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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比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希望小师兄能够幸福,能够找一个会真心对他的人天长地,只是那人不能是自己。

结局早已注定,他们两个终究不能在一起。

关雎情难自抑,一丝尘埃未沾染的手轻柔抚上床上人的眉眼,仔细描摹着他的五官,接着俯下身,发自本能,近乎虔诚地在令狐桀柔唇上落下一吻。

棠陆眼疾手快,一把捂住系统的卡姿兰大眼睛。

“看什么看,小孩子不能看。”

朱缇一阵无语。

棠陆脸有些红,刻意挪开视线,余光意识到檐清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或者说,唇上。

幸好只看了几秒钟便挪开了。

另一边,

当关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他慌乱地抬手想要用指腹擦去,顿了顿又扯来令狐桀床头柜子里的手帕,沾着水仔细擦。

〖我那么脏,不该如此的……这种蛊毒不会传染给他吧?〗

在关雎看来,自己早就脏了,他从死人堆里摸爬滚打,眼睛见过尸横遍野,身体里流着毒虫的血,恶心至极肮脏至极浊臭至极。

而他的小师兄干净纯洁,白纸一张,稍不小心便会被染脏。

也不难理解他的行为,

一个从小生活在阴影里的人就好比是腐草里长出来的流萤,在璀璨夺目的日月面前,它那点微乎其微的光芒全然可以忽略不计。

它无疑是仰慕日月的,也无疑是自卑的。

当这只小虫被月光和阳光震慑心魂,灼痛双目后低下头,自然看万物皆暗淡无光,尤其是自己肥胖丑陋藏污纳垢的躯体。

那怎么办呢?只能用不着调地言语,涎皮涎脸的笑容,看似放荡不羁的行为制成坚甲硬胄,掩盖沤烂不堪的残躯。

最开始他曾想过,把他的小师兄带成纨绔子弟,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这样有朝一日同门反目,他也能胜算满满,俩人可以说是沆瀣一气不着消停。

万事总有意外。

喜欢一个人就是这么奇怪,好像月老他老眼昏花稀里糊涂,把你们两人的红线缠在一起,不知不觉间,本不该有那么多温暖交集的两人,穿过桥上来来往往的人潮,十指相扣,额头相抵,用尽往后余生缱绻缠绵。

可他和令狐桀两人之间,定有一人失去这余生几十载。

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是自己。

神只不可亵渎,旭日只能远观,他的小师兄那么高傲的一个人,应该一直高傲下去才对嘛。

于是这几年,他或是练剑或是打坐,从万瓦宵光曙到池月渐东上。

还在睡梦中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令狐桀皱着眉头轻声喊疼,他才松开捏着手帕的手,五指恋恋不舍地放在他耳畔,帮他掖好耳边一缕鬓发。

那么温柔的人装作冷言冷语不爱理人的样子实在费力,他一边心尖滴着血一边把令狐桀往外推。

一人义无反顾,勇往直前,一人瞻前顾后,畏葸不前。

他的目光里仿佛揉着星子,在令狐桀枕边放下只灵力凝作的小蝴蝶,作为送给他小师兄的及冠礼物。

棠陆和朱朱异口同声:“关关?”

檐清解释:“鬼王桀说关关是他留给他的生辰礼,但关雎自那天后便不告而别,所以才有了假装娶亲一事。”

这样看来,鬼王桀对关关那是相当好,数百年后的关关相较于现在的小蝴蝶来说大了不止一圈,还胖不少。

关雎似乎很清楚自己这一去是赴死。

他死后关关也会消散的,所以抽取自己的一缕灵慧魄和一缕力魄,封在蝴蝶身上。

檐清凤眸半眯:“灵慧魄在眉心轮,力魄在心轮,取“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之意。”

棠陆竖起大拇指,“赏析的很到位,就是不知道这些,关雎他本人知不知道。”

檐清眉梢微扬,似乎对棠陆的变相反驳感到意外,不过并没有作声。

朱缇一拍脑门,“嗷嗷,宿主我想起来了,原着中对此有所描述,这法术是关雎爹爹教给关雎的,相当于人类世界的信封,收到它的人要把它的翅膀往两边扯,蝴蝶身体上会浮现那个人想说的话,”

“除此之外,此灵蝶有“守护”和“陪伴”的作用,若是遇到对被守护者不利的人,灵蝶会自爆身体护人周全,只不过此法术相当耗费灵力,轻易不可使用。”

棠陆被噎了一下,他知道为什么鬼王桀心结未解了。

先不说鬼王桀不知道这个设定,就算他心里明镜似的也舍不得伤害关关啊,那可是关雎留给他的唯一念想。

而此时此刻,关雎正蹙眉沉思。

他再是心思细腻,终究是个喜欢舞枪弄棒的汉子,向来不喜品茶焚香、吟诗作对、伤春悲秋,因此对于题诗弄词可以说是一窍不通。

蝴蝶金黄闪闪,上面幽幽浮着两句——

“师尊?!”

