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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ter13(1 / 2)

花儿一开始并未表现出太大的异常,他窝在我怀里,体温偏高,我一开始只是以为这是情欲过后的正常生理状态。花儿也并未告诉过我什么,可能是他觉得没必要。

直至花儿的体温升高到发烧的状态,小脸通红,浑身紧绷,手指有意无意地在自己的阳物上徘徊,我才终于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

我坐直身子,掰正花儿的身体,强迫他面向我。花儿不敢看我的眼睛,紧咬着下唇,眼神忽而转到我的小腹,忽而转向地面。我质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不肯说,反而挣开我的双臂,猛地站起身,躲到舱底的另一角去,与我形成相互对峙的局面。

我实在筋疲力竭,连手指都懒得动弹,坐在那儿喊花儿,他也不应我。我被他阴晴不定的举措弄得稀里糊涂,我不知道自己错哪儿了,怎么又惹了这个祖宗。我脾气也上来了,转了个屁股背对着花儿抱胸坐定。花儿不知道的是,角落里搁了面镜子,照得他一清二楚。

起初,花儿觉得腹部有火苗在燃烧,那团火苗经由腹腔烧至胸腔,高温使得花儿不得不咳嗽。那团火苗随后蔓延至四肢,燃烧着每一寸皮肤,凌迟着每一寸骨骼,不仅热,而且疼,花儿不禁抱住身子蜷缩成一团打颤。

周围的空气也随之升温,高温逼得花儿冷汗直冒,他张开喉咙,想要缓解身上的痛苦,却无济于事,反而差点让呻吟声溢出来。无奈,花儿只好紧咬着嘴唇,甚至于咬破了唇瓣。鲜红的血涂在嘴唇上,本该是衬出些气色,但却呈现出一股诡异的态势。

花儿的阴茎不自主地翘起,头部不断往外滴着水。扛不住内心的煎熬,那双漂亮的手终于还是伸向了罪恶的欲望。手指上的茧子磨得花儿又疼又爽,但对于一个长期以前列腺高潮为乐的人而言,这种程度的抚慰显然并不足以纾解欲望。

我透过镜子看着他,偶尔听见噗嗤噗嗤的水声,花儿周遭的水汽传到我这边,我也嫌热得慌,全身衣物都被汗水打湿。

花儿射出来的时候,紧咬着食指才没能让我听出些怪异的声音。等到那阵高潮过后,花儿松开食指,上面留存着沾满口水的咬痕。他努力汲取着空气中的氧气,好像立刻就要窒息而死。

不够,还是不够,前头的高潮只会引发后穴的愈加空虚,花儿急需一样粗长的物件以填满后穴的空虚。

花儿沾着精液的右手沿着腰线挪到后处,试探性地往里捅。先前甬道已经被小黄毛的肉棒撑开,现如今很轻易就能从洞口伸到里面。花儿趴在地上,腰部高抬,屁股后撅,一根手指正在后穴里自娱自乐。

花儿的手指灵活地伸进内部,在自己的身体里四处碰撞,有时能找到正确的位置,猝不及防发出破碎的呻吟。探索自己的身体很有趣,可现在不是玩的时间,花儿得赶紧想办法熄灭身上的欲火。

花儿并不熟练的手法只会弄伤自己,我从镜子里看到花儿抽出来的手指上沾了些许血丝。我心疼花儿,猛地转过头,差点扭到脖子。见我转过头,花儿有些惊慌,忙把手指从后穴里抽出来。他更加不敢看我,头埋在地上,我突然想起曾在电视上看过的头埋沙地的鸵鸟。

我坐在地上,用手撑着一步一步挪到花儿的身边。刚刚的一番激战应该是让我的脚伤加重了,我现在站起来都有些困难。

花儿抱着双腿蜷缩成一团,我看到他的后穴还在源源不断地往外流水,手指也在趁机撸动自己的阴茎。我喊他坐过来,他也不听。我急了,拽住他自慰的双手就往我的阳物上放。

先前看花儿自慰我早已忍不住,阴茎在裤裆里膨胀成小山丘,要不是我腿脚不利索,花儿的屁股早就开花,现在已经哭得不省人事,哪儿轮得到他有自娱自乐的份儿。

花儿心疼我的伤,不敢动作,但我裆部的热度烫得他脸红,又想摸又不敢摸,手指在上面畏畏缩缩地一点一点。我拉着他的手,一起钻进我的裤裆里,一起握着棒子撸动。

我想,花儿一定是饿了,我甚至看到他咽口水,喉结在颈部上下滚动。他睁着大眼睛望向我,我在他的手心耸动,那里滑腻,沾了他一手黏液。

花儿明了地钻进我裤裆,用舌头沿着尿孔一路舔到囊袋。他有时淘气地用牙齿磕磕,不疼,甚至弄得我有点痒。我摸着花儿的短发,任由他趴在底下舔舐,不时发出粗喘声。

花儿的口活在我的训练下愈发成熟,他深喉的时候像是嘴里含着一根大棒棒糖,塞得他腮帮子满满当当的。我迎合着花儿的节奏往上送,将腥膻的精液全部喷进他的咽喉。

花儿被呛得边流泪边咳嗽,伴着白浊从嘴角流出来。我摁着花儿的后颈,与他唇齿相接,用舌头接着他嘴角的精液与他亲吻。这是我的东西,也是花儿的东西,我当然不会嫌弃。

花儿搂住我的身体,回应我强势的吻。

因为我腿脚不便,所以这场性事由花儿主导。他小心翼翼地脱下我的裤子,脱到脚边的时候更是心疼,生怕自己动作激烈挨到我的伤口。

花儿命令我躺在地上,他则坐在我身上,臀部紧贴着我的肉棒晃动,

没插进去,就这么蹭着我的棒子扭着腰。他跪立在地上,一会儿坐下,一会儿立起来,阴茎就在他的胯间晃动。

我搞不懂他又在玩什么意思,一巴掌打到他的屁股上,他才老老实实地扶着我的肉棒自己坐进去。肉棒终于进入朝思暮想的肉穴,我舒服地发出喟叹,花儿也软了腰。花儿今日体温偏高,穴内更是湿热,咬得我爽得直冲凌霄。

花儿没劲,我就扶着他的腰动。反正一切听他指挥,要快就快,要慢就慢,我也乐得听这小东西闹一回。

花儿今天水多,我插一回就流一回水,温热的淫液打湿了我的肉棒,也打湿了浓密的耻毛。

就在花儿沉迷于自娱自乐时,我突然加速,一下子全部抽出,一下子又插得见底,顶得花儿呻吟不断,求饶不断,没多久就失了精关,泄得一塌糊涂。

花儿跌在我身上,可屁股还定在我的棒子上。他又是亲我的乳头,又是亲我的嘴,还叫着我“哥哥”,为的就是让我慢点,让我把主动权还给他。我笑嘻嘻地从他的屁股里头抹出一把清液,用手指头沾着喂他嘴里,告诉他,他要是能给我生个大胖小子,他想干啥都行。

