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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丧(1 / 2)

凌晨两点的国际机场依旧熙熙攘攘。众多拖着行李面目模糊的青年男女中,沈乐安显得格外与众不同。

他没有行李,只背了一个简单的黑色双肩背包,黑色柴斯特大衣勾勒出纤细却结实的身形,步履匆匆沿着指示牌向外走去。

车子在等他。西装革履的中年人讶异地看了眼他空荡荡的双手,脸上依旧带着悲伤却得体的笑容,帮他拉开车门。

沈乐安疲惫地靠在车窗上,静静盯着流光溢彩的霓虹灯风驰电掣般向后飞驰而去,半晌才低声道:

“李叔,让司机来接我就好了。何苦大晚上劳动你跑一趟。”

中年人脸上没什么多余表情,依旧是恰到好处的笑:“大少爷说,家里乱糟糟的,自己人稳妥些。”

沈乐安敏锐地捕捉到中年人话中未竟之意,心旋即往下沉,话在嘴边转几个过儿,出口却变成与本意风马牛不相及一句问话:“我妈呢?”

“沈总离世,夫人伤心得几度晕厥,大少爷陪着她。”

四平八稳的回答,毫无疏漏,落在沈乐安耳中只觉得讽刺,忍不住嗤笑出声,眼神轻蔑。但情绪转瞬即逝,快得几乎令人捉不到痕迹,低声叹道:

“母慈子孝,果然是礼义之家。”

短短一句话被他说得一波三折,落在中年人耳中便多了几分阴阳怪气。但他服侍沈家半生,早就明白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故而只做充耳不闻,安稳道:“小少爷,大少爷说家里不太安生,让你找地方吃点东西再回家。”

沈乐安摇头,声音里多了几分嘲弄:“父亲新丧,儿子千里迢迢回来奔丧,不先去祭拜,反而先去大快朵颐,到哪都没这个道理。沈家让人看笑话的日子还在后头,不必现在多添一桩笑话给人看了。李叔,回家吧,别让家里久等。”

中年人没有反驳,踩下油门,黑色劳斯莱斯如鬼魅般消失在漆黑如墨的夜色中。

半山大宅。

白日里喧扰的灵堂已归于沉寂。沈乐安踏进家门时,入目便是跳动的火光映着硕大的遗像,明灭的火光令画中人脸上多了几分阴晴不定,仿佛下一秒就会把那笑容和煦的老人跃动着吞噬。

遗像下只跪着一个身形窈窕的女人,头戴孝布,身披孝衫,垂头烧纸,令人辨不清模样。

听到脚步声,她迟钝抬头,眸中现出含着泪光的笑意,一时竟忘记自己已跪许久,便要匆忙起身,身子一歪,身不由己便向一边倒去。

沈乐安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扶住女人,声音里涌上不易察觉的哽咽:“妈,我回来了。”

女人连连点头,拿帕子拭泪,姿态优雅羸弱,带着恰到好处的伤心:“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先去给老爷磕头。”

沈乐安有片刻愣怔,茫然道:“我……磕头?”

没等女人回答,身后突然响起一道温柔低沉却强势不容拒绝的男声:

“怎么,八年不回来,你连这个家都不想认了吗?”

沈乐安脸色登时惨白,强撑着抬头看向站在楼梯上的男人。

那个人与他记忆里并无两样,永远风度翩翩,永远温文尔雅,永远淡然温和仿佛天崩地裂依旧面不改色。纵然遭逢巨变,依旧丝毫不见慌张,落在他身上的眼神依旧波澜不惊。

但这波澜不惊的眼神已足够唤起沈乐安尘封已久的记忆。

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狼狈别开头道:“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

难言的死寂几乎将在场所有人吞噬。

男人静静盯着他,半晌才温声道:“不是这个意思,就去换上孝服,父亲等着你磕头。”

见气氛有所缓和,女人不安地搅弄手指,脸上带上讨好的笑,怯生生看向正走下楼的男人:

“哲彦,穿孝要不要再商量……乐安他,他到底不是……”

她没敢把话说完。男人冰冷的目光扫到她身上,令她登时噤声,脸上泛起羞窘的红。

“阿姨,不用拿这种话试探我。”男人走到灵前,亲自捻了一柱香递给沈乐安,“他既然叫我一声大哥,这辈子都是沈家少爷。”

离家八年,沈乐安的房间依旧和他当年离开时一样,一看便知有人精心打理。他舒舒服服泡了个热水澡,洗去一路颠簸的风尘疲惫,擦着头发出来,就听到有人敲门。他嗯嗯地应声开门,门口的人让他立刻僵住。

沈哲彦皱眉打量他湿漉漉的头发,沉声道:“怎么不吹头发。感冒了怎么办?”

