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函清睁开眼睛时,目光一扫把自己身处的地方打量个遍,他眼角一跳,想起晕倒之前,易然一把握住他手,强硬入侵他精神力的场景,与之前晏神筠替他梳理不同,这次束函清觉得是有一头野兽在撞击着他的大脑,然后他就晕了过去。
他面前一整排的书架,布局堪堪与实验室一模一样,晏神筠自然不会还待在基地实验室里,束函清手指攥紧了被子,与此同时传来门锁被打开的声音。
束函清身上的衣物被换过,还有一股晏神筠身上熟悉的味道,他抬眼望去,晏神筠身着烟灰色的外套走进来,他薄唇微抿,隔着一段距离和束函清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就此凝滞,还是晏神筠开口打破这份寂静:“现在头还疼吗?”
晏神筠不提还好,他一提,束函清就觉得头痛得紧,他想下床,谁知哐当一声就摔下了床。
晏神筠过来扶他,束函清缓了好一会儿才从眩晕感中走出来,就感觉到了来自身边人精神力的安抚,他对上了晏神筠乌黑的眼眸。
“这是哪?”
他以为晏神筠不会回答,出乎意料的是,他很坦诚地:“我的一处藏身之所,但具体位置不能告诉你。”
束函清没有接晏神筠递过来的水:“你抓我干什么?”
晏神筠这个人如果脑子不好,单凭那副长相,在末世以前是可以当电影明星的,如今眼神里藏的东西更多,颇有电视剧男主充满故事的气质。
“抱歉用了你不喜欢的手段,但我不会伤害你的。”
束函清嘴唇动了动:“那个剧情君是出自你手的吧。”
每每想到这里,束函清都觉得实在是太离谱了。
他想从晏神筠的眼神中窥视出什么,可他不解释了,也不逃避,坦诚得让人心惊。
“是我,现在它已经被回收了。”
束函清身体紧绷:“为什么?”
晏神筠的声线磁性低沉,让人心尖都跟着颤动:“因为它是个废物,一次次的失败。”
束函清此刻的眼神只能用戒备来形容:“你凭什么——”
“不是,晏神筠,你凭什么!你凭什么要来干预我的人生。”
没有回应。
“为什么?”
足足过了十多秒,晏神筠终于开了口:“因为他们所有人都配不上你。”
束函清露出了一个极为可笑的神情:“你谁啊你,晏神筠,我怎么就没看出你就是那个把自己当成主宰的王八蛋,我爸妈都管不了我,你凭什么!我跟谁在一起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束函清觉得自己都快气死了,可晏神筠根本不在意他这种情绪,他想怎么能有这么荒谬的事,他想打开门离开,突然力气尽失。
晏神筠走过去将他重新抱了起来,放在床上,然后突然从抽屉里勾出一张照片递给束函清。
一对年轻夫妻抱着个四五岁的婴儿面对着镜头微笑,妻子是一副温婉可人的长相,黑发浅瞳,气质出众,依稀可见束函清的大部分面容的由来;丈夫也是样貌清晰文雅,戴着一副眼镜。
束函清看着照片中的人,迟疑地看着晏神筠:“你怎么会有我们家的照片?”
晏神筠:“我说我跟他们共事过你信吗?”
