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语,是所有小孩都要掌握的语言么?我讲不出来。我在中国长大,我周围的人都讲普通话…也有英文很好的…但我讨厌英语。你的英语很拿手?”
“一般吧…我很久不讲英语了。”
“你还去过哪些国家?”
“只有日本而已。”
“那说说你住的城市吧。”
“我住在东京…夏天热得很…我学校离住的地方很远…要坐电车…一两个小时…”
“为什么?你租学校旁边的房子就好了啊。”
“租房的时候…弄错了,校园,不,那个…校区。”
暮怀君呵呵笑起来:“你的日语怎么这么糟糕。”
路遣说回中文:“太久不说,退化了。”
暮怀君还是在笑。到底是哪句话好玩,逗笑了他呢。
暮怀君喝拿铁,玫瑰色的干花粘到嘴巴上,他还在笑,边笑边伸出舌头舔舔奶沫。
路遣看到暮怀君的模样,有些宠溺地问:“有这么好玩吗?”
暮怀君倒在沙发上,抓住一个抱枕:“哈呀,我不知道…但是很有趣,我不知道,哈哈…”
路遣也不着急,淡定地喝咖啡。
暮怀君吃了一口蛋糕。
“好吃吗?”
“还行吧。”
“你要尝尝我的吗?”
暮怀君看着路遣,点点头。
路遣把蛋糕推到暮怀君面前:“你先吃吧。”
暮怀君盯着蛋糕,沉默了几秒。
路遣说:“吃吧,没关系。”
暮怀君拿起勺:“谢谢。”
“怎么样?“
“好吃…谢谢。”暮怀君把盘子推过去。
“不吃了?”
“嗯。”
路遣就着暮怀君用过的勺子,顺着暮怀君吃过的一侧舀下蛋糕,自然地送进嘴里。
暮怀君抬起头时,眼里闪过一丝惊惧。
玻璃灯复古的光,照在餐具上。横在盘边的金色小勺上,残留着路遣没抿干净的奶油。
“怎么了?”路遣问。
暮怀君摇头。
蛋糕上的坚果碎屑,落到雪白的盘里,装饰的巧克力卷,就要倾斜。
暮怀君“噗”地一声笑起来。
路遣有些困惑:“笑什么?”
暮怀君仰在沙发上,笑着摇头。他看天花板上的水晶灯,眼眸也因此泛着细碎的金色。
路遣看暮怀君。觉得暮怀君身后用落满灰尘的画框、还没换掉的万圣节装饰,都因他纯净的笑变得自然妥帖起来。
“老师,喜欢吃甜食吗?”
“嗯,喜欢。”
暮怀君眨眨眼:“诶,你喜欢哪种蛋糕呢?”
“奶油蛋糕吧。”
“有草莓更好了。”
“还得在圣诞节吃。”
“没错!”暮怀君眼睛亮晶晶的,“撒上霜糖的草莓奶油蛋糕。”
“马上就要到圣诞节了。”
“那我圣诞节就吃草莓奶油蛋糕好了。老师,圣诞节能见到你吗。”
“我倒是没有别的事。”
路遣刚说完这句话,暮怀君又笑起来。他顺手拿起手边的水晶灯,拨弄开关。梦幻的音乐声响起,亮莹莹的灯光旋转着照在木桌上。
“这是圣诞的音乐,北海道的猴子现在正泡在温泉里看雪吧,”暮怀君说,“我也想和它们一起泡。”
这样的灯影与沉默恰好有些怀旧,路遣莫名说道:“好多年前在这里上本科的时候,生物楼后面有很多小猫呢,我经常去喂它们。”
暮怀君皱眉:“老师,野猫不能乱喂乱摸啦!很脏的,会传播疾病。”
“哦…”路遣看暮怀君一脸嫌弃,笑问:“狗呢?”
“我讨厌狗!我讨厌动物。”
“我觉得很可爱啊。”
“动物的毛发里不知藏着多少细菌和病毒。”
“那你还要跟猴子泡澡?”
“不一样,猴子是野生的,大自然的。唔、而且、温泉嘛,高温消毒了。”
路遣笑起来:“又不是100c的沸水,怎么能消毒?”
暮怀君跟着路遣一起笑。
路遣与暮怀君断断续续说着话,没头没尾的。
他们离开时,太阳已经落入地平线了,只剩下深蓝色的夜空覆盖住最后一抹橙红。
路遣与暮怀君站在店门前,默契地凝望远处深黑色的树影和归巢的鸟。
暮怀君歪头看路遣,正好对上路遣的眼。
路遣看着暮怀君:“我送你回去吧。”
暮怀君笑起来:“打车。”
“你不住学校么?”
“嗯,我在外面有房子。”
风肆无忌惮地吹来。
“老师,冷不冷?”
“冷。”路遣笑了笑,看向比自己矮一个头的暮怀君。暮怀君的眼里,映着他湖蓝色的大衣。
是湖蓝色么,是冬夜的暮色吧。
让大雨浇灭不恰当的爱情
2023年7月东京
“暮怀君!暮怀君!”
路遣在后面边追边喊,大雨盖住了他的声音。于是他加快了脚步,从坡上灌下来的水很快打湿了他的裤子。
“你注意车!”
大雨模糊了视线,路遣把眼睛摘下来,放进口袋里。他看不清前方黑色的人影是不是暮怀君,只是不顾身份地大喊:“暮怀君!你站住!”