听了这话,花儿自然是知道我在闹他,他一生气就把脸往别处撇,可下身的肉穴绞得更紧了。花儿浑身都红,我看不出他是不是害羞,就当他害羞,嘴里还在继续说,不仅得生个小子,还得生个姑娘,生个比她娘都好看的姑娘。

花儿臊得慌,忙来堵我的嘴,我伸出舌头绕着他的指尖舔,花儿立刻羞得收回手。我追着他的脸亲,咬咬脸颊,亲亲小嘴儿。花儿被我弄烦了,坐起身来,为的是避免我的骚扰。

花儿夹着我的肉棒还不满足,手指还在自己的乳头上打转,揪着小小的石榴籽往外拉,那处柔软的地方不一会儿就显出红痕,变得肿胀。

躺着毕竟动得不利索,没一会儿我就卸了力,花儿察觉出来,扒开我摁在他腰上的手,掌心相合,十指穿插,他又拿回属于自己的主动权。

花儿坐在我身上,抬起腰又坠下,一上一下间犹如浪花向我袭来,我即将溺毙于花儿的情潮中。

一阵阵快感将我推向愉悦的顶峰,我感到腹部有一股热流要冲出闸门喷溅而出。花儿似乎也感受到我胯间的肌肉紧绷,他反而故意慢下来,吊着我,这口气就撑在那儿,要上不上,要下不下。

我挣不开花儿的手,只能挺胯顶他,花儿就并起腿磨我的棒子,就是不肯让我再插插他。花儿又流出来水,我的棒子在他的身体里膨胀,那一刻,我的脑子里只留下一片空白,清凉的精液射进花儿炽热的穴里,激得花儿一阵哆嗦,下身则愈发绞紧。

花儿被我弄得受不住,前头也不断往外冒着清液,沿着柱身流到我的胯间。我耸动胯部往花儿的身体里捅了几下,花儿又失了身,白浊从龟头里断断续续地吐出来。

花儿手上失了力气,人也失了神,手指从我指间滑落,垂在大腿上。他低下头看着我的眼睛,眼神却失焦,手指颤颤巍巍地攀上我的脸庞,片刻后,他俯身吻住我的唇。

我的身体从花儿的身体中滑出来,花儿不在意,我也不在意。我就放任那团带着热气的肉柱摩擦花儿的腿根,烫得花儿落泪。

泄了三回身,花儿的脸色从起初的红润变成惨白,但额头上的温度烫得吓人。我觉着这事儿不简单,用手捏着花儿的下颌,逼问他那三个畜生到底对他干了什么。

花儿哭着摇头,他说他也不知道,那三个人把他带到舱底后就扒干净他的衣服,小黄毛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来一个小瓷盒,他还没看清,就被另外两个人架起来。黄毛小子掰开他的臀瓣,手上蘸着什么膏就往他屁眼里捅,一开始清清凉凉的,然后屁股就烧起来,全身也烧起来,后穴又热又痒。

我猜应该是催情药之类的东西,这玩意儿用不得,对身体有害。按照花儿的描述,小黄毛应该还往里头送了不少,糊了花儿一屁股的膏。

花儿小脸泛着白,我自然不敢再做,就算硬着,也不能再往花儿的屁股里插。

我让花儿扶我坐起来,他就露着白屁股坐在脚后跟上看着我撸。情况紧急,我草草两下就解决了下半身的东西。

先前跟花儿亲热的时候我就注意到船身整体震动了一下,该是船已经靠岸,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人上船,也不知道船夫会不会来找花儿。

我跟花儿穿好衣服后,他窝在我怀里发抖,确实是发烧了,嘴里不住地喊着脚冷。我捏着花儿的脚掀起衣服就往肚子里揣,用自己的体温给花儿温暖。

我俩相互依偎,犹如打同一个娘胎里出生的双生子,能够依靠的只有对方。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隐约听见头顶上传来东西拖动的刺耳响声。

花儿在我怀里昏迷过去,我低下头看着花儿的脸庞,他的脸色极为难看,冷过一阵后,此刻浑身滚烫。但他还是小声呓语着冷,手脚一个劲儿地往我衣服里钻。

我不知道挪东西的是不是花儿的爹,但不管是谁,总算是有机会能找到人来救我们。

我扬起头,冲着那处声响嚷嚷着救命。奈何用力过猛,反而呛了一口空气中漂浮着的灰,咳嗽不断。上面的人应该是听到我的咳嗽声,不一会儿,我听见第二个人的脚步声。

那个人揭开阶梯上的板子,一束光透过那处空隙照射到我俩的脸上,光亮逼得我眯起眼睛,生理性地流下几滴泪,我只见一个模糊的身影跪立在梯口。

那人叫了一声花儿,声音雄浑有力,我听着不像是船夫的声音。船夫身材矮小,骨瘦如柴,跟我爷爷差不多,发不出这种深厚的声音。

花儿似是听见有人叫他,在我怀里挣扎着想要醒来。他动了动手指,累得连眼皮都睁不开,我离得近,才勉强听他哼哼了两声。

那人沿着梯子爬下来,想从我手上抱过花儿。我不认得他,我害怕他,我怕他要抢走花儿。花儿发烧了,再禁不住其他任何折腾。

我紧紧箍着花儿的腰,阻挠那个人带走花儿,甚至一口咬在那人的虎口上。可能是我没力气,没咬下多深的印子,那人也没喊疼,只是愣了一下,似是无措,转过头看向身后的人。

我没注意到,船夫也跟着那个人下来了。

船夫没说话,径直向我走来。我坐在地上看着他盛满浑浊的眼睛,又熟悉,又陌生。船夫的头发盖满头,长得遮住部分眼睛,那双眼睛里藏着令我害怕的情绪。他的眼神带着股狠厉,既像刀片般凌迟,也像深渊般莫测。

船夫向我走来,我下意识想往别处逃,头如拨浪鼓似地摇个不停,嘴里叫着不是我,不是我。

直至那股寒气逼近我的头顶,我一哆嗦,松开了抱着花儿的手。船夫顺势弯腰从我手中抱走花儿,背着花儿爬上阶梯出了船舱,只留下我跟那个人待在原地。

等到那人走近,我才看清他的样貌。一身的书生气质,坚挺的鼻梁上还架着副黑框眼镜。脸庞圆圆胖胖的,瞧着和蔼,我才对他卸下些防备。他整个人打理得干净,连发丝都精细,可眼角的皱纹暴露了他的年龄,我猜他该是四十出头那样。