还不等棠陆仔细看去,檐清

便抬手遮住他的眼睛。

“污言秽语,不可看。”

系统在旁边瞠目结舌,口中发出不明意义的啧啧声,捂住脸退回棠陆身后,小声叭叭:“真不愧是你啊,关雎。”

“想来也是占了没文化的便宜了,不知道鬼王看到后有何感想。”

关雎可不知道他正被人围观,他一张俊美无俦的脸都憋红了,花费了他半生学识,才想出这句偶然间从话本里看到的话。

应该是用来表情达意的吧。

吐出一口浊气,一步三回头地出去,竟笨拙地有些可爱。

朱缇欣慰:“想不到这小子还是搞纯爱的嘞。”

画面又开始飞快变换,像个老旧的黑白电视机一换台就次次啦啦,勉强能看到关雎欲和鸟男人交手。

檐清将棠陆严严实实挡在身后,握着他的那只手用力到手指骨节都在响。

那目光,愤恨到棠陆几欲怀疑他下一秒就要提剑上前手刃了鸟男人。

“师尊,快松手,嘶……”

檐清听到他呼痛,理智才回来一些,松了力道,却依旧维持着一个保护的姿势,不准他探头探脑。

那鸟男人向来双手不沾鲜血,他扬扬下巴,身侧的青鴍展开双翅,向关雎袭来。

青鴍是鸟男人养的鸟,青羽白翅,人面禽身,面目狰狞来势汹汹,令人胆战心惊脊骨透寒,关雎剑随心动,不避不躲奋力相击。

如果就这样搏斗,他或许有几成胜算。

但是他体内,有着能噬尽内脏,吸干血液的蛊虫啊!

几百回合后,鸟男人像看尽兴了笼中蛐蛐相斗,吹响口哨,关雎孤注一掷,拼尽全身力量越过巨鸟,剑尖抵上那坐在高位上的人的脖子,终究未能前进一分。

鸟男人的伤口竟自动愈合。

血染华殿,丑鸟将关雎开膛破肚,挑光虫子,叼起心脏内的灵核,吐在男人手上那方红绸绣新蝉手帕上。

棠陆直接被檐清按在怀里,愣是没瞅着一点,不过听到血肉撕裂和呻吟的的声音,也多少明白了结果。

“本打算让你多过几天的,真可惜。”鸟男人好整以暇,干净洁白的玉指捏着灵核,“既然你快死了,不妨吾大发善心告诉你母蛊的位置。”

“我那旧友杨风真人还不知道呢,他的乖徒儿早在十九年前就被我命人种下母蛊,哦,就种在心窝里。”

“母蛊不像子蛊,只种下一条即可,可怜那老爷子还以为那是心口痣呢,哈哈哈哈。”

“你……卑鄙……”关雎猛地吐出一口黑血,生不如死肝肠寸断,浑身抖若筛糠。

每说一字,气息便弱一分。

他能清楚地感到四肢百骸在觳觫,五脏六腑在焚烧,他看到华灯初上,在河面上投下温柔霞光。一片模糊猩红的梦里,令狐桀站在冥河对岸回望他。

夜泊的孤舟掠过,木桨一打,梦就碎成了粼粼浮光。

那人带着面具,不以真面容示人,剖开他滚烫的胸膛,讥笑他的真心,嘲讽他的天真。

“子蛊已死,母蛊失去养分供给活不长久,你那小师兄最多能还能活两个时辰,他是被你害死的。”

〖他是被你害死的,你是被青鴍吃光的,我仁慈至善,手不染脏血,不轻不重地推你一下,谁叫你一错再错不复返?〗

〖那些实质性的伤害都不是出自我手,我何错之有?〗

鸟男人自顾自笑了几声,嗅了嗅空气的味道,心生疑惑,竟把脸转到他们二人一统所在的方向。

棠陆只觉得有一道直直的目光灼得脖子生疼,挣扎两下却被檐清抚摸头顶安抚。

好像不管周遭发生什么,不管位置在哪里,只要有檐清在身边,就会感到心安一些。

那面具下的眸子一凛,察觉出不对劲,对着棠陆所在的位置落下一剑。

剑光显露的那一刹那,檐清当机立断推开棠陆,双手结了一个复杂的印,蓝光炸裂的时候,场景开始飞速更换。

关关里藏着关雎的两魄,因此它同样有记忆。

卯时的最后一刻,令狐桀揉揉眼睛,从床上爬起来。

“嘶……”他打个哈欠,嘴张到一半,疼的五官一拧,倒吸凉气。

待意识回笼,他手捧已经消下去婴儿肥的脸蛋,不可置信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含桃似的下唇,被凌虐的又红又肿。

这么疼,他的小哥哥是该有多喜欢他?

