
那奔驰车是王克去借回来的,驭丰集团的商务用车,用来掩人耳目。
所有人都开了车来,动这台车的只有孟真。
“这车?”王克非常疑惑,“孟小姐这么晚还出去了?”
所有人都知道,春节期间为了保证安全,孟真不能离开这间酒店。
酒店做过完备安防,确保万无一失。
他话没说完,后面又来一台7座越野,前排驾驶位是两个身量高大的男人,戴了鸭舌帽,穿的冲锋衣。
这台车也没有开灯,怠速停在路边,发动机声音很低沉。
等前面那台奔驰驶入别墅地下车库,楼上某间房亮灯后,越野车调头离开。
孟真被人跟踪了。
白岑的手指点点窗框,像在思考,又像是要下什么指示。
王克说:“我去查。”
“不,来不及了,让他们密切监视,你让各处的人手赶紧过来。”白岑说完话,下车离开。
王克打双闪给信号,调转车头开出去。
随他一起离开的,还有停车场另外三台车,这三台轿车车顶覆盖厚厚的积雪,停在这里已整整一天了。
除去别墅内部,外围也有人值守。
屋里一楼留着灯,大家都已各自回房。
白岑从正门进来,走到二楼右手边的房间,轻轻敲门。
孟真前脚刚进门,屋子里暖气充足,她并不冷,外出一趟一直在车里,车里有暖气,刚才也是从地下车库乘电梯入户上的二楼。
反而因为一路匆忙赶路,心情又过于紧张,急躁得额头微微冒汗。
她匆匆r0u乱头发,脱了身上的外套,又扯乱床铺,然后脱掉鞋子跑去开门。
孟真拉开房门,眼睛瞪得圆圆的,“哥?”
她没想到是他。
白岑穿一件黑se长大衣,肩上有几片雪花,慢慢融化渗透进衣服里。
他的神情很平静,“才回来?”
他没有问她去哪了,开门见山问她是不是才回,好像知道她的行踪一样。她原是准备了一
套说辞的,如果有人问,就说出去找哥哥了。
可现在哥哥就站在她面前,她一时不知道要怎么编。
孟真目光闪躲,“我没出去……我刚在睡觉。”
白岑轻轻抬眼,目光在她脸上梭巡,很有点意味深长,“哭过?”
“啊?”
孟真的鼻尖和眼圈都红红的,她像是反应过来,r0u了r0u眼睛,“没有啊,可能是刚才烟花熏的吧。”
烟花放得多,空气中现在还飘着硫磺味儿。
她急于转移话题,笑了笑,“哥,你刚才去哪儿了?你看见今天的烟花了吗?”
白岑的眼睛微微眯起,看得她心里发慌。
孟真很小心地控制呼x1,控制心跳的速度,控制后背冒起来的j皮疙瘩,可是她控制不住了,只好低下头。
四周好像充满危险的味道。
他是不是在审视她,是不是想杀她灭口?
她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
白岑终于回答她,“王克过来,谈点工作。”
“哦,好。”孟真不敢看他,心里又开始纠结了,他会不会留宿?
兄妹两人有各自的房间,前两晚他都会悄悄过来,等她睡着又离开。
可今天,她不想。
白岑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好像还笑了下,“早点休息,锁好门。”
他前脚离开,她马上将门锁si。
靠在门后又想,是不是哪儿露馅了?是不是表现得太明显了?
她明明想要问他的,可刚才他站在面前,她又什么都忘了。
孟真坐在床沿冷静了一会儿,起身去浴室洗澡。
热水当头淋下,理顺一些思路。
有时候眼见也不一定是真的,这其中是不是有误会?如果有,那么一定要问清楚,要他亲口告诉她。
那要怎么问合适?这事非同小可,如果真的和军火有关,他会不会说实话?
孟真站在热水下,放空大脑,屏住呼x1,想要拿个主意。
外面忽然砰的一声。
“谁啊?”孟真睁不开眼,抬手抹去脸上的水迹,往一侧偏偏头,竖起耳朵去听,又没声儿了。
浴室是一道玻璃门,隔音不是太好,没有听错的可能。
孟真匆匆洗过澡,围了浴巾出来。
房间里没有什么异样,不过是外面风太大,吹得窗帘扬起来,碰倒了桌子上的台灯而已。
她捏捏耳垂,自言自语,“我刚才没关窗吗?”
可能是回来的时候开窗通过风。
还真是神经过敏,脑子混乱,影响了记忆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