地上一滩乱七八糟的东西还在那儿摆着,明明白白地述说着事实真相,他应是已经猜出刚刚发生了些什么荒唐的事情。可他没过问,只是向我伸出右手,将我从地上拉起来。

那个人自我介绍说是九龙村新来的小学老师,叫周青山。他本来是打算来给花儿送些书的,结果没见着人,所以才去船头找船夫一起来找人。

周老师见我脚上有伤,打算背我上去。我看他向我走来,我连忙后退两步。一来我不善与人如此亲密接触,二来我身上也不干净,怕给人衣服弄脏。

周老师并不在意这些,向我步步紧逼。我脚下一滑,作势要往后倒,周老师急忙抓住我的手臂,掐着我的腰,我脑子天旋地转地这么一晃,等我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就已经在他背上了。

周老师看来是惯常会背人的,我个头明明比他还高,他背我时却相当轻松,精准地拿捏住应该怎么弯腰,怎么扯我的腿。我实在是力竭,没多久就在周老师的背上晕过去。

在我的印象中,上一次有人背我还是我小学二年级的时候。那时候我跟财政局院子里的小朋友们一起玩捉迷藏,我没注意跑进了一处旧平房。院子里的老人说,这儿以前死过人,里头停的都是棺材。

我也不知是天生胆子大,还是人无知而无畏,挑了一间没锁的房间就进去。里头黑黢黢的,只有从墙上破洞射进来的一束光,我关上门,关门时扬起的灰尘飘进我的眼睛,我揉了揉眼睛,恍惚看见那面破墙前供着一尊神像。

那尊神像诡异,我拨开记忆中的迷雾想要看清祂的模样,可只剩下零碎的记忆。神像上的金箔有些破损,祂周身围绕着黑色的蟒蛇,那些蛇似要活过来,扑向我。

我不敢上前,潜意识告诉我必须逃离这里,可是不上锁的门却在那时锁住了,任凭我怎么推都推不开。

我在房间里尖叫着四处乱跑,地上的火纸、纸元宝以及黄符满天飞,有一些甚至粘在我的衣服上,我摆脱不了。

突然,我被地上的一块石头绊住,在地上连续滚了好几圈才滚到墙边停住。额头上的鲜血流进我的眼睛,我看不清,可我觉得那尊神像在咧着嘴对我笑,那群蛇要钻进我的衣服。我的膝盖也摔破了,伤口上沾的全是地面的灰尘。

我鼓起勇气搬起地上的石头拼命地往门上砸去,石头打破木门,在地上滚了几轱辘才停住。那破洞不大,但我那时候还小,体格也小,于是勉强可以从木门上的破洞跑出去。

财政局院子里本不该有森林,可是我从门外出来四周全是树木,林间弥漫着黑雾。我大哭着一直往前跑,大叫着爸爸妈妈,可是四处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人能听到我的呼救。我跑着跑着便觉得天旋地转,而后失去知觉。

我醒来的时候,躺在医院的床上,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是医院的天花板,鼻尖萦绕着挥不去的消毒水味。第二眼才是我的父母,我妈握着我没打点滴的左手趴在床上打盹,我爹则在洗手间里洗水果。我想开口叫他们,嗓子

却哽住,发不出声音。

我妈最先发觉我醒了,她感觉到我的手指在动。我妈给我喂了一口水,我才觉得嗓子湿润一点,能够发出声音。

我妈问我怎么跑到老院子那里去。老院子那边都是旧房子,本该拆迁,字都签好了,只不过开发商拿了政府的钱跑了,只好暂时搁置。老院子跟如今的新财政局院子之间靠一堵临时搭建的墙隔着,除非翻过去,否则根本没路。

那堵墙对于年幼的我而言如同不可翻越的高山,我本该是过不去的,可是在我的记忆中,我没有见到那堵墙,径直就走到的墙后的房子里。

我记得房子里的房间都上了锁,我推了每一扇门,都没有推开,于是便离开了那栋老房子。

不对,我那时好像忘记了很多东西,只记得爸妈说是在那堵墙前找到我的。我可能是要翻墙,可是个子不够,在地上堆了砖块想要翻过去。可地不是水泥砌成的,是不平整的土地,刚下过雨,成了泥地。我没注意砖块上的泥,脚下一滑,就这么仰着头栽下去。

幸好是泥地,没给我摔出个好歹,我那时只是晕过去了。我中途醒过来一次,是有人背我时让我暂时醒了一会儿,可我睁不开双眼,也动不了手指,只能感觉我在一个人背上。我闻到爸爸身上的香烟味,他总是应酬,手里的烟不断。只是短暂一会儿,我立刻又陷入昏迷。

这段记忆我小时候从来记不起,或者说根本没有。我一直记得我是在翻墙时滑倒摔晕,我从来记不起那座满地纸钱的老房子,我从来记不起对我咧着嘴笑的神像,我从来记不起向我扑过来的黑蛇。就好像,这是一段被人强行插入我脑海的记忆。

再次醒来时,周老师已经背着我走到我家门口,他没我家的钥匙,得把我放下来,在我身上找。他一翻身把我放在我家门口的台阶上,他的手指正要伸向我的裤子口袋时,一抬头,正对上我清醒的眼神。周老师尴尬地挠挠头,正欲解释。我没等他开口,就先行从口袋里掏出钥匙。

周老师这人还怪好的,还记得顺手帮我把拐杖拿回来。我的脚算是彻底废了,光靠卫生室的膏药是行不通的,还是得去市里的大医院,照个x光,开个药,没准最后还得打石膏。反正江不凡他们应该旅游快回来了,我也得趁这个时机赶紧回去,免得引起爸妈怀疑。

虽然现在才下午三四点的样子,但我早上没吃多少东西,又在船舱里头关了一阵子,此刻饿得前胸贴后背,肚子不争气地直咕咕叫。

周老师在我家东倒西翻,只从后院菜园子里择了几根蔫了吧唧的小白菜。我不擅长农种,别说田里的庄稼,就连园里的小菜我都照顾不好。只能说园子里的玫瑰命硬,给点雨水就能肆意生长。

周老师拿我种玫瑰的事儿打趣,说是第一次见有人在菜园里头种花。我插着胳膊抱着胸没讲话,其实就是饿的,嘴都懒得张。

见我这幅要死不活的样儿,周老师倒是没生气。他跟我打商量,今天去他家凑合一下晚饭。他的手艺虽比不上五星级饭店的大厨,但烧鱼还是不赖,以前他媳妇最喜欢吃他做的鱼了。

白占便宜的事儿我怎会拒绝,我锁好门,心安理得就跟着周老师去了。

周老师的手艺还是相当不错的,至少比我爹杀鱼的手艺好多了。我吃我爹做的烧鱼的时候总是会在盘里吃到一串儿鱼鳞,要么就是我爹在杀鱼的时候弄破了鱼的苦胆,惹得周遭的鱼肉一股子难以下咽的苦味。那时候,我总是被苦得要把胆汁都吐出来。