束函清下意识看向他,他揉按自己的眉心:“……可他们早就……”
晏神筠:“死在暴乱中了吗?没有,这张图是做的,这两个人是以前实验室的人,他们的基因之下有了你,你是由你的爷爷奶奶带大的,他们告诉你你的父母工作很忙,所以才不能见你对吧,不是的,因为他们并不是你的父母。”
束函清突然觉得头痛欲裂,他撑着手,想要借力站起身,却失败了,他目光游移,像是要反驳什么,张了张嘴,执拗地道:“……我有父母的,我有的,不然我怎么出生的,你别胡说。”
晏神筠近距离和他对视着,空气中似乎有根无形的弓弦渐渐拉紧,他突然伸手碰了碰束函清的脸:“如果你想继续听下去的话,我不会瞒你的,我想你暂时应该接受不了。”
束函清偏头,眼泪却掉下来了,喃喃道:“我有的,我有爸爸妈妈的,他们告诉我我的爸爸妈妈去做很伟大的事了,这是他们在我五岁生日回来和我一起拍的,晏神筠,他们死在了末世暴乱里,你别吓我,我真的会信。”
晏神筠替他擦去眼泪,声音耐心地道:“我不会强迫你信的,饿了吗?我带你去吃饭。”
但他知道,束函清已经信了。
晏神筠带着束函清走出房门,才发现外面的确是秘密基地的模样,一踏上长长的走廊,温感电器便自动打开。
桑迈和石磊坐在不远处的两侧,见了他,丝毫没有意外的情绪,而是自顾自做自己的事。
晏神筠在束函清身后提醒说休息间在前面:“如果你要跟他们叙叙旧,就在这呆一会,我先给你做点吃的。”
束函清看着晏神筠往前走,桑迈突然拿起手边的纸袋扔了过来,束函清下意识接住
,看见里面是高蛋白巧克力。
看见束函清没动,桑迈礼节性地自证了一下清白:“没加东西,可以吃。”
束函清嘴唇抿出一道微紧的线条,往前的房间里,尹边烟从她的房间走出来,靠在门框上盯着他,漫不经心朝他打了个招呼。
束函清没有回答,只捏着那个纸袋,看着尹边烟:“我也是你们的兄弟吗?”
谁也没有说话,晏神筠忽然出声说让束函清过去吃东西。
尹边烟看着他俩,突然戏谑地吹了一声口哨,像是束函清驻守在实验室。
他们五人的直属上级就是晏神筠。
晏神筠是少年天才,待人总是绷紧,给人一种冷硬严峻的观感,所以其他人都不爱亲近他,偏偏束函清是个粗神经的,被几个哥哥姐姐打发安排到他身边,他也没异议,晏神筠不跟他说话,他便静静地待在一旁,盯着房间里的花草墙壁发呆。
束函清被石磊他们带久了,歪歪扭扭没个正形,晏神筠一开始对他意见很大。
一会嫌弃他身上脏兮兮的,一会说他吃饭动静大,束函清又不是天天坐在办公室里只看着报告的文雅人,他心想自己一天摸爬滚打,身上当然不干净,而且他在军部里待久了,难免动作粗鲁了一点。
束函清一开始也不喜欢他,可碍于是自己的上级,总不好当面找不痛快,于是他就跟石磊背地里吐槽他。
石磊勾住他的胳膊,对他说晏神筠跟他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把他当空气就好。
束函清心想,那可是我的上司,你说的轻巧。
晏神筠对束函清态度松动的契机是束函清在一次小型交流活动下,从暴徒手中拼死救下了晏神筠,他们被暂时安顿在一个会展中心,简陋的套间浴室里,热水哗然而下,白汽迅速蒸腾起来,模糊了镜面。
水从赤裸的全身滑过直至脚跟,束函清只觉每个毛孔都舒展开来,肌肉和骨骼齐齐释放出酸痛,脚下有血顺着小腿而下,半晌他才碰到了自己肩后一条伤口,嘴角疼得一抽,刚准备草草擦干身体,突然门就被推开,晏神筠将那修长柔韧的轮廓尽收眼底。
束函清擦了一把脸上的水汽,回头时眉梢和眼角带着一抹惊心动魄的惊艳,他关掉水,拿起一旁的毛巾,身上的某种坚硬和果决,仿佛经过很多年粗粝的打磨才养成的习惯,就像他毫不犹豫挡在自己身前的动作。
“我好了,你用吧。”
晏神筠皱眉,死死盯着他的右肩:“你不知道你身上的伤口暂时不能碰水吗?”
