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陈温自小就不是个聪明的孩子。
别的孩子剑法日益精进的时候,他还在做最基本的起势,磕磕绊绊,没少闹笑话。
他是凌源的大师兄,却没人将他当成大师兄。
他性格不机灵,甚至可以说有几分木纳,有人打着和他切磋武艺的名头看他笑话,他却从来不觉得不好,反而很高兴,口中一个师弟师弟的叫着,他们笑他也跟着笑,最后他的师尊看不下去,带着人去了寒风凌厉的断崖边,问他。
“冷吗?”
陈温紧张的点了点头,他修为不行,这寒风像刀子一样往他皮肤里刮,冻的血都冷了。
师尊抿起嘴,像是笑,又像是冷漠的嘲讽。
“既然如此,那还笑?”
陈温僵住了。
笑容凝固在唇部,寒风中的脸血色尽失。
“我将你带回来,是因我当年欠你爹一份恩情,你的修为如何我不在意,但是,不是让你屈膝做别人眼中的跳梁小丑,你还是有师父的。”
很多年后,陈温回忆起这段噩梦般的话,才知道师尊其实是提醒他可以用他的名号去压那些欺负他的人。
可这时的陈温才十三岁,一个不算好的年纪,这话在他听来,不过是师尊烦他丢了脸面。
那日之后,所有人发现陈温变了。
变得……不爱笑,整个人冷冰冰的和别人欠了他一百万灵石一样。
修为差,脾气还不好,这样的人可想而知会受到怎么样的待遇。
不过陈温那时已经可以伪装的很好,一心一意扑在修为上,笨鸟先飞,勤能补拙,几年下来他的成绩竟然还不错。
他的师尊难得夸了他,还送了他一块护灵宝玉。
陈温开心坏了,宝玉时时刻刻贴身带着,就在他以为可以一直这样下去的时候,他的师尊,收了第二个徒弟。
和他这个为了还人情捡的不一样,这个人,是实打实的资质非凡。
那一年,陈温十六岁,第一次体会到了何为嫉妒。
***
收徒那日的典礼极为热闹,陈温在师尊下方看着那名如月华般的少年走上来,敬酒,扣首。
他的风姿着实太漂亮了,一举一动像是神仙中人,而陈温只是站在他旁边,就已经觉得浑身不自在,比如衣服是不是褶皱太多了,发型是不是过于随意,皮肤好像有些晒黑了等等。
他下意识去看师尊,对方垂着银白色的眼帘,眉眼间带着几分笑意。
陈温仓皇的收回视线,这一刻,他发现自己真的不希望这个师弟出现。
这种想法过于低劣过于龌蹉,实在不是名门弟子该有的。
一种古怪到极点的厌恶和伤感席卷而来,陈温下意识觉得这种情绪不该针对师尊,更不该是什么都没做的师弟,那剩下的只能是他自己。
拜师典礼结束后,新师弟笑吟吟的给陈温送了礼物,是一把工艺绝佳的长剑,不至于太差也不会太好,正好适合他现在用。
可见是用了心的。
陈温为此愈发觉得愧疚,想笑一下,可僵硬了几年的嘴唇早已经忘记如何扬起,最终他在对方笑吟吟的眼眸中落荒而逃。
02
陈温的日子变得紧张起来。
他不知道这种紧迫感出自哪里,仿佛不做点什么他就会失去一些东西。
师尊还是会来检查他的课业,白衣白发的剑尊只是站着,都压迫感重重,令陈温的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汗水在掌心黏腻的化开。
他垂着眼帘,持续好几日没好好休息的眼下乌青一片。
直到一道清亮的声音打破寂静。
“师尊!”
穿着和陈温同样白衣的少年活蹦乱跳的进来,陈温下意识的后退一步,给少年让出了位置。
少年挨着另一道高大的白衣身影,亲热的说一些话,叽叽喳喳,活波的要紧。
陈温握住剑柄,从指尖开始发冷。
“师兄。”
少年似乎这时才注意到他,灵动的眉眼弯起,“我送你的剑怎么不用?不喜欢吗?”
“没有!”
陈温下意识说完,顿了顿,又补了句,“这把剑还没有坏。”
剑没有坏。
还可以继续用。
这句话不知道哪里戳中了少年的笑点,他笑的腰都弯下了,直到身旁冷淡的声音警告了他一句。
少年捂住嘴巴,只是笑弯的眼睛依旧不停的打量陈温。
好似头回见到什么好玩儿的玩意儿。
陈温抿起嘴唇,冲师尊行了礼正要退下,就一道浩瀚的灵力挡住。
雪白如云的衣袖带着淡淡的冷香,像是雪,又像是风,冰冷的指尖在他额头上浅浅滑动,一道温热的能量流进血肉。
半晌,对方松开他。
“去吧。”
他听到师尊说道。
*
**
陈温走后,少年——也就是刘花中才收敛了笑意。
他叹息一声,故作委屈的看向白衣白发的剑尊,结果却对上一双冰冷缺乏凡人感情的眼眸。
“师、师尊……”
“为师教过你,长幼有序。”
他拂袖离去,“自己去戒律堂领罚。”
刘花中收敛了神情,眼底布上阴霾,半晌冷笑一声,“切,一座冰山给一根木头出头,有什么意思!”
“更何况……”刘花中想到刚刚瞧出来的东西,笑意逐渐飞上眉梢,“木头也不知道呀!”
***
回到住的地方,陈温认认真真的擦拭好剑,放到床头才闭目躺下。
眉心的安神咒散发着温暖力量,迷迷糊糊中,他又把长剑抱进了怀里,嘟哝道:“师尊……”
一觉睡醒,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
云层很厚很低,一层叠着一层,清晨的风在灵气中温柔的跳跃着。
陈温打水洗了脸又掏出一颗辟谷丹吃了,举起剑正要进行当天的练习,昨日才见过的少年又来了。
手里还提着一坛酒。
“师兄,一起来喝酒?”
陈温愣了好一会儿,才放下剑阻止道:“不能喝酒。”
刘花中笑了,“那糕点呢?”
陈温摇摇头,“我吃过辟谷丹了。”
少年肉眼可见的拉拢下眉眼,委屈的要命,“师尊座下就咱们两人,我原想好好亲近一下,看来只是我自作多情罢了。”
“昨日师兄走了后,师尊可好好训斥了我一顿,说咱们是兄弟的情分如此薄弱……”
“师尊……说这话了?”
陈温又开始不安起来,难不成自己近来那些小心思都被师尊看了去?
身为师兄本该以身作则,却因一己之私……
“师兄。”
他一时心神恍惚,就被少年抓住了衣袖。
陈温抬起头,呆呆的看着那张精致挂笑的脸,“我们好好相处吧,别让师尊担忧。”
***
那日之后,陈温和刘花中的关系突飞猛进。
在旁人看来。
刘花中容貌好,性情好,这样的人身边从不缺少人,可他偏偏就爱黏着陈温,一口一个师兄叫的很是亲热。
各种好吃的好玩的更是变着花样往陈温那里送,陈温收的不自在,可他孑然一身,除了两把剑一块宝玉没什么能送的,而这三样有两样是师尊送的,是万万不能送人,而剩下的那把剑好归好,可总不能拿别人送的东西再送回去,也太不像话了。
思来想去,他决定隔三差五的下山除妖。
如今的陈温在新一代的修行人中不算上流,却也算不错的,更何况他为人谨慎,每次都能做到毫发无伤的回来,还会带一些新奇的东西送到刘花中那里,你来我往更加落实了两人关系好的传言。
没人知道,刘花中送的东西陈温一次都没有用过。
不是看不上,而是觉得受之有愧。
他不喜欢刘花中。
一次也没有。
他希望刘花中也是这样。
***
日子不紧不慢的过着,转眼到了陈温十八岁的这一年。
方玉棠回来了。
03
方玉棠是关月长老唯一的弟子。
天资聪颖,跋扈的和只漂亮艳丽的鸟儿一样。
陈温第一次见他,先是被他的模样惊艳了一番,继而被凶了一顿。
那日之后,陈温见了人总绕着走。
可事情总那般不凑巧,一次内门比斗上,陈温赢了方玉棠一次。
那日后,他便被人记恨上了。
对方隔三差五找他的茬,或许是受了刺激,向来散漫的方玉棠奋发图强,再一次的比斗中成功打败了陈温。
陈温面对对方得意洋洋的姿态,倒没有生气,反而松了口气,心想这下应该不会找他了吧。
可世事难料,方玉棠还是日复一日的找他的茬。
甚至比过去更复杂,更恶毒。
还好陈温心里清楚自己比不上那些天之骄子,换了普通的弟子,否则恐怕连剑都拿不起来。
后来,关月长老准备云游,把方玉棠带走了,陈温那天高兴的练了一晚上的剑。
虽然这已经是五六年前的事情,但方玉棠还是陈温记忆中那个讨人厌的孩子。
不过……
陈温收了剑,他印象里方玉棠很喜欢漂亮的东西。
他见到刘花中应该会很高兴?那应该会黏上去把人带走吧?
陈温心虚的垂下眼帘,每日都要应付对方带来的东西他实在有些力不从心。
他比不得刘花中,哪怕整日玩耍修为也精进的很快,他需要日夜不懈怠的练剑才能不被落下。
真奇怪,他当年面对方应棠都不会这样,怎么碰到个刘
花中屡次三番的犯心忌。
***
方玉棠回来的第二日,就来见陈温了。
他穿着一身鲜艳的衣裳,乌发华带,比常人更为红润的嘴唇轻轻勾起,“五年过去,你这地方还是一如既往的破。”
下一秒,他便瞧见了刘花中。
这时陈温正满身汗的推拒刘花中喂到嘴边的糕点,丝丝缕缕的生姜味刺进鼻腔,冲的他只想吐。
方玉棠抬起下巴,岁月没有磨掉他半点的傲气,语言依然耿直。
“你是什么东西?”
刘花中笑容不变,手上却缓了下,陈温趁机逃开,拿了剑,认认真真介绍。
“这是我师尊新收的弟子刘花中刘师弟,这位是关月长老唯一的嫡传弟子方应棠方师弟,你们好好聊聊,我先去练剑。”
说完脚底抹油就要走,下一秒,就被方玉棠拽住腰带按了回来。
他皱起眉,“第二个弟子?上清真人怎么会收第二个徒弟?”
陈温顿住。
他看出方应棠眼底的困惑。
或许在他眼里,这确实不该发生,可不是每个人都是方玉棠,也不是每位师父都是关月。
陈温笑了,他轻声道:“我资质不好,师父总不能为我耽误了传承。”
方应棠拧起眉头。
可到最后,他什么也没说,因为他感觉自己再多说一句,眼前人可能会哭出来。
***
除了关月,方应棠谁的脸都不给。
以前陈温感觉自己最可怜,而如今,刘花中变成了冲锋陷阵的那个。
方应棠一张嘴能把天从蓝的嘲讽成黑的,刘花中修养再好也笑不出来,两人所经之处硝烟弥漫,陈温在住所练剑都不时能听见。
大半个月过去,耳边似乎消停了些,就当陈温以为两人吵够了时,却没想到,两人竟然打起来了。
凌源有十八根天之柱,月白色的灵气常年弥漫在**周围,星辰和日月为图,莹莹生辉。
而此时,天之柱之一在两人不顾场合的斗殴中呈现灰败之势。
陈温看见这一幕,是真的生气了。
“为何没人去阻止他们?”