周老师说他媳妇是在湖泊密布的地区长大的,喜欢吃鱼,也会吃鱼。只是苦了她跟着他在大山里过活,一年上头也吃不着几次新鲜的鱼,她成天就惦记着这口鲜美的鱼肉。我问他媳妇呢,他没正面回应我的话,只是摘下眼镜,默默掀起衣角擦镜片,说道他没那个福气。

我突然想到花儿以前提过周老师的儿子,我心直口快,没意识就话赶话地问出来了。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虽然只是猜测,我总觉得背后的事情不太愉快。果真,周老师并未说什么,他戴好眼镜,拿起筷子夹了块鱼肚上的肉,放在我碗里,叫我别客气,放开吃。见状,我自然是不好再过问。

吃过晚饭,也不过下午六点多的样子。我还得回家收拾行李,赶着晚上七点半的最后一趟客车回家。周老师顾及我的脚伤,不仅帮我一同收拾衣服,而且送我上车。

我坐在客车上,窗外一片漆黑,只有车内昏黄的灯光在忽闪忽闪着照亮。客车启动,车内的灯光彻底熄灭。我扒在窗户上,看着周老师的身影随着客车的运行而渐行渐远。我想起,我小时候坐校车去上学的时候,我爹也是这样送我,他偶尔还会塞我一把私房钱,让我在跟同学相处的时候大气些。

车上人少,除了司机和售票员,包括我在内就四名乘客。大家相互之间也不熟,就没人讲话。乡下人也少,走这么长的路,也没见着几个人,顶多就是几个在路边跑的小孩儿。车子在乡间的路上摇摇晃晃地开,颠着颠着,我抱着背包又睡过去。

梦里,我在九龙村村口的老槐树下被人叫醒。

那人是个年轻孕妇,她穿着宽松的连衣裙,但仍遮不住肚子的高高隆起,大概快生了。我看不清她的脸,只觉她有些熟悉,一时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她挽着我的手,我觉得不合适,想挣开她的手臂,可身体不听我使唤,并未挣扎,反而由着她牵着我的手,将我拉到村口。她激动地指着村口的卖货郎,对我说好不容易有卖货郎走到村里,一定得去看看有啥新奇玩意儿。

卖货郎头戴大头娃娃的头套,盖住了他的整个头。大头娃娃大张着嘴,开怀大笑,额间点一血红痣。他左手衣袖里有蟒蛇缠绕,蛇身通体乌黑,眼睛却放着冷冽的蓝光,像我小时候玩过的蓝色玻璃珠。它朝我望过来,我后退一步,害怕地抓紧她的衣角。

卖货郎似是察觉出我的畏惧,右手往左边袖口那么一挥,那蛇便不见所踪。卖货郎解释道,这是民间的一种杂技,蛇是假的,只是他用来吸引人的。我不信,害怕地不敢啃声,也不敢向前。她倒是胆子大,甚至央求卖货郎教她杂技。卖货郎无奈地笑了笑,说是可不敢教,不能叫人砸了饭碗。

她撇撇嘴,向我嘟囔了几句,很快就被卖货郎挑在右肩上的竹篮吸引住了。篮子里头五花八门,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都有,有算盘、纸鸢、拨浪鼓、剪刀之类的,甚至还有符纸。这些东西说来常见,但他篮子里的样式奇特,很是能吸引她的注意。

就拿算盘来说,常见的算盘是长方形的,而他的算盘却是正八边形的盘,内盘为白色算珠,外盘为黑色算珠。卖货郎手里拿着算盘,摇了摇,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她拿手上掂了掂,说是还挺重。

卖货郎说这算盘,一是能算账,二是能算命。她不信,非要他算算她肚子里孩子的性别。只见卖货郎的手指在算盘间灵活拨弄,我看不懂最后成了个什么象。他食指与中指并为一道,指着算盘瞎扯,说是算出来她要生个女儿,只是命格不太好,得跟人换。这么一说,她便立刻紧张得捂住自己的肚子,这是下意识护住自己孩子的动作。

我听见卖货郎晃晃手里的算盘,算盘发出算珠相碰的声音。她紧盯着卖货郎手中的算盘,祈求卖货郎能想出法子救她的孩子。良久,算盘定住,算象与刚刚正好黑白颠倒。卖货郎用左手衣袖中摸出来两张黄符,说这两道符就是法子。

她与我都是读过书的人,我不信,我相信她也不会信。可现实与我想象中的不大一样,她花钱买下了卖货郎的两张黄符,这钱都够村里一户普通人家过活半个月。不过不要紧,她男人在县里财政局上班,家里有钱呢。卖货郎将她拉至一边,偷偷与她说了几句话,我听不见。

卖货郎还要给我算命,我只觉他想骗我的钱,加之我也没钱可供他骗,于是拒绝了他的邀请。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头套后面的脸在对着我笑。

她还买了些其他新奇玩意儿,不过加起来都没那两张纸贵。我碍于面子,不好两手空空,挑了个拨浪鼓买下。临走时,卖货郎借口与我俩有缘,送了我俩两枚玉佩,合起来,正好组成阴阳八卦。

我盯着手上的玉佩,那枚玉佩也在看着我。四周开始旋转,化为河水里的漩涡,我眼前的她随着风一点点成为碎片卷进那层漩涡。我在风中听见她的声音,她说等我俩的女儿出生后,就让两个女孩儿义结金兰。

可是,我明明是男人啊,我为什么会生孩子呢,她为什么如此确信是女儿呢?我低下头,看见我的小腹微隆,胸口的乳房饱满,拿着玉佩的手指纤细如葱。我我为何会变成一个女人!