沈乐安很想说要不是你来我已经在吹头发。但他什么都没说,侧身把端着碗的大哥让进来,转身去找吹风机。

沈哲彦把热气腾腾的碗放在茶几上,盯着玻璃透出的纤细身形,眼神里是不自知的温柔。

那眼神被沈乐安借着镜子尽收眼底,不由得心中揪得发疼,暗暗唾弃自己不争气。八年前是这样,八年后还是这样,无论他历经多少故事,在沈哲彦面前永远狼狈到无处遁形,会像情窦初开的小孩子为他不经意的眼神怦然心动。就算他不想承认,他也不

得不承认,沈哲彦在他心里永远是不一样的。

他轻咳一声放下吹风机,状似无意走出浴室,假装没看到沈哲彦刻意躲避垂眸的动作,勉强扯出个笑:“大哥,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沈哲彦曲起手指敲敲桌面:“李叔说你没吃东西。十几个小时的航班,我想你饿了,给你煮了碗面。”

他耳根现出不好意思的红:“餐蛋面。我只会煮这个。”

“我知道。”沈乐安吸吸鼻子,唐突打断,“我教你的。那时候我太小,也只会煮这个。说起来也好多年没吃了。其实这些年漂泊在外,我也不是很想念这口味道。”

拒绝的姿态太过鲜明,沈哲彦没再说话。

又是难言的寂静。沈乐安从来没觉得寂静这么难熬,偌大的卧室里只能听到他吃面的声音。

见弟弟吃得七七八八,沈哲彦抬头看了眼挂钟,没再多留,只淡淡说了句:“早点睡,明天事还多着呢。”

沈乐安终于有勇气抬起头去看大哥。他黑眼圈几乎挂不住,明明疲惫得站都站不住却还要强撑气势,一颗心五味杂陈中酸楚最终占了上风,忍不住高声道:“大哥。”

沈哲彦讶异回头,目光中满是询问。

千言万语梗在喉咙中争先恐后想往外挣,沈乐安却不知该怎么说出口,最终只能盯牢那双皎皎如明月的眼睛,低声道:“大哥,你瘦了好多。”

沈哲彦唇角浮起温和的笑:“安仔长大了。”

他从口袋里拿出张卡,放在茶几上,眼神温柔:“这都不是你考虑的事。好好睡一觉,明天出去给自己买点东西。”

沈乐安仿佛被那张卡灼伤似的往后退了一步,焦急分辩:“我有钱。”

沈哲彦仿佛被他逗乐似的,笑得更加温柔:“我是你哥。你不花我的钱,还去花谁的钱?”

没给沈乐安拒绝的机会,他施施然走了出去。

沈乐安拿起卡正反看了一遍,像扔烫手山芋似的把卡扔在床头柜上拿几本杂志盖住,捂着脸倒在床上。

脸颊有湿热的痕迹,于是他知道自己一定是哭了。

沈哲彦,沈哲彦,他真是近乎完美的好大哥。可他怎么能如此残忍,在经历那样刻骨铭心的回忆后,居然可以当做无事人一般以一个温和有礼的大哥形象出现在他面前?

沈乐安这一夜睡得很安稳。

长途飞行令他极度疲惫,尽管他心里还装着许多事,依旧无法抵抗生理本能,沾枕头就睡了过去,连梦都没做。

这是他在国外八年从未有过的经验。这些年他像风筝四处漂泊,失眠多梦成了家常便饭,严重时他不得不使用一些手段来安抚自己紧绷的神经——

比如酒精、比如性爱。

但在阔别八年的家里,在沾染着熟悉草木香的床品上,他难得获得了一场酣畅淋漓的睡眠。

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仿佛连他的身体都在迫不及待向他发出讯号,告诉他他内心深处其实是多么渴望倦鸟归巢,多么渴望回到那个人身边被他掌控。