周围乱糟糟的,却始终没人敢去报告两人的师尊,仅因为方应棠说了,谁要敢去说,明日就滚出凌源。
负责巡逻维护治安的弟子快哭了,看见陈温过来如同碰见了救苦救难的菩萨,恨不得跪下去,“大师兄求您了,这样下去不用方师兄出手手,长老们也留不得我。”
其他人也目光殷切的看向陈温。
陈温苦笑,这两人哪个会听他的,只是现如今,除了他没人赶上去。
“莫担心,我去去就来。”
说完他提起剑冲了出去。
刘花中对上他的视线,忽而卸了力气,眼见方应棠一剑就要刺中他,陈温不及多想闪身过去。
众人只见灵光大盛,等光散后,陈温护着刘花中,蓦然一口鲜血喷出,手中长剑崩裂,满脸苍白。
与此同时,有人高呼:“上清真人来了。”
04
戒律堂内,三人跪在地上。
刘花中扶着陈温,满脸担忧,眼眶红红的尽是愧疚。
方应棠垂着头,散乱的黑发落在颊边,看不清神色,关月长老到的时候就看见这一幕,见人还好才微微放下心,紧跟着,就看见坐在上方的上清真人,身旁是缩着脖子不敢吭声的戒律堂堂主。
她正想开口,就对上上清真人看过来的视线。
“关月,你来了。”
他说着,声音清淡,似乎和平时没什么不同,唯独关月隐约觉得不安。
她正了正神色,“师兄,事情经过路上我已经了解,这件事在我看来三人都有错,不如每人罚二十鞭再将天之柱修补好以示惩戒。”
上清真人却不理她,端起茶盏,“陈温,你来说。”
陈温呼吸间满是血腥味,闻言微微一顿,下意识抬头,就看见师尊无悲无喜的姿态。
他彷惶的低下头,该说什么?
他已经阻止了两人的斗殴,可仔细一想,还是不够,也对,他身为大师兄,早就知道两人不合,却因为自己的私心不管不顾,以至于两人大打出手,无论如何,都是他的失职。
他……
“师尊,和师兄无关,是徒儿的错,方师兄不知为何看我屡次不爽,今日大打出手,师兄为了救我才受的伤,这一切的错应该是弟子……”
“闭嘴。”
刘花中的声音戛然而止,上清真人平静道:“我没问你,陈温,人长了嘴巴就该说话,你是忘了为师和你讲过的话不成?”
“师尊教导,徒儿从不敢忘。”陈温垂着眼帘,轻声道:“徒儿……早些日子就知道两位师弟不合,却从不上心,筑成今日错事,身为大师兄,难辞其咎,两位师弟年幼,还求师尊与关月长老饶他们一次,所有刑罚都由徒儿一力
承担。”
说完后,陈温缓缓的吐出气,掌心全是紧张后的热汗。
他想偷偷看一眼上清真人的神色,却又不敢,如果在那双眼里看见失望,他会更难受。
这时,就听关月一声惊呼。
“师兄,你的手……”
陈温骤然抬头,只见一地的茶盏碎片和上清真人离开的背影。
***
责罚下来,整个凌源都知道了。
方应棠和刘花中每人二十鞭,不许用任何法术药物治疗,等恢复后已经是两个月后,两人又马不停蹄的跑去修复天之柱,坏了两根,一人一根,公平的很。
只是修修补补最起码要一年半载的时间,陈温逃过一劫,可怕他们又打架,伤好大半后便时不时来看一下。
刘花中每逢此刻都黏黏糊糊的凑上去,神色甜蜜,师兄师兄喊个不停。
相反方应棠反而沉默许多,多数时候不理会两人,只是坐在那里做自己的事情。
陈温也不是自讨没趣的性格,只是……有件事情……
他犹豫着走过去,见方应棠在做事情,于是耐心的等他弄完,这一等就过了一个时辰,最后还是方应棠先开的口。
“你到底什么事情?当哑巴当上瘾了?那天在戒律堂不是说的很好吗?不去护着你那个宝贝师弟跑来我这里,还想被我捅一剑不成?”
他话说的太难听了。
陈温有点不想理他,但想到那堆院子里快塞不下的药品补品,他还是耐着性子把事情原委讲了一遍。
“总之就是这样,方师弟,我伤口已经大好,真的用不着这些东西,你别让人再送过来了。”
“谁告诉你是我让人送的?”方应棠事不关己的垂下眼帘,“陈温,别自作多情,从今往后,你被谁欺负了都不关我的事。”
陈温愣住了。
继而耳后根一片灼热蔓延至脸颊。
他呐呐道:“原来是我误会了。”
***
那日后,方应棠就没见过陈温。
又过了大半月,他才从关月长老口中得知,陈温下山了。
“他下山?他为何下山?”方应棠大呼道。
关月长老瞪了自家咋咋唬唬的弟子一眼,“喊什么喊?不知道你师父我脑子疼的厉害?”
“不是,他这点修为下山能做的了什么?到时候被人……”方应棠在关月的眼神中声音越来越小,半晌,他嘀咕道:“上清真人也不管他……”
“上清这人看着性子冷淡,实则比谁都古怪,据说陈温下山那日在他门口跪了整整半日,他也没出来,那下山的玉简还是其他几位长老批的。”关月叹了口气,“陈温心性不行,修为不够,可即便如此,那也是他的徒弟,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方应棠整个人都被雷劈了一般。
这种感觉就像是那日剑刺到陈温时,温热的肉体裂开,鲜红色的血液顺着剑锋滑落,空气中全是血液的腥味。
愤怒,恐惧,还有……还有什么?
05
走出凌源,天上开始下雨,陈温买了顶斗笠戴上,街上人来人往,哪怕在雨天,依旧不改热闹,是和凌源截然不同的生活。
他看的很认真,一双漆黑的眼睛在斗笠后若隐若现,偶尔对上行人好奇的目光却又仓皇的躲走,到了夜晚,他去买了两个馒头坐在路边埋头吃着,白日的喧嚣过后,夜空星悬,他就呆呆的坐在那里,一坐就是一晚上。
清晨,早市在鸡鸣声中沸腾。
天还没亮就有摊位摆出来,看见陈温都热情的招呼,买个包子吧郎君,馄饨吃不吃啊,馅料很厚实的。
陈温不善言辞,更别论拒绝,就这样吃了一路,最后肚腹堵塞实在吃不下了才慌张离开,等到了无人的地方,陈温才揉揉脸,小小的笑了出来。
过去每当陷入困境时,总会想或许哪天师尊就会把他扔回来了。
从天上扔回这陌生的红尘,那时总是恐惧的,后来下山多了,却觉得人世也很好。
只是……去哪里呢?陈温不知道,见路边的老人家面容慈祥,于是厚着脸皮问哪里有精怪作乱?
老人家笑出一脸褶子,“郎君说笑了,****的哪来的妖怪啊。”
“啊……这样啊。”陈温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要离开,就被拽住手,老人家说道:“要实在不知道去哪儿,不如往南边走,那里风景好,美人也多,或许哪日看上个漂亮姑娘,总这样跑来跑去的哪天累了也有个知心的人,是不是?”
“您认得我?”
陈温怔怔的看过去,老人家笑道:“不认得我了?小郎君,三年前你就过我一命啊,从那头野猪怪口里。”
有这回事吗?
陈温这几年下山得多,救过的人不计其数,但大多都是些小妖怪,他从不觉得有多了不起,可如今,被人用热枕的眼神看着,令他有种难以启齿的羞愧。
“对、对不起,我忘
了。”
他喃喃着,总觉得自己辜负了什么。
夜里被热情的老人家留宿,早起离开前他把身上所有的银两都留下了,昨天夜里他听到,老人家的女儿过几日就要出嫁了。
一路向南。
南方的气候多为潮湿,哪怕正值寒冬,也不爱下雪。
路上他遇见了几位同道中人,大多只是看一眼,便各往各的去处走,他身上没钱,出手救过几次的人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大多只能给些自家做的干粮,也有想把为数不多财物给他的,都被陈温拒绝了。
银两对他作用不大,可对那些人而言却是能不能活下去的命根子。
有一回,他救了差点被树妖捆走的一家人,那对夫妇留他吃饭,他们有个孩子五岁大,活泼机灵,总爱问他关于修行的事,他讲了许多,当他提到自己事门派的大师兄时,那小孩惊呼,一脸你真的好厉害的表情。
陈温有些不好意思,重复了好几遍,他是其中最差劲的一个。
小孩托着腮帮子,不知信没信。
这时,一颗石子儿长了眼睛似得丢到陈温脑门上。
他看过去,却只见夜色中无边的树林,黑漆漆一片,什么都没有。
陈温只当是意外,却没想到往后几日时不时的那颗石子儿总是出现,大多时候都砸他,看他寻不见人站在原地苦恼,有几回砸了山间的动物,水里的鱼,还有一次砸了个对他出言不逊的修行人士,那次砸的最狠,脑门儿的血都止不住。
陈温从一开始的警惕到后面的无奈,见人没什么恶意索性也不管他了。
他先前的那把剑碎了,现在手里拿的是凌源最普通的黑铁剑,用起来总归不顺手,其实他倒不必这般苛待自己,之前刘花中送的那把剑是最适合他的,可出于某种连陈温自己都觉得可笑的固执,他偏偏不愿意用。
直到有一日,他从打坐中醒来,只见一把青绿带玄文的长剑被扔了过来。
这把剑华丽无比,剑柄甚至还镶嵌着一颗灵石,与剑身同色,带着清透的灵力。
陈温不愿意收,当作没看见,结果第二日,第三日,每日都出现一次,到了第五日已然气急败坏,剑上绑着一张纸条:收着!!
陈温既是好笑又难免感动,他对着虚空认认真真的一拜,“多谢道友好意,不过在下的剑还能用。”
那日后,那把剑连着石子儿都消失了。
陈温松了一口气,又难免忐忑失落,自己这样不识好歹,换谁都会生气的罢。
又过了一个月,陈温来到一座小镇,刚进门他就察觉不对,冲天的妖气浓墨般盖住小镇上方,凡人或许看起来只觉得天色阴暗,可在陈温这等修真人士看来,这些妖气顺着人的七窍往五脏肺腑里窜,俨然一副人间地狱的景象。
“呸!妖怪!我打死你!”
陈温听见动静看过去,只见几个膀大腰圆的男人围着一团黑漆漆的东西在殴打。
他走过去,“你们在做什么?”
那几个男人转过头,有一瞬间,陈温仿佛被某种冷血动物盯上了。
陈温握住剑,暗自戒备,“说话,你们不是人,是妖怪?”
他们歪头古怪的看着黑衣打扮的陈温,忽然咧开一个笑,“你好白啊,你要他,送给你了。”
说完不等陈温追上去,眼前已经没了这几人的身影,他皱起眉,只好去看地上那坨……不,准确来说是个人,一个七八岁的孩子。
“你没事吧?”
陈温去扶他,就被入手的冰冷吓了一跳,他没松手,温柔的将人扶起来,“我送你去附近的医馆,你还能走路……”
话音未落,手腕钻心似得疼。
原来是那孩子一口咬住了他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将那块肉咬下来。
陈温面不改色,一手捏住小孩的脸颊迫使对方松口。
他倒是没生气,他知道人被欺负多了总会过度警惕,这其实是好事。
“我不打你……”陈温轻声说,“但你要去大夫,你身上太冰了,知道吗?”
说完,陈温突然发现入手的触感不对,冰冷的,坚硬的……不是人类的肌肤……
恰好此刻,小孩蓦然抬头张大嘴,一条漆黑的蛇信子嘶的一声吐出来,猩红的眼睛带着兽类的凶残。
“这是蛇男。”一道温和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陈温回过头,只见一名白衣人撑着伞缓步而来,乌黑的发垂在身后,皮肤苍白,五官平淡的如同天底下任何一个普通人。
可陈温不敢小看,因为他自打见到这人的第一眼就浑身颤栗,脑海里叫嚣着快逃!
快逃!