突然,我身上一沉,睁开眼时,我正坐在客车上,售货员拿着记账的本子在拍我的肩。我尚未从惊悸中回神,售票员催促我赶紧下车,她要准备下班。

等她转身去收拾包的时候,我赶忙摸摸自己的胸,摸摸自己的鸡,幸好幸好,胸是平的,鸡也还在。虚惊一场,虚惊一场!我拍着胸口,大喘几口气。

我抱着背包恍惚地从车门走下来,刚一落地,车门就毫不客气地关上,司机一踩油门,车便“咻”地从我身后远去。

我抱着背包站在车站门口,周遭是陆陆续续下班的司机与售票员在闲谈,不远处的酒店门口有人在喝酒闹事,车站门口的大道车水马龙,不时从马路上传来刺耳的鸣笛声,一股难闻的煤油味萦绕在我的鼻尖。

一位母亲带着女儿从我面前经过,她们应该刚从超市出来,母亲手里拎着一大包东西,小女孩嘴里叼着棒棒糖。即使是大热天,人们对火锅的热情依然不减,花椒与孜然的味道在空气中交织,耳边是人撬开啤酒瓶放气的声音。

这个世界并不美好,有酒味,有烟味,有泔水味,有废气味,有垃圾堆味,有化粪池味;但也有花香味,也有青草味,也有面包味,也有蜜糖味,也有火锅味,也有水果味。唯有如此,我才能感觉到我是鲜活的人。

那场梦好真实,真实得令我害怕,每一处细节都深刻地印在我的脑海里,尤其是卖货郎手臂上缠绕着的黑蛇,它应该不止一次出现在我的梦境之中。我害怕睡梦中的我一睡不醒,更害怕我有朝一日将梦境视为现实。

看来,九龙村的雨神已经找上我了,虽不知为何,但我与此事再难以撇清关系。我不想放任这个恶鬼摧毁我的生活,我更不想让祂摧毁花儿。既然如此,不如放手一搏,我倒要看看背后究竟有何牛鬼蛇神。

当我一瘸一拐地回到家时,我妈差点在我爹怀里吓晕。我妈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短短一周的时间,我晒成煤炭不说,腿还瘸了。我正欲抗辩,我的腿没事,只是脚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我爹一记眼刀给打回来。

我只好狡辩,把锅都推到江不凡身上。是江不凡非要爬到山顶看日出,山上湿度大,我下山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一块长满青苔的石头,滑下来扭伤了脚。我嘴上这么说着,心里给江不凡道了千万遍歉。

毕竟只是小孩子玩闹,根源还是在我不小心。再者说,我们都快是成年人,我妈也不好干出什么带着自家儿子上门找别人家儿子要说法这种幼稚的事情。再加上,我妈向来还挺喜欢江不凡,最终她把问题归咎在我身上,骂我以后走路长点眼睛。

当天晚上,我妈也不顾现在已经晚上十点,连夜给我送到医院。拍ct的医生已经下班了,值班医生只能简单向我了解一下情况,开了个中药粉,让我裹着鸡蛋清外敷。我妈按照医生的指令和成黄黄的稀泥,我看着就想起卫生室叶医生引以为傲的祖传秘方,我既欣慰,又悲哀。

欣慰的是,卫生室的叶医生还真不是什么江湖骗子,这姐们儿还是有点真东西在身上的;悲哀的是,我又得裹着这摊黄不拉几的玩意儿睡一晚上。

照影结果出来了,没有韧带损伤,也没有骨折,只是肌肉拉伤情况比较严重。不至于打石膏,更不至于住院,于是医生用绷带固定我的脚踝,让我在家制动疗养半个月,半个月后再来医院复查。

我其实很想向我妈问问玉佩的事,但在我翻箱倒柜找玉佩的时候,我才想起我的玉佩在花儿手上,我亲手交给他的。如果我提起这个事儿,我妈肯定会要我把玉佩找出来,我要是拿不出来,她不得打死我?我更不能把花儿供出来,她虽是从外地嫁进九龙村的人,但肯定对九龙村的祭祀有所耳闻,也一定能猜到我与花儿的苟合,她更是要气得让我滚出家门。

问了等同于开了潘多拉魔盒,点了炸弹,一系列难以解决的问题会随之而来。我这人骗术又不过关,我爹妈但凡多问两句,我肯定兜不住,一股脑全坦白了,到时候别说回九龙村了,就连家门都难得出。

我爹肯定会把我关在家里,直至我去大学报到的那一天。这种缺德事儿,他干得出来。

可是不问吧,整件事情便会陷入无解的困境。那个人确实再也没有回过爷爷家,监控视频接连半个月只有我的身影,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值得注意的地方。常在我梦境中出现的神像与蛇应该就是九龙村里供奉的观澜真神,我不知道祂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梦境,也不知道九龙村祭祀与我这个外人有何干系。我无法直接询问爸妈,这样肯定会引起他们的怀疑。

唯一的突破口就是那个人肯定认识我的爷爷,也知道我爷爷在生病住院,更知道我对爷爷住院一事一无所知,这才给了他欺骗我的机会。如此一来,我推测他应是爷爷身边的熟人,很可能就是九龙村的村民,而且爷爷对他似乎并不设防。

还有一个人,就是梦境中的“我”,在槐树下叫醒“我”的到底是谁,以及“我”是谁?从卖货郎给她们的玉佩来看,其中一个是妈妈,只可惜梦醒了,我最终没有看清到底是谁拿了阴玉佩,谁拿了阳玉佩。

我不能确定我的梦境是否为真,毕竟雨神先前已经欺骗过我一次,我确信我从前并未有过在旧平房捉迷藏的记忆,只有那段摔在院墙前的记忆。我不自禁攥紧拳头,这一切过于虚幻,祂拥有改变我记忆的能力,或许也不能称之为改变记忆,而是侵入我梦境的能力。

在真相未水落石出之前,我权且相信这场梦境是真的。既然卖货郎能在各村镇之间走街串巷,以稀罕物什赚取钱财,想来不会拿什么量产玩意儿糊弄人,他手上的玉佩应该只有一对。既然如此,那么与妈妈拿到一对玉佩的人是谁?为何我从未听妈妈提及她在九龙村的故友。

要找到以上问题的答案,我只能从爷爷那里寻找突破口。

晚饭时,我主动提及要去市医院看望爷爷。爸妈对此大为错愕,按理说,我作为家里的独孙,理应第一时间去医院尽孝。但我家情况有些复杂,简而言之,我爹是上门女婿。所以,我从小与姥姥姥爷更为亲近,对于爷爷,由于见得少,所以实在难以称得上亲密,甚至年幼不懂事的我一度特别讨厌这个迂腐的老头儿,跟他说两句话就要吵得不可开交。

说起来,我爹跟我妈的故事我还听我姥姥讲过,他俩是高中同学。高中时期,我妈就是校园里的万人迷,长得漂亮不说,还是红三代,爷爷、爸爸与哥哥都是军官出身,退伍后分配工作在市里定居。要说她有哪点不好,就是不肯好好读书,仗着家里有点背景,工作不愁,成天在班里闹腾。反正家里人也没指望她考大学,也就由她去了。

好巧不巧,老

师安排我爸妈成了同桌。那时候,我妈看不上我爹,觉得他就是个只知道死读书的书呆子,无趣得很。加之,我爹性子软弱,受了欺负也不吭声,我妈便心安理得地欺负他。我妈最喜欢看他红着眼眶,咬着牙,攥着拳头却又打不出去的可怜模样,像只意欲抗争却又无力的小兽。