束函清忽然明白了什么,晏神筠居然在关心他的伤势,他无所谓地道:“没事,我皮糙肉厚的,好得很快的。”
束函清说得是实话,他们恢复力惊人,只要不是致命的伤他们比之普通人就是好得很快,他十五岁就开始执行任务了,刀山火海都下过。
说完晏神筠的脸色好像一寸寸更难看了。
束函清头发被打湿后格外乌黑,脸上被热气浸染,多了几分血色。
晏神筠很久没有说话,也没有动,瞳孔深处藏着束函清读不懂的情绪,半晌他摊开手掌,露出一个瓶子,只听他说:“药。”
束函清受宠若惊地说了一句谢谢,却见晏神筠转身向外走去。
束函清到晏神筠身边美其名曰和他共事,但其实就是来给他当保镖的,他把衬衣下摆随便塞进后腰,就打算在门口将就一晚,他身材比例很好,身上的那些伤口也没影响行走时能看出身手的精悍利落。
谁知道晏神筠叫住他,就上来解开他的衣服纽扣,拉开衣领,看他的后肩,阴影中露出他的伤口。
“……为什么不涂药?”
束函清面色尴尬,他总不能说是自己够不到吧。
晏神筠就从一旁拿起刚才的药:“进来。”
一条一指长的伤口在光洁的肩胛骨后,血液已经干涸,翻开的皮肉已经泛白,束函清乖巧坐着,手臂搭在膝盖上,后背上有许多经年的伤痕,晏神筠手指突然碰到了束函清腰腹处的一道疤:“这怎么来的?”
束函清身体一颤,老实道:“忘了。”
他真的忘了。
“疼吗?”
束函清迟疑了一下点头:“……疼的吧。”
晏神筠:“那我轻点。”
束函清还不知道他说什么,药粉就盖到伤口上了,他手指微微颤抖也没出声。
晏神筠又问了两句疼吗?束函清抿了抿唇摇头。
晏神筠那晚让束函清睡在房间里。
那之后束函清就感觉晏神筠对他态度好了很多,不会再用那种冷冷的眼神打量他,不会嫌弃他吃饭发出声音,还会跟他坐在一起,他们同进同出,也渐渐有了几分默契。
石磊他们偶尔吐槽起晏神筠,他还会为他反驳几句,不会说晏神筠坏话的只有易然,因为她一直把他当成他的偶像。
尹边烟闻言一笑:“小五,你也太好收买了吧。”
束函清喃喃道:“可他人真
的不坏啊。”
易然点点头。
晏神筠工作起来很拼命,束函清来的时候,就有人嘱咐他平日里要盯着晏神筠休息,他有一次病得严重直接在实验台晕了过去。
束函清只能守着他,拿着毛巾给他降温的时候,发现他的肤色是迥异于亚洲人的冷白,嘴唇有些干,略显疲惫,微垂眼帘时模样有些可怜,给他擦手时,自己满是枪茧、变形的手指和晏神筠白皙修长的手指形成鲜明的对比。
束函清心想,真弱啊。
突然晏神筠睁开眼睛,警惕地握住束函清的手腕,见到是束函清眼神才松下来。
束函清想抽回自己的手,偏偏晏神筠握得太紧,他只能对晏神筠说你现在生病了,他现在需要休息。
晏神筠声音沙哑:“……束函清,你得守着我,别让人靠近我……”
束函清说好,晏神筠才放心地睡过去。
晏神筠其实都是一个人独来独往,他很孤独。
他们逐渐走近,束函清不在沉默地盯着办公室里的花花草草,而是盯着专注数据的晏神筠,会提醒他定时吃饭,休息,有时候他太忙,束函清会拿着筷子在一旁喂他吃饭,而晏神筠的眼神还落在报告上。
这画面被桑迈撞见过一次,不可思议地问束函清:“晏教授这是行动不便。”
束函清似乎觉得理所应当:“……我让他吃饭,他根本不听,我就只好这样了。”
桑迈表情复杂。
病毒爆发时,全国各地沦陷,束函清还记得实验室爆发的时候,他们拼死护着晏神筠离开,死了很多人。
晏神筠背抵着墙,坐在角落里,一手搭在屈起的膝盖上,脸上还有未干的血迹,束函清叫了一声“教授”。
晏神筠恍惚抬起眼睛,面前是瓶水,他一动不动看了几秒钟,才要接过来。
束函清替他拧开,晏神筠沙哑地问他口渴吗?