他又惊又喜又气,惊的是那座“冰山”竟然一夜之间被他融化,露出清澈柔软的真面目。

喜的是守得云开见月明,近十年的等待终于有了回音。

至于气……切~关雎胆小鬼一个,亲完人撒丫子跑,醒来后连个影都寻不到。

他暗自窃喜,他的小师弟果然还是喜欢着他的,全然不知某人此时此刻已成一具枯骨。

“这是什么,凤尾蝶?”

关关绕着屋子飞了好几圈,翅膀上撒下的荧光粉末

满屋子乱飞,令狐桀打了好几个喷嚏,叫嚷道:“停停停!你快别飞了,呛得慌。”

蝴蝶很通人性,乖乖停落在他床边,在令狐桀的注视下,床边一颗种子萌芽抽叶,茎叶相交之处舒展开一朵小粉花,温暖阳光下左摇右晃。

令狐桀:“……”

随后爆出一阵惊天动地的狂笑。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是什么死亡审美哈哈哈哈哈哈,一看就是师弟,师弟做的哈哈哈哈——”

笑着笑着,像被细针扎了下,没由来地心口一痛,他笑出眼泪,痉挛着揪住身下的床单,眼泪越流越多,草叶轻颤抖落晨露,汇成溪水。

〖好痛啊……为什么这么疼?〗

指尖触上蝴蝶的那一刻,尖锐的刺痛透过心口,轻松变作痛苦,细针变成利剑,小溪换为血河。

故事的结局也不难猜,关雎中了蛊虫,失去两魄,虚弱至极又死无全尸,最终魂飞魄散化作天地灵气,永世不得入轮回。

令狐桀死后,在阴曹地府恨不能将板砖翻个遍,揪出关雎的鬼魂审问,关雎一事却始终杳无音讯。

生死簿上消失的那张纸,正面是关雎,背面是棠陆。

他想起他的小师弟生前最怜香惜玉,所以想出这么个法子,广散谣言说鬼王娶妻纳妾,祸害佳人才子三千余。

倒像是鬼王桀能干出来的事。

棠陆和檐清双双醒来,刚睁开眼,便看见鬼王桀那张忍着焦躁的脸,他先是把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递给檐清,紧接着挨着棠陆坐下。

关关筋疲力尽,缓慢鼓动翅膀飞鬼王桀袖子里休息。

“你说吧,孤肉身有损,禁不得像你师尊一样暂存命魂,既然不能亲眼看见往事,听一听也是好的。”

棠陆心内一颤。

师尊他……暂存命魂?

因为放心不下他?

棠陆暂止住心中疑惑,望向鬼王桀,“关雎他一直陪在你身边,关关体内有他一缕灵慧魄和一缕力魄。”

将自己所看到的一五一十说出口,每说一句,鬼王桀的眸子便深沉一分。

“孤绝不会姑息罪人。”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若让孤发现他,定要他偿命。”

那个口中说着几千年已过,事情的真相早就没那么重要的人,却因关雎那句未说出口的喜欢松了气,听闻他的遭遇难受地发抖。

鬼王桀他深吸一口气,把溢出口的呜咽声尽数吞下,仰头呆视满室繁花似锦手指。

手指探入袖口轻柔地蹭蹭关关纤薄的双翅,叹道:“关关,看来我只有你了。”

“关关身上的话……”

“能猜个七八分,待会儿找你师尊确定一下就好。”

“叮咚——任务奖励已到账,请宿主查收。”

过了好一会儿。

鬼王桀揉揉眉心,声音疲惫:“有功之臣,说罢,你想让孤如何赏你。”

棠陆仔细想想,自己不愁吃不愁穿,是金银珠宝堆出来的公子哥,云崖山上的灵石都堆长毛了。

“贵府的管家该换了。”

“好,孤换。”

“躺在我房间里的村花,挺好一小鬼,你好好待他。”

“他胆子小些,孤培养他管事,当下一任管家。”鬼王桀说罢朝他勾勾手指,“小东西,你过来。”

棠陆面露不解,檐清早有预料,按住他的肩膀,从未看透的双眼,此时一片冰凉,其中意义依然让人难以琢磨。

“你就不能松开么?管这么严,要搁我早反了天了,我又不会害他。”

檐清手上的力道只增不减,“别过去。”

“春夏之交,雏燕离巢,你总不能因为一己之私,把你这小徒儿锁死在身边吧?”