那人似乎不曾察觉陈温的警惕,声音不疾不徐,像是和着天地融为一体。
“人与蛇生下来的孩子,传说中,世间的瘟疫都来源于他们。”
“凌源的弟子,你确定要帮这样肮脏的东西?”
***
雨越下越大
,陈温一手死死的按住不停挣动的蛇男,一边恭敬道:“多谢前辈指导,身为修行人士,知道过去多数传言来源于偏见,这孩子即便身上有蛇的血统,只要他无害于世间,那么任何人都不可剥夺他生存的权利。”
“生存的权利?”白衣人有片刻的恍惚,继而他笑了,“你的师尊是何人?”
陈温闭口不言。
此时此刻他的后背已经布满了汗水,发间也是汗淋淋的一片。
太丢人了。
他不能给师尊丢脸。
所幸对方也不计较这个问题,只是道:“既然决定救他,那我这里有样东西赠你,或许有一日,他能救你一命。”
不等陈温反应过来,只见白衣人一挥手,一道火焰般的光射进他的眉心,那团热流在他体内游走一圈最后落在胸口的位置,于此同时,一道陌生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万人迷系统为您服务。】
陈温骇然,“什么东西?”
白衣人却已经消失在雨雾中,声音远远传来。
“故人所留之物。”
身旁的蛇男不知何时停止了挣动,他仰起头怔怔的看着少年斗笠下,白皙削瘦的下颌。
06
“这孩子除了些皮外伤没什么大碍,身体冰凉大约是体内有蛇血的缘故,不妨事。”
大夫说着拿了瓶药膏递给陈温,“活血化淤的药,给。”
陈温接过药,真心实意的道谢。
他带着蛇男走了镇上所有的药堂,除了这家,其他七八家他连大门都没进去就被轰了出来,这家原本看病的人在瞧见蛇男后,也一哄而散,对此陈温很是愧疚,大夫倒是无所谓。
“这时候还能躲说明病还没到根子里,来得及,这乌蛇镇别的不多,药堂子多的去了,实在不来老朽这里,别处也可以嘛。”
陈温点头应是,转头看向屋外,大雨连天,他莫名的觉得有些不安。
“这雨怎么会这么大?”
“爷爷。”
娇嫩活泼的声音连带着蹦蹦跳跳的东西进来,一名穿着青色小裙的小姑娘跑进来,指向屋外。
“有人从后山回来,受伤啦。”
大夫面色一变,“后山?不是早发过禁令吗?”
小姑娘鼓了鼓脸颊,“是几个外乡人……”
话音刚落,大门碰的被推开,一名少年踏门进来,身后的几人扶着一名少女,少女面色苍白,脖颈处两个血淋淋的口子呈现漆黑色,流出的血液把半边青衣都染红了,浓郁的腥臭味在屋子里散开。
几人的状况都不太好,泥泞滚过,狼狈不堪。
少年看向大夫:“你是这里的大夫?救救我师妹,她让后山那群爬虫咬了。”
大夫没有立刻答应。
少年脸色变了,他举起剑厉声道:“救人啊没看到吗?”
陈温见状觉得不太妥,虽然救人心切,可也不该这种态度,正想说话,大夫摆摆手叹息道:“进里面吧。”
几人连忙把人扶了进去,又出来守在门口,少年抱着剑蹲在角落。
不知过去多久,陈温正对着茫茫大雨发呆时,突然听见一道哽咽,他往角落看去,只见少年背对着他不停抖动肩膀,他错开眼睛,只当作没看见。
恰好这时,帘子拉开了。
少年弹起来冲过去,连声道:“怎么样了?好了吗?啊?好了没有?”
其余几人也是一脸急切,大夫扫视一圈,摇摇头,“恕老朽无能。”
“怎么可能?你是大夫啊!师妹她才十五岁,你救救她,要什么我们都能给你!”
少年声嘶力竭,显然痛到了极致。
他的同门去拦他,“师兄,算了,师妹她……”
说完自己却又呜呜呜的哭起来,这时,只听一道清冷好听的嗓音响起。
“我来试试吧。”
几人看过去,原来是那名带着蛇男的年轻人。
他带着斗笠,看不清容貌,只能看见身姿挺拔,黑色衣袖下的手腕如同莹莹白雪,只是不知道被谁狠心咬了一口,带着个刺眼的牙印。
【万人迷光环启动——进度百分之一——】
***
原来都是凡人啊。
陈温想着,用自身的灵力温柔的化解少女体内的毒素。
他的眼前蒙着一层布料,这是他自己要求的,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家,凡俗之中更重视名节,他下山几次,多少也是了解。
刚出言时他还有些担忧,所幸这毒对修行人士算不得麻烦。
一炷香的功夫,他收回手掌。
灵光内敛,湛湛白光消失。
陈温走出来,白皙的手指摘下眼罩,骤然对上一群期盼晶亮的眼眸,他不由语塞了片刻,半晌才安抚道。
“不必担心,修养几日就好了。”
【万人迷光环启动——进度百分之十——】
“你……
”有少女躲在他人身后,悄悄的看他,脸颊通红,“你是神仙吗?刚刚屋子里发亮了。”
陈温摇摇头,刚想解释,就听一道清澈高昂的男音道。
“什么神仙,这世上哪来的神仙!”讲话的是一开始冲进门后又偷偷哭的少年,他看了陈温一眼,目光躲闪,口中则信誓旦旦,“我知道你是修行人士对不对?你是那个宗派的,我和你讲,我天资很好的,你要不要收我为徒。”
“啊啊啊,大师兄你好不要脸,天资好,明明师妹天资最好。”
“鬼扯,我可……可是……”少年又瞥了眼陈温,声音越来越低,陈温走近几步,微微动容,“你是他们的师兄?”
“啊?嗯,对。”
少年局促的低下头。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一个刚见面的人如此紧张。
陈温扫过这群眼中尤带稚气单纯的少年,轻声道:“你们的感情真好。”
***
他只是有一点点羡慕。
一点点而已。
***
陈温没有多留,临行前,他嘱咐这群跃跃欲试的小孩离开。
领头的少年嘴上嗯嗯嗯应着,陈温却看出来对方显然没怎么听进去,于是说道。
“身为大师兄,要保护师弟师妹,这里不太安全,你也不想他们再受伤了,对不对?”
少年神色一怔,回头看了眼始终站在自己身后的师弟师妹们,个个都狼狈,眼底却是一如既往的信任。
陈温知道他明白了,又说道。
“后山究竟有什么我会去查清楚,我有修为,所以放心交给我,好吗?””
这时,少年拽住他的衣袖,“那你有危险呢?”
陈温没料到对方会问这个,不由愣住。
少年固执的看向他,“你有修为,可也会受伤的,不是吗?”
“不会。”
陈温笑了。
他不常笑,可笑起来却比不笑时要好看许多倍。
“我有危险的话也有很多人来帮我的,因为,我也有很好的师兄弟,很好的师尊。”
***
这场雨似乎要下很久很久。
陈温以为蛇男出了门就会跑,没想到对方依然乖乖的在他身边。
他低头认真的打量这张布满鳞片的脸,尤其是那双猩红的蛇瞳,“鳞片会消下去吗?”
蛇男似乎不会讲话,只是伸出漆黑的蛇信子绕住陈温的手腕,轻轻**,那里还有他咬出来的伤口。
陈温又问了他几个问题,无非家住哪里,有没有家人,蛇男始终不言不语,陈温没办法,他让蛇男在这里等他,刚刚走前那群热情的少年们给他送了许多碎银子金叶子,正好去裁缝铺买了几身衣裳,又去酒楼买了耐放的食物,回来后一股脑全部塞给蛇男。
里头还装着碎银子和铜板,被他藏在棉衣的夹缝里。
他原本想给金叶子,可这么小的孩子拿出去只会遭人惦记,不如银子铜板来的安全。
他仔细的把放钱的地方和蛇男说了,又和他说干粮能放到什么时候,陈温生活经验不多,大部分都是零碎凑的,到最后实在没什么好讲,他才缓缓吐出口气。
他打量那张异类的脸,低声道:“好好活下去。”
陈温自己都是世间的浮萍,给不了太多的东西,这句话是他唯一能给的祝福。
他不知道,自己走后,蛇男打开包袱,撕开衣服,将里面的银子铜板全部塞进嘴里,嘎吱嘎吱咬碎了吞进肚子。
“要……藏……好……”
***
折腾了一整日,陈温终于可以去解决另一件事。
他找了家客栈,将房门锁好,褪下衣服,低头看自己的胸口。
只见原本白皙平坦的胸口不知何时竟然长了朵……火红色艳丽的花。
花茎围绕着**,妖娆的花瓣徐徐绽开,诡异与色情交织在一起,令陈温极为不适。
他咬牙切齿,“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寂静。
窗外大雨磅礴,他盯着胸口,又问了一句,“我知道你在我体内,无论你是什么东西,总该现身说个清楚。”
见对方依然不讲话,陈温又说道。
“我师尊很厉害的,等我回到凌源……”话到一半,他忽然想起下山前,上清真人始终不曾现身见他,剩下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他沉默片刻,拉起衣服。
“你不愿意出现就留着吧,最多不过杀了我。”
【主人,万人迷系统不会伤害你,万人迷系统只会教你养狗。】
【检测到新的目标任务,万人迷光环启动,百分之八十。】
陈温一怔,“养狗?你……”
就在这时,客栈的门窗忽而被人由外推开,大雨顺着风飘进屋内,陈温看过去,只见一道身影跳了进来。
赫然是好几个月不见的方应棠
。
他浑身湿透,乌黑的发高高束起,白皙的额头上挂满了雨水,顺着深邃的眼窝缓缓流下。
他的目光落在衣裳不整的陈温身上,语气里似乎带着股怨念,似笑非笑,“我在屋顶就听见你嘀嘀咕咕说个不停,还以为刚刚在药堂子和那群人调情你来我往,现在就把人带回来了,哦,还有个又丑又脏的怪物,他的蛇信子还在你皮肤上舔来舔去,陈温,你不觉得脏吗?”
07
陈温听出方应棠的讥讽。
他也不动怒,只是有些疑惑,“你怎么在这里?”
天之柱修补好了?不应该,天之柱非凡物,修补过程对灵力控制极为苛刻,按方应棠的修为最起码一年半载。
莫不是……
陈温瞪大眼睛,“你逃出来的?”
方应棠不仅没有被戳破的紧张,反而有些得意,“那又如何?”
“总归比某些人打着下山历练的名号和人拉拉扯扯要好。”
说着微微一顿,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头一拧,“陈温你好歹也是凌源的弟子,平时管管一些凡人的闲事就罢了,连那种不干净的杂种也要管,你到底还记不记得自己的身份。”
陈温嘴拙,也不与他争吵,只是道。
“我会告知师门你出逃的事情,早些回去吧。”
“你!!”方应棠看起来快气死了,冲过去一把拽起陈温半边衣领,“你敢!”
陈温刚刚为了看胸口的情况,衣服本就没穿好,被这样一拽,随着话音落下,半边衣服巍巍颤颤的滑落,露出削瘦立现的锁骨,以及半片细腻的胸膛。
雪白的胸膛上,粉色一点羞怯的探出脑袋。
方应棠看见这一幕,愣住了。
他的心脏如鼓,跳动的速度比过去和任何东西打架都要来的快。
眼底只有那片雪白,那一点红。
就在他控制不住越凑越近的时候,那里就被一片布料挡住了。
【万人迷光环启动——百分之九十——】
陈温拉好衣服,见方应棠维持着刚刚的姿势一动不动,不由有些警惕,“方师弟,你怎么了?”
方应棠骤然回神,咬牙切齿,“无事,我只是中邪了!”