束函清说:“还有一天的路程,我们以前受过训练,教授你喝吧。”
两人对视片刻,晏神筠还是固执地把水怼到了束函清唇边。
束函清脸上露出了一个不太自然的神情,但还是抿了一口,两人都没说话,只不过脸都有些红。
总之把晏神筠护送到安全地方,束函清吃了很多苦,晚上晏神筠靠在他身上缩在墙角里不知不觉睡了过去,他们穿越千万,在战火中倾覆的大地中寻找一线生机。
等他们到达最后的安全区,束函清跳下车,三步并作两步回头握住晏神筠的手把他接下来,那之后他们各有归处。
晏神筠在后方,不分昼夜地研制药物,那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渺小,竭力都够不着一点转机,只能眼睁睁看着无数人死去,和满含嘲讽性的人类无用的挣扎。
不像是时空溯回后异能催化剂很快面世,真正的药剂是耗尽了许多人心血,从被感染的变异体中提取的基因,足足一多年的时间才逐渐成熟,束函清等人也是作为第一批实验者。
给第一批注射时,晏神筠见到束函清也是一脸诧异和错愕,旋即见束函清撩开袖子:“教授,可以轻一点吗?”
晏神筠愣了片刻,点点头,而后给束函清注射了药剂,他不知道这双注视着自己的浅色瞳孔,有一天会因为他变成永不见天日的暗灰。
束函清成功催化异能之后,一直都很忙,偶尔一次休息,他握着一块很大的晶核跑到了实验室,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晏神筠都能清晰回忆起那个如同阳光的少年捧着如同钻石般的晶核送给他。
晏神筠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云端,飘飘忽忽踩不到底。
他问束函清怎么会来这里,面前的少年人说他们上次出去出任务得了一块纯度很高的晶核,现在给他研究。
晏神筠说谢谢,刚想留束函清陪他吃饭,就听见不远处石磊叫了一声小五,束函清连忙说他得先走了,就转身跑去。
推搡打趣声由近而远,倏然从耳边消失,晏神筠握着那颗晶核,看着石磊勾着束函清的脖子,束函清似乎是不舒服地挣扎了下,石磊却把他搂得更紧,说了什么,束函清就求饶地放弃挣扎了。
晏神筠抿了抿唇。
晏神筠精神异能觉醒后,他的听觉就比常人更为敏感。
“你以前不是不只要他吗?”
束函清:“教授人挺好的。”
安全区周遭都是丧尸,所以每隔一段时间都要清洗一次。
束函清的一个队友在一次绞杀行动中不幸被咬,同样是军部从小培育长大的特殊人才,尚且还未变异的时候,他就不由分说得让束函清把他送进实验室作为研究样本,而他本人是自杀的。
束函清送遗体过去时,晏神筠也在。
束函清眼圈里的红都没退,他看着晏神筠,只觉得苦涩,他坐在台阶上,晏神筠脱了外套让他起身,然后垫在了地上,才让束函清坐下去,束函清有些犹豫,晏神筠拉着他跟他挤在一起。
束函清不是个悲观的人,如今也有几分忧郁
,茫然地问问:“教授,还要死多少人啊?”
这个问题没人能回答。
束函清又换了个问题:“教授,你能闻到我身上有股味道吗?”
晏神筠疑惑:“什么?”