再好巧不巧,班里的一群小混混去老师办公室偷东西,被路过的其他班老师抓住,当着全校的面挨了板子。那时候老师打人都用顶厚重的戒尺,一板子下来就是一声闷响,疼得几个小子龇牙咧嘴地跳脚。他们丢了脸面,琢磨来琢磨去不知是谁打了小报告,他们不敢惹家里有势力的小孩,就盯上了我爹这个倒霉蛋。

那个年代,能读到高中的,可不是凭读书有多努力,而是钱。家里有钱的小孩才能读高中,没钱的,女孩儿就是嫁人,给人当童养媳;男孩儿就是出来做苦力,要么种庄稼,要么去当工人。读书,确实是有钱人才能读得起的。

我爷爷在这一点上倒是有远见,宁愿咬咬牙从夹缝里攒钱,再要么就是找村里人借钱,也一定要让我爹读书。我爹家里那时候穷,别说一日三餐,能做到一日一餐就很不错了。所以我爹长期营养不良,体格瘦小,拎起来跟拎只小鸡仔似的。

那群小混混为了惩罚我爹这个“叛徒”,一伙人把我爹拖进厕所,扒我爹的裤子,说是要看看我爹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这个问题从本质上而言极其幼稚,不过是他们找个由头罢了。

我爹的哀嚎声回荡在整栋教学楼,旁人见了也不敢惹,纷纷绕过这层厕所,要么去楼上,要么去楼下。只有我妈,扛着沾屎的拖把一头扎进男厕所,把那群混混吓得四处逃窜。终于,保全了我爹的内裤和尊严。

自此,全校人都知道了,我爹是我妈的人。只有我妈才能欺负我爹,旁的人,想都别想。我妈对我爹挺好的,我爹吃不起饭,我妈就把自己的饭分给他。应该就是在那个时候,我爹对我妈暗生情愫。不过,我问过我妈,我妈那时候只把他当成自己小弟,带出去显得威风。

高中毕业后,我妈听从家里的安排去了一家央企当会计,我爹则以优异成绩考入财经学院。那个年代,家里能出个大学生,村口的狗都得请来喝喜酒。不过,我爹还是穷,上大学的钱是找我妈家借的。

那个年代,大学生毕业国家是给分配工作的,老师们都劝我爹去市财政局,但他执意要追我妈,最终选了县财政局。我爹接近我妈的借口也笨拙,一说是还上大学的钱,二说是报恩,但我总觉得有股子恩将仇报的意味在里头。

我爹不懂浪漫,也不知道怎么追姑娘,每天就是老老实实地在我妈单位门口接我妈下班。风里雨里,从不停歇。久而久之,我妈这朵鲜花就插在我爹这坨牛粪上了。

我听姥姥姥爷的话,他们当年是不同意我爸妈在一起的。我爹虽然有学历,有才华,但家境连一般都称不上,两老舍不得宝贝女儿吃苦。我舅舅倒是挺乐意的,家里都是不会读书的粗人,来个高级知识分子也挺好。

我爹“嫁”给我妈这些年算是尽心尽力,对我妈向来百依百顺,绝不让她受半分委屈。不过,他倒是会把怨气都撒在我身上,我算是在他的棍棒下艰难长大。

我妈嘴里还在嚼西兰花,我爹放下筷子,喝了一口小酒,揪着下巴捏了捏,沉吟说道爷爷已经在医院住了好久,是该去看看他老人家。我妈没意见,只是今天才周一,要等到周六才有时间过去。

我自然是不想爸妈跟着一起去的,我去看爷爷就是想问清楚九龙村的事儿。如果他俩跟着一起去,我还怎么问?要是被他俩听到,我不死定了!

我坐在椅子上不安地挪了挪屁股,撑在桌子上捏了捏耳垂,想跟父母打商量。我已经长大了,就算还没到十八岁生日,但不也就是个形式问题,我有照顾自己的能力,我可以一个人去市医院看爷爷。我在心里默默地给自己打气,争取气势上镇住这两口子。

我爹一打眼就知道我没憋什么好屁,我是他养大的,心里有几两小九九他是一清二楚。他倒是给我面子,没当着我妈的面戳穿我,只说我脚伤还没好,得在家老老实实待几天,等到周六再带我一同过去。

我妈也觉得这法子好,她实在不放心我一个病号在外面到处乱跑。只不过,我妈单位最近在搞年中总结,她要去单位加班,抽不出空跟我们一起去。此番,正合我意。我妈不一定好支走,但我爹,我有的是办法把他气走。

这个决定比我想象中还要顺利地达成了,虽然与我预期的一人前往不大相符,但好在妈妈没有跟去。正好这几天我还能在家躺着,好好捋一捋这一个多月来的事儿,找找有没有什么被我忽略的地方。

见到躺在病床上的爷爷那一刻,我不知该怎样形容这种微妙的心情。

病房里透着死寂般的宁静,好像所有声音被一层泡泡膜隔绝于门外,门内只剩下不可宣之于口的沉重心事。我听见走廊里呼叫机的声音,我听见医疗设备发出“滴-滴-滴”的响声,我听见陌生人无声的叹息。

爷爷躺在病床上

,犹如行将就木的枯树。他脸庞的皮肤凹陷,紧贴在骨骼上,只剩下空洞的眼眶。身上的皮肤如干枯的老树皮在四肢缠绕,汲取他为数不多的养分。细长的青色血管不似他身体的一部分,更像是摆脱不掉的血吸虫,看得人触目惊心。

我本该悲伤,这是我作为路家唯一的孙子应该做的。可是与爷爷的陌生感让我无法调动自己的情绪,于是我只好沉默。

好在,爷爷虽然病重,但他的精神倒不错。他并未怨声载道,也未及时行乐,只是平静,平静地对待生命中的每一件事,犹如一颗石子无法撼动海洋半分。见到我们来看他,他的眼睛重新焕发光芒,连忙招呼护工把病床摇起来,他要坐着同我们讲话。

我爹与爷爷聊了没多久,就被医生叫过去交代事情。我挪动椅子来到爷爷的病床边,爷爷沉默地看着我,我也沉默地看着他,不知该怎么开口,我俩就这般安静地对坐着。

到底还是我打破了沉寂,问问爷爷病情如何,爷爷如实回答,而后又陷入沉默。老话说“爷孙同辈”,我却不知该如何与这个老头亲近,寒暄的话便懒得说,直接切入正题。每次跟爷爷对话的时候我都分外恍惚,好像我正在玩一款解密游戏,我向npc询问与解密有关的问题,npc便如实告诉我线索,不加情感渲染,也不掺任何谎言。

我从爷爷口中得知妈妈在九龙村曾有个好友,名叫叶青梧,是卫生室叶医生的女儿。说到这儿的时候我打断了爷爷的话,卫生室的叶医生我可认识,她看起来跟我的年龄差不多,说她女儿跟妈妈是好朋友,那不就是奶奶辈的人?六七十岁的人看起来还是二十左右的样子,她到底是人还是鬼啊?