棠陆一脸懵逼,“什么情况?”

鬼王桀不容抗拒地点上棠陆眉心,“你瞅瞅这徒弟被你养的,不谙世事的样,跟小傻子似的。”

棠陆只感到周身舒畅,暖意绕着眉心,指尖,最后汇入心口。

“都过了那么久了,你也要想开点,”鬼王桀做完这一切,耸耸肩,“我可不希望你们两个因为这个闹翻。”

“你这样对他,他会离开你的,你信不信?反正孤料事如神,你不信也得信。”

“知道吗,真正的喜欢是相互成全。”

朱缇充当解语花:“在宿主晕倒的时候,鬼王桀向师尊透露了你与谌熠是同一个人的事实了。”

棠陆感叹:“想不到料事如神的鬼王也会出纰漏,我说檐清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原来是我借了谌熠的光,不管怎么说,感谢这位兄台啦。”

朱缇语塞:“呃……这本书没有替身梗,说不对鬼王说的是对的呢,算了算了,宿主奆奆以后就知道了嘛。”

棠陆十分不满,弹弹它的大脑瓜,“你们怎么都话说一半咽肚子里,故弄玄虚的,跟我俩搁这搁这呢?”

旁边鬼王桀给檐清做足了思想教

育课,难得的是檐清居然没直接甩脸子走人,而是反常地正襟危坐,皱眉细听,虚心请教。

一人一鬼也不知道哪来的共同话题。

末了,鬼王推推檐清的肩膀。

朱缇加上一句:没推动,呵呵。

片刻后,檐清优雅起身,做了什么决定似的,向棠陆伸出手,语气放缓。

“陆陆,回去了。”

就这么轻飘飘的一声,棠陆跟被五雷轰顶了似的,一脸惊恐。

啥?

他没听错吧?

师尊被夺舍了?

鬼王桀摸着下巴点点头,此言甚妙,孺子可教也。

鬼王扔给他一块令牌,“去吧去吧,本府不留贵客,出门左拐慢走不送。”

转身又对檐清的背影叮嘱一句,“别忘了我说的话,不出一个月必见成效。”

棠陆跟上檐清,弹了系统一个脑瓜崩,“哎,老登,你听见他们刚才说什么了吗?”

朱缇捂住脑门,“没听见,不过应该还是和宿主你有关,还有,伦家叫朱缇,不叫老登!”

辰时,雅室侧室,

朱缇就像个定时闹钟一样,准时醒来制造噪音,“宿主奆奆,该起床为师尊做早饭了。”

“宿主奆奆奆奆奆,起床了起床了起床了没?”

棠陆神情恍惚,睡眼朦胧,下意识把手伸到枕头底下去摸手机,关闹钟。

手机是不会有的,只有系统那张还在冒傻气的肉肉脸,他握住枕头边缘往系统头上一拍,捂住耳朵转过身去继续睡。

“不行哦,误了饭时师尊要生气了,师尊一生气,后果很严重!”

“烦死了!”

被强制开机的棠陆这才不满地嘀咕几声,掀开沉重的眼皮,从上好的云锦床褥上撕下沉重的肉体,磨磨蹭蹭穿衣洗漱。

他想起昨晚在鬼府,他问鬼王桀以后是否还有机会见面,鬼王桀说什么来着?

“也许吧,我不能出去,一是鬼界事务繁多,生死查核、安置新民、审罚治罪、誊抄名册……”

“二是,我如今也是一缕孤魂,如果找不到合适的肉体暂时寄存,出去后少了鬼界的天然屏障,便会魂飞魄散,”

“但是你可以进来,我在人间各处留了通往鬼界的门,有这枚令牌就能开启两界通道。”

再后来跟着师尊一路回门派,被师尊以灵核不稳,方便照看并督促修炼为由安置在雅室侧室休息。

也就是说,他现在住的地方与师尊的寝房只有一墙之隔。

看看这上好的云锦被、白玉床、缂丝软枕、蚕丝暗纹屏风、金丝楠木方桌、琉璃狻猊香炉……

哦,连桌上的镇尺都是一张石琴里最长的两根琴键做的。

棠陆伸个懒腰,打着哈欠步出侧室,心想给人当舔狗就当做是交房租了,一点不亏本。

今天依旧是称职的小舔狗一枚吖!