从末世开始,束函清仿佛就没能摆脱那股腐败血腥味。
晏神筠没说话,他突然伸手,扯着束函清的衣服凑近他,安静得楼道里只听见彼此深长的呼吸,半晌晏神筠松开他,低声道:“没有,没有味道。”
束函清骤然觉得耳边痒得慌,下意识地想伸进口袋里拿烟出来,意识到什么又放了回去,没想到还是被晏神筠眼尖地看见了。
咔擦一声打火机轻响,一股火焰燃在两人中间,晏神筠从束函清衣服里拿出一盒烟,松开了打火机开关:“你以前是不抽烟的。”
束函清说:“大姐教我的,她说要是觉得累,可以放松一下。”
晏神筠说:“真的吗?你抽给我看。”
束函清点了根烟,吸了一口,盯着晏神筠见他脸上没有嫌弃的表情才喷出一口白雾。
晏神筠拿出一根,然后学着束函清的模样含在嘴里,凑了过去碰着那点火星点燃。
结果第一口就把自己呛到了,束函清替他拍了拍后背,心中默默想,他真是胆大包天,把实验室的眼珠子拐走进行这么不健康的行为。
束函清从他嘴里抽走了香烟:“你别跟我学,伤身。”
晏神筠伸手摘下他手中的想要:“那你也不许抽。”
束函清下意识舔了舔嘴唇道:“好吧,我尽量,可是教授你知道吗?我们有时候真的很崩溃,需要一点尼古丁麻醉一下自己,我上次试了一下,酒精也不错,不过末世物资缺乏。”
晏神筠声音有些紧绷,却格外郑重:“束函清,以后死的人会越来越少的。”
“安全区会越来越大,跟外界完全隔绝,可以容纳很多人正常生活,结婚,生子,会有充足的医疗资源和教育资源,像末世以前的生活。”
束函清半晌没说话,晏神筠看着他,两人目光对视。
束函清目光炯炯盯着晏神筠,语气斩钉截铁地道:“教授,我相信有那么一天的。”
换做其他人,或许就会泼晏神筠的冷水,觉得这就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可两人保持相距不过十厘米的姿势,束函清认真地说他相信。
这个反应对晏神筠来说是一种肯定,他抬头说:“我一定会成功的。”
一句话足以让束函清重新充满力量。
束函清离开的时候嘱咐晏神筠一定要好好吃饭,好好休息,晏神筠看着他的手指,突然伸出手指轻轻触碰。
那一天真的会来吗?
那之后晏神筠提出了一个叫蛊虫计划的大致雏形,一个可以被人类控制吞噬同类为生的丧尸,可以大大缓解人类当前的危机。
最终总师采纳了,并且这个项目是由晏神筠亲自带头,可他从来没想过最终成果会在束函清身上。
他们找了无数实验体,可没一个适配,晏神筠甚至连自己也试过。
就在这时,丧尸混入了安全区,甚至实验室也爆发了一波丧尸潮,束函清等人护送着实验室的研究员撤离回地下,他们异能者几乎挡住了一半尸潮。
束函清最后殿后关住大门的时候,被丧尸咬了一口在手腕处,他那时一枪将那丧尸爆头,关紧了门,颤抖地看着那迅速变黑的齿痕。
他把袖子揭下来,遮挡住了那刺穿皮肉的咬痕,丧尸病毒在异能者身上通常随着血液循环,自然感染的时间是二十四小时内,目前为止被咬伤后感染的几率是百分之五十。
前来应援的尹边烟见他脸色难看,问他没事吧,束函清没有瞒她,就把伤口露给她看了。
微弱的灯光照在尹边烟脸上,她脸上也顿时血色尽失,张了张嘴,从身上拿出绷带,颤抖地想要替他把伤口遮掩住:“没事……我带你去隔离……小五,只有一半而已……”
束函清见被迅速浸透,沾上黑色血迹的绷带,他摇摇头:“姐,带我去见易然。”
束函清适配上了。
易然闭上眼睛:“我这就告诉教授。”
外面是数不清的丧尸围攻,束函清压低声音拉住她的手道:“易然,别告诉他,我没多少时间了,别浪费时间了,植入吧,这是晏神筠的成果,我帮他最后一把……”
易然把头偏向一边,尹边烟把石磊和桑迈带来了,要带他去隔离。
桑迈嗓音涩然:“你不会有事的。”
束函清挣开他们,伸手撑住台子,眼中满是怒火:“你们放开我!那还有一半可能呢!外面是多少的丧尸你们知道吗?地下有多少人你们知道吗?我适配上了!我是唯一适配上的人,你们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我可能有一半的可能变成一团毫无价值的烂尸,”束函清已经感觉到自己的视觉在一点点丧失,“我不要,我不要,你们不要这么自私,不能因为我是你们的弟弟
就……还有多少人的弟弟,儿子都死了……你们从小受的要顾全大局,听从指挥的教育都进哪里了?”