沈乐安摇摇头,再次唾弃自己太不争气,突然听到楼下隐隐传来争吵声。

他三下五除二打理好自己走出卧室,灵堂里剑拔弩张的局面便正落入他眼底。沈哲彦挡在他母亲身前,声音冰冷不带丝毫感情,周身气势逼人:“二叔,您今天可不像是来吊唁的。”

几步之外站着一个颇有几分憨厚的中年男人,头发已经半白,笑起来颇有几分慈祥,见沈哲彦如此冷漠居然还装模作样叹了口气:“大侄子,这你就错怪你二叔了。你爹含辛茹苦兢兢业业一辈子,留下这偌大的产业,二叔是怕你年轻不懂事被骗,闹出笑话让人看。”

他话虽说得体贴,目光却有意无意落在沈哲彦背后的女人身上,明眼人一看就知他含沙射影。

沈乐安登时挂了脸,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狠狠掐了自己一把让自己保持清醒,正思忖如何还击,就听他素来和煦的大哥冷冰冰道:“二叔的好意我心领了。父亲尸骨未寒,再没有比风风光光送他入土为安更重的事了。二叔有多少好主意,留着自己慢慢品吧。”

说着做了个送客的手势,竟是不顾情面当场便下了逐客令!

中年人被他怼得语塞,最基本的风度都维持不住,连香都没上拂袖而去。

剑拔弩张的气氛却并没有因他离去而消弭。沈乐安正想偷偷溜回卧室,就见母亲走近大哥,声音压得极低,听不到她究竟说了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沈哲彦低沉悦耳的声音响起:“阿姨,你放心,沈哲彦不是耳根软没成算的人。我既然答应了你,自然会履行诺言。你安安稳稳的,把父亲最后一程服侍好。”

安安稳稳几个字被他咬得极重。沈乐安不由得眉宇皱紧,心中多了几分疑惑。他母亲身份尴尬,素来不过问家族事务,一门心思只服侍丈夫。明明膝下有子,却能和长子多年相安无事,外人看来母慈子孝和和美美,不能不说是他母亲的智慧。

那么,素日不争不抢的

母亲,究竟让沈哲彦向她许下了什么承诺呢?

她是不是又为此付出了什么代价?

沈乐安思虑重重,却也明白此时并不是向母亲倾吐疑惑的好时机,只能把满腔忧虑都咽进肚子。

饭后他出门去。这趟回来得急,什么都没带,少不得都要现买。

谁知他刚把买的东西交给司机,迎面便撞上一道熟悉的身影,笑得像弥勒佛似的,伸手就拍他肩膀。

沈乐安最讨厌肢体接触,不露痕迹躲开,淡淡道:“二叔。真巧。”

中年人挑眉:“是啊。真巧。不跟二叔坐坐?”

沈乐安理都不想理他。自沈家家主去世,城中长枪短炮便如苍蝇闻血而来,只等看沈家上演一出六国大封相的笑话。

此种情形下,年轻的继承人沈哲彦便成了漩涡中心。

他虽然年轻,却自多年前父亲重病入院后一直执掌沈氏,素来以雷厉风行着称,早已被沈氏上下公认为下任总裁的不二人选。内有长辈蠢蠢欲动,外有劲敌虎视眈眈,沈哲彦所面临的压力本就比所有人都大。沈乐安的归来,无疑给剑拔弩张的局面又添了一把火。这时他最适宜安分守己,否则他才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但中年人显然看出沈乐安的拒绝,低声道:“侄子,你就不想知道你哥瞒着你干了什么?”

沈乐安知道自己应该拒绝,应该立刻走开什么都不要听,但他却分明听见自己声音喑哑:“你想说什么?”

回家路上沈乐安昏昏沉沉,脑海里反复回荡着中年人的话:“你父亲,留了百分之五的股份给你。”

沈乐安疲惫地靠在车座靠背上,觉得自己正在被看不见的无底的黑洞吞噬。

是谁放出了这样阴毒的消息?沈哲彦知不知道?他会不会怀疑?八年不见,一朝归来,怎么看都像是不怀好意。沈氏偌大家业,钱财迷人眼,有谁会相信他沈乐安毫无争斗之心?