可厨房里的情景却是他万万没想过的。

不敢想,真的不敢想。

氤氲水汽中,他那不食人间烟火的师尊降尊屈贵,亲自挽袖炒菜,那俊美无俦的面容半隐匿在雾气中,让人一时间分不清是仙人在施法还是凡人在做饭。

檐清对于庖厨一事驾轻就熟,在他惊讶的目光中把最后一盘菜端上桌。

虾仁薏米粥、白菜牛肉蒸饺、甜蛋羹、清炒茼蒿。

香气扑面,色泽上佳,一看就很好吃。

“尝尝?”

檐清示意棠陆坐下,夹一筷茼蒿,喂到棠陆口中,自己才施施然到另一边落座。

“好吃诶,师尊好厉害。”

棠陆一脸幸福,小口喝着碗里的粥,认真点评:“真的,比我做的好吃多了。”

“喜欢就好,陆陆做的也很好吃,”

陆陆……

棠陆扪心自问,他还不是很能接受这个称呼,太亲密了,真的。

朱缇探头:“宿主奆奆你给我买系统商店里的品鉴百味糖嘛~我也想尝尝……”

“不行,”棠陆拒绝的很干脆,“《统德全书》中有提到,吃了人间饭菜主系统要生气的,主系统一生气,后果很严重。”

他戳开一只蒸饺,演技非常夸张,“嗯~小白菜味道最鲜美了。”

馋死你馋死你。

朱缇十分煞风景:“宿主就不怕师尊在饭里下毒?你好歹也是本书的男一号,能不能有点骨气。”

“去去去,师尊若是想要我命根本不用这么麻烦。”

棠陆很想白它一眼,奈何师尊看着只得作罢,“我还说你好歹也是带过好几届宿主的模范系统,怎么‘奸懒馋滑屁’无一不占?”

不过再看师尊的那张脸,怎么看怎么觉得养眼,原本与系统斗嘴的气都烟消云散了好不好?

檐清慢条斯理浅尝几口,为他夹几筷菜,“从今以后,你我之间不必以师徒相称。”

棠陆一口下去烫到舌头。

“嘶……”

什么意思?

不会是要对真壳假芯的谌熠展开热烈追求了吧?

“小心点,才刚出锅,里面很烫。”

檐清递给他一杯凉水,神色温柔,“你唤我‘谨之’就好。”

朱缇抱着胳膊,无奈提醒自家宿主,“’谨之‘是师尊的字,这是要和宿主以平辈身份相处。”

棠陆有些犹豫,口齿不清道:“这不好吧……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尊这样说可真是折煞徒儿了。”

“无妨,我最厌恶那些陈规缛节,在我这里不必有太多拘束。”

“可是在别人面前……”

檐清抬手打断,“在别人面前也这么唤我就好,没人敢妄议是非。”

见棠陆还是忧心忡忡的模样,柔声解释:“若真有人拿此事为难你,我会亲自出面解决。”

至于这“解决”方法是向他人解释清楚缘由,还是直接将胡说八道的人一剑封喉,虽然不可能,棠陆还是不由自主想到后者。

他有些结巴:“那那那,好吧……”

“吃吧,早饭过后我带你去晨修。”

山前竹林里,洛萤溪累趴在地上,双丫髻都散花了,满头大汗气喘吁吁,顾念歌扶她几下都不见得能起来。

程声斜靠在竹子上,若不是靠剑撑着半个身体的重量,都能把千年老竹生生压断。

“三师兄,四师姐,五师姐?”

棠陆随着檐清来到弟子练武的地方,四下打量一番:“师兄师姐也是来晨修的吗?”

洛萤溪听到他们的脚步声立马支棱起来,随顾念歌他们一起给檐清行礼问好,随后脚底抹油似的开跑。

路过棠陆身边苦哈哈地小声嘟囔,“晨修?不不不不,我刚修炼完可不要再练了。”

三师兄程声拍拍棠陆肩膀,作万分痛苦状,“师弟,你那个……自求多福吧。”

顾念歌神秘一笑,“看来师尊这是要给你开小灶呢,加油哦。”

留下这一句三人连头也不回就走了。

简直片刻都不想多留。

“朱朱,师尊这是……今天早上就带弟子晨修过了?不然这一个个的怎么累成这副模样?”

还不等朱缇回答,那边檐清已经选好位置,叫棠陆过去。

竹林萧萧处,初夏风清时,檐清教他如何运剑。

一招一式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却丝毫不拖泥带水,落剑带起的风震得木石寸断,沟壑顿开,花瓣竹叶一齐飞舞,像画里才有的美景。

一套剑法练下来,棠陆发了薄汗,想坐风口吹吹,却被拎回原处擦汗。

“师……谨之,我自己来就好。”

棠陆接过帕子,擦擦额角,有些好奇,“这是你特意选择的地方吗,三面都是竹子,只能透过来微风。”

“嗯,晾汗容易生病,你要多注意些。”

清风拂过,将檐清的一缕碎发吹至前额,他抬起手,却是为面前人整理头发。

“今天就到这……”

“我们再来一次吧。”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对视一眼。

棠陆尴尬地咳嗽一下,笑说:“不能因为我是……就放水,连顾师姐都能累成那个样子,谨之的要求应当是十分严格的。”

朱缇扑哧一笑:“宿主你是不是差点说出来‘不能因为我是‘谌熠’就放水’,嗯?”

