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一大清早我就跑到村里的卫生室找叶医生看病,她说我的脚问题不大,没伤到骨头,好好休息个把月就差不多了,要想完全好透,还得听老人话“伤筋动骨一百天”呐。
叶医生从柜子里拿出来一大瓶膏药,我也不知道那是啥,闻起来一股怪怪的味道。她拿勺子舀出满满一勺往我伤口上敷,淅淅淋淋的,还泛黄,我看着有点怪恶心的,脚不自觉往回伸。
叶医生见状摁着我的腿,不让我乱动,还说这药是她娘留下来的土方子,专治跌打损伤,特管用。她在一旁倒是说得高兴,手上也不知道个轻重,全然没有半分姑娘家的贤惠样儿。她哪是给我上药,分明是要把我宰了,疼得我吱哇乱叫。
听说她跟张家姑娘走得近,我平日里没事就爱调戏张家姑娘,她这会儿没准正是在报复我。
临走时,她让我连续来卫生室敷三天药,保准之后我能下地走路。她倒是还剩些医者仁心,看我一瘸一拐的模样,临时借给我一根拐棍。不是送的,得还。
就这么,我拄着拐大摇大摆地走在村里。逢人就诉苦,为的是能博得一点同情,好解决我往后的三餐。
我发现有些人的本质就是贱。我走在前头,没注意川哥悄咪咪地跟在我后头。村里的路常有坑坑洼洼,我慢悠悠地走到一个小坑前,前几天刚下过雨,坑里的泥还是稀的,我不想腿上沾着泥点子,正打算绕坑走,川哥突然出现,一把把我推进泥坑里。
我顺势脚下一滑,结结实实地摔进坑里,脸朝地屁股朝天,幸好,我还知道拿胳膊保护我那吸引万千少女的帅脸,不过还是免不了塞一嘴泥。我可怜的白衣被泥点子蹂躏,白短裤被泥点子玷污,脏得简直没眼看。
我吐掉嘴里的泥,想要站起来,但左脚的痛却时刻提醒着此刻的我属于残疾人。我躺在泥坑里大骂川哥,脏话跟不要钱似的往外蹦。
大概先前川哥以为我拄拐杖是装出来的,现在才发觉我应该是真残了,连忙上前要把我扶起来。我岂能错过如此机会,他伸手要把我拉起来的时候,我顺势拽着他的手往下拉,把他也拉进坑里。随后,我俩就在坑里打滚。
我家暂时没热水,得上川哥家洗澡。
回家的路上,我问川哥为什么要隐瞒自己跟花儿的关系。川哥挠挠头,眼神躲闪着,只说这是他爹要求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他保证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操花儿,先前只是看别人操过。
我大骂川哥冷血薄情,就算两家有嫌隙,那也是长辈的事儿,花儿好说歹说也是他表弟,花儿受欺负他怎么也不知道拦着点,就站在一旁干看着,难道不亲自上手就不算欺负了?川哥听罢,没吭声。
到家后,川哥他娘对我俩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好骂,说我俩是在猪圈里打滚的两头猪。她嘴上说得狠,但手上烧热水的速度可不慢。
川哥不用热水洗澡,打了通凉水就往身上浇,他还嘲笑我,说城里的孩子就是娇气些。呵,我才不在意他的冷嘲热讽,等到老了自然就知道好了。
刚刚摔在泥坑里弄的都是些擦伤和皮外伤,问题不大,放着不管也能好。但叶医生给我擦的膏药洗没了,下午还得再去一趟卫生室。
川哥他娘的手艺真不错,尤其是蒸出来的馍馍,带着淡淡的甜味,但又不是那种让人腻的甜。最重要的是香,打开蒸笼,水汽在空中散发,香气则在空中弥漫,连门口的狗子闻了都直流口水。
从中间撕开馍馍,里头夹一层婶子炖的猪肉,再夹一筷子婶子自己腌的咸菜,一口咬下去,金黄的猪油从馍馍的缝隙里溢出,在我的口齿间迸发,嘴里跳动着的皆是满足的幸福。
吃了还想吃,但蹭饭一两次是情分,多了,那就是占便宜。我自认为是个不要脸的人,但不至于如此不要脸。
下午,川哥扶着我去卫生室找叶医生换药,我不出意外地遭受了她的白眼。她下手更重了,卫生室内传来阵阵杀猪声,把呆在卫生室里的小混混吓得屁滚尿流地跑了。
川哥下午还得去地里干活,自然不便陪我,我也没理由留他。我只是脚扭了,又不是腿没了,拄着拐杖还是勉强能够下地,只是得注意多休息。
我虽然不好意思,但扛不住川哥他娘为人热情,每日三餐准时准点叫川哥送到我家来。换药这三天我倒是老实,成天躺床上。爷爷家没电视,只有个老式收音机,能搜到的台不是戏曲节目就是时事新闻,我都没有多大兴趣。于是,我只好回归最传统的娱乐模式,写日记。
我想把我回到九龙村遇到的所有事情都写成日记,一是消遣日子,二是纪念我这惊心动魄的暑假。毕竟,人这一生能碰到几回波诡云谲的谜案。
掰着手指头数日子,今天是敷药的最后一天,明天就是花儿的生日,我还是没能来得及再去看看他。
地里的玫瑰我下午去看过,大概是我照顾不周,才刚刚抽芽,要等到开花还得好久。我看着那么一点点小绿苗刚冒头就想哭,我总算能够理解揠苗助长之人的心情,来不及,真的来不及啊!
这天晚上,我一个人坐在大堂,听着老式钟表嘀嗒嘀嗒地走着表,窗外间或传来一两声犬吠,整个村子安静地如同灵堂。其实村子平日里到了这个点儿都是一样的静,独独今晚,静得我害怕,我不禁直发抖。
我不清楚献祭仪式具体什么时候举行,于是坐在大堂里不敢睡觉,等着外面有什么风吹草动就立马冲出去。虽然我也不知道我冲出去能做些什么,但我总得像模像样地拦拦吧,电视剧不都这么演的吗?