没人会相信。沈乐安自嘲般苦笑。更何况他和沈哲彦之间还有那样刻骨铭心的过往。就算沈哲彦觉得沈乐安恨自己的大哥恨到恨不得亲手取了大哥性命,那他沈乐安也根本解释不清。更让沈乐安忧虑的是,他比谁都了解沈哲彦霁月光风温文尔雅下的真面目。万一……母亲该怎么办?

当夜沈乐安发起高烧。昏昏沉沉中他仿佛回到不堪回首的少年岁月,不管他如何仓皇躲避,却总似无处遁形般被撕扯着拖入深渊。他拼命挣扎,却怎么都挣不脱。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堕入深渊之时,一双温凉的手强有力地拉住他,牵着他向闪耀着白光的太阳的方向飞去。

沈乐安呼吸越发急促,只觉得身不由己向下坠,啊地一声睁开眼,眼前的景象令他忍不住瞪大眼睛。

沈哲彦坐在他床边,正握着他潮热的手,面容憔悴,眼神却温柔,唇角微扬,笑容和煦如春风:“做噩梦了?别怕,大哥在。”

沈乐安怔怔看着他。少年时他时常惊悸多梦,沈哲彦就是这样搂着他拍他后背,温声软语安慰他别怕,大哥在。

那时候他们是最亲密的兄弟,沈哲彦给了他从未有过的安全感。

可后来……

沈乐安觉得自己一定是被高烧烧昏了头。

他冷静地把手从沈哲彦掌心抽出,翻了个身不看他,那意思明晃晃下逐客令。

沈哲彦却置若罔闻,不疾不徐的声音落在沈乐安耳中听得牙根痒,问他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好点,想不想吃东西,有什么话只管跟大哥说,父亲不在了,他们就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人,兄弟之间不相互依靠还能信谁?

这话按道理没毛病,可沈乐安本就有心病,只觉得沈哲彦在戳他心窝子,再也听不下去,强撑着身子坐起来咬牙切齿盯牢沈哲彦俊朗面容,自鼻腔里逸出凉薄嗤笑,满意地看沈哲彦难得惨白了脸:

“大哥?你现在想起来你是我哥了?你他妈八年前上我的时候怎么没想起来我是你弟弟?”

那夜之后,沈乐安再也没单独见过沈哲彦。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犀利直白地戳穿沈哲彦的虚伪假面。向来把家教体面看得比什么都重的沈哲彦也许会勃然大怒,也许会狠狠给他一耳光让他永远闭嘴,也许会从此视他如人生污点。

但沈哲彦什么都没做,只是面色惨白盯着他精光迸射的眼眸,半晌才哑着嗓子道:“沈乐安,今天的话我就当没听见。好好睡一觉,把一切都忘了。”

“忘了?”沈乐安胸膛起伏不定,自鼻腔喘出粗气,轻蔑地自下而上盯牢沈哲彦,盯得他似忍耐不住似的别过头,才衔着报复的快意缓缓道,“沈哲彦,你要我忘掉什么?忘掉你怎么掐着我的腰按在床上,怎么脱了我的衣服哄着我张开腿?还是说要我忘掉你前一天把我折腾得半死不活。半年后,沈乐安跟着母亲搬进了沈家大宅。

那天他第一次见到沈哲彦。高挑纤细的青年穿着亚麻衬衫,袖子挽起露出青筋分明的结实小臂,正含笑俯身闻花圃里盛放的玫瑰,听见有脚步声才直起身子,狭长的桃花眼微微

眯起,看得他局促不安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沈父兴致勃勃拉住他的手大步走过去,把他的小手放在沈哲彦骨节分明的手掌中,强行合拢令他们十指紧握,方才满意大笑:“阿彦,以后他就是你弟弟了。小乐,这是你哥哥,沈哲彦,叫哥哥。”

沈乐安懵懵懂懂抬起头,正撞进沈哲彦斯文温柔浅笑中,怯生生喊了句“哥哥”。

沈哲彦静静盯着纤细小巧的沈乐安,笑得越发温柔,感情却不达眼底,重重握了握沈乐安稚嫩的小手:“诶,弟弟。”

身为沈家独子,他自小接受严格教导,早就失去随心所欲发脾气的自由。他很知道什么时候摆出什么态度能令沈父欢喜。果然,兄友弟恭的两人令沈父“龙心大悦”,赞许地拍了拍沈哲彦肩膀,让他多照顾弟弟,就又忙自己的事去了。