“呃,还真是。”

他拍拍身上的灰,重新拾起弟子剑,眼中尽是快意,清澈如山间溪水,不染世俗尘埃。

“我们继续吧。”

檐清薄唇微抿,不置可否,但也没多加阻拦。

朱缇跟上来,噘嘴撅到能挂个酱油瓶,“可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嘛,宿主再练下去赶不上饭时了,今天有糖醋排骨呢。”

“你先别缠着我,等我练完让师尊给你开小灶,咱们买那个什么糖。”

“好嘞,”朱缇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笑的见牙不见眼,“宿主万岁!”

棠陆每天该修炼修炼,该学习学习,该练剑练剑,该吃吃,该睡睡,无聊就把系统拎出来斗斗嘴。

总之在云崖山过的十分惬意。

这天,一只叼着信笺的传音纸鹤撞上了侧室镂空窗的楞,棠陆取下信笺,只见藏蓝色信封上写着“委派函”三个大字。

棠陆有些错愕,

这是……传给他的委派信?

恰逢檐清推门而入,一直缄默不语的纸鹤这才扑过去,点个头炸个膀,以一个完全在棠陆意料之外的声音絮絮叨叨。

“嘎——点苍派掌门传音于云崖仙师,点苍派掌门传音于云崖仙师,新接到下邳边涘镇刘掌柜委派信,边涘镇疑是出现千年老妖,刘家长子受妖术蛊惑,神志不清,正在医治中,”

“请求云崖仙君三日内开到此地降妖卫道,酬金一万上品灵石、两万中品灵石、四千金玉贝、两百琉璃叶,”

鹤咔痰似的,咳嗽几声,“喂?师弟,你在听吗,我这纸鹤有点痴傻,不知道能不能找对人,收到请回复!”

檐清上前接过信笺,回复也是十分简单粗暴,只有一个“嗯”字。

功德圆满的纸鹤这才满意点点头,扑棱着飞到窗棂上,像是想到什么,扭头又说:“对了,师弟,此番行动须谨慎,我看信中的描述,那妖物修为应该不浅,嘎——总之一定要注意安全。”

“知道。”

棠陆心里犯嘀咕,这世界上竟然有人能搬的动檐清这尊大佛,刚嘀咕完,识海里叮咚一顿乱响。

“您有一条新的任务,随师尊前去,保护南宫挽卿。”

“不是,原着里师尊不是最厌恶男主多管闲事了吗,你让我跟他对着干?”

他真的很想把任务系统揪出来质问一顿。

高低得来个邦邦两拳。

这是要他做任务呢?还是要他小命呢?

“哎,宿主稍安勿躁,任务系统这样布置任务一定有它的道理。”

朱缇从系统空间里钻出,拍拍棠陆的肩膀,“我看好奆奆呦!”

它看热闹不嫌事大,偷偷告诉他原着中的部分可识别台词。

棠陆听后无语至极。

他面露难色,在檐清查看信笺时试探开口:“谨之,我可不可以跟你……”

“不行。”

看吧,连反应的时间都不需要有,多么干脆利落,多么冷酷无情。

檐清意识到自己语气太过于生硬后,耐着性子解释,“那妖物已经修炼千年,此番诸多凶险难以预测,我不希望你有任何会受伤的可能。”

他强调道:“眼下你应该做的是勤修多炼,待到时机成熟,我自会带你下山历练。”

说罢手轻轻搭在棠陆左肩,“乖。”

棠陆一时被迷惑住,“哦……好……”

“呦呦呦,还‘乖’,”朱缇一副吃了狗屎的样,指挥道:“奆奆你清醒一点,好什么好啊,支棱起来嘛。”

“就按我说的做,打蛇打七寸,奆奆你永远是师尊的后顾之忧,永远是他的软肋逆鳞,相信我!”