到底还是扛不住,眼皮子不停地打架,四周的声音逐渐在我的耳边模糊,我也不知什么时候,我就这么坐着睡过去了。
梦里,我的玫瑰开出了鲜艳的花,我兴奋地拔光了它的刺,用布包起来要送给花儿。可是等到我跑到渡口的时候,花儿的船已经沿着不同于往常的路线开走。我站在河边边跺脚边着急,直到寻到河边一只被人遗弃的木舟。
我赶忙划舟去追花儿的船,每次都在快要追上的时候,花儿的船突然加速,我俩永远保持着一段不远也不近的距离。
我奋力划船,并未注意到河面上黑雾四起,一片茫茫。最终,我俩被一团黑雾包围,四周什么也看不清。花儿的船终于停了,我也停了,站在舟上喊着花儿的名字,手里挥着那束玫瑰。
花儿穿着红嫁衣站在甲板上,他也在向我挥手,天地间一片黑色,只剩下我手上以及花儿身上的一点红色。
四处弥漫的黑雾向他袭去,那团黑雾化作数不清的黑蛇紧紧包裹住花儿,有些黑蛇沿着衣角钻进他的身体。花儿被那团黑雾架着漂浮在空中,黑蛇在他的衣服里不安地躁动,直至将他的嫁衣撕个粉碎。
两条蛇吐着信子舔舐着花儿的乳头,而后一口咬下去,花儿顿时紧咬着牙,皱着眉头。一只粗壮的蛇蜿蜒盘旋在花儿的阴茎上,随着每一次滑动与绞紧,花儿的龟头都会吐出些清液。最要命的还是插在花儿屁股后头的大棒,会随着花儿的挣扎和动作而变形,每一次都叫花儿高潮不断。
眼前一副活春宫,尤其主角还是满目春情的花儿,我心心念念的花儿。我的老二早就在裤裆里跃跃欲试,恨不能马上就加入这场盛宴。
那团黑雾将我送上花儿的船,花儿满脸噙着泪张开双手迎接我的到来。他的身体温热,皮肤光滑,抱起来极为舒适。我侵入他的口腔,攫取里头的氧气,他的舌头湿滑,我追着他亲。分开的时候,花儿满脸涨红,似在埋怨我的无礼。
花儿亲吻着我的嘴唇,一路向下从乳头、小腹直至我的阳物,它蓄势已久,只待回到归处。
花儿跪在黑雾上吞吃我的阳物,那群黑蛇就在花儿的后穴处徘徊,按照花儿嘴里的频率插着他的屁股。
那群黑蛇闹腾得厉害,花儿被插得喘不过来气,嘴巴从我的阴茎上滑落。花儿跪在黑雾上,双腿并拢,身体蜷曲,抱着肚子,似是痛苦。
我俯视着花儿光洁无暇的后背,汗水浸满后背,滴落在黑雾上化为白烟消散。花儿尽力想闭拢后穴,可两团黑雾扒在花儿的屁股上,把后穴撑开方便黑蛇进出。
花儿跪在那儿,两只水汪汪的眼睛失神地看着我,似是祈求我救他。
那群黑蛇最终化为爬满黑紫色花纹的触手插进花儿的深处,花儿叫出尖锐一声,前头的肉柱便喷溅出浓郁的白浊,止不住。那些白浊把黑雾烫开一个口子,一滴一滴往下渗透,天便突然飘起迷蒙小雨。
雨点打湿了我,也打湿了花儿,花儿抱着身子躺在黑雾上发抖。雨水一点一点打湿了我的眼帘,花儿的身形在我的眼前逐渐模糊,我抹了一把脸,他的身形仍是不清晰。
我害怕花儿就这么在我眼前消失,我上前搂住他的身体,小小的花儿蜷缩在我怀里。他的身体不似从前温热,我感觉到他身体四周的热气正在消散,指尖甚至带着冷气,浑身都在颤抖。
我抱着花儿,不停地亲吻着他的额头安慰他,有我在,别害怕。花儿发着抖,摇着头,嘴里呢喃着这是他的使命,不能停
那群黑蛇早已不知踪迹,黑紫色的触手也消失不见,河面上仅剩下消散不去的黑雾。
花儿求我,求我疼疼他,求我爱他,这是卑微的信徒对神明的祈愿。
我把花儿翻过身去,他的肉穴便暴露在我的眼前,正当我欲将肉棒插进花儿的后穴,一双黑雾凝成的手突然扼住了我的喉咙
我没有感受到疼痛,在那双手掐死我之前从梦中惊醒,冷汗早已浸湿我的衣服。原来一切都不是真实发生,只是我坐在大堂睡觉时做的一场噩梦。
梦醒了,窗外刚刚泛起鱼肚白。我望向四周,感觉一切仍处于虚幻之中,我按着虎口狠狠掐了一把。疼,疼得我直龇牙,看来回到了现实。
坐了一夜,我浑身酸痛,骨头僵硬不能动,但我更怕花儿已经被他们带走了。也不顾自己身体情况,我拄着拐棍往渡口狂奔,期间又摔了两跤,手肘和膝盖都擦破了皮,流了血。我顾不上这么多,只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继续赶路。
我一心牵挂着花儿,丝毫没注意到村子里毫无动静
。我连滚带爬地登上花儿的船,在房间里找到花儿,也不管他是睡着还是醒着,跪在他床边就是一通哭。
花儿该是被我哭醒的,他一睁眼看到的景象想必非常刺激。我一身灰扑扑的,还没洗脸,眼屎挂在眼角,眼泪和鼻涕糊了一脸,整个人看上去像刚从战场逃难回来的难民。
花儿从床上坐起身来,我就猛然扑上去拦腰抱着他哭,他倒是没嫌弃,也没过问,只是默默地抱着安慰我。他一面轻抚着我的后背给我顺气,一面轻轻叹气。他总是如此体贴,让我觉得我是配不上他的此般温柔。
我问花儿我以后是不是再也见不着他了,花儿有些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听着我嘴里断断续续地蹦出些七零八碎的话,好一阵儿,才弄清楚我在说些什么。
花儿说他哪儿也不去,就在船上呆着,我随时来都能见到他。我有些迟疑,心想难道川哥家的那本书是在骗人,川哥也是在骗我?
我站起身来抹掉脸上的眼泪与鼻涕,暂时还没缓过劲来,仍是在小声抽着鼻子。我在花儿的房间里四处转悠,终于找到藏在书桌角落的日历,我拿着日历就去找花儿。
我把日历挂着的那一面伸到花儿的面前,示意花儿看看今天的日子,花儿眯着眼看了会儿,皱着眉头说日历上写着今天是五月二十五,这个日子没什么特殊的意义。我觉得花儿就是在骗人,如果今天是五月二十五,我现在就应该坐在高中教室刷题,而不是在九龙村的船上。
我正把日历翻过来面向我,心里还在惊讶着花儿居然骗人,直到我仔细看过去,拿着日历的手突然僵住,我脸上的表情也随之僵住。日历上确实没有七月十五,反而写着五月廿五。花儿没有忘记翻页,甚至之前的每一天他都用黑笔打勾,有些日子的角落里还画着笑脸和哭脸。
我这才醒悟过来,这是一本农历日历,村里的习俗是以农历计生,只有我们这些年轻人才以公历计生为时尚。我问花儿的生日,他习惯性地答农历,而我则是习惯性地误认为他说的是公历。
想到我出了这么大的糗,我顿时闭嘴坐在桌子前翻日历,空气中都弥漫着我尴尬的味道。我翻到七月十五那天,花儿在上面画了个大大的叉号,一遍不够,甚至画了一遍又一遍,形成一团黑黑的杂乱线条,看得我心里一惊。
花儿对我的脚伤好奇,我自然不会说是几天前被他爹赶下船时摔的,那太丢人了。已经够丢脸了,我还是想勉强保住自己的一点尊严。
赌一把,花儿应该是不懂公历的。我骗他说今晚上村子里有人要跳大神,我怕他被当成鬼怪抓走,特意跑过来救他的,脚是跑来路上摔的,拐杖是路上随手捡的。
这么丢人的话题我不想再继续讨论,就找个借口说饿了,让花儿找点吃的来。
花儿丝毫不避讳在我面前换衣服,他的腰肢纤细,双腿修长,有种天生的美感。内裤包裹着浑圆的臀瓣,隐约可见其轮廓,叫我移不开眼。我想起昨晚上旖旎而又惊悚的梦,但囿于脚伤,只能有心而无力。
一大清早就是一番闹腾,此刻我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花儿端来的野菜粥让我两三口就喝个精光,最后花儿又给我添了一碗才勉强饱肚。
