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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光片羽Ⅱ/矢车菊血(1 / 2)

卡尔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就回过头去。阿廖沙放下心来,认为自己躲过了一场错位的纠纷。

然而到了晚上又出差错。

阿廖沙在甲板上巡视了最后一圈就要回船舱去,转过脸却看到夜空中如一缕白烟的人影。

脱帽行礼,口称“参见公爵”,阿廖沙怎么也想不通为何他这个时间还出现在甲板上。

手里暖色的灯光照得卡尔·纽施坦因的脸泛起一层微弱的黄色,灰蓝色的眼睛像琥珀一般透出几分忧郁的遗迹。

卡尔并不在意阿廖沙行的礼,他的神情显现出有些没道理的委屈,他只是来诘问的,“您为什么不来找我?我明明留下了这么多把柄——”

阿廖沙移开视线,虚空地望向黑色的河水,他无话可说,于是抬起手开始抠挖护栏上光滑平整的涂漆。卡尔那副可怜的样子冲击到他,让他无名生出几分侧隐之心。

“公爵殿下…”

卡尔的语气染上了淡淡的忧伤,“不为别的,就算是为了那个冒犯的吻您也…”

“请您别再提起它了!”

这受惊的反应像是谈及了某些不可告人的机密,活像是报纸上的演员名角遮掩自己的绯色丑闻。卡尔见了却又有些欢欣得不合时宜。

“您还是像之前一样,一点也没变。”

“您从前也认识我吗?”

卡尔思忖了片刻,秀气的淡色眉毛拧起来,那苦恼的表情凝结了一点犹豫的意味。

“托朗宁师傅,您是莱茵河上最有名的水手之一。但这里有一个年代更久远的故事我想应该现在讲出来作为引子。”

靠在甲板护栏上,卡尔开始了讲述。

“有这么一个人,嗯……我们叫他克斯克恩吧。他一直在城邦间游历,从古希腊到罗马帝国,这期间他一直在海陆间游荡。据说他从日耳曼来,他寿命很长,也不会受伤。他只畏惧火。

但他被罗马人所困,差点被烧死,还饿得奄奄一息。意料之外的,克斯克恩被一个白奴救下。

当时的人会从非洲买黑奴,也会从东欧平原买白奴。这个白奴也许在东欧平原时是有名字的,但在罗马却被像牲口一样被冠以奴隶的总称了。

这个奴隶把自己的食物分了一半给克斯克恩,克斯克恩为了报答,就给他讲起了自己的经历,他说等他离开这里,一定要凑够路费和钱回来把奴隶赎下来。

克斯克恩走了,等他再回到罗马时,奴隶已经被杀死了。悲愤的克斯克恩屠戮了整个城邦,此后他再也没有停止过游历。”

顿了一下,卡尔说:“当然,这只是个罗马传说。”

阿廖沙望着卡尔眼镜后的虹膜,像望进了一座冰川;在夜幕下它们显得是那么寂寥。

“奴隶会知道克斯克恩回去过吗?”

卡尔却好像答非所问,他轻轻搂住阿廖沙。使对方感到像是躺在矢车菊花丛。

“现在您认识我了,阿廖沙。”然后他松开,转身走进黑暗。

他像一缕烟一样出现,一缕烟一样消失。

阿廖沙听了这故事变得有些忧伤,他怨恨起来莱茵公爵,尽管他不明的这怨恨从何而来。这故事大概有什么隐喻,否则他怎么讲这让人耿耿于怀的传说呢。

突然想起什么,他拿开手,紧张地检查栏杆上的涂料。

vi·

“维奇,你有没有听过一个传说——”

维克托很快打断了阿廖沙的话,“他妈的——掉到河里的人连尸体都没找到,我可不要听你讲故事。”

“我们开得太快了,在最近的港口停下来,大概它会漂下来的。”

于是他去找寻埃里克,那个公爵身边的黑发青年。纽施坦因公爵突然对他避而不见,只留下仆人埃里克来传达消息;阿廖沙请求埃里克把传说的谜底告诉他。

埃里克正蓝色的眼瞳震颤着,苍白的面上浮现出一种模糊的苦相,“主人规定我不能宣之于口。”

“公爵为什么不亲自揭开这个秘密?”

“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主人自己倾述。”

“他避不见人了?”

“您还是别去看他,现在主人的状态……很不好。”

“你的主人…得了青铜约翰*?”