棠陆如梦初醒,反唇相讥,“这话听着咋这么奇怪呢,算了,也不指望你能吐出什么象牙。”

他追上檐清的背影,猛地环住他的腰,按朱缇教的那样干巴巴念台词:“可是我怕,我怕离开谨之后,让有心之人有调虎离山之计可施,纵使世间千凶百险,”

他忍着肉麻,小声道:“只要在你身边我就安全。”

檐清风华绝代的容颜浮现出一丝一毫的动摇。

朱缇给他比了两个赞,在旁边作口型提示他。

棠陆抬头凝望檐清的眼睛,不躲不闪,坦坦荡荡,“谨之,我离不开你,如果你不在我身边,我也会担心你的安危,有什么问题我们一起面对好不好,”

肩膀上传来尖锐的痛意,疼的他眼眶发红,硬生生挺着念完最后一句——

“不要嫌我累赘,不要再丢下我一个人。”

内心疯狂吐槽:擦啊,谁家系统牙口这么好,差点掉块肉,疼死了!

檐清被他这么一出戏打了个措手不及,眼中尽是无奈,手指关节刮刮他泛红的眼尾。

“没有嫌你累赘,陆陆,拒绝你是为你好,云崖山有我设的禁令,旁人无法入内,可以确保你是安全的,”

“你不必担心我,我自有分寸,总有一日,你会明白我对你的良苦用心。”

棠陆继续耍无赖,“你就带我去好不好,我会担心你担心到茶饭不思,我会难过,会饿瘦,会生病的。”

檐清犹豫半刻,似乎在考虑可行性,但三思后还是一根根掰开他攥住他衣摆的手,眼中带有责备,语气也严肃了起来。

留下一句,“誊写《礼记·仪礼上》,留在云崖山等我回来。”

棠陆揉揉眉心,一个劲往外吐苦水,“我都说了他不会同意的。”

这下可真是欲过山无蹊隧,欲渡泽无舟楫了。

朱缇灵光一现,不怀好意道:“那宿主可以真瘦一个给他看看嘛。”

于是乎,刚吞完系统商店里买的辟谷丹,棠陆就被从修炼竹林抓回饭堂。

整整一大碗的蛋花汤被搅和得见蛋不见花,棠陆握个勺子愣是没喝一口。

虽然看起来真的很香,蛋花柔软,汤底奶白,边上一圈薄薄油花搭配翠绿的葱段,勾得人食欲大振。

“你现在还不会辟谷,需要靠进食来获取能量。”

檐清话中带有警告的意味,“我以为你只是不欣赏我的厨艺,现在看来并非如此,怎么,不带你去就要闹绝食?”

他面有愠色,“我吩咐程声在我离开后照顾你的饮食起居,如若你瘦了一斤半两,我拿他试问。”

棠陆:“……”

不是,程兄,你是不是得罪过他?怎么躺着还中枪呢。

他摇摇头,“这不关他的事,分明是我……唔

他顿了顿,舌尖顶着被塞到嘴里的猪排,咬也不是不咬也不是。

“吃饭。”

棠陆含着肉点点头,别说哈,还挺香,猪排火候控制的非常好,外皮松脆可口,肉质柔嫩多汁。

“别吃了,宿主,师尊下午就启程了,你这样完不成任务的!”

檐清见他乖乖吃饭,愠色稍霁,挽袖又为他新盛一碗汤。

朱缇沉默,

朱缇抓狂,

朱缇实在看不下去了,飞起一脚踹翻被棠陆美滋滋捧着的碗。

棠陆浑身一震,手滚烫,心拔凉。

系统你个坑爹的玩意!!!

檐清眸色暗了暗,扯过一旁的手帕替他擦拭烫红的手指。

这动静可不小,引来不少旁人侧目,同样在饭堂就餐的洛萤溪捂住眼睛,一眼都不敢多看。

连饭都忘了咽,口齿不清道:“完了,师姐,小师弟他玩大了。”

再是不喜与师尊相处,也不能直接摔碗啊!

一向稳重的顾念歌眼中也有不少诧异,“师弟他举止反常,想必是和师尊产生了龃龉。”

洛萤溪一脸担忧,“那我们要不要帮帮师弟?”

顾念歌看着自家小师弟脚步踉跄,一脸畏惧,被阴云围绕的师尊用力拽走。

她轻轻叹息,“罢了,我们若是替师弟求情,师尊定会从重严惩师弟。”

转过头柔声对洛萤溪说:“他们二人之间的争吵,我们不便插手,小溪还是好好吃饭吧。”

被扔回房内,棠陆有些晕头转向,立刻爬起来,面对的却是“咣”一声关上的门。

他用力敲击门板,哀声道:“谨之……”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已经知道错了……”

“对不起……”

门外的人似乎也没有离开,棠陆能感受到他的声音自罅隙中传来,可惜语气不太好。

“禁足两个时辰,好好反思。”

说是禁足,可平时这个时辰,他也是要按照安排来完成功课,在侧室里练字帖、抄诗文、习术法。

左右都是出不去,差别不大。

罪魁祸首朱缇心最大,看到这一幕,似笑非笑道:“还真是‘禁足’啊。”

“你还有脸出来!”棠陆气不打一处来,狠狠揪它耳朵,“这下可好,捉鸡不成蚀把米,连我都被关起来了!”