我虽白吃花儿两碗粥,但我可没忘交船票。昨天下午换裤子的时候不知道怎么想的,就把一整沓船票都塞裤子口袋里了,我现在可是船票中的“大户人家”。我腿脚不方便,实在懒得走那趟路,就让花儿去门口放一张。
船开动了,九龙村这边除了我没人上船。
花儿在厨房洗碗,我坐在花儿的床上百无聊赖。手上不老实,这儿摸摸,那儿瞅瞅,左边瞧瞧,右边看看,倒是在衣柜里寻到一个本子。恰逢此时,花儿从厨房回来,见状忙跑过来从我手上一把夺过本子,藏在身后,支支吾吾地叫我不要乱动。
我问是什么,他说是他爹让他做的算数题。这话我可不信,谁会把自己的作业本藏在衣柜里。花儿见我不信,急着解释,这些都是小时候的作业本,摆在桌子上占地方,所以才扔在衣柜里的。
花儿要拉开衣柜夹层给我看,我没兴趣。对于刚脱离题海的我而言,“作业”两个字就令我头大,我一点都不想看见它的存在。我拦住花儿打开衣柜的手,让他好好坐在椅子上。
花儿总算松了口气,默默地把本子扔到衣柜深处,趁我看不见的时候把它藏在衣服底下。
昨晚上我没睡好,又闹了一通,眼下困得很,沾着花儿的床就想睡。我叫花儿过来,花儿就小心翼翼地躺在我身边,我顺手搂过他的腰。花儿的床软,花儿的身子更软,带有人体特有的温度。虽说是夏季,但花儿温热的肉体我摸着爱不释手,没一会儿就抱着陷入沉睡。
等我醒的时候,枕边人已经没了踪影,手伸过去摸了摸,被窝里也没有温度,大概人已经走了有段时间。今日有太阳,晒得花儿的床暖烘烘,越是如此,我越是不想动。我翻过身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望向窗外的景致。
是从根水村回九龙村的方向,我惊讶我居然睡了这么久,得再去门口
放张船票。我喊了几声花儿,没人应我,我只好忍着脚痛自己去门口。
去的时候没在大厅听见什么动静,回来的时候隐约听见舱底传来花儿的哭声,以及数人略带猥琐的笑声。
我循着细微的声响一瘸一拐地走到通往舱底的阶梯,搬开盖在阶梯上的板子,从那处空档中看到三个人正在欺负花儿。三个人都顶着丑不拉几的发型,一个黄毛,一个卷毛,还有一个搞了个爆炸头,一看就是成天不好好读书,只知道到处欺负人的街溜子。
花儿浑身泛着不正常的红潮,他本就白,愈加显得似是血液要从皮肤表面渗出来。他的双手被爆炸头拎着,那人强迫着花儿给他口交,我瞧了眼,还不如我的手指头粗大。黄毛把花儿搂在怀里,他打开花儿的双腿,从后面进入花儿的身体。卷毛没洞可插,只好半跪在花儿面前,吮吸花儿的乳头。
花儿哭得厉害,满脸糊的都是眼泪、鼻涕和唾液。我脑子里嗡嗡乱响,只觉一团怒火从胸腔逐渐发酵,最后冲破束缚沿着血管冲上我的大脑,或许那时候我已经气到流鼻血,但我已经不在乎了。
我趁他们三人在那边激战的时候,偷摸着沿着梯子爬下来,幸好,他们无人注意到此处的动静。刚刚没看真切,这会儿定晴一看,他妈的,老熟人了,这三个小畜生不就是上次在储物间欺负花儿的王八蛋吗!
花儿大概是最早注意到我的,我见他拼命摇着头,想对我说话,只可惜嘴被堵住了。我打手势示意他放宽心,而后抄起手上的拐杖对着小卷毛的后背就是一顿砸。
幸好我是打篮球的,手劲大,小卷毛还没意识到什么,就被我一拐杖砸得趴在地上,头磕在旁边的柱子上,头顶了个大包。
黄毛小子从花儿的后穴里拔出来,暴跳着朝我扑过来,奈何他个头儿不高,身子骨瘦得像排骨,我攥紧拳头蓄势朝他的脸砸过去,小身板居然就这么在空中划出抛物线飞出去。我收回拳头,手指上沾了些鲜红的血,应该是小黄毛被我揍出了鼻血。
似是见我占据上风给了花儿底气,他含着爆炸头的阴茎时故意收紧牙齿,狠狠一口咬下去。没咬断小爆炸的老二,但好歹是让他疼得嗷嗷叫。他一面摸着自己的老二,一面在原地乱跳,我见势横着拐杖就往小爆炸的腿上扫,小爆炸被我绊倒在地,磕在地上,掉了颗牙。
小黄毛胆子最大,心也最细,他看出了我的脚伤,也知道没了拐杖我就如同笼中虎。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使唤小卷毛拖住我,他负责偷走我的拐杖。
妈的,小卷毛脑子虽然不好使,但架不住人体格大。他带着满身的赘肉向我跑过来的时候,我恍惚觉得一头猪要奔过来撞死我。他用尽力气抱住我,脸庞涨成猪肝色。我像背着一堵结结实实的肉墙,丝毫撼动不了他半分。
我被禁锢驱动不了身体,但我知道我在脚伤的情况下,拐杖是我唯一的武器,无论如何我都不能放弃这个顺手的武器。我紧紧攥着拐杖,黄毛小子趁机一根一根掰我的手指,我甚至清晰地听见咔嚓的声音。
就在拐杖快要脱手的时候,花儿从地上爬起来,挣扎着用身体撞向小黄毛,他俩一齐倒在地上,撞翻了一旁装土豆的袋子,土豆散落一地。
我顺势一口咬住小卷毛的胳膊,牙齿在嘴里打颤,咬下小卷毛的一块皮肉,鲜血顿时在我的口腔里蔓延,我的鼻腔里充斥着上头的腥味。小卷毛被我咬疼了,终于松开我,抱着胳膊在原地打转。
花儿坐在地上顺起手边的土豆砸他们,我就站着手握拐杖挥舞。黄毛三人组见打不过我们,见势就跑。他们一个两个跟猴子似的一溜就爬上了梯子,我脚伤不便,追不上他们。那三个人孙子爬上去之后就把板子盖上,后来上头传来东西拖在地上搬动时的吱呀声,估计是他们把什么重东西盖在板子上面了。
花儿沿着梯子爬上去推了推盖子,推不开。看来暂时是出不去了,不过我倒也不急,船夫总是会来找花儿的。幸而舱底下有储备水,我跟花儿一时半会儿还渴不死。
脱力之后陷入深深的空虚与气竭,可打完架后体内尚且存着一丝冲劲仍须发泄。我坐在地上,抱着花儿一同喘气,对视一眼,我俩竟都笑起来。
花儿一开始并未表现出太大的异常,他窝在我怀里,体温偏高,我一开始只是以为这是情欲过后的正常生理状态。花儿也并未告诉过我什么,可能是他觉得没必要。
直至花儿的体温升高到发烧的状态,小脸通红,浑身紧绷,手指有意无意地在自己的阳物上徘徊,我才终于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
我坐直身子,掰正花儿的身体,强迫他面向我。花儿不敢看我的眼睛,紧咬着下唇,眼神忽而转到我的小腹,忽而转向地面。我质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不肯说,反而挣开我的双臂,猛地站起身,躲到舱底的另一角去,与我形成相互对峙的局面。
我实在筋疲力竭,连手指都懒得动弹,坐在那儿喊花儿,他也不应我。我被他阴晴不定的举措弄得稀里糊涂,我不知道自己错哪儿了,怎么又惹了这个祖宗。我脾气也上来了,转
了个屁股背对着花儿抱胸坐定。花儿不知道的是,角落里搁了面镜子,照得他一清二楚。
起初,花儿觉得腹部有火苗在燃烧,那团火苗经由腹腔烧至胸腔,高温使得花儿不得不咳嗽。那团火苗随后蔓延至四肢,燃烧着每一寸皮肤,凌迟着每一寸骨骼,不仅热,而且疼,花儿不禁抱住身子蜷缩成一团打颤。