埃里克摇摇头,“不,他只是精神疲劳,很快就好了。也许吧。”

然而这天晚上,卡尔·纽施坦因却出现了。

他肤色比平常更为惨白,白得几乎像是石灰,若不仔细辨认准会被认成石膏像;眼窝疲惫地深陷下去,但瞳孔在夜里缩成了一个反常的点,从中发出亢奋的光采。

阿廖沙后退一步,“您这是怎么了?”

莱茵公爵开口,音色不复往常般低沉平滑,他嘶哑地回答:“像埃里克说的,只是精神疲劳,我的喉咙有些过敏…”

“那您该去休息,我的公爵殿下。”

卡尔突然暗生出一阵窃喜,阿廖沙用的是什么

前缀?我的!

“我不需太多睡眠…很快就好了。我是来讲述克斯克恩的。”

“难道您上次的故事有什么隐喻吗。”

“隐喻…啊、啊,您比我想得还聪明。但喻体我现在不能公布。

克斯克恩认为既然他已经回到了城邦就已经是奴隶的主人了,但城邦人已经拿奴隶进行了血祭,把遗体抛进了亚德里亚海,克斯克恩连奴隶的尸骨都找不到了。

克斯克恩活得太久了,他见证了无数人的死亡,也造成了无数人的死亡,他开始思考自己究竟是什么东西。

那似乎是很久之前的事,克斯克恩还是个正常人的时候在花丛里遇到了什么奇怪生物的袭击。那东西撕开了他的脖子,把他的血喝了个精光;克斯克恩在森林里不知躺了几天,然而突然又醒了,身上又有了血液,脖子上的创伤也消失了。

他跌跌撞撞跑回家去,家人们看到消失已久的克斯克恩回来一个个惊喜得以头抢地,认为是山神的恩赐。然而三天后他们都被发疯的克斯克恩杀死了。”

阿廖沙沉默了片刻,“克斯克恩也成了这嗜血的生物吗。”

“我想是的,一定是的。”

“为何克斯克恩的经历时常伴随骇人的杀戮?”

“也许他从死在森林那刻起,就不被自然法允许存在了,这是代价。”

阿廖沙好像被人装满了石头,一种难以言表的悲悔感使他第一次主动拥抱了卡尔,像拥抱了一束矢车菊。

“克斯克恩总有一天会停止屠杀的吧?”

“也许吧。”

他感到他的手搂在腰上,鼻尖重重蹭了一下颈侧。卡尔又一次深吸他颈窝的气味,“回去吧,阿廖沙。”

*:黄热病

阿廖沙的判断没错,停船靠岸后消失的尸体总算是接踵而至,被捞上来后湿漉漉地躺在下甲板上,好像一条干死的白鱼。

这尸体在暗色甲板的衬托下散发着幽幽的荧光,显然白得不正常,就算是溺死的尸体。

“哦,它的脖子上有创伤!”

伤口边缘泡得发白,内里还泛着灰暗的粉色。望着几乎把侧颈撕穿的孔型伤口,下甲板上所有船员低低惊叫一声,“是谋杀!”

尸体中已经没有一滴血,血管里有的只是河水。

入神地盯着创口看,阿廖沙想起克斯克恩的传说,是那怪物干的吗?它在船上吗?在疑虑和恐惧中回旋,阿廖沙脸色惨白,浑身发抖着走到了崩溃的边缘。

“砰砰”的敲击声幽灵般响起,十几具死状相似的人畜尸体顺着流向被冲到了几乎把河流拦腰截断的蓝松鸦彼得号上,这一大团白色的肉块飘在水面上,最里面的尸体随波浪起伏机械地轻轻撞击船舷。

定睛细看,人类尸体的表情还残留着惊讶,万万没想到死神会突然降临。

正在混乱地思忖着,阿廖沙听到终于按捺不住恐惧的水手们的破空尖啸。

“这条河上有吸血鬼!!!”

什么?吸血鬼?对、这样一切都变得合理了——孔型的伤口、失血的人、永生的克斯克恩,还有——复活、杀戮、复活!

莱茵公爵干吗要费劲地讲一个隐晦的吸血鬼传说呢?在河道上对于活人来说比青铜热还可怕的莫过于成群的吸血鬼,这是预言?抑或是预告?可那是公爵,阶级是对于一个得了疑心病的无产者来说最有力的证据。

更何况,莱茵公爵近日一直随船在河道上航

行,阳光照到他脸上也只会让他显得更白皙……阿廖沙颤抖着闭上眼睛,病态的蜂鸣声中浮现出来的是卡尔曦阳下的苍白的脸、如滑动的夜色一般悄无声息的身影、紧贴着皮肤的闪亮的银、晴空般的水晶色虹膜、侧颈试探的触碰——最后是初见时落在脸上的矢车菊之吻。所有零散的片段拼凑出脑海中一个温柔的鬼魅,无声无息地主导了思维。一定不是……

“保险起见,烧掉所有尸体,对外宣称没有找到。”

“那吸血鬼呢?阿廖沙,谁是吸血鬼?”