易然是第一个蒙面抽泣大哭的,尹边烟过来抽了他一巴掌:“你他妈这个混蛋。”
打完尹边烟又颤抖地捧着他的脸:“是,你从小都听话,就这一次,算我们求求你,咱们赌这一次,函清,求求你……”
束函清:“姐,我视力在慢慢消退了,没有可能了。”
尹边烟看着他瞳孔果然有灰色的东西慢慢顺着眼珠往上爬,她慢慢地瘫软在地。
束函清进的那间临时收拾出来的手术室,一半在地里一半在地面,进去之前,混乱中晏神筠的吼声从身后传来,他却一点都不敢回头,关拢大门时,晏神筠被门口的人硬挡了下来,旋即被人注射了麻醉。
叫骂和叹息响成一片,桑迈无声地骂了句脏话,疲惫至极,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石磊抬头看着天花板,尹边烟不停地抽烟,压抑绝望的气氛在他们中弥漫。
那个装置植入了束函清的胸口里,病毒真正侵蚀束函清之前易然打开门就将他放了出去,尹边烟守在门口想要看他最后一眼,却被严厉斥责着回避开。
易然作为实验室的一员,看着已经半丧尸化的束函清在十几个枪口的注视下一步步僵硬地往外走,防止他的随时尸化射击。
易然掌心攥着那代表着束函清身份的吊坠,上面印着数字五,她泪如雨下,却咬住下唇一点声都不敢出。
束函清把这东西交给她的,说从此以后没有束函清了。
那天门一开,丧尸群果然都惧怕得散了,以吞噬其他丧尸晶核迅速成长起来的丧尸王丧失了人类的本性,却像是惧怕什么东西从不敢靠近人类的聚集地。
晏神筠醒来之后,没说话,他问易然他往哪个方向走了。
易然摇摇头说不知道,垂眸说:“他说不要看他,永远不要看他。”
晏神筠在实验室的台阶上坐了整整一夜,脚边全是烟蒂,他打开自己随身的笔记本,看着某一页夹了一张被裁剪下来两人的合照,那是束函清第一次作为交流会的随行人员,替他挡下暴徒的攻击那次留下来的合照。
他手指触碰到束函清文雅和细致的脸,按在心脏处,低着头浑身颤抖。
安全区不断扩大,尸潮一次比一次弱,人类重新得以休养生息,可谁都不知道晏神筠失去了什么。
他后来做的梦每一个都跟束函清有关。
实验室把那个装置加密放置着,权限唯独对晏神筠设置。
后来还是被晏神筠破译了,他面对着实验室的最高负责人淡淡地道:“三年,够了吧。”
只有很少的人知道,那个装置可以保留一点意识,束函清作为半人半尸的三年,存着一丝清醒吞噬下无数丧尸晶核的三年,够了。
负责人最后还是把装置给了晏神筠。
晏神筠启动了装置的自毁程序,丧尸王后来便销声匿迹。
晏神筠花了好几个十年造了一个更疯狂的机器。
他只是想给束函清一个好结局而已。
晏神筠回到了束函清出生之时,他和尹边烟等人活在时空之外,将尚且两月的束函清剔除在军部的雏鹰计划中,交给一户普通人家抚养,美化了他的身世,不再是作为军事工具长大。
军部开出的代价就是他们必须为军部效力。
一个时空不可能出现两个晏神筠,于是乎他那薄情的银行家父亲和冷漠植物学家母亲没有他这样一个孩子。
晏神筠一直是个情感不太丰富的人,他甚至早就觉得自己有情感障碍,这跟他的成长环境分不开关系,印象里他母亲唯一一次亲热是在他六岁被绑匪绑架,得救后,他母亲为了表达歉意,就亲了他一下。
那是他这辈子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母爱的时刻,后来他父母离婚,他跟了父亲,在一次他母亲生日他买了花去探望,发现母亲再婚有了丈夫和孩子后,看到那一家人温馨的画面,他扔掉了花一个人默默回了住处。
他长大成人,此生没有再过对束函清那样浓烈的感情。
他记那么多年,是因为要再见到那个少年明媚的笑脸。
他的行踪被严密监视着,唯几次出去,有一次是束函清十岁时,小少年抱着一颗篮球,穿着白色的校服,手里拿着一根水果味的冰棍,拿着手掌里挡住阳光,裹挟在人群中穿过人行道,晏神筠远远看到这一幕,尹边烟在他身后,不知为何眼眶突然热了。
这真是很好的一生。
十八岁的束函清考上了大学,跟同学喝醉了,爬上教学楼的天台用手比着喇叭,鼓动着同学发泄心中的怨气,登时周围便响起此起彼伏的鬼哭狼嚎声。
“我终于要摆脱做不完的作业了!”