周围的空气也随之升温,高温逼得花儿冷汗直冒,他张开喉咙,想要缓解身上的痛苦,却无济于事,反而差点让呻吟声溢出来。无奈,花儿只好紧咬着嘴唇,甚至于咬破了唇瓣。鲜红的血涂在嘴唇上,本该是衬出些气色,但却呈现出一股诡异的态势。
花儿的阴茎不自主地翘起,头部不断往外滴着水。扛不住内心的煎熬,那双漂亮的手终于还是伸向了罪恶的欲望。手指上的茧子磨得花儿又疼又爽,但对于一个长期以前列腺高潮为乐的人而言,这种程度的抚慰显然并不足以纾解欲望。
我透过镜子看着他,偶尔听见噗嗤噗嗤的水声,花儿周遭的水汽传到我这边,我也嫌热得慌,全身衣物都被汗水打湿。
花儿射出来的时候,紧咬着食指才没能让我听出些怪异的声音。等到那阵高潮过后,花儿松开食指,上面留存着沾满口水的咬痕。他努力汲取着空气中的氧气,好像立刻就要窒息而死。
不够,还是不够,前头的高潮只会引发后穴的愈加空虚,花儿急需一样粗长的物件以填满后穴的空虚。
花儿沾着精液的右手沿着腰线挪到后处,试探性地往里捅。先前甬道已经被小黄毛的肉棒撑开,现如今很轻易就能从洞口伸到里面。花儿趴在地上,腰部高抬,屁股后撅,一根手指正在后穴里自娱自乐。
花儿的手指灵活地伸进内部,在自己的身体里四处碰撞,有时能找到正确的位置,猝不及防发出破碎的呻吟。探索自己的身体很有趣,可现在不是玩的时间,花儿得赶紧想办法熄灭身上的欲火。
花儿并不熟练的手法只会弄伤自己,我从镜子里看到花儿抽出来的手指上沾了些许血丝。我心疼花儿,猛地转过头,差点扭到脖子。见我转过头,花儿有些惊慌,忙把手指从后穴里抽出来。他更加不敢看我,头埋在地上,我突然想起曾在电视上看过的头埋沙地的鸵鸟。
我坐在地上,用手撑着一步一步挪到花儿的身边。刚刚的一番激战应该是让我的脚伤加重了,我现在站起来都有些困难。
花儿抱着双腿蜷缩成一团,我看到他的后穴还在源源不断地往外流水,手指也在趁机撸动自己的阴茎。我喊他坐过来,他也不听。我急了,拽住他自慰的双手就往我的阳物上放。
先前看花儿自慰我早已忍不住,阴茎在裤裆里膨胀成小山丘,要不是我腿脚不利索,花儿的屁股早就开花,现在已经哭得不省人事,哪儿轮得到他有自娱自乐的份儿。
花儿心疼我的伤,不敢动作,但我裆部的热度烫得他脸红,又想摸又不敢摸,手指在上面畏畏缩缩地一点一点。我拉着他的手,一起钻进我的裤裆里,一起握着棒子撸动。
我想,花儿一定是饿了,我甚至看到他咽口水,喉结在颈部上下滚动。他睁着大眼睛望向我,我在他的手心耸动,那里滑腻,沾了他一手黏液。
花儿明了地钻进我裤裆,用舌头沿着尿孔一路舔到囊袋。他有时淘气地用牙齿磕磕,不疼,甚至弄得我有点痒。我摸着花儿的短发,任由他趴在底下舔舐,不时发出粗喘声。
花儿的口活在我的训练下愈发成熟,他深喉的时候像是嘴里含着一根大棒棒糖,塞得他腮帮子满满当当的。我迎合着花儿的节奏往上送,将腥膻的精液全部喷进他的咽喉。
花儿被呛得边流泪边咳嗽,伴着白浊从嘴角流出来。我摁着花儿的后颈,与他唇齿相接,用舌头接着他嘴角的精液与他亲吻。这是我的东西,也是花儿的东西,我当然不会嫌弃。
花儿搂住我的身体,回应我强势的吻。
因为我腿脚不便,所以这场性事由花儿主导。他小心翼翼地脱下我的裤子,脱到脚边的时候更是心疼,生怕自己动作激烈挨到我的伤口。
花儿命令我躺在地上,他则坐在我身上,臀部紧贴着我的肉棒晃动,没插进去,就这么蹭着我的棒子扭着腰。他跪立在地上,一会儿坐下,一会儿立起来,阴茎就在他的胯间晃动。
我搞不懂他又在玩什么意思,一巴掌打到他的屁股上,他才老老实实地扶着我的肉棒自己坐进去。肉棒终于进入朝思暮想的肉穴,我舒服地发出喟叹,花儿也软了腰。花儿今日体温偏高,穴内更是湿热,咬得我爽得直冲凌霄。
花儿没劲,我就扶着他的腰动。反正一切听他指挥,要快就快,要慢就慢,我也乐得听这小东西闹一回。
花儿今天水多,我插一回就流一回水,温热的淫液打湿了我的肉棒,也打湿了浓密的耻毛。
就在花儿沉迷于自娱自乐时,我突然加速,一下子全部抽出,一下子又插得见底,顶得花儿呻吟不断,求饶不断,没多久就失了精关,泄得一塌糊涂。
花儿跌在我
身上,可屁股还定在我的棒子上。他又是亲我的乳头,又是亲我的嘴,还叫着我“哥哥”,为的就是让我慢点,让我把主动权还给他。我笑嘻嘻地从他的屁股里头抹出一把清液,用手指头沾着喂他嘴里,告诉他,他要是能给我生个大胖小子,他想干啥都行。
听了这话,花儿自然是知道我在闹他,他一生气就把脸往别处撇,可下身的肉穴绞得更紧了。花儿浑身都红,我看不出他是不是害羞,就当他害羞,嘴里还在继续说,不仅得生个小子,还得生个姑娘,生个比她娘都好看的姑娘。
花儿臊得慌,忙来堵我的嘴,我伸出舌头绕着他的指尖舔,花儿立刻羞得收回手。我追着他的脸亲,咬咬脸颊,亲亲小嘴儿。花儿被我弄烦了,坐起身来,为的是避免我的骚扰。
花儿夹着我的肉棒还不满足,手指还在自己的乳头上打转,揪着小小的石榴籽往外拉,那处柔软的地方不一会儿就显出红痕,变得肿胀。
躺着毕竟动得不利索,没一会儿我就卸了力,花儿察觉出来,扒开我摁在他腰上的手,掌心相合,十指穿插,他又拿回属于自己的主动权。
花儿坐在我身上,抬起腰又坠下,一上一下间犹如浪花向我袭来,我即将溺毙于花儿的情潮中。
一阵阵快感将我推向愉悦的顶峰,我感到腹部有一股热流要冲出闸门喷溅而出。花儿似乎也感受到我胯间的肌肉紧绷,他反而故意慢下来,吊着我,这口气就撑在那儿,要上不上,要下不下。
我挣不开花儿的手,只能挺胯顶他,花儿就并起腿磨我的棒子,就是不肯让我再插插他。花儿又流出来水,我的棒子在他的身体里膨胀,那一刻,我的脑子里只留下一片空白,清凉的精液射进花儿炽热的穴里,激得花儿一阵哆嗦,下身则愈发绞紧。
花儿被我弄得受不住,前头也不断往外冒着清液,沿着柱身流到我的胯间。我耸动胯部往花儿的身体里捅了几下,花儿又失了身,白浊从龟头里断断续续地吐出来。
花儿手上失了力气,人也失了神,手指从我指间滑落,垂在大腿上。他低下头看着我的眼睛,眼神却失焦,手指颤颤巍巍地攀上我的脸庞,片刻后,他俯身吻住我的唇。
我的身体从花儿的身体中滑出来,花儿不在意,我也不在意。我就放任那团带着热气的肉柱摩擦花儿的腿根,烫得花儿落泪。
泄了三回身,花儿的脸色从起初的红润变成惨白,但额头上的温度烫得吓人。我觉着这事儿不简单,用手捏着花儿的下颌,逼问他那三个畜生到底对他干了什么。
花儿哭着摇头,他说他也不知道,那三个人把他带到舱底后就扒干净他的衣服,小黄毛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来一个小瓷盒,他还没看清,就被另外两个人架起来。黄毛小子掰开他的臀瓣,手上蘸着什么膏就往他屁眼里捅,一开始清清凉凉的,然后屁股就烧起来,全身也烧起来,后穴又热又痒。
我猜应该是催情药之类的东西,这玩意儿用不得,对身体有害。按照花儿的描述,小黄毛应该还往里头送了不少,糊了花儿一屁股的膏。
花儿小脸泛着白,我自然不敢再做,就算硬着,也不能再往花儿的屁股里插。