***
中邪的是方应棠。
被赶出来的却是陈温,衣裳都没穿完。
他一边庆幸刚刚露出来的是另外半边胸口,一边又对脑子里那个东西产生更多的疑惑。
“你说的养狗是什么意思?万人迷系统又是什么?”
【主人很快就会知道的,不过,你要不要回去看看你的方师弟在干什么?】
陈温总觉得这东西的语气很是不怀好意。
他想也不想就拒绝了,毕竟方应棠在做什么……与他又没什么大的干系。
***
镇上妖气冲天,陈温趁着夜色未至四处走了好几圈,也没查到什么线索。
想到白天碰见的少女脖子上两个拳头大的血洞,他又去了趟后山,不知是不是下雨的缘故,连陈温这等有修为的人都看不破山间的迷雾,最多只能看见两三米的距离,雨声中,隐约传来嘶嘶嘶的声响。
他不由有些佩服那群孩子,这样的环境都敢贸贸然进去。
陈温没有进去,哪怕有灵气护体,在这里呆久了他依然觉得极为不安,总觉得浓雾里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
最好还是等明日写信给师门派人一起进去查探。
然而,回到客栈刚进大堂,他就看见一道熟悉的背影在那里东张西望,见他来了,欣喜的眼眸一亮。
少年换了一身蓝色的衣裳,束发的头饰上带着一颗蓝宝石,锦衣玉带比先前讲究了不少。
“恩人,咱们又见面了。”
陈温看了眼他的身后,少年急忙解释道:“我师弟师妹先回去了,就我一个,我……我留在这里有些事情,实在脱不开身,不过没想到又碰到恩人了。”
陈温动了动嘴唇,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时候,脑子里的声音又出现了。
【万人迷光环启动——百分之四十——】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如果他没记错,先前在方应棠那里似乎是九十?
他有些出神,没注意到少年正小心翼翼的凑过来,“恩人你开房间了吗?今日雨太大,房间都满了。”
“我……”陈温刚想说已经有了,忽然想到方应棠,只好摇了摇头。
少年看起来高兴坏了,笑起来还有两颗尖尖的虎牙。
“那恩人和我住一间吧?我开的上房很大的!”
“不了,我随意……”
“别推拒了,师妹如果知道我亏待救命恩人定然会哭的,恩人你也不想我师妹哭吧?来吧来吧。”
陈温很少碰到这样子的人。
热情、明媚,简直和白日的太阳一样。
这样的人令他想到了刘
花中,待人同样的好,总是笑咪咪的,也总不理会他的拒绝,可……
“恩人,尝尝这个菜,什么……辟谷丹?让我看看,yi!黑乎乎的看着就难吃,修士是不是很清苦啊,每日都吃这些,来来来,还是吃饭吧,我娘说过,吃饭是家的味道,无论东西好不好吃,可不仅仅是吃东西啊。”
陈温推开一个比他头还大的烧鹅,夹了一口菜塞进嘴里。
这个人……和刘花中还是不一样的。
“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一拍头,“真是鲁莽,忘了自我介绍,我叫江潮生,三水江,三水潮,生生不息的生。”
“我叫陈温。”
陈温放下筷子,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面上一笔一画的写出自己的名字。
***
这天夜里,陈温睡的床,江潮生无论如何都只愿意打地铺。
“我不睡床的,真的,我打小就爱打地铺,我爹还给我起了个外号叫地铺精。”
陈温忍俊不禁,只好依他。
原本每夜都是打坐过去的,可今夜,陈温不知为何觉得很困倦,睡梦中,他似乎又回到了乌蛇镇后山的那片浓雾。
庞大冰冷的虚影将他团团围住……
嘶嘶嘶——
天亮了,他头痛欲裂的醒过来,这才发觉外面闹哄哄的不知在吵什么。
地板上的被褥已经收起来,江潮生不在,他推开门一出去,就瞧见正皱着眉头一个个房间找过来的方应棠。
乍得对上方应棠的视线,对方就走过来了。
他打量了陈温一圈,又看了眼他身后的房间,“昨夜怎么没回去?”
陈温茫然的啊了一声。
正好这时,江潮生提着早点回来了,他一看眼下的情况跑陈温身边,压低声音。
“阿温,这是……你仇人?”
方应棠额头一抽,陈温忙解释,“不是,这是我……师弟。”
“哦哦哦,原来如此,我看阁下一脸气势汹汹还以为来寻仇的。”江潮生大大松了口气,笑着伸手,“既然是阿温的师弟那就是我的朋友,不过今日早点买的不多,恐怕只够两个人的。”
“不、吃!”方应棠冷着脸,一手狠狠拽过陈温,“他也不吃,这种东西,你自己留着慢慢享用吧。”
说完拉着人就走。
陈温直到被拽进了房间才骤然回神,“方师弟,你做什么?”
“我做什么?”方应棠连声骂道:“你和一个凡人凑那么近做什么?还吃东西,凡间的东西对我们有什么好处?还……还是陈温,你看上了人家长的不错起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不成?也是,毕竟你也只能在毫无修为的人面前耍弄一下了。”
陈温沉默的听他骂完,“说完了吗?”
方应棠抿起嘴,他看见陈温白皙的脖颈,不由别开眼。
“陈温,你得懂一些事情,在凌源也是,傻乎乎的成天被人欺负,刘花中把你玩弄在鼓掌……”
“可这些和你有什么关系?”
声音戛然而止。
陈温抬起眼睛,目光竟有些冷淡,“说到底我被人欺负也好,被人看不起也罢,都是我的事情,和你有什么关系?”
***
是啊,陈温的事情和他有什么关系。
方应棠脑子嗡嗡作响。
知道人下山后,一路尾随,在刚入镇时突然失去对方的踪迹方寸大乱,待寻到人后听其与那群凡人笑语晏晏,不由气急,看见那些人崇拜的看着眼前甚至里面透露着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爱慕时……
他出来,又是为了什么?
甚至于……昨天夜里……
陈温见方应棠怔怔的不讲话,心中不由有些许后悔,毕竟是同门师兄弟,他这话说的还是过分了。
“方师弟,对不住,我先走了。”
说完转身正要开门,脑海中的声音突然想起。
【万人迷光环启动——进度百分百——】
陈温心头一紧,隐约升起不好的预感,可没等他反应过来,方应棠突然从背后一把按住他的肩膀。
下一刻,他被人翻过来撕开衣襟——
男子平坦的地方被纳入口腔,舌尖磨着那一点凸起反复吸吮。
方应棠双目赤红,心底被愉悦和满足填的满满当当。
08
“啪——”
方应棠脑袋歪一边,白皙的脸上一个鲜红色的掌印。
陈温喘着气,向来收敛的眼眸如同挂着水雾,一抹红落在眼尾,他翕动嘴唇,半天都说不出话来,只能抖着手拉好衣服。
乳尖通红,水淋淋一片。
他难堪的咬紧牙关。
这时,房门微微震动,有人在外面敲门。
“阿温,早点要凉了,你还好吗?”
陈温和方应棠默然对视,两人的呼吸在这片压抑的空间流淌。
“奇怪,明
明问了店老板说就这间啊,难道不在?”
江潮生的脚步声渐渐离开,陈温推开方应棠,下一秒手腕被拽住,“等等,陈温……”
“松开。”
陈温回过头,眼底一片冷然。
方应棠在这种目光下,缓慢的放了手,眼睁睁看着人从窗户离开。
***
陈温漫无边际的走在街上。
忽略镇上的妖气,这其实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小镇。
只可惜他没有半点心情欣赏这一切,愤怒过后,心底是无法言语的悲哀。
他知道方应棠向来不喜欢他,可他从未想过,会厌恶至此,这举动比那些冷讽热嘲的威力还要大许多倍。
没关系的,陈温。
他习以为常的安慰自己。
小事情而已。
你不能总是陷入这些繁杂的思绪里,你应当神志清明,你是凌源的大师兄,你不能……
“大哥哥。”
稚嫩的童声打断他的思绪,陈温慌乱的低下头,眼前是一名穿着青绿色衣裳的小姑娘,手里拿着一枝桃花。
陈温眨去眼底的湿意,认出是昨日那名大夫的孙女。
“你……你好?”
小姑娘举起桃枝,娇俏的小脸红彤彤的,陈温小心翼翼的指了指自己,“送我的?”
“嗯!送给哥哥!”
陈温蹲下接过桃花枝,下一刻只觉得眼皮一凉,小姑娘摸了摸他,用不知从哪学的调子哄人。
“别难过,哥哥最乖,不哭啦。”
温热的东西夺目而出。
它崩腾在一颗脆弱倔强的心脏上。
***
小姑娘走后,陈温拿着花枝,才觉得有些尴尬。
竟然哭了……让师尊知道定然要训斥我了……
【你哭了?为什么?】
那道声音偏偏又出现了。
【是因为刚刚方应棠对你做的事情?】
陈温有些恼怒,故意不理它,可它接下来说出的话却令他脊背发凉。
【你不应该高兴吗?】它似乎很困惑。
【主人,你性格自卑,修为也不好,在凌源比片尘埃还不起眼,如果不是借了父母的恩情成为上清真人的弟子,可能比这街上任何一个百姓都不如,你缺爱,你渴望他人的占有,你希望出现一个人操控你让你体会到被需要感。】
“你胡说八道什么?”
今日是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可陈温却只感觉一股股凉意从脚底升起,冻到四肢百骸。
【方应棠想要你的身体?不好吗?】
【他的性格虽然跋扈,可真和你有了关系肯定会对你言听计从,主人,系统不明白,这么好的机会你怎么就错过了。】
“什么叫想要我的身体,他分明时侮辱我看不起我!”陈温声音颤抖的不行,“你做了什么?”
【主人,万人迷系统是来帮您的。】
【您无需每日每夜的练剑,只需要献出身体,就会有无数爱慕者蜂拥而至。】
【你想要的爱,他们都会给你。】
【这不好吗?还是你想继续自欺欺人,假装自己不需要这一切?】
“所以……”陈温声音嘶哑,“方应棠今日会这样……是因为你?”
万人迷系统隐瞒了一些事情,直接道:【没错,包括江潮生,不然主人以为他为何眼巴巴的贴上来?】
【今后,无论上清还是你讨厌的那个刘花中,只要主人有我……】
“出去……”
【什么?】万人迷系统愣住了。
“我说,从我的身体里滚出去。”
***
或许这个陌生的声音说的没错。
他是疯狂的希望有人能爱自己,无论什么样的爱都好。
所以他会嫉妒会愤恨。
以前他将心愿放在师尊身上,后来发现自己的平凡,自己在凌源的格格不入,他努力的隐藏,假装自己是他们其中的一份子。
可现如今,这一切都被这个古怪的东西戳破了。
他这些微妙的心思,不能为人所知的心思。
这一刻,陈温决定了,哪怕死,也要杀掉这个东西。
***
万人迷系统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陈温竟然宁可自毁也要将它杀死。
系统破防了,他连声道:【我可以关!你不愿意谁受影响我都可以关掉!陈温!想想上清真人,你要死了他会疯的!】
陈温没听清系统的话,只听见了上清两个字。
——我将你带回来,是因我当年欠你爹一份恩情,你的修为如何我不在意,但是,不是让你屈膝做别人眼中的跳梁小丑,你还是有师父的。
他微微一顿,继而加快了体内的灵气暴动。
系统都要哭了,【那哥哥呢?你还有个兄长,你也
不想见见吗?】
陈温停下动作。
“兄……长?”
系统忙不迭道:【对,兄长,我今后可以带你去找他。】
“你骗我。”陈温怀疑这是系统的拖延之词,系统大呼冤枉,【是真的,你别随便自毁啊,你要死了我跟着死不说,这片小镇也要没了。】
陈温垂下眼帘,不讲话。
过了会儿又确认,“我真的有位兄长?”