“我终于可以谈恋爱了!”
“我可以睡懒觉了!我一定要去外地念大学!”
声音震耳欲聋,把提出主意的束函清本人吓得酒都清醒了,不高兴地喃喃道:“你们不是说
丢脸吗?”
说罢就朝外吼了一声:“我终于可以不用学数学了!”
最后他们被保安驱赶,束函清在奔跑中撞到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子,他不由自主回头,对上那人的眼睛,刚想说抱歉,忽然一阵没来由的熟悉感攫取了他的心脏。
风声唰然静止,世界在这一刻凝固,凤凰树花开满树,火红一片。
“对不起——”
束函清扔下一句道歉,猝然和同学拔腿狂奔离开,惊起一地的花瓣碎屑,晏神筠摘下口罩,伸手接住旋转下坠的鲜红色带黄晕的五瓣花,越过人群看见那恣意的少年,露出一个微笑。
束函清大学专业念的法律,慕烨作为他的直系学长很照顾他,是怀春的少年偏头一望就可以触及的真心。
末世爆发时,扭曲变形的转运车上全是学生,慕烨带着束函清狂奔远离即将发生爆炸的车辆。
晏神筠让军队特意关照了束函清所在的那片区,尹边烟等人在暗中保护着,直到他们到达安全区基地,晏神筠在幸存者中看到了紧紧依偎在慕烨身旁的束函清,奔波了很久,瘦了很多。
他想,只要末世早日结束,他一定会过得幸福的吧。
尹边烟说起慕烨,说他是难得一见的异能觉醒者,应该能护着束函清,问晏神筠真的能眼睁睁看着束函清走向别人吗?
晏神筠说:“我想让他过一个不需要卷入我们就能平稳的人生,不必像上辈子那样苦。”
他在努力让这场灾难有早日结束的时候。
可不久后束函清和慕烨的车子因为丧尸围追坠崖了,车子旋风般不受控制撞翻栏杆,瞬间翻滚出了崖边。
在崖底找到他们时,石磊几乎拆开了那已经变形的车,慕烨整个人压在束函清身上,他还有一丝气息在,晏神筠强硬地分开他,只见束函清耳后到脖颈有伤,一摸都是血,脉搏都停了。
晏神筠触碰着束函清冰凉的颈间,喃喃道:“你应该离他远些的,他自寻死路为什么要带上你。”
第二次时空回溯时间停留在他们逃亡去往安全区基地的路上,晏神筠将剧情君植入了慕烨身体里,尹边烟随便找了本恶俗剧情的,换头导入进了剧情君里,目的是让慕烨远离束函清。
可慕烨真的可以完全做到不理会剧情君,桑迈于是被派到了慕烨身边,一是保护束函清,二是监视,等取得两人信任后,他反手出刀,劈晕慕烨,将他们过去相处和村子里那段刻骨铭心的记忆都抽走了。
后来慕烨果真对束函清冷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