我让花儿扶我坐起来,他就露着白屁股坐在脚后跟上看着我撸。情况紧急,我草草两下就解决了下半身的东西。
先前跟花儿亲热的时候我就注意到船身整体震动了一下,该是船已经靠岸,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人上船,也不知道船夫会不会来找花儿。
我跟花儿穿好衣服后,他窝在我怀里发抖,确实是发烧了,嘴里不住地喊着脚冷。我捏着花儿的脚掀起衣服就往肚子里揣,用自己的体温给花儿温暖。
我俩相互依偎,犹如打同一个娘胎里出生的双生子,能够依靠的只有对方。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隐约听见头顶上传来东西拖动的刺耳响声。
花儿在我怀里昏迷过去,我低下头看着花儿的脸庞,他的脸色极为难看,冷过一阵后,此刻浑身滚烫。但他还是小声呓语着冷,手脚一个劲儿地往我衣服里钻。
我不知道挪东西的是不是花儿的爹,但不管是谁,总算是有机会能找到人来救我们。
我扬起头,冲着那处声响嚷嚷着救命。奈何用力过猛,反而呛了一口空气中漂浮着的灰,咳嗽不断。上面的人应该是听到我的咳嗽声,不一会儿,我听见第二个人的脚步声。
那个人揭开阶梯上的板子,一束光透过那处空隙照射到我俩的脸上,光亮逼得我眯起眼睛,生理性地流下几滴泪,我只见一个模糊的身影跪立在梯口。
那人叫了一声花儿,声音雄浑有力,我听着不像是船夫的声音。船夫身材矮小,骨瘦如柴,跟我爷爷差不多,发不出这种深厚的声音。
花儿似是听见有人叫他,在我怀里挣扎着想要醒来。他动了动手指,累得连眼皮都睁不开,我离得近,才勉强听他哼哼了两声。
那人沿着梯子爬下来,想从我手上抱过花儿。我不认得他,我害怕他,我怕他要抢走花儿。花儿发烧了,再禁不住其他
任何折腾。
我紧紧箍着花儿的腰,阻挠那个人带走花儿,甚至一口咬在那人的虎口上。可能是我没力气,没咬下多深的印子,那人也没喊疼,只是愣了一下,似是无措,转过头看向身后的人。
我没注意到,船夫也跟着那个人下来了。
船夫没说话,径直向我走来。我坐在地上看着他盛满浑浊的眼睛,又熟悉,又陌生。船夫的头发盖满头,长得遮住部分眼睛,那双眼睛里藏着令我害怕的情绪。他的眼神带着股狠厉,既像刀片般凌迟,也像深渊般莫测。
船夫向我走来,我下意识想往别处逃,头如拨浪鼓似地摇个不停,嘴里叫着不是我,不是我。
直至那股寒气逼近我的头顶,我一哆嗦,松开了抱着花儿的手。船夫顺势弯腰从我手中抱走花儿,背着花儿爬上阶梯出了船舱,只留下我跟那个人待在原地。
等到那人走近,我才看清他的样貌。一身的书生气质,坚挺的鼻梁上还架着副黑框眼镜。脸庞圆圆胖胖的,瞧着和蔼,我才对他卸下些防备。他整个人打理得干净,连发丝都精细,可眼角的皱纹暴露了他的年龄,我猜他该是四十出头那样。
地上一滩乱七八糟的东西还在那儿摆着,明明白白地述说着事实真相,他应是已经猜出刚刚发生了些什么荒唐的事情。可他没过问,只是向我伸出右手,将我从地上拉起来。
那个人自我介绍说是九龙村新来的小学老师,叫周青山。他本来是打算来给花儿送些书的,结果没见着人,所以才去船头找船夫一起来找人。
周老师见我脚上有伤,打算背我上去。我看他向我走来,我连忙后退两步。一来我不善与人如此亲密接触,二来我身上也不干净,怕给人衣服弄脏。
周老师并不在意这些,向我步步紧逼。我脚下一滑,作势要往后倒,周老师急忙抓住我的手臂,掐着我的腰,我脑子天旋地转地这么一晃,等我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就已经在他背上了。
周老师看来是惯常会背人的,我个头明明比他还高,他背我时却相当轻松,精准地拿捏住应该怎么弯腰,怎么扯我的腿。我实在是力竭,没多久就在周老师的背上晕过去。
在我的印象中,上一次有人背我还是我小学二年级的时候。那时候我跟财政局院子里的小朋友们一起玩捉迷藏,我没注意跑进了一处旧平房。院子里的老人说,这儿以前死过人,里头停的都是棺材。
我也不知是天生胆子大,还是人无知而无畏,挑了一间没锁的房间就进去。里头黑黢黢的,只有从墙上破洞射进来的一束光,我关上门,关门时扬起的灰尘飘进我的眼睛,我揉了揉眼睛,恍惚看见那面破墙前供着一尊神像。
那尊神像诡异,我拨开记忆中的迷雾想要看清祂的模样,可只剩下零碎的记忆。神像上的金箔有些破损,祂周身围绕着黑色的蟒蛇,那些蛇似要活过来,扑向我。
我不敢上前,潜意识告诉我必须逃离这里,可是不上锁的门却在那时锁住了,任凭我怎么推都推不开。
我在房间里尖叫着四处乱跑,地上的火纸、纸元宝以及黄符满天飞,有一些甚至粘在我的衣服上,我摆脱不了。
突然,我被地上的一块石头绊住,在地上连续滚了好几圈才滚到墙边停住。额头上的鲜血流进我的眼睛,我看不清,可我觉得那尊神像在咧着嘴对我笑,那群蛇要钻进我的衣服。我的膝盖也摔破了,伤口上沾的全是地面的灰尘。
我鼓起勇气搬起地上的石头拼命地往门上砸去,石头打破木门,在地上滚了几轱辘才停住。那破洞不大,但我那时候还小,体格也小,于是勉强可以从木门上的破洞跑出去。
财政局院子里本不该有森林,可是我从门外出来四周全是树木,林间弥漫着黑雾。我大哭着一直往前跑,大叫着爸爸妈妈,可是四处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人能听到我的呼救。我跑着跑着便觉得天旋地转,而后失去知觉。
我醒来的时候,躺在医院的床上,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是医院的天花板,鼻尖萦绕着挥不去的消毒水味。第二眼才是我的父母,我妈握着我没打点滴的左手趴在床上打盹,我爹则在洗手间里洗水果。我想开口叫他们,嗓子却哽住,发不出声音。
我妈最先发觉我醒了,她感觉到我的手指在动。我妈给我喂了一口水,我才觉得嗓子湿润一点,能够发出声音。
我妈问我怎么跑到老院子那里去。老院子那边都是旧房子,本该拆迁,字都签好了,只不过开发商拿了政府的钱跑了,只好暂时搁置。老院子跟如今的新财政局院子之间靠一堵临时搭建的墙隔着,除非翻过去,否则根本没路。
那堵墙对于年幼的我而言如同不可翻越的高山,我本该是过不去的,可是在我的记忆中,我没有见到那堵墙,径直就走到的墙后的房子里。
我记得房子里的房间都上了锁,我推了每一扇门,都没有推开,于是便离开了那栋老房子。
不对,我那时好像忘记了很多东西,只记得爸妈说是在那堵墙前找到我的。我可能是要翻墙,可是个子不
够,在地上堆了砖块想要翻过去。可地不是水泥砌成的,是不平整的土地,刚下过雨,成了泥地。我没注意砖块上的泥,脚下一滑,就这么仰着头栽下去。
幸好是泥地,没给我摔出个好歹,我那时只是晕过去了。我中途醒过来一次,是有人背我时让我暂时醒了一会儿,可我睁不开双眼,也动不了手指,只能感觉我在一个人背上。我闻到爸爸身上的香烟味,他总是应酬,手里的烟不断。只是短暂一会儿,我立刻又陷入昏迷。