【真的!】
系统徐徐劝道:【而且我的力量不止这个,今后肯定可以帮到你的,你留着我,我听你的话。】
陈温依然不相信这个古怪东西的话。
可是……兄长……这两个字过于诱惑人,假如……假如是真的呢?
系统为表忠心忙将基础功能说了一遍。
它故意将自己说的很厉害。
它没有告诉陈温,它其实是个废弃的万人迷光环,只能影响那些原本就对陈温有好感的人。
好感越深,影响力越高。
它也没那么大能力去操控对方,不过是让对方跟随自己内心深处的欲望做事情而已。
人有理与情两线,而它不过是将理这条线轻轻拨动。
只不过,这些事情它永远不会告诉陈温。
因为……它不想再被抛弃了。
***
陈温回到客栈时已经下午了,江潮生蹲在门口,百无聊赖的戳地上的蚂蚁。
见陈温回来了,他乐滋滋的跑过去,“阿温,你回来了,你去哪里了?我……你脸色好差,发生什么事情了?”
陈温原本很高兴有江潮生这样一个人出现。
可当他知道这一切不过是受万人迷光环的影响后,这种欢喜变成了不安与迷茫。
可他又无法无视对方的关心,只好道:“没什么,我……我去了趟后山。”
“后山?”江潮生脸色一凝,“那里很危险的,你没受伤吧?”
陈温摇摇头,“我只是去看了看,那里妖气冲天,我亦无法贸然进入,··。”
“果然是妖怪!我就说……”江潮生一敲掌心,“这么说来你要在这里多留几日了,正好,我事情还没办完,也要……”
“我明日就离开。”陈温说道:“我修为不行,恐怕得回师门一趟说明情况。”
“原来如此。”江潮生松了口气,“那我就在此地……”
“不用。”陈温打断他,“你事情办完就尽快离开吧,到时候这个镇上的人都会遣散,此事非凡人可以插手。”
江潮生察觉到陈温的冷漠,令他无法和昨日那般肆意。
他咬咬牙,“我师妹想亲自感谢你,阿温此番事了不如去……”
“不了。”
陈温垂下眼帘,仿佛没有看到眼前人暗淡的目光。
“我有自己的事。”
***
江潮生蔫蔫的离开后,陈温问系统,“他……会忘了我吧?”
系统道:【肯定的,光环都光了,影响慢慢就消失了。】
“那就好。”
陈温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滋味,好似捡了半天的落花,却有人过来说这片地的花都是他的,他不想做小偷,只能归还。
回到房间,方应棠果然已经离开了。
桌子上放着一把青色的剑,剑身薄如蝉翼,剑柄镶嵌着一块雪白的灵石。
这是把上等的好剑。
陈温觉得眼熟。
半天才想起来这不就是之前硬塞过来好几次的那把剑吗?
“竟然是……方应棠……”
他为什么跟着自己?陈温茫然且困惑,剑下方还压着一张纸条,还是两个字,不过这次是——
【赔礼】
陈温触碰那两个字,思绪却回到了很早以前,那时他和方应棠在凌源初次见面。
他穿着一身白衣,黑发用草绳绑起来,平时在一群小白人中间看不出来,直到方应棠第一次出现,衣裳华贵,跟只雄赳赳气昂昂的孔雀一般走出来,他不忍多看了两眼,当时只觉得好羡慕。
他也想穿的这么漂亮,长的这么漂亮。
可之后,他就被打了。
打了没几天,方应棠给他送了身衣裳,也是这样两个字。
【赔礼】
按方应棠的性格,反应过来之后定然厌恶至极,偏偏又觉得事情确实是自己的不对,于是留了礼物和字条。
一如年幼时那副不情愿的姿态。
罢了。
陈温躺到床上,本就没多交情,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09
给师门传了简讯,那边回复的很快,说会安排人过来。
过了两日,陈温远远的看到一伙人,白衣御剑进了镇子,领头的是少年眉眼精致,周围人无意识的围绕着他,正是刘花中。
他压住斗笠,顺着人流离开乌蛇镇。
刘花中似有所感,回过头却只看见来来往往的人群。
他们一行人来到陈温住过的客栈,店老板一听就想起来了,“那位郎君两日前就离开了。”
刘花中唇边的笑僵住,这时,有一名蓝衣锦带的少年走过来,“你们是阿温的是师兄弟吗?”
阿温?
刘花中笑意更深了些,“不错,阁下认识我师兄?”
江潮生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大致讲了下,拍着胸脯道:“后山我也去过,若要我帮忙请不要客气,毕竟阿温帮过我,救过我师妹。”
年轻的少年什么样的心思,脸上显露的一清二楚。
虽然是修行中人,可在场个个都不是小白,不知是谁发出低低的笑声。
“大师兄在凡间混的不错啊。”
刘花中也在笑,却没到眼底,他睨了那名说话的弟子一眼,轻声道。
“那可,有劳阁下了。”
***
陈温没有离开乌蛇镇,而是找了户人家租了半月静观其变。
虽然心里知道既然凌源已经插手,这里的事情解决不过时间问题,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有些不安。
夜色朦胧,一阵困倦感袭来,陈温再度睡去,梦里四面八方的浓雾,有什么东西从身边爬过,他猛地回头,赫然对上两只猩红色的眼睛。
嘶嘶嘶——
【主人,主人。】
陈温是被吵醒的,他艰难的睁开眼睛,喘息不止,被汗打湿的衣服黏糊糊的贴在身上。
他擦了把眼泪,还不等细思刚刚的梦境,就听见系统说:【江潮生出事了。】
“什么?”陈温反应过来立马起身,“他还没离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和你师弟他们一起去后山查看情况,摔下山崖。】
“刘花中他们没去救他?”陈温难以置信,“他们为何带一个凡人涉险?”
【因为江潮生说自己进去过,执意要带路。】
那刘花中也应该拒绝才是!
陈温深吸一口气,拿了佩剑刚想往后山去,脚步一顿,转身去了半月前住的客栈,店老板愁容满面的在台前,听见有人来了他正想讲话,忽然看见是陈温,讶然道。
“郎君,您还没走?”
陈温点点头,“请问店家,有没有几名穿白衣持剑的人住宿?”
“有,他们还打听你来着,哎,下来了,郎君看看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陈温回头看去,果然二楼下来几名白衣人,领头的正是刘花中。
刘花中看见陈温还来不及欣喜,就对上对方隐带薄怒的双眼,不由愣住。
***
客栈房间内,其他凌源弟子都离开了,只有陈温和刘花中。
陈温单刀直入,“江潮生在哪里摔下去的?”
刘花中笑意淡了许多,“师兄倒是消息灵通,我还以为师兄早已经离开此地,不然,怎么会故意躲着师弟。”
躲着师弟几个字说的力道极大,这回轮到陈温不自在了。
他掩饰性的喝了口茶,“没有的事,我……我不过恰好有事情离开了几日。”
“原来如此。”刘花中笑容明媚,“我就说师兄怎么会躲着我。”
说着明明那么大空位,非得挤到陈温身边,他凑过去哀哀怨怨的语气,像是讨饶又像是撒娇。
“不过,我若说江潮生是我故意丢在那里的,师兄……会生气吗?”
陈温不自在的身体僵住了,他侧过头,就对上刘花中琥珀色的眼眸,浅浅的,带着少年人的好奇。
他轻吸一口气,“师弟,如果你故意将一个没有修为的凡人丢在险地,那我会回去禀告师尊,由他发落。”
“真好啊,就像前些日子举报方应棠一样?”刘花中又凑近了一些,嘴唇几乎要挨住陈温的脸颊,“那师兄就尽管说吧,反正,在师兄这里,师弟永远认罚。”
认罚两个字一出,陈温愈发觉得不自在,被刘花中碰到的地方如火般灼热,他正想将人推开,一颗石子突然从两人之间窜过去。
哒的一声,掉在桌子上。
紧跟着,又一颗石子袭来,这回是对着刘花中的脸。
刘花中正要出手,却见有人往身前一挡,石子落在陈温白皙的掌心,留下一个浅红色的印子。
那头人还没出来,陈温已经知道对方是谁。
他动了动嘴唇,还没讲话,刘花中的佩剑犹如长风雷霆向窗外射去。
“等、等等……”陈温正要阻止,刘花中一把拉住他的手臂弱声道:“师兄,这人是不是要杀我,师弟害怕。”
“刘花中,几个月不见怎么变得和娇滴滴的小姑娘一样了,如此不如滚回去缩在师门里最安全?”
这回,刘花中的脸色也变了。
他反讥道:“我来找师兄的,请了师命,关你这个逃罚弟子有何相干。”
说完,他往陈温身上
一倒,面色苍白,“师兄,我的伤发作了。”
***
系统对此只有一句话。
【真是好狗啊这两人!】
10
陈温见刘花中面色红润,实在不像受伤,但以防万一,他还是按住刘花中的脉门查探了一番。
继而微微皱起眉。
刘花中笑吟吟的看着陈温,正想说没什么大事,忽然瞥见陈温背上的佩剑。
先前没注意,这时才发现,陈温的剑不知什么时候换了。
之前那把裂了,陈温下山前去领了剑他是知道的,只不过那是凌源最普通的剑,随随便便一个弟子都能拿得到,可眼下这把的品质……
“师兄的剑换了?”
他的声音很轻,脑袋靠在陈温的脖颈处,目光是从未有过的阴冷。
陈温正专心致志的为他缓解体内的暗伤,没听清他说什么,见人靠过来以为他站都站不稳了,连忙把人扶到床上。
“师弟,抱守元一。”
说完,一股温暖的灵力顺着掌心贯入全身。
这是刘花中第一次感受到陈温的灵力,都说每位修士的灵力都和自身性格一样,陈温的灵力却和他的性格截然不同。
宛如阳光下的小溪,又带着江海的浩瀚。
这是任何修士都无法抗拒的灵力。
如果不是熟悉的气息就在身后,他甚至觉得这不是那个向来木纳愚笨的大师兄。
半个时辰后,陈温收起灵力,刘花中难得沉默,乌黑的头发垂在身前,一双眼睛怔怔看着前方。
面对这样的刘花中,陈温竟觉得有些不习惯。
他犹豫片刻,轻声道:“很痛吗?”
灵力是从胸口郁结,显然伤在胸口造成,可他们没那么亲密,伤口如何他终究不好意思看。
刘花中回过神,一眼看穿陈温脸下的担忧,“不是,已经好多了,只是……师兄,我欠你两条命了,该怎么还才好。”
说归说,他已经知道陈温会怎么回答了。
果不其然,他说:我是你师兄,这都是应该的。
***
果然啊,又拿师兄弟当理由。
陈温这人……
好生无趣。
***
陈温不准备逗留,和刘花中要了江潮生坠崖的位置就要离开。
已经走到门口,刘花中忽然道:“师兄,你可知,这世上最多的是什么样的人?”