我把我的推测告诉爷爷,爷爷差点被喉咙里的痰呛到窒息。他一侧身把嘴里的黄痰吐到垃圾桶里,摆了摆手,示意我等他说完。爷爷好奇我为何会知道九龙村卫生室的叶医生,看来我爹并未告诉爷爷我回九龙村的事儿,那他自然也不会知道伪造信件的事。既然如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也没将真相告诉爷爷,只说我爹今年暑假带我回村里上过香,我下山的时候把脚崴了,去卫生室看过。

爷爷显然并不相信我的谎言,他直视着我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任何破绽。我既然已经提前打好草稿,自然不会轻易让他看出。可能是爷爷觉得我爹绝无可能带我回九龙村,但这其中缘故他不想告诉我,尤其是他看起来并不想让我对此产生兴趣。于是看了两眼,爷爷便移开视线,接着刚刚的话题。

先前的叶医生名唤“云娘”,现如今卫生室的小叶医生是叶青梧的妹妹,姐妹俩都是云娘从拍花子手上买来的孩子。小叶医生小姐姐二十来岁,差不多就是她姐姐去世那年来的九龙村。姐姐身子不好,生产日血崩而死,妹妹继承了娘的医术,留在九龙村伺候老娘。

好不容易找到点线索,还以为能去找她了解一些情况,结果人已经没了。算了,就当那只是一场毫无相干的梦,没准就是真神大人在我的记忆宫殿里放错了光盘,可能连祂自己也不知道让我梦到那个场景的意义在何处。

我坐在椅子上抖着腿,一会儿看着天花板,一会儿看着堆在角落里的果篮。纸杯里的热水烫手,可是放下又显得尴尬。见我良久没开口,爷爷也没什么要交代的,于是他缩进被窝,阖上眼睛养神。

npc不会骗人,但npc也不是什么话都会说。虽然不知道爷爷会不会告诉我有关雨神祭祀的事,但这是我目前唯一的机会。

我意欲给自己鼓劲,如古代士兵临场豪饮那般,我端起手里的纸杯一饮而尽,结果被烫得眼泪横流,口里的热水自嘴角喷出来。幸而我还记得把头往右边转,要不然得淋我爷爷一脸的口水,不过还是弄湿了床边的褥子。

我爷爷掀开眼皮,浑浊的眼珠里盛满了疑惑。喉头哽咽,我被烫得发不出声,好不容易缓过劲来,正欲开口,我爹就领着医生进来查房。医生瞅一眼瘫在地上的水渍,摸了摸尚有余温的纸杯,叹息地叮嘱我爷爷以后不要再喝这么烫的热水。

爷爷没吭声,默默替我背锅。我爹以为是爷爷打湿了床褥,自然不会多说两句,但如果他知道是我干的,绝对会把我骂个狗血淋头。我畏手畏脚地滚到一边坐着,双腿并拢,双手搭在膝盖上,活像幼儿园里被老师吩咐“排排坐,吃果果”的小孩子。

病房里头通风不好,长时间开着冷空调令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怪味,不似消毒水那般好歹还能称得上“清冽”,这股味道夹杂着点水腥味,呼入鼻腔又刺挠。我受不了这种味道,想要出去散散步。正好到了午饭时间,正好医院附近有个商场,一切一切都是如此正好。

我打算去商场里吃个饭打个瞌睡再来,问我爹要不要一起去,他说吃医院食堂就行。我耸了耸肩,正好,我有了充足的自由活动时间。

馋了,商场一进门就是一家肯德基,正好也免去我纠结的时间。恰逢周末,人海茫茫,在点餐台前等了二十几分钟才轮到我,我端着餐盘在大厅里从左晃到右才在角落里找到一张单人桌。屁股还没坐热乎,就在斜前方遇见一熟人

,他背对着我,应该没注意到我。

哟,这不是江少爷。其实我本来打算去跟他打招呼的,但跟他同桌的美女让我止步不前。肤白貌美,蜂腰薄背,前凸后翘,堪称人间尤物。美女长着一双丹凤眼,眼角有颗泪痣,一笑便扯着泪痣动起来。她手上正捻着一根薯条喂到江不凡的嘴里,我虽看不清江不凡的脸,但也能想象到他幸福但略带猥琐的贱笑。

我龇牙咧嘴地啃食着手上的鸡腿,倒不是嫉妒江不凡身边有美女相伴,只是我作为他最好的朋友,居然对此事毫不知情,这一认知让我心里难免升起浓浓的挫败感。

他俩没多久就走了,江不凡从未回头看我哪怕一眼。我的单身固然可怕,但朋友的脱单更令我警铃大作。我安慰自己要坚强,总有一天会找到女朋友的。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哽咽着,我独自一人吃光了一个汉堡、一个炸鸡桶、一盒薯条外加一杯可乐。尤嫌不够,我打算去地下一楼的超市再买一瓶可乐。

我不知道撞了什么大运,在收银台排队付款时又碰见了江不凡跟他女朋友,他女朋友个子还挺高,穿着一双红色高跟鞋都快赶上他了。他俩在我前面,中间隔了三个人,所以他们没看到我。

付款的时候,江不凡顺道从收银台旁的货架上拿了一盒避孕套。我看见的时候老激动了,但又很茫然,像是怀揣着一个大西瓜,很想找人分吃西瓜,但是好像不知道该跟谁分。

草了,江不凡这个毛都没长齐全的狗东西居然敢跟人开房了?!还没骂出口,转念一想,江不凡是上半年生的,这会儿早就成年了。想到这儿,我又忍不住爆句粗口,妈的,合着我才是乳臭未干的臭小子。

我拧开可乐瓶盖,气泡伴随着“呲呲”的响声争先恐后地向外溢出,淋我一手酣畅淋漓的糖浆。我顿觉委屈,人在这个时候就是觉得万事万物都在欺负自己。不知为何,我想到了花儿,我想把他抱在怀里,仅仅只是抱着就好。

我不想回医院,就在商场里百无聊赖地晃悠。我沿着自动扶梯上到第三层,这一层主卖精品女装,我本来是不感兴趣的,坏就坏在扶梯换乘期间我瞥了一眼橱窗,销售员将一款以梦幻人鱼为主题的吊带连衣裙摆在最显眼的位置。

裙身中长,整体以蓝色定调,上半身为纯白,肩膀两侧装点着蓝色蝴蝶结,两侧腰部配有蓝色流苏点缀;下半身至裙尾为蓝白渐变,后背腰部缀上纯白的蝴蝶结,蝴蝶结的两只尾翼延伸出来,象征人鱼姑娘长长的鱼尾。