这段记忆我小时候从来记不起,或者说根本没有。我一直记得我是在翻墙时滑倒摔晕,我从来记不起那座满地纸钱的老房子,我从来记不起对我咧着嘴笑的神像,我从来记不起向我扑过来的黑蛇。就好像,这是一段被人强行插入我脑海的记忆。
再次醒来时,周老师已经背着我走到我家门口,他没我家的钥匙,得把我放下来,在我身上找。他一翻身把我放在我家门口的台阶上,他的手指正要伸向我的裤子口袋时,一抬头,正对上我清醒的眼神。周老师尴尬地挠挠头,正欲解释。我没等他开口,就先行从口袋里掏出钥匙。
周老师这人还怪好的,还记得顺手帮我把拐杖拿回来。我的脚算是彻底废了,光靠卫生室的膏药是行不通的,还是得去市里的大医院,照个x光,开个药,没准最后还得打石膏。反正江不凡他们应该旅游快回来了,我也得趁这个时机赶紧回去,免得引起爸妈怀疑。
虽然现在才下午三四点的样子,但我早上没吃多少东西,又在船舱里头关了一阵子,此刻饿得前胸贴后背,肚子不争气地直咕咕叫。
周老师在我家东倒西翻,只从后院菜园子里择了几根蔫了吧唧的小白菜。我不擅长农种,别说田里的庄稼,就连园里的小菜我都照顾不好。只能说园子里的玫瑰命硬,给点雨水就能肆意生长。
周老师拿我种玫瑰的事儿打趣,说是第一次见有人在菜园里头种花。我插着胳膊抱着胸没讲话,其实就是饿的,嘴都懒得张。
见我这幅要死不活的样儿,周老师倒是没生气。他跟我打商量,今天去他家凑合一下晚饭。他的手艺虽比不上五星级饭店的大厨,但烧鱼还是不赖,以前他媳妇最喜欢吃他做的鱼了。
白占便宜的事儿我怎会拒绝,我锁好门,心安理得就跟着周老师去了。
周老师的手艺还是相当不错的,至少比我爹杀鱼的手艺好多了。我吃我爹做的烧鱼的时候总是会在盘里吃到一串儿鱼鳞,要么就是我爹在杀鱼的时候弄破了鱼的苦胆,惹得周遭的鱼肉一股子难以下咽的苦味。那时候,我总是被苦得要把胆汁都吐出来。
周老师说他媳妇是在湖泊密布的地区长大的,喜欢吃鱼,也会吃鱼。只是苦了她跟着他在大山里过活,一年上头也吃不着几次新鲜的鱼,她成天就惦记着这口鲜美的鱼肉。我问他媳妇呢,他没正面回应我的话,只是摘下眼镜,默默掀起衣角擦镜片,说道他没那个福气。
我突然想到花儿以前提过周老师的儿子,我心直口快,没意识就话赶话地问出来了。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虽然只是猜测,我总觉得背后的事情不太愉快。果真,周老师并未说什么,他戴好眼镜,拿起筷子夹了块鱼肚上的肉,放在我碗里,叫我别客气,放开吃。见状,我自然是不好再过问。
吃过晚饭,也不过下午六点多的样子。我还得回家收拾行李,赶着晚上七点半的最后一趟客车回家。周老师顾及我的脚伤,不仅帮我一同收拾衣服,而且送我上车。
我坐在客车上,窗外一片漆黑,只有车内昏黄的灯光在忽闪忽闪着照亮。客车启动,车内的灯光彻底熄灭。我扒在窗户上,看着周老师的身影随着客车的运行而渐行渐远。我想起,我小时候坐校车去上学的时候,我爹也是这样送我,他偶尔还会塞我一把私房钱,让我在跟同学相处的时候大气些。
车上人少,除了司机和售票员,包括我在内就四名乘客。大家相互之间也不熟,就没人讲话。乡下人也少,走这么长的路,也没见着几个人,顶多就是几个在路边跑的小孩儿。车子在乡间的路上摇摇晃晃地开,颠着颠着,我抱着背包又睡过去。
梦里,我在九龙村村口的老槐树下被人叫醒。那人是个年轻孕妇,她穿着宽松的连衣裙,但仍遮不住肚子的高高隆起,大概快生了。我看不清她的脸,只觉她有些熟悉,一时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她挽着我的手,我觉得不合适,想挣开她的手臂,可身体不听我使唤,并未挣扎,反而由着她牵着我的手,将我拉到村口。她激动地指着村口的卖货郎,对我说好不容易有卖货郎走到村里,一定得去看看有啥新奇玩意儿。
卖货郎头戴大头娃娃的头套,盖住了他的整个头。大头娃娃大张着嘴,开怀大笑,额间点一血红痣。他左手衣袖里有蟒蛇缠绕,蛇身通体乌黑,眼睛却放着冷冽的蓝光,像我小时候玩过的蓝色玻璃珠。它朝我望过来,我后退一步,害怕地抓紧她的衣角。
卖货郎似是察觉出我的畏惧,右手往左边袖口那么一挥,那蛇便不见所踪。卖货郎解释道,这是民间的一种
杂技,蛇是假的,只是他用来吸引人的。我不信,害怕地不敢啃声,也不敢向前。她倒是胆子大,甚至央求卖货郎教她杂技。卖货郎无奈地笑了笑,说是可不敢教,不能叫人砸了饭碗。
她撇撇嘴,向我嘟囔了几句,很快就被卖货郎挑在右肩上的竹篮吸引住了。篮子里头五花八门,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都有,有算盘、纸鸢、拨浪鼓、剪刀之类的,甚至还有符纸。这些东西说来常见,但他篮子里的样式奇特,很是能吸引她的注意。
就拿算盘来说,常见的算盘是长方形的,而他的算盘却是正八边形的盘,内盘为白色算珠,外盘为黑色算珠。卖货郎手里拿着算盘,摇了摇,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她拿手上掂了掂,说是还挺重。
卖货郎说这算盘,一是能算账,二是能算命。她不信,非要他算算她肚子里孩子的性别。只见卖货郎的手指在算盘间灵活拨弄,我看不懂最后成了个什么象。他食指与中指并为一道,指着算盘瞎扯,说是算出来她要生个女儿,只是命格不太好,得跟人换。这么一说,她便立刻紧张得捂住自己的肚子,这是下意识护住自己孩子的动作。
我听见卖货郎晃晃手里的算盘,算盘发出算珠相碰的声音。她紧盯着卖货郎手中的算盘,祈求卖货郎能想出法子救她的孩子。良久,算盘定住,算象与刚刚正好黑白颠倒。卖货郎用左手衣袖中摸出来两张黄符,说这两道符就是法子。
她与我都是读过书的人,我不信,我相信她也不会信。可现实与我想象中的不大一样,她花钱买下了卖货郎的两张黄符,这钱都够村里一户普通人家过活半个月。不过不要紧,她男人在县里财政局上班,家里有钱呢。卖货郎将她拉至一边,偷偷与她说了几句话,我听不见。
卖货郎还要给我算命,我只觉他想骗我的钱,加之我也没钱可供他骗,于是拒绝了他的邀请。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头套后面的脸在对着我笑。
她还买了些其他新奇玩意儿,不过加起来都没那两张纸贵。我碍于面子,不好两手空空,挑了个拨浪鼓买下。临走时,卖货郎借口与我俩有缘,送了我俩两枚玉佩,合起来,正好组成阴阳八卦。
我盯着手上的玉佩,那枚玉佩也在看着我。四周开始旋转,化为河水里的漩涡,我眼前的她随着风一点点成为碎片卷进那层漩涡。我在风中听见她的声音,她说等我俩的女儿出生后,就让两个女孩儿义结金兰。
可是,我明明是男人啊,我为什么会生孩子呢,她为什么如此确信是女儿呢?我低下头,看见我的小腹微隆,胸口的乳房饱满,拿着玉佩的手指纤细如葱。我我为何会变成一个女人!