陈温顿住,回头看他。
目光尽是茫然。
从另一方面来说,上清将陈温保护的很好,最起码凌源的那些龌蹉事对方全然不知。
“是忘恩负义的人啊。”刘花中勾着笑,“你对他好,他说不定还会反过来杀你哦。”
他没等陈温反应过来,扔了件东西过去。
那是一柄剑,一柄非凡并且受冷落许久的剑。
剑身不满的闪着光,仿佛在责怪主人从来不肯用它。
陈温:“……”
刘花中道:“剑给你了,你不用它,它会难过的。”
陈温这才知道刘花中方才一直盯着他的背部是看什么,他干巴巴的哦了一声,“劳、劳烦师弟了。”
***
陈温好不容易摆脱尴尬,一出门,又撞见了方应棠。
他想要装作没看见离开,就被人提剑拦住,方应棠并不看他,手中的剑却未让分毫。
“刘花中没说实话……”
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暗沉,“他胸口的伤是前几日去了后山留下的,依他的修为能伤成这样,证明那东西决不简单,起码要找金丹以上的长老过来方有胜算。”
陈温其实已经猜到了,至于刘花中为何没说这些,他没想太多。
他拿出一块月白色的玉,玉上是两条鱼互成阴阳,这是早几年师尊送他的护灵宝玉。
可保他不受邪祟所侵。
可他也清楚,这其中依然危险重重,陈温做事向来谨慎,可是……若再迟点,江潮生或许真的没命了。
他不愿见这样好的人死在那种地方。
“我非去不可。”
方应棠沉默的注视他片刻,方下手,“随你。”
陈温走了两步,又停下,他看了眼天色,轻声道:“谢谢你,方应棠。”
***
陈温来到乌蛇镇的后山,发现这里比前几日的雾气更为浓郁。
宛如一团巨大的灰色怪物,不可凝视。
护灵宝玉在周身散出温暖的光,他深吸一口气,踏了进去。
他在脑中默念方位,这里不能凭借眼目,只能靠灵觉去寻找,或许是真有神助,没过多久,它便感应到江潮生所在的位置。
更重要的是,江潮生还有呼吸。
他加快脚步,浓雾从他身边散开,又缠上他的小腿,恍惚中,陈温感觉自己的小腿似乎被什么撞了下。
一次。
两次。
……
可往往他抽剑砍下去,却什么都没有。
陈温不敢大意,紧握着玉简,将一路所见所感记录于内。
这时,他感觉身后有一道巨大的影子滑过,浓郁的腥味直冲鼻腔,他下意识控剑挡了过去,碰的一声,他被震的后退了好几步。
胸口隐隐做痛,可定睛一看,依然什么都没有。
陈温没乱,他默念清心咒疾步向前走,这时,浓雾中忽然出现两道身影。
中年男人有一张削瘦蜡黄的脸,佝偻着身体走两步咳嗽一声,他手里牵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孩子。
孩子被他推一下摔倒在地,中年男人一把抓起他的头发,将那张摔的全是血的脸露出来。
陈温脑子仿佛又雷霆响起,他认出来,这张脸是自己。
潜意识告诉他,这一幕很重要,他不由停下脚步。
中年男人似乎说了什么,放声大笑起来,陈温隐约只听见干净……蛇神……之类的话。
就在他想上去听的更清晰一些时,护灵宝玉忽然发出乍眼的光芒。
【主人!!小心后面!!】
陈温猛地回头,只看见一张几乎要盖住天地的血盆大口由上至下向他冲来。
漆黑的蛇信子在抖动,它仿佛在喊什么。
“陈温!!!!躲开!!!”
电光火石间,有人冲过来,一把将他护在身后。
冰蓝色的剑化一为二又为四为八,纷纷刺向巨蛇的口腔。
刺眼的光爆开,方应棠死死拽住陈温的手腕,力道之大,像是怕一阵风又把他吹跑了。
巨蛇发出愤怒的嘶鸣,陈温见状,趁机拽着人就跑。
护灵宝玉柔和的光在浓雾中若隐若现。
11蛇魔贰
眼下的情况属实尴尬。
陈温几次三番欲言又止,每次都被方应棠后脑勺长眼睛似得提前打断。
他想:不说便不说吧。
私底下依然小心翼翼的问系统:你没将那什么光环打开吧?
系统懒洋洋道:【当然没有,你怕什么?大不了像上次那样甩他巴掌好了。】
陈温无法解释,这不是怕,只是……只是……
如果说先前发现方应棠偷偷跟着他已经足够怪异,那么刚刚出手救他……不过,都是同门师兄弟,出手也正常,应该是他多虑了。
陈温知道自己容易转牛角尖,不再去想,可总不说话也不行啊……
陈温思来想去,“师弟,这地方怪异,要小心。”
方应棠回头瞥了他一眼,满脸写着“废话这老子能不知道”的表情。
陈温讪讪的闭了嘴,不再讲话。
两人来到江潮生坠崖的地方,崖底雾蒙蒙一片,方应棠放了只火鸟下去,雾中传来嘶鸣的声响,可依然什么都瞧不见。
方应棠拿出一条绳子,绳子是雪白色,带着点缀的蓝光。
看着像是某种灵物身上的皮炼成。
他将绳子一头绑在自己腰上,一头扔给陈温,“我下去看看,一炷香后如果我还没有上来你就拽我上去。”
“师弟,我来……”
“闭嘴。”方应棠冷睨陈温一眼,“你那点修为到时候再发个呆出个神我还得下去救你,拉好了。”
说完纵身跳了下去。
“我……我才没有……”
陈温被说的羞愧,小声嘀咕完,老老实实的原地拽绳子。
【主人,你觉得不觉得这一幕很像……】
“什么?”
【主人牵着狗。】
陈温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他始终听不懂系统所谓的狗是什么意思,但听来也不是什么好话。
“别开玩笑,那可是方应棠。”
就算是狗,也是恶犬。
***
一炷香的功夫没到,方应棠就回来了。
只是脸色很不好,袖摆还被什么拽掉了一块,陈温以为他受伤了,慌里慌张的用灵力去探对方,惊的方应棠往后跳了一下,“你做什么?陈温,你……你怎么如此孟浪!”
动不动就用灵力碰人。
在房间里对刘花中做就算了,现在还想对他。
难道他不知道这种行为在修士中是只有至亲至爱才能做的吗?
可看陈温一脸茫然,显然是不知道。
更何况,方应棠也没资格和对方提这个事,毕竟更孟浪的事情在他那里……
他越想越气,又不愿话题继续下去,“你到底还想不想知道下面的情况。”
陈温的心神果然回了过来,方应棠三两句话将下面的事情了一遍,总结来说,他们设想的情况都不曾成立。
下面没有妖物,没有邪祟。
自然,也没有江潮生。
甚至连人类的尸骨都没有。
方应棠知道陈温不会死心,这回两人换了个位置,陈温下去方应棠在上面,果不其然,他也什么都没找到。
接下来,祛邪咒清灵咒一一试过去,如若不是这片怪异的浓雾,真的比世上任何东西都要干净。
这回,两个人都沉默了。
方应棠抓起地上的泥土细细凝视,那土是黑色的,他不是农人,分不出来这是什么土,但其中难掩的血腥味他还是闻得到的。
他低声道:“陈温,现在只有两个法子,一是继续往别处找。”
江潮生即然活着,如果醒来定然会想找出路,说不定自己走动去了别处。
陈温抬起头,定定的看着他,漆黑的头发乱糟糟的落在肩膀上。
怎么这么可怜。
方应棠忍不住想,脸上依然一派沉静,“二是出去,我们等师门的长老过来,到时候别说找人,平了这座山都不在话下。”
只是江潮生到时候是死是活谁都无法预料。
陈温久久没有讲话,方应棠叹口气,先行站起来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那就走吧。”
“去哪里?”陈温下意识跟着起身。
方应棠白了他一眼,“去找人啊大师兄,快点,不然你心心念念的人被吃了我可不管。”
陈温忙跟上去,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道:“对不起,方师弟。”
“陈温你是不是脑子给雾毒坏了,你能对不起我什么?”
“你为了帮我,以身涉险,我……我……”
“谁是为了帮你!”方应棠凤目一瞪,陈温从善如流的改口,“我的错,师弟是心有大义,救人于水火。”
方应棠哼了一声,加快脚步。
陈温心脏酸软,他暗想:师弟其实没那么坏,是我太坏了,总把他想的那么坏。
***
两人决定再找半个时辰,如若还是找不到便出去。
这是陈温提出的,他想救江潮生,那是他的私愿,总不能一直让方应棠和他在危险之中。
不过,陈温凝眉想了想,总觉得忘了什么事。
半个时辰后,两人没找到江潮生,却又遇见了那条巨蛇。
陈温的第一个念头是逃,可方应棠却满脸冰冷,蓝色的长剑亦是战意满满,嗡嗡响个不停。
“即然又来了,就死在这里吧,杂碎。”
陈温无法,只好提剑去一起杀了上去,护灵宝玉对巨蛇似乎有天生的攻克之效,巨蛇在两个的攻势下节节败退。
这时,陈温注意到一件事情。
这条蛇似乎不是刚刚出现过的那一条。
鳞片的颜色不对,体型也不对。
他正想喊方应棠不要恋战,对方却收了剑,双手结印发出一道艳丽的火光,直冲巨蛇的面门。
巨蛇在火中挣扎嘶鸣,震的整片浓雾都在晃动。
陈温只见方应棠身后的浓雾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只猩红色的蛇瞳。
残忍冰冷的目光沉默的注视着他们。
不知停留了多久。
凉意从手指蔓延至大脑,冷的下颌都在发抖,陈温用眼神示意方应棠别乱动,对方却误会了他的意思,往身后看去,千钧一发的时刻,陈温将护灵宝玉往方应棠的方向扔过去。
“方应棠!接住!!”
声音大到几乎变形,还好方应棠反应够快,在对方攻击下来的前一刻,拿住了护灵宝玉,与此同时,身上所有法器启动——
轰隆隆——
在乌蛇镇的百姓都不由往后山的方向看去,只见那山浓雾沸腾,现出无数狰狞的面容,天空雷霆阵阵,血红色的光在其中翻滚。
“蛇神!!”
“蛇神发怒了!”
与此同时,白衣白发的真人走进乌蛇镇,看向那片天空。
***
陈温不知滚了几圈,醒来第一时间就去找方应棠。
幸好他们没有分散,只是方应棠此刻的状态及其不好,整个人在昏迷中,唇边带血,胸骨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凹进去了一大块。
陈温手忙脚乱的掏出回元丹,又运息为他疗伤,前前后后折腾了一个时辰多方应棠才缓过来。
他艰难的睁开眼,苍白的脸上没有半点血色,“陈……陈温……蛇……”
“蛇不在这里,师弟你怎么样了?”
“我没事。”方应棠微微闭上眼,过了片刻,咬牙切齿怒道:“杂种,下次再碰见非得大卸八块不可!”
陈温又是心疼又是好笑,“你……你还是先养好伤吧,那般逞能做什么?方才我就应该拦住你逃走。”
话虽如此,陈温却知道方应棠不会逃。
这人骨子里傲的要命,让他连逃两次只怕会气的破口大骂。
陈温无奈苦笑。
如果他能再厉害点就好了……
和他想的没错,方应棠一听这话脸就黑了,破
口大骂,只是说的话却是……
“你、你说什么?”
陈温以为自己听错了,方应棠转过脸,“你这样的修为留着能干什么?我都打不过的你更该逃命才是,第一次不是跑的很快吗?”
“我不会逃。”
陈温抿紧嘴,眼神格外认真,“你在那里,我就留在那里陪你。”
***
方应棠体力不支,又昏过去了,陈温用灵力小心翼翼的为他调息,结束后站起来,突然感觉右腿黏糊糊的全是水,低头一看,哪里是水,分明是血。
鲜血湿透了整条裤腿。
他茫然的想:方应棠有流着么多血吗?
过了会儿,他才方应过来,这是自己的血。
陈温撕掉裤腿,白皙的大腿上不知何时被咬了两个婴儿拳头大的伤口,皮肉外翻,血液随着他的动作不停的涌出。
他下意识看了方应棠一眼,见人还闭着眼睛,于是脱掉外衫撕成布条用力绑上去,绑了足足七八层血才勉强止住,陈温已经疼的满头大汗,他又点了几处穴位,又将剩下的布料绕着腿绑了一圈,远远看过去一片的白,也不会有人看出其中有一条受伤的腿。
他拖着受伤的腿在附近翻找了许久,又担心方应棠不敢走太远。
直到方应棠咳嗽了一声,他才恍然清醒过来。
护灵宝玉找不到了。
***
方应棠醒来后,就瞧见陈温蹲在不远处。
紧张的心神骤然一松,他躺在地上问道:“你在做什么?”