“我不知道……维克托去岸上的教堂弄些圣水来,越多越好——”

“里沙……”

“去告诉船长,开宴会吧。”

一切准备妥当已经是深夜。对莱茵河吸血鬼仍有些半信半疑的阿廖沙被困扰了一下午后只剩下了一个强烈的想法:去见卡尔·施旺·克莱采·纽施坦因。

卡尔看上去似乎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虚弱,他亲热地靠近,“阿廖沙……”

话未说完,阿廖沙主动搂住公爵的脖子,献上了自己的嘴唇。

卡尔回不过神,只是温和地浅尝辄止,紧搂阿廖沙紧俏的腰身吻了又吻;后来是烈火焚烧般狂悦的撕咬,阿廖沙招架不得,迷乱的几个呼吸间就被按在甲板上弄得衣衫不整。

他害怕这被扼制一般的对待,于是慌乱地去抓莱茵公爵的手腕,却怎样也无法撼动。瘦高的公爵血肉之下似乎蕴藏着与外表不符的强力。

无法控制地发出抽泣声,阿廖沙马上感到禁锢他的力量消失了,和缓的吻落在额头上。高悬的白月洒下来银辉,周遭的一切都是渡银一般幽净的绚烂。

阿廖沙又一次仰头索吻,然后接纳了全部。

卡尔很认真地吻他,仿佛天底下就只剩下这一件事情可做了似的。

“我的公爵,告诉我,克斯克恩是什么?”

望着阿廖沙因为快意而挂上泪珠的眼毛那是在不停颤动的,宛如将死的黄蝶,卡尔又一次陷入犹豫。

“他是不属于自然的东西,败伏于生死之间。人类畏惧他,死灵鄙弃他;他是有着人类赋予的诸多传闻的生物。

“是什么?”

大河在嗡鸣。阿廖沙发出惊惶的气音,和掺杂着浓重鼻音的轻哼,紧紧抓着卡尔的袖子到达了高潮。

卡尔放轻了手上动作,掰开阿廖沙的手指,把一枚小小的银环如镣铐一般套上去;他低头去咬阿廖沙的指尖,羽毛一样的亲吻接二连三印在手心。

“吸血鬼。”

莱茵河奔流不息。

卡尔在脖子上留下了过于明显的痕迹,让前一晚的去向无所遁形。

现在倒是坐实了这份不正当关系,再也用不着回避维克托了;阿廖沙不无悲凉地想着。公爵大概只是找个乐子吧?很快,很快就结束了

那脖子上的瘀血怎么办?阿廖沙思来想去,只好换上那件高领的水手制服——船帽——配套的,也得戴到头上。

他有点恼羞成怒地去责怪卡尔,“您怎么在这么显眼的地方留下了痕迹呢?这不就成了众矢之的了吗?”

卡尔垂下眼睛,做出一副知错的神态,然而却还找机会偷偷地去瞥,正看到阿廖沙的脸上飞出一抹红,生起气来是一副艳丽的样子。

“您不允许我留在大腿内侧。”

趁阿廖沙在羞恼地叹气,卡尔捏捏他的腮帮,牵着他进门。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您的那套制服吧?真漂亮啊,宝贝。”

“少来了……”

卡尔的手指拎起阿廖沙的领结,指尖绕上两下便将其解开,领子敞开,露出里面穷极淫靡的姹紫嫣红。

“但是今天不能穿这个,我给您找件更好的。”

“算啦,算啦。我可是水手啊。”阿廖沙低头系起领子。

“那这个呢?戴上吧?”

卡尔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金属条,卡在帽子边,又夹在头发上。

“什么,卡子?我又不是女人……”

这么说着,阿廖沙却并不把它拿下来,抬手别牢固了,转转自己的脑袋,像是在检查。

然后他不再转动脑袋,静默了片刻,扯扯卡尔的袖子,“下午三点有宴会,记得来大厅。”

“好吧——好。”卡尔这么回答着,插了一朵矢车菊在阿廖沙的帽子上。

阳光正是强烈的时候,光热倾洒在奔迸不息的河流上,波澜起伏的表面发出粼粼的水银色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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