打雷了,那小子还在跑,万一劈到他怎么办。
“这里。”
忽然有一只手抓住了路遣的手腕,把他拉进一处下着小雨的屋檐下。
路遣浑身都湿了,头发紧紧贴在脸上。他抬起手,擦眼睛。
白衬衫被雨打湿后,贴在皮肤上,暮怀君看到路遣胸前的深色乳晕,红了脸。然而他的目光却没有移开,反而趁路遣擦眼镜的间隙,贪婪地看着路遣的脖子、颈窝、腋下、手腕。路遣的左手,带着一块手表,看不清是什么品牌,暮怀君只知道它是银色的。
水滴,顺着男人健康的皮肤滑动,从下巴滑倒颈窝,从指尖滑倒手臂,从身上滑倒脚下。
路遣本来想训斥暮怀君几句,而看到他那猫儿一样的眼神时,心又软了。
“你跑什么啊。”他的语气很温柔。
暮怀君脸颊红红的,低下头。
男人的裤子全湿了,金色的皮带扣,挂着圆圆的水滴。
暮怀君莫名在脑子里开始组词:みずたまきんたまたまゆら
路遣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微微低头看着暮怀君,看见他那张浅粉
的嘴唇微微颤动,仿佛雨中的樱花,又像鱼儿进食一样,时开时合。
暮怀君欲言又止,茫然的表情中带着遗憾与纠结,嘴里,嘟囔着路遣听不到的单词。
路遣被暮怀君的目光盯得有些发热。
“雨小了,我走了。”
“你拿着伞。”
“不用。”暮怀君想迈出步子,却觉得脚下很沉重。
云层里忽然亮起来,接着,雷声轰隆。
“那送我到车站吧,老师。”
路遣不说话。
“那你追着我过来干什么!我的伞说给你就是给你了!快回去接你小孩啦!我自己会走路!”暮怀君大吼,“就你会装善良、装无辜,明明什么也做不到!吊人胃口又弃之不理!反正就是我犯贱,专门破坏别人感情、家庭!”
眼泪和雨水顺着那张小脸流下来。路遣不忍看,想逃走。
暮怀君把这段沉闷了七年、压抑的无果的爱情踩在脚下,让东京的大雨冲进下水道。
路遣后悔自己今天叫住了暮怀君。要是当时转身离开,假装没看见公园树底下的人,未来总有一天,彼此会相忘于江湖吧。
他帮暮怀君捡起掉在地上的草帽,塞到这个喊得歇斯底里的小疯子的怀里:“我走了。”
暮怀君含着眼泪,目送那绝情的背影。
一步、两步、三步……路遣就要消失在雨幕中。
“老师……老师——老师!”
雨里,声音传递不出去,追赶的路也变得和遥远。老师,消失在了刺眼的光线里。
与平常的梦一样,老师,再次离开了他。
当路遣听到刺耳的声音转身时,只看见一辆货车挡在自己面。他下意识地低下头,好像认定,车轮下碾压着新鲜的肉体。
是梦吗,什么也看不清啊。
“老师、老师!”
货车驶离。暮怀君从大雨里扑过来,跪在地上,抱住路遣的腰,哭喊:“老师、老师,不要走!”
这场雨,怎么还在下。
暮怀君望着黑漆漆的窗外:“老师……”
“干什么。”有声音回应他。
“在下雨么……”
“嗯。”
暮怀君动了动身体,发觉自己躺在床上。床头柜上有一个药箱。
“老师……”
“干什么。”
“你快去接小孩……”
“已经送回家了。”
“老师……”
“嗯。”
“我们在哪……”
“酒店。”
“为什么……”
“你晕倒了。”
暮怀君呵呵笑,泪睡着眼角流下来:“这是什么鬼剧情……”
路遣凑过去,看着暮怀君,揩了揩他脸上的泪水。
“老师、老师……”暮怀君伸出手,往天花板上抓,“牵我,亲我,抱我。”
路遣只是跪在床边,用纸巾揩拭暮怀君不断涌出的泪水。
“老师,我喜欢你,一直都喜欢你……”
“老师,老师,老师……我想见你,我好想见你。”
“老师,我每天都想见你。”
“老师,我总是梦见你。”
暮怀君每说一句话,路遣的心都抽搐一次。
“老师,我发烧了,好热。”他揭开被子,袒露出一丝不挂的身体。
“老师,我膝盖疼,是出血了吗,你给我缠的绷带吗。”他弯了弯膝盖,打开双腿。
“老师,我穿的是谁的内裤。”他伸出纤白的手指,在腹下划圈。
“老师,我们做爱吧,谁也不知道。”
路遣抓起被角,直接给暮怀君盖上脖子:“睡觉!”
“老师,你别走,你别走。”
“老师,你走我会哭的,泪水淹没整个东京,造成巨大灾难。”
“别哭了,我不走。”
“我控制不住……”
地上全是给暮怀君擦眼泪的纸巾。他的眼泪和这雨一样,止不住。
“老师,和我躺在一起好吗。”
“老师,求你了。”
“老师、老师……”
“老师,我的泪水会淹没整个东京,造成巨大灾难。”
“老师、老师……睡在我的右边。”
“老师…你听我说…我有好多话要说。你听我说……”
暮怀君望着天花板呢喃,喘息越来越浅。
那些久远的记忆,在路遣的脑中复苏。
2022428
他们无声地潜入了彼此的世界
2017年12月
暮怀君似乎很喜欢路遣。
“老师,你平常在学校吗,你的办公室在哪里?你上什么课,我来听!”
路遣裹了裹围巾,回答道:“我平常在家,没有办公室,也不上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