陈温背对着他,“我在算离开的方位。”
“方位?”方应棠冷笑道:“你是刚入门的小孩吗?算个方位还要在地上写写画画?”
陈温没理会他的调侃,在地上一抹,将痕迹去除,走过去扶起他往背上扛。
“这样准一些,师弟,你上来,我背你出去。”
方应棠愣了愣,耳根子一红,怒道:“我又不是残废了,需要你背?”
陈温回过头,几乎是哀求道:“我怕那条蛇再出来,我打不过他,师弟,快上来吧,算师兄求你了。”
直到这时,方应棠才注意到陈温苍白如纸的脸色,他话语一顿,想问是不是很害怕,可话到嘴边,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
只好道:”怕什么?我不还活着吗?“
话虽如此,方应棠也知道现在不是斤斤计较的时候,他靠上了对方冰冷的脊背,这时他才意识到,眼前这人也不过十八岁。
削瘦单薄,比他大几个月,个头不如他高,靠上去的时候甚至能感受到身上凸起的蝴蝶骨。
怎么会这么瘦?
刘花中看着比他结实太多了,是不是抢他吃的了?
方应棠闷声不吭,陈温突然说到:“方师弟,出去后,过去的一切一笔勾销吧。”
“我们……好好做师兄弟好不好?”
他的声音带着笑,仿若轻松无比。
方应棠心里高兴,却故意说道:“想的美。”
***
许多年后,方应棠回忆这时的陈温,他都恨不得杀了自己。
愚蠢的,高傲的,自以为是的自己。
12蛇魔叄
方应棠发现陈温不对劲,已经过去将近两个时辰。
陈温走的很快,可他们始终没有走出这片迷雾,哪怕御剑飞到空中,也是无尽头的灰雾。
而此刻的陈温已经满头大汗,方应棠甚至能听见对方压抑的细小的喘息声。
“方应棠……”陈温的声音有些恍惚,“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什么声音?”
他又不说话了,闷头往前走。
方应棠无故一阵发慌,他想从陈温背上下来,对方却牢牢的按住他。
“陈温,我好多了,你放我下来。”
“不能停。”陈温喃喃道:“停了就……”
后面的声音太含糊了,方应棠没听清。
他还想说话,突然意识到一件事……为什么陈温走路的重心总是往一边倒?
心脏一点点沉下去,手指控制不住的痉挛。
“陈温?”
“嗯?”
方应棠深深吸了口气,“你……是不是受伤了?”
说完,声音也嘶哑了。
***
陈温觉得自己产生了幻觉。
他的眼前不仅有遮天蔽日的浓雾,还有交缠的枝桠,以及上面……一团团的蛇。
红的黄的绿的,带圈的奇形怪状纹路的应有尽有。
它们就这样冷漠的看着他与方应棠两人走在这片林子,每当陈温觉得自己就要走出这里时,眼前迷雾一浓,他又偏离了方向。
他很累,可是不能停下,方应棠在受伤,他不能停下。
“你……是不是受伤了?”
方应棠问他,他反应了一会儿才轻声道:“
没有,我没事。”
背上的人不再讲话,等了会儿,一只手按上陈温的动脉,瓷白的皮肤下,青色的脉微弱的跳动着。
“陈温,不要让我说第二遍,放我下来。”
这是一句威胁的话。
陈温却只觉得好笑,方应棠还是那个脾气。
“方应棠。”语气里是再也掩盖不住的疲惫,陈温说道:“我放你下来,可能就走不动路了。”
“那就不走。”
方应棠冷声道:“陈温,我不是离了你就不行了。”
***
陈温把人放下,自己再也控制不住晕了过去。
朦胧中,他感觉腿上的布料被撕开,他无力控制眼角的泪水,只能紧闭住嘴巴,过了会儿,他的嘴唇被轻轻碰触。
他下意识张开嘴,就被塞进了一颗甜甜的东西。
是糖啊……
意识再度陷入黑暗,他又开始做梦,和前几次一样,梦里也是漫无边际的浓雾,巨大的黑色阴影围绕着他。
和过去不同,这次,他看清了那片阴影的模样……
【qi……qi……】
【来……】
陈温猛的睁开眼睛,仿佛刚出产道的胎儿,疯狂的汲取新鲜的空气。
过了会儿,他眼底光逐渐凝聚,这时才发现自己似乎被人背在身上,他下意识想挣扎着下来。
“别动。”
“师弟,你还有伤……”
“受伤而已,由死不了,倒是你,那条腿再走路就该废掉了。”
陈温僵硬着身体,他不愿意自己变成他人的负累,更何况这人还受着伤,这令他更为难安。
他靠在方应棠身上,宛如一块石头。
“师弟,我真的没事了。”
“陈温。”方应棠动了动嘴唇,再也控制不住的骂出声,“我再信你就是天底下第一蠢货!”
陈温不说话了。
他感觉方应棠都要哭了。
他轻轻的凑到方应棠耳边,小声道:“那过半个时辰咱们换着来。”
方应棠没吭声,沉稳就当他答应了,闭目养神,腿上的伤口被处理过,手法比他先前好太多,也不疼了。
***
陈温变得极其嗜睡,往往睡一下又突然惊醒。
方应棠总告诉他时间才过去一会儿,可每次都是这样,陈温再蠢也察觉不对了。
他板起脸,努力回忆着师尊的姿态,想用大师兄的身份压住方应棠,还没等他想好,伤口处突然一阵瘙痒,痒意越来越深,直到他受不了的喊出声,“师弟,放我下来,腿好痒……有东西爬进去了。”
方应棠起先并不信,直到看见陈温挣扎中伤口又裂开了才脸色一变。
他将陈温放到地上,自己则快速帮他解开绑住伤口的布料。
刚解开一个小口,他就顿住了。
那一瞬间,愤怒、惊愕在方应棠脸上纠缠,整张清俊的脸扭曲到不行。
陈温以为伤口烂了,想凑过去看,露出的地方已经被布料重新缠了上去,“没有虫子,伤口在结痂,痒也正常。”
“这、这样啊。”
这会儿又不痒了,陈温也觉得是不是自己太大惊小怪了。
接下去大部分都是方应棠背的陈温,偶尔力竭就是两个人互相扶持着走。
有好几次陈温走到一半控制不住睡了过去,醒来就在方应棠背上,他只好道:“又麻烦方师弟了。”
后来,陈温话也少了。
起先还只是左腿,现在右腿也开始发痒了。
他除了睡觉,就是在抵抗无止境的痒意,明明没有做什么,可体内灵力空空,身体也一点点虚弱下来。
他变得极为怕冷,体温也越来越低。
方应棠在两人周围放了两只小小的火鸟,它们跟着两人,温暖的火焰总能驱散阴霾。
陈温让方应棠不要浪费灵力,虽然方应棠并不听他的。
***
身体的变化没人比陈温自己更清楚。
更何况就算再迟钝,方应棠那遮遮掩掩的态度,也足以令人怀疑。
终于,在一次休息中,方应棠昏倒在陈温怀里,而陈温也终于有机会查看自己的伤口。
他猜过许多情况,不外乎中了某种邪术、伤口坏死、灵力衰竭等等等,可看清眼前的一幕,他依然控制不住的眼前发黑。
“为什么……我的腿上全是鳞片。”
那是银白色的鳞片。
细细软软的覆盖着雪白的肌肤上。
宛如阳光撒在雪地上。
系统觉得还挺好看的,但是它可不敢当着陈温的面说,只是道。
【恭喜主人,终于发现自己即将同化成蛇群的王后了。】
这时,陈温眼前再度浮现那些细细长长的蛇。
它们不再畏惧火鸟的余晖,缓慢的向他游过来,它
们的身后,一抹巨大的影子看着他。
一如梦境。
13
疯了——
真的要疯了——
陈温拖起方应棠就跑,他们的身后数以万计的蛇蜂拥而至。
银白的剑锋染上鲜血,群蛇的嘶鸣中,灵光不过是夜空中晦暗的星辰。
“究竟是什么东西?”方应棠脸色很差,他看不见群蛇,可那铺天盖地的恶意过于强势,令他喘不过气来。
【主人,用你的血。】
陈温闻言,割破手腕按在方应棠唇边,“试试。”
逃亡之中两人没办法解释太多,方应棠看了陈温一眼,咒骂一声恶狠狠的咬了上去。
陈温皱起眉,太疼了。
但他没吭声,灵力在周围疯狂运转,连眼瞳都附上了淡淡的白光。
方应棠能看见后下手愈发狠辣,往往陈温还没出手,那一片的蛇就已经被他杀完了,得幸于此他可以松口气。
群蛇却更暴躁了。
尤其在陈温喂血给方应棠的时候,被激怒的嘶鸣声像是十八层地狱中万千恶鬼的怒嚎,响彻天地。
两人像是从血海里捞上来的,这时,陈温脚下忽然一个踉跄,险些摔到蛇堆里去,还好方应棠拽了他一把。
没等陈温说话,方应棠靠过来低声道:“我知道怎么出去了。”
“什么?”
方应棠来不及解释,只是自信一笑,“跟我来,我带你出去。”
他牵住陈温的手往一个方向跑去,系统反应过来,主动给陈温解释:【这里的迷阵是群蛇魔力所致,而此时它们魔力暴动,至于原因可能是看到主人喂血给方应棠……当然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迷阵已经有了缺口,方应棠找到了。】
陈温眼前一亮,还来不及高兴,就听系统话锋一转。
【不过,主人,你不能离开。】
陈温的腿不知为何越来越软,他费力的挥剑,在心里问:为什么?
【你离开这里,会死的。】
***
蛇类是占有欲很强的生物,更何况,你可是它们王指定的王后。
这句话系统没告诉陈温,它看着对方脸色一点点变白,继续说道:【你的同化才开始,后面会越来越痛苦,无法行走,没有群蛇陪着你,抚慰你,你必死无疑。】
【更何况,上清也来到乌蛇镇了。】
【主人,你的师尊真的可以接受一个即将化为妖物的弟子吗?】
【我可以帮你。】
【只要你听我的,我就可以让你恢复人身。】
***
在系统看来,它的新主人是个很可怜的孩子。
别的孩子有许多的玩偶许多的糖果,甚至许多的爱,可他只有一点点。
陈温不怕死,可这一点点爱一点点好,却成为他毕生的软肋。
这也是它不愿意告诉陈温真相的原因之一,如果说了,它对于他,是真正的毫无价值。
“你错了。”
系统被打断思路,愣了一下,【什么?】
陈温眼前是遍地的群蛇尸体,声音微微发颤,“对师尊而言,我是不是妖物与他并无什么区别。”
因为……血统身份从来不在他的眼中。
他收他为徒,也不过是因为,这个人恰好叫陈温而已。
许久之前,陈温有想过,如果他不是师尊找回来的那个孩子,他的人生又会变成什么样的。
“到了!”
雪白的剑光划破灰雾,一缕阳光照进苍白的世界。
方应棠回头去拉陈温,沾染了血的脸上是掩藏不住的高兴,下一秒,他的笑容凝固了。
一条漆黑粗大的蛇尾挤开群蛇,强硬的绞住陈温的腰。
“陈温!!陈温!!”
方应棠单手拽住陈温,骨节发白,指腹几乎陷进肉里,却感觉眼前人一点点放松了力道,他几乎是怒不可竭。
“别松手!!”