突然,我身上一沉,睁开眼时,我正坐在客车上,售货员拿着记账的本子在拍我的肩。我尚未从惊悸中回神,售票员催促我赶紧下车,她要准备下班。
等她转身去收拾包的时候,我赶忙摸摸自己的胸,摸摸自己的鸡,幸好幸好,胸是平的,鸡也还在。虚惊一场,虚惊一场!我拍着胸口,大喘几口气。
我抱着背包恍惚地从车门走下来,刚一落地,车门就毫不客气地关上,司机一踩油门,车便“咻”地从我身后远去。
我抱着背包站在车站门口,周遭是陆陆续续下班的司机与售票员在闲谈,不远处的酒店门口有人在喝酒闹事,车站门口的大道车水马龙,不时从马路上传来刺耳的鸣笛声,一股难闻的煤油味萦绕在我的鼻尖。
一位母亲带着女儿从我面前经过,她们应该刚从超市出来,母亲手里拎着一大包东西,小女孩嘴里叼着棒棒糖。即使是大热天,人们对火锅的热情依然不减,花椒与孜然的味道在空气中交织,耳边是人撬开啤酒瓶放气的声音。
这个世界并不美好,有酒味,有烟味,有泔水味,有废气味,有垃圾堆味,有化粪池味;但也有花香味,也有青草味,也有面包味,也有蜜糖味,也有火锅味,也有水果味。唯有如此,我才能感觉到我是鲜活的人。
那场梦好真实,真实得令我害怕,每一处细节都深刻地印在我的脑海里,尤其是卖货郎手臂上缠绕着的黑蛇,它应该不止一次出现在我的梦境之中。我害怕睡梦中的我一睡不醒,更害怕我有朝一日将梦境视为现实。
看来,九龙村的雨神已经找上我了,虽不知为何,但我与此事再难以撇清关系。我不想放任这个恶鬼摧毁我的生活,我更不想让祂摧毁花儿。既然如此,不如放手一搏,我倒要看看背后究竟有何牛鬼蛇神。
当我一瘸一拐地回到家时,我妈差点在我爹怀里吓晕。我妈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短短一周的时间,我晒成煤炭不说,腿还瘸了。我正欲抗辩,我的腿没事,只是脚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我爹一记眼刀给打回来。
我只好狡辩,把锅都推到江不凡身上。是江不凡非要爬到山顶看日出,山上湿度大,我下山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一块长满青苔的石头,滑下来扭伤了脚。我嘴上这么说着,心里给江不凡道了千万遍歉。
毕竟只是小孩子玩闹,根源还是在我不小心。再者说,我们都快是成年人,我妈也不好干出什么带着自家儿子
上门找别人家儿子要说法这种幼稚的事情。再加上,我妈向来还挺喜欢江不凡,最终她把问题归咎在我身上,骂我以后走路长点眼睛。
当天晚上,我妈也不顾现在已经晚上十点,连夜给我送到医院。拍ct的医生已经下班了,值班医生只能简单向我了解一下情况,开了个中药粉,让我裹着鸡蛋清外敷。我妈按照医生的指令和成黄黄的稀泥,我看着就想起卫生室叶医生引以为傲的祖传秘方,我既欣慰,又悲哀。
欣慰的是,卫生室的叶医生还真不是什么江湖骗子,这姐们儿还是有点真东西在身上的;悲哀的是,我又得裹着这摊黄不拉几的玩意儿睡一晚上。
照影结果出来了,没有韧带损伤,也没有骨折,只是肌肉拉伤情况比较严重。不至于打石膏,更不至于住院,于是医生用绷带固定我的脚踝,让我在家制动疗养半个月,半个月后再来医院复查。
我其实很想向我妈问问玉佩的事,但在我翻箱倒柜找玉佩的时候,我才想起我的玉佩在花儿手上,我亲手交给他的。如果我提起这个事儿,我妈肯定会要我把玉佩找出来,我要是拿不出来,她不得打死我?我更不能把花儿供出来,她虽是从外地嫁进九龙村的人,但肯定对九龙村的祭祀有所耳闻,也一定能猜到我与花儿的苟合,她更是要气得让我滚出家门。
问了等同于开了潘多拉魔盒,点了炸弹,一系列难以解决的问题会随之而来。我这人骗术又不过关,我爹妈但凡多问两句,我肯定兜不住,一股脑全坦白了,到时候别说回九龙村了,就连家门都难得出。
我爹肯定会把我关在家里,直至我去大学报到的那一天。这种缺德事儿,他干得出来。
可是不问吧,整件事情便会陷入无解的困境。那个人确实再也没有回过爷爷家,监控视频接连半个月只有我的身影,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值得注意的地方。常在我梦境中出现的神像与蛇应该就是九龙村里供奉的观澜真神,我不知道祂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梦境,也不知道九龙村祭祀与我这个外人有何干系。我无法直接询问爸妈,这样肯定会引起他们的怀疑。
唯一的突破口就是那个人肯定认识我的爷爷,也知道我爷爷在生病住院,更知道我对爷爷住院一事一无所知,这才给了他欺骗我的机会。如此一来,我推测他应是爷爷身边的熟人,很可能就是九龙村的村民,而且爷爷对他似乎并不设防。
还有一个人,就是梦境中的“我”,在槐树下叫醒“我”的到底是谁,以及“我”是谁?从卖货郎给她们的玉佩来看,其中一个是妈妈,只可惜梦醒了,我最终没有看清到底是谁拿了阴玉佩,谁拿了阳玉佩。
我不能确定我的梦境是否为真,毕竟雨神先前已经欺骗过我一次,我确信我从前并未有过在旧平房捉迷藏的记忆,只有那段摔在院墙前的记忆。我不自禁攥紧拳头,这一切过于虚幻,祂拥有改变我记忆的能力,或许也不能称之为改变记忆,而是侵入我梦境的能力。
在真相未水落石出之前,我权且相信这场梦境是真的。既然卖货郎能在各村镇之间走街串巷,以稀罕物什赚取钱财,想来不会拿什么量产玩意儿糊弄人,他手上的玉佩应该只有一对。既然如此,那么与妈妈拿到一对玉佩的人是谁?为何我从未听妈妈提及她在九龙村的故友。
要找到以上问题的答案,我只能从爷爷那里寻找突破口。
晚饭时,我主动提及要去市医院看望爷爷。爸妈对此大为错愕,按理说,我作为家里的独孙,理应第一时间去医院尽孝。但我家情况有些复杂,简而言之,我爹是上门女婿。所以,我从小与姥姥姥爷更为亲近,对于爷爷,由于见得少,所以实在难以称得上亲密,甚至年幼不懂事的我一度特别讨厌这个迂腐的老头儿,跟他说两句话就要吵得不可开交。
说起来,我爹跟我妈的故事我还听我姥姥讲过,他俩是高中同学。高中时期,我妈就是校园里的万人迷,长得漂亮不说,还是红三代,爷爷、爸爸与哥哥都是军官出身,退伍后分配工作在市里定居。要说她有哪点不好,就是不肯好好读书,仗着家里有点背景,工作不愁,成天在班里闹腾。反正家里人也没指望她考大学,也就由她去了。
好巧不巧,老师安排我爸妈成了同桌。那时候,我妈看不上我爹,觉得他就是个只知道死读书的书呆子,无趣得很。加之,我爹性子软弱,受了欺负也不吭声,我妈便心安理得地欺负他。我妈最喜欢看他红着眼眶,咬着牙,攥着拳头却又打不出去的可怜模样,像只意欲抗争却又无力的小兽。