沈乐安依旧怯生生站在原地,连头都不敢抬。沈哲彦看出他害怕,想了想招呼来服侍多年的女管家,如此如此叮嘱一番。

女管家不敢怠慢,亲自带着沈乐安去盥洗。沈乐安听她唠唠叨叨讲过世的夫人多么好,大少爷多么斯文和气,心里涌起一股异样的安定和紧张混合的不安感觉。

不管他愿不愿意,以后这里就是他的家了。他必须学着和家里每一个人相处。

女管家看着他黑白分明的澄澈眸子,只觉得心中发酸,温柔地抚摸他柔软黑发:“小少爷别怕。大少爷人很好,你多跟他相处,对你没坏处。”

晚饭时沈乐安又见到沈哲彦。

青年让女佣把一盏燕窝粥放到他面前,温和道:“安仔,你太瘦了,只怕小时候没好好调养。以后每天早上让人服侍你喝一碗。”

沈乐安并不喜欢燕窝粥的口感。但那是沈哲彦的一片心意,他不敢拒绝,只能努力一口口往嘴里送。

沈父倒是很乐得见他们兄弟俩感情好,赞许地朝沈哲彦点头,夸他长大了行事越发周到体贴。

沈乐安就坐在沈哲彦对面,故而能看到沈父看不到的角度。

他分明注意到,沈父夸赞沈哲彦时,沈哲彦垂眸盯着眼前碗,唇角有瞬间向下撇,现出冷冽姿态。但也只是片刻,很快便收起了。

沈乐安眨眨眼,突然觉得自己这位斯文体贴的好大哥,也许并不像他看到的那么温柔和气。

沈父再婚的典礼并不隆重,只是在报上登了一份通知,又和家人吃了顿便饭,就算是为新任沈夫人正名。城中传媒虽有意探寻沈夫人身份,却碍于沈家以财开路,黄家又早早为沈夫人一笔抹去前尘,于是传媒扒来扒去都只能扒出“灰姑娘一朝邂逅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罗曼蒂克故事。

罗曼蒂克只能骗骗外人,却骗不了富贵圈中人。沈乐安冒出来得太过突然,谁家没听过见过几件类似的风月故事,故而只当他要么是身份见不得光的私生子,要么是跟着沈夫人进门的拖油瓶。无论哪一种,大家都觉得沈哲彦都决计不会喜欢这个半路出家的弟弟。

第一次正式家宴就有人给沈乐安来了个下马威。

是沈家三房的小儿子。自幼娇生惯养眼高于顶,连父母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来路不明的沈乐安。趁沈父带着沈哲彦和人寒暄的功夫,沈小少爷就带着几个玩得好的小兄弟拦住了沈乐安。

沈乐安牢记母亲的嘱托,不能惹是生非给母亲添麻烦,故而无论对方怎么挑衅,沈乐安都只当听不见,想着大路朝天各走半边,自己忍过去也就算了。

可他越忍,对方气焰就越嚣张,污言秽语竟往他母亲身上招呼。沈乐安哪里还听得下去,气得双眼通红咬牙切齿狠狠推了对方一把。

他从小帮母亲干活,手上力度哪里是娇生惯养的小少爷能比的。沈小少爷跌坐在地,十来岁的孩子居然登时哇哇大哭,立刻招引来全场目光。

沈三夫人立刻冲过来心疼地护住儿子,狠狠给了沈乐安一耳光。

沈乐安白皙幼嫩的皮肤上登时浮现鲜红指印。沈三夫人犹嫌不足,喝骂着要沈乐安跪下给她儿子认错。

沈乐安捂着脸咬紧牙关倔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周围人指指点点的声音越来越大,窃窃私语的声音针似的直往沈乐安心里钻,嗤笑着说他“野种果然没教养”,“野蛮人也配姓沈”,“还不是有个狐媚子的妈”……

毫不遮掩的恶意让沈乐安如坐针毡却又不知如何是好,眼圈慢慢红了,眼泪倔强含在眼眶里打转,拼命吸鼻子才不让眼泪落下来。

见大家都站在自己这边,沈三夫人气焰越发嚣张,染着红豆蔻的指甲几乎要戳到沈乐安眼睛里。沈乐安想躲,突然一只手从他身后伸出来,狠狠捏住了沈三夫人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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