“方应棠……”
陈温还是松手了,他凝聚出最后一点灵力将人推出了这片昏暗之地。
群蛇嘶吼,狂欢。
方应棠呆滞的站在原地,不远处的浓雾如同凯旋归来的将士一点点退出他的视野,而他的脑海里还浮现着陈温的那句话。
——对不起。
***
被蛇尾拖走的时候,陈温又在想。
或许,他还是有一点点害怕的……
就像那时候跪在地上,对着一眼望不到头的天空和始终不曾打开的大门。
“系统。”
【万人迷光环启动——百分之九十——目标人物:蛇魔。】
久违的提示再度响起,陈温终于力竭,克制不住的昏了过去。
14
【你要谨记,你蛇神的祭品。】
【你属于它。】
*
**
陈温的手指动弹了一下,眼皮缓慢睁开,映入眼帘之内是一片昏暗,偶有滴水声响起。
昏倒前的记忆涌入脑海,他的第一个念头是:方应棠该气死了。
依他的性子怕是再见面,一顿臭骂免不了,可他有许多事许多心思不能让他人知道,这顿臭骂也只能受着了,大不了,多给骂几回好了。
不过……
系统?
他在心底悄悄呼唤,系统声音听起来略有些惊惧。
【我在……真的草了,这蛇魔怎么和照片上的不一样啊,太渗人了,原来不是完全体,草了,那怎么出现的这么早,和世界线不符合啊……】
陈温心里涌起不好的预感,“什么意思?你答应我的事情不会……”
【不会不会,万人迷光环照常有效!】
而且……
系统暗自嘀咕:这个半成体蛇魔怎么好感度这么高?
“那、那我该怎么做?”陈温忐忑的去摸自己的佩剑,却摸到一层黏糊的液体,他吓的收回手,唯一令他安心的是灵力还在,虽然不如全盛时期,但自保之力还是有的。
【首先……你要学会撒娇……】
撒娇?
陈温的心乱了,他急速道:“为何要做这种事,这……总不能我一撒娇就将解药给我了吧?”
他还不知道那是条蛇魔,半成体,估计也没什么智商。
系统沉默,撒娇是为了活下去啊,主人。
陈温也不吭声,即然他决定进来,就一定要把同化断掉,他绝对,绝对不能以现在的模样回到凌源。
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沙沙声。
有什么东西正在接近……
陈温心跳如鼓,手掌死死的抵在坚硬的石头上,他的腿不知什么情况,已经失去了知觉。
黑暗中,一道巨大的影子爬了进来,它攀附在地,移动的姿态无疑是蛇,可这蛇……也太大了,难道他要冲一条蛇撒娇不成?
胃液翻滚,陈温强忍住呕意,那道影子爬到他身边,巨大的尾巴窸窸窣窣的围过来,浓郁的腥臭味窜进鼻腔,陈温再也控制不住的吐了出来。
可他胃里空空,干呕了半天什么也没有。
在他未反应过来之际,一条冰冷的蛇信子舔上他的眼尾。
他的眼尾全是呕吐后的泪。
【qi……qi……】
它嘶鸣着,愉悦的,欢喜的,蛇尾一圈又一圈的团上来,巨大的蛇头兴高采烈的拱下来,两只蛇瞳红灯笼般大……
陈温的嘴唇不停抖动,终于眼前一黑,又晕了过去。
***
再次醒来的陈温,难得变成只小乌龟,死活不肯睁开眼。
系统安慰他:【主人,你之前对蛇男不是很好吗?你就将它当作大型的蛇男不就好了。】
那怎么能一样?
蛇男不会围攻他这么久,不会莫名其妙想要同化他,更不会把他带到这个地方……他甚至不知道这条蛇要做什么……
陈温问系统:“我的剑呢?”
一共三把,之前还在的。
【被它拿走了。】
陈温叹了口气,还挺聪明的,知道先把敌人的武器清缴。
【不是清缴。】系统艰涩道:【是供起来了。】
陈温一脸茫然,供起来了?难道这群蛇信奉剑神?
这时,熟悉的沙沙声再度响起,陈温睁眼也不是闭着也不是,他紧绷着身子,却感觉那道身影拐了了一圈,似乎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他悄悄的掀起眼皮,原本只是想看看巨蛇的位置,却没料到会看到这样一幕。
这确实是个洞窟。
只是洞窟两边都被插上了雪白的花,花开的时候,浅浅的绿色光辉会洒满整个洞穴。
陈温一点点睁大眼睛,惊叹的声音还没有发出来,就被旁边一道巨大的影子吓的吞了回去。
那是一条蛇。
说是蛇也不恰当,准确而言是上半身人下半身蛇的妖物,可他上半身又不是纯粹的人体,而是人形的躯干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色蛇鳞,脸上也是,凌乱的黑色卷发下,除了鳞片,就是一双猩红色的眼睛。
乍的一看,确实有几分和蛇男像。
只是,蛇男没它这种独具的压迫感与兽意。
它小心翼翼的摆好一朵花的位置,手掌太大花太小了,动作极为笨拙别扭,好不容易才摆好。
陈温想到系统的话,勉强扯起唇冲它笑了下,“你……你好?”
蛇魔没有动静。
可漆黑的尾尖却不受控制的摆来摆去,嘴唇颤抖。
陈温隐约感觉不妙,来不及出声,就被蛇魔庞大的蛇身撞倒,再度昏了过去。
***
第三次醒来的陈温已经不愿意讲话了。
眼下的场景比他过去练功陷入困境还要来的痛苦无数倍,他幽幽问系
统:“万人迷光环真的开了?”
系统干笑:【开了开了,它或许……只是太高兴了。】
陈温昏倒后,它是亲眼看见那条站起来长达十米的蛇急的团团转,嘶嘶嘶的叫个不停。
焦急、慌乱、不知所措……
真是稀奇,现在的蛇魔应该还只有野兽的本能而已。
陈温不太信,可眼下也没有其他的法子,“除了接近这条蛇,没有其他法子吗?”
“或者你告诉我,究竟要它的什么东西,我趁他不备偷来也行。”
【不行,主人,那样东西只能它心甘情愿给你才行。】
【你要让它臣服,首先要过的就是自己这一关。】
***
如果早几年有人告诉陈温,你要去让一个妖怪为你臣服,他会觉得这人是酒喝多了修为除了岔子。
毕竟,陈温向来有自知之明。
他不是强势的人,很多时候只是被动的往前走,跟着命运的安排。
别人喜欢他,不喜欢他,他也只是安安静静的接受而已。
而此时,这已经可入骨骼的秩序要因为一个名为万人迷光环的东西所改变。
这是个神器。
陈温一直知道,只是神器选错了主人。
***
蛇魔很不安。
它的脑子里没那么多复杂的念头,只是觉得浑身上下都舒服,它不舒服,其他蛇也别想舒服。
于是在距离陈温一公里外的地方,蛇的嘶鸣声彻响不停,和战斗时不同,这种嘶鸣是带着尖锐和痛苦的。
过了会儿,蛇魔停住动作,它敏锐的感受到自己抢回来的王后醒了。
只是对方此刻很悲伤,很低落。
这种发觉令它愈发愤怒,巨大的蛇身在原地团团转,碾死了不少躲闪不及的蛇群。
忽然,他停住动作,目光定在一处,如同一把离弦的箭射了出去。
过了会儿它回来了。
高大的蛇魔头上带着粉色的花圈,手里捧着一大束娇嫩的花,那些花被他拢在怀里,尖锐的黑色指甲甚至不敢用力。
它想让王后高兴。
而这花,就是礼物。
***
洞窟内光线通明,陈温看向自己的腿,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原本些许的鳞片已经蔓延至大腿根,按上去,不是冰冷坚硬的,而是温软带着些微的弹性,陈温试着拽了一片,钻心的疼痛袭来,他不敢再碰。
这时,又是熟悉的沙沙声。
陈温知道那条蛇回来了。
他做足了准备抬头看去,却被想到会看见这样滑稽的一幕。
足以令人闻风丧胆的蛇魔抱着……一束花?
陈温有些没反应过来,先前打好的腹稿忘记个一干二净,直到那束花被他小心翼翼的放到自己的怀里。
视线被挡住,他勉强挤出花丛,就看见一个带着花圈欢天喜地的蛇魔。
那双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漆黑的蛇信在唇间不停抖动,显露出主人焦躁不安的内心。
陈温默默抱紧了花丛,再一次挤出笑容,“谢、谢谢?”
蛇魔仰起头,开心的嘶了好几声,他小心的伸出手,那只手掌比陈温的脑袋还要大,指甲尖锐,指腹带着薄薄的透明鳞片。
“qi……qi……”
【撒娇,主人,撒娇!】
我知道!
陈温难得恼怒,他耳根子通红,缓慢的,一点点把脸颊靠上去。
于是,蛇魔的手掌间落进了一片柔软的羽毛。
他的王后在他的掌心,冲着它笑。
蛇魔的体温不断升高,尾尖颤抖,片刻后,它再也忍不住的嘶吼一声,抱起自己的王后往洞穴深处冲去,身后是无数撞落的碎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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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应棠是被凌源的弟子绑回去带到上清面前的。
那名弟子满头的汗,“师兄一直想要回去。”
“嗯,下去吧。”
方应棠挣扎着想要起来,就见一人走到眼前,停下,满身凌厉的剑意无需多言就知道这人是谁。
“师伯,陈温还在里面,可是雾消失了,我找不到他。”
他抬起头,两颊削瘦,沾血的唇艰难的蠕动着,“弟子担心他会出事,他腿受伤了……您快去救救他。”
上清嗯了一声,“我知道了,你回去吧,明日你师尊就来了。”
“然后呢?”
方应棠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你赶紧去啊,他……他有危险!陈温有危险你为什么还不去救他?你不是他师尊吗?非要等他死了才罢休不成?!”
上清不悦的皱起眉,属于大境界者的威压冷冷的朝方应棠压去。
方应棠不甘的仰起头,死死的瞪着上清,鼻腔唇边都涌出鲜血,往日风光霁月的公子此刻狼狈的宛如一片堕入尘土的云。
上清负手转身,冷声道:
“我为他卜过卦,他不会死。”
“哈?不会死?不会死就够了?”
方应棠还想再说,就被一人按住肩膀。
刘花中先前一直在屋中,只是始终没有出声,此刻低声劝道:“师尊要在此处守阵,若贸然离开镇中的瘟疫控制不住,人间怕是要成炼狱。”
方应棠僵住,他一点一点的打量刘花中和上清,片刻后,摇摇晃晃的站起来。
“好!你们不去,我去找他回来行吧?反正我去过一次也不怕第二次了!”
说完转身就要走,下一刻,一颗棋子击中他的后背。
方应棠来不及出声就晕倒在地。
“带下去找灵医治疗,关月来之前,别让他出房门。”
刘花中带着人离开,屋子内只剩下上清一个人,他手中拿着一白一黑两枚棋子,灵力流转,一遍遍的为主人演示卦象的结果。
【安。】
【安。】
【安。】
一遍又一遍,直到棋子撑不住霸道的灵力裂成两半,他才停住动作。
窗外开始下雨,滴滴答答的雨水打在窗上,他脑海中忽然浮起一幕场景,也是这样的雨,白衣白发的真人走在雨中。
他没有撑伞,可所有的雨都沾染不上他。
这时,有一个小小的身影撞了上来,他像是一个暖烘烘的小太阳,投入平静的湖泊。
那时候的陈温比现在爱笑,甚至还会耍赖。
他说:你撞到我了,所以你可以救救我吗?他们要送我去当祭品。
呼吸微微乱了,上清阖眼,“来人。”
“真人。”
“你去发书请四位长老来此一趟,就说,上清有请,速速前来。”
“是。”
弟子退下后,上清唇角微微牵起,他叹息道:“这点修为,这次回来就乖乖留在山上,别乱跑了。”
可他没料到,除了关月,其他三位长老来到此地已经一个月后。
一个月后,法阵已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