我想花儿穿上这件裙子一定很美,但我更想亲手从他身上扒下来。我背着手晃悠进这家店,以给亲姐姐买生日礼物的名义东挑挑西捡捡,装模作样地逛了一圈才转到蓝色裙子那儿。我掏出衣服标签看了眼,嘶,五百多,心痛。

大概是见我对裙子感兴趣,销售员小姐姐不想错过这个机会。她立马迎上来说我运气真好,正好碰上店庆活动,全场一件打八五折,两件打七五折,三件及以上打六折。我在心里默默算了算,就算打八折也要四百五左右,打六折倒是能减到三百多。

商家心都黑,就算是减到三百多也能挣不少,我反而要成冤大头。我使出浑身解数,首先是对半砍,小姐姐脸都黑了,职业使然让她勉强挂着个笑脸在脸上。我反正不急,就跟她一点一点往上加,加到差不多六折那个价格,我就让她从今天的单子里面给我拼两件,要不然就不要了,反正我姐姐的生日还有一段时间,我还能再逛逛。

小姐姐大概也没想到我一个男人还这么能砍价,从我身上捞不到钱,最终妥协,让我以三件六折的折扣拿走了那件裙子。我心下好笑,我妈如此一彪悍女子,跟她逛街还真学到不少好东西。

我已经想到名正言顺回九龙村的理由了,刚刚在路上看到市志愿者协会在发“彩虹行动”的传单,这个项目是专门针对大学生开展的暑期支教活动,为期一个月。我想到周老师正好是九龙村小学的语文老师,应该可以找他帮忙递交材料和申报项目,最快下周我就能以“支教老师”的身份名正言顺地住回九龙村。

计划美好,我抱着我的裙子,心满意足地回医院。回家的路上,我爹问我手上提的什么,我随口就是送给女同学的生日礼物。我爹虽然狐疑,倒也没说什么。

有周老师的鼎力相助,我的简历顺利地通过了市志愿者协会的筛选。以免我妈起疑,我特意让周老师避开“九龙村”,以金江镇的名义提交申请。反正九龙村归金江镇管辖,周老师作为下派到地方乡村的学校职工,利用金江镇的名义倒也不算滥用。

我的脚还没彻底好,但是正常走路已经没问题了。如果我不说,可能旁人压根都看不出来。幸好我的脚伤已无大碍,我妈这才同意我参加支教活动,否则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服我妈。

一个无所事事的午后,我躺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剧里无聊的琼瑶剧,吹着呼哧呼哧的风扇,一个电话打破了此般惬意。我以为是市志愿者协会的工作人员给我打电话,结果却是我的高中班主任。

老班告诉我,我们班的录取通知书全部到了,他叫我们这周去学

校领取。没等我说话,他便如机器人完成指令般挂断了电话。

我在心里骂了一句,倒也不是埋怨,只是觉得他有些薄情。三年的苦,三年的笑,我以为会有轰轰烈烈的结局,最终不过一纸录取通知书便宣告我们的缘分走到尽头。世间别离,说复杂,也简单。

我给江不凡打去电话,他说他也正好接到老班的电话,问我要不要明天一起去学校。我想了会儿,明天没什么事,便同意了。

重回母校,我的心情十分复杂。其实更多的是激动,终于脱离了苦海,我也能以学长的身份看着学弟学妹们在题海中煎熬。但我也舍不得,恍惚一夜之间就长大了,要独自面对社会上的各种纷繁复杂。

走近校门的时候,我看到角落里蹲着一个戴着眼镜的男生,他在哭,他的父母无措地站在他身边。我不是以貌取人的人,但他们的着装暴露出他们的家庭条件并不好。路上的行人偶尔侧目,不过很快便继续走自己的路。

我有些好奇,看了江不凡一眼,他也侧目看着我,耸了耸肩,表示自己对此并不知情。

最终这事儿还是从班里的“小八卦”那儿听到的,那个男孩子上大学的名额被人顶了。交上去的高考志愿单上写的是交大,后来班主任告诉他的录取结果也是交大,但到手的录取通知书却成了石油技校。别人轻而易举地偷走了他的人生,他却连那个人是谁都不知道。

我帮不了他,可是我同情他,因为我知道一个家境贫寒的学生要花费多少力气和血汗才能挣来今天的一份录取通知书。江不凡让我别看,赶快走。他告诉我,既然无能为力,何必投注过多感情,只是徒增烦恼。

我的心,在此刻像是被人用针刺了一下。有些疼,但留不下痕迹。

我的录取通知书上写着新生统一于九月七日在理工大学的白杨路校区报到,我算了一下,花儿的生日在九月二号,还来得及。

我俩走出校门的时候,我还没看到江不凡的女朋友,她倒是眼尖,一眼就看到我们,飞奔着跑来,当着我的面就抱着江不凡亲了一大口。我礼貌地对她微笑,实际上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江不凡以为我不知道这件事,他也确实没机会知道,毕竟谁能想到,我还真能在茫茫人海中遇见他俩。这就是缘分呐。

江不凡向我介绍,他女朋友名叫庄心语,是卫校护理系的一名大二学生。他让我跟着他一起,叫她庄姐。庄姐是江不凡在上次毕业旅游的时候认识的,就是我找借口回九龙村那次。

庄姐一个人外出旅游,一个女孩子没力气把行李放到行李架上,想着找人帮忙,没想到就揪住了江不凡。上车后,意外发现两人居然还是邻座,最有缘的是,两人终点居然也是一样的。于是,江不凡便以“安全起见”为理由,邀请庄姐加入他们的旅行团。

都是一群没见识的半大小子,突然加入一个成熟知性的美女大姐姐,他们当然乐意,一个劲儿地围着庄姐转。不过,庄姐只看得上江不凡。回家之后,两人自然而言就搞到一起了。

江不凡说他也不是故意瞒着我,就是没找到机会告诉我。我心里一阵冷笑,是,你是没机会,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你在美人乡乐不思蜀,哪儿还会记得我这个兄弟。

到了饭点儿,江不凡提议要去吃烤鱼,就当作是向我赔罪。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庄姐喜欢吃烤鱼。

金黄酥脆的烤鱼端上桌,看得出师傅的火候把控得相当到位,鱼肉焦而不糊,汤汁浓而不腥。如果我吃辣,一定会爱上这道菜。我记得,江不凡是知道我不吃辣的,可能是他忘了,我也没兴趣提醒他。

庄姐是能吃辣的,她说是因为她姥姥爱吃,而且她姥姥做辣酱的手艺特别好。有时间,她要请我们尝尝。我嘴上应着好,手上用筷子扒拉了两口菜,兴趣寥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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