再好巧不巧,班里的一群小混混去老师办公室偷东西,被路过的其他班老师抓住,当着全校的面挨了板子。那时候老师打人都用顶厚重的戒尺,一板子下来就是一声闷响,疼得几个小子龇牙咧嘴地跳脚。他们丢了脸面,琢磨来琢磨去不知是谁打了小报告,他们不敢惹家里有势力的小孩,就盯上了我爹这个倒霉蛋。
那个年代,能读到高中的,可不是凭读书有多努力,而是钱。家里有钱的小孩才能读高中,没钱的,女孩儿就是嫁人,给人当童养媳;男孩儿就是出来做苦力
,要么种庄稼,要么去当工人。读书,确实是有钱人才能读得起的。
我爷爷在这一点上倒是有远见,宁愿咬咬牙从夹缝里攒钱,再要么就是找村里人借钱,也一定要让我爹读书。我爹家里那时候穷,别说一日三餐,能做到一日一餐就很不错了。所以我爹长期营养不良,体格瘦小,拎起来跟拎只小鸡仔似的。
那群小混混为了惩罚我爹这个“叛徒”,一伙人把我爹拖进厕所,扒我爹的裤子,说是要看看我爹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这个问题从本质上而言极其幼稚,不过是他们找个由头罢了。
我爹的哀嚎声回荡在整栋教学楼,旁人见了也不敢惹,纷纷绕过这层厕所,要么去楼上,要么去楼下。只有我妈,扛着沾屎的拖把一头扎进男厕所,把那群混混吓得四处逃窜。终于,保全了我爹的内裤和尊严。
自此,全校人都知道了,我爹是我妈的人。只有我妈才能欺负我爹,旁的人,想都别想。我妈对我爹挺好的,我爹吃不起饭,我妈就把自己的饭分给他。应该就是在那个时候,我爹对我妈暗生情愫。不过,我问过我妈,我妈那时候只把他当成自己小弟,带出去显得威风。
高中毕业后,我妈听从家里的安排去了一家央企当会计,我爹则以优异成绩考入财经学院。那个年代,家里能出个大学生,村口的狗都得请来喝喜酒。不过,我爹还是穷,上大学的钱是找我妈家借的。
那个年代,大学生毕业国家是给分配工作的,老师们都劝我爹去市财政局,但他执意要追我妈,最终选了县财政局。我爹接近我妈的借口也笨拙,一说是还上大学的钱,二说是报恩,但我总觉得有股子恩将仇报的意味在里头。
我爹不懂浪漫,也不知道怎么追姑娘,每天就是老老实实地在我妈单位门口接我妈下班。风里雨里,从不停歇。久而久之,我妈这朵鲜花就插在我爹这坨牛粪上了。
我听姥姥姥爷的话,他们当年是不同意我爸妈在一起的。我爹虽然有学历,有才华,但家境连一般都称不上,两老舍不得宝贝女儿吃苦。我舅舅倒是挺乐意的,家里都是不会读书的粗人,来个高级知识分子也挺好。
我爹“嫁”给我妈这些年算是尽心尽力,对我妈向来百依百顺,绝不让她受半分委屈。不过,他倒是会把怨气都撒在我身上,我算是在他的棍棒下艰难长大。
我妈嘴里还在嚼西兰花,我爹放下筷子,喝了一口小酒,揪着下巴捏了捏,沉吟说道爷爷已经在医院住了好久,是该去看看他老人家。我妈没意见,只是今天才周一,要等到周六才有时间过去。
我自然是不想爸妈跟着一起去的,我去看爷爷就是想问清楚九龙村的事儿。如果他俩跟着一起去,我还怎么问?要是被他俩听到,我不死定了!
我坐在椅子上不安地挪了挪屁股,撑在桌子上捏了捏耳垂,想跟父母打商量。我已经长大了,就算还没到十八岁生日,但不也就是个形式问题,我有照顾自己的能力,我可以一个人去市医院看爷爷。我在心里默默地给自己打气,争取气势上镇住这两口子。
我爹一打眼就知道我没憋什么好屁,我是他养大的,心里有几两小九九他是一清二楚。他倒是给我面子,没当着我妈的面戳穿我,只说我脚伤还没好,得在家老老实实待几天,等到周六再带我一同过去。
我妈也觉得这法子好,她实在不放心我一个病号在外面到处乱跑。只不过,我妈单位最近在搞年中总结,她要去单位加班,抽不出空跟我们一起去。此番,正合我意。我妈不一定好支走,但我爹,我有的是办法把他气走。
这个决定比我想象中还要顺利地达成了,虽然与我预期的一人前往不大相符,但好在妈妈没有跟去。正好这几天我还能在家躺着,好好捋一捋这一个多月来的事儿,找找有没有什么被我忽略的地方。
见到躺在病床上的爷爷那一刻,我不知该怎样形容这种微妙的心情。
病房里透着死寂般的宁静,好像所有声音被一层泡泡膜隔绝于门外,门内只剩下不可宣之于口的沉重心事。我听见走廊里呼叫机的声音,我听见医疗设备发出“滴-滴-滴”的响声,我听见陌生人无声的叹息。
爷爷躺在病床上,犹如行将就木的枯树。他脸庞的皮肤凹陷,紧贴在骨骼上,只剩下空洞的眼眶。身上的皮肤如干枯的老树皮在四肢缠绕,汲取他为数不多的养分。细长的青色血管不似他身体的一部分,更像是摆脱不掉的血吸虫,看得人触目惊心。
我本该悲伤,这是我作为路家唯一的孙子应该做的。可是与爷爷的陌生感让我无法调动自己的情绪,于是我只好沉默。
好在,爷爷虽然病重,但他的精神倒不错。他并未怨声载道,也未及时行乐,只是平静,平静地对待生命中的每一件事,犹如一颗石子无法撼动海洋半分。见到我们来看他,他的眼睛重新焕发光芒,连忙招呼护工把病床摇起来,他要坐着同我们讲话。
我爹与爷爷聊了没多久,就被医生叫过去交代事情。我挪动椅子来到爷爷的病床边,爷爷沉默地看着我,我也沉默地看着他,不知
该怎么开口,我俩就这般安静地对坐着。
到底还是我打破了沉寂,问问爷爷病情如何,爷爷如实回答,而后又陷入沉默。老话说“爷孙同辈”,我却不知该如何与这个老头亲近,寒暄的话便懒得说,直接切入正题。每次跟爷爷对话的时候我都分外恍惚,好像我正在玩一款解密游戏,我向npc询问与解密有关的问题,npc便如实告诉我线索,不加情感渲染,也不掺任何谎言。
我从爷爷口中得知妈妈在九龙村曾有个好友,名叫叶青梧,是卫生室叶医生的女儿。说到这儿的时候我打断了爷爷的话,卫生室的叶医生我可认识,她看起来跟我的年龄差不多,说她女儿跟妈妈是好朋友,那不就是奶奶辈的人?六七十岁的人看起来还是二十左右的样子,她到底是人还是鬼啊?
我把我的推测告诉爷爷,爷爷差点被喉咙里的痰呛到窒息。他一侧身把嘴里的黄痰吐到垃圾桶里,摆了摆手,示意我等他说完。爷爷好奇我为何会知道九龙村卫生室的叶医生,看来我爹并未告诉爷爷我回九龙村的事儿,那他自然也不会知道伪造信件的事。既然如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也没将真相告诉爷爷,只说我爹今年暑假带我回村里上过香,我下山的时候把脚崴了,去卫生室看过。
爷爷显然并不相信我的谎言,他直视着我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任何破绽。我既然已经提前打好草稿,自然不会轻易让他看出。可能是爷爷觉得我爹绝无可能带我回九龙村,但这其中缘故他不想告诉我,尤其是他看起来并不想让我对此产生兴趣。于是看了两眼,爷爷便移开视线,接着刚刚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