“哎哎哎,奆奆轻点嘛,伦家错了呜呜呜——再说这算哪门子关啊,你不是本来也……痛痛痛!”

朱缇好不容易挣脱出来,揉揉红肿的耳朵,“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呀,奆奆。”

棠陆瘫在地上,依靠在门旁,脸深深埋进臂弯里,“你还有脸问,不知道,凉拌。”

兴许是这一天又是练武又是折腾来折腾去,有些累了,他原本在想对策,不知不觉间眼皮竟发沉,意识也昏昏沉沉。

又不知道睡了多久,直到感受到身后木门被推动,他才被惊醒,从地上忽地站起来,揉揉眼睛。

“谨之……”

对方手里拎着食盒,只扫一眼,长眉蹙起,“怎么坐在地上睡觉,夜间这么凉,连外衫也不知道披一件。”

棠陆摸摸鼻子,答非所问,“你不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看你表现。”

棠陆被带到椅子上,檐清抬手,略施法术燃起烛灯,哪怕只有一小块区域,原本冷冷清清的房间变得温暖起来。

棠陆总算看清对方,他穿着暗紫间群青色的长袍,曲裾曳地,长发披散,拢至左肩,依旧是唇色浅淡,眉目俊朗,恍如谪仙的一个人,只是多添了几分烟火气息。

檐清取出碗筷餐盘,并不递给他,而是固执地舀起一勺炒饭,递至他嘴边。

棠陆干笑一声,讪讪收回欲拿碗筷的手。

内心:你人还怪好的嘞。

就这样,一勺饭,一勺菜,要不了多久就碗见底盘见光,棠陆摸摸撑出弧度的肚皮,简直饕餮满足。

他撑着下巴,吃饱了撑得无事可做,端眯着眼睛详檐清的侧脸,“对了,谨之,你不是应该在今天下午就出发了吗,”

檐清拾掇好碗筷,头也不抬,“还没,我先派几只纸鹤去打探消息,明日一早我们再出发。”

“这样啊……等等,我们?”

他抓住重点,一拍桌子,眼睛亮了亮。

扑过去给檐清一个熊抱,欢呼道:“太好了!”

朱缇手舞足蹈,“耶耶耶!妥协啦!”

檐清有些无奈,闭了闭眼睛,戳戳他额头,“你啊……”

他正色道:“前提是你必须答应我紧紧跟在我身后,未经许可不得出手,哪怕是帮人。”

棠陆连连答应:“当然!”

下邳,

此时正是赏花观景的好时节,边涘镇素有“繁花之镇”的美誉,可谓是水抱青山山抱花,花光深处有人家。

那浅粉、嫩

黄、娇红、藕荷色成团成簇,香风一吹便成了流动的烟霭,沉沉压在水边,点缀在汀上,河端更是热热闹闹,张帆的张帆,摇桨的摇桨,呼喊的呼喊。

岸上赶集的赶集,叫卖的叫卖,讨价的讨价,担柴的担柴,卸货的卸货,简直百姓安居乐业,天下升平日久,完全看不出来哪里出了问题。

檐清召回纸鹤,悉数塞到棠陆怀里捧着,自己则一只只拆开获取信息。

棠陆头上落了一只,肩上站了两只,怀里捧一堆,甚至有三只窜来窜去给他编小辫,他还得留心别给它们一屁股全坐扁了。

朱缇一瞧,乐得直打跌,打趣他:“奆奆你好像抱窝的老母鸡哈哈哈。”

二人根据委派人所留下的地址,很快就找到了地方。

“仙师,就是这样的情况,请一定救救砚儿,”

一位风韵犹存的中年贵妇人抬袖擦擦眼角泪水,哀戚道来。

说话的正是刘氏,与委派者刘掌柜共同经营祖上传下来的食馆“醉仙阁”,借河运交通之便利,加之内助手艺之精湛,日子过得可谓是红红火火蒸蒸日上。

可惜好景不长,刘掌柜长子刘砚却在帮助其父检查货物后神志不清,只知道嚷嚷河里有古怪,其余一问三不知。

刘氏一家只得暂停营业闭门谢客,先是派了几位山野散修来看,没想到一个两个的都说是中了妖族的邪术,解药便是那妖的心尖血。

刘掌柜也是一脸愁容,唉声叹气:“素闻仙君修为深厚,法术高强,犬子的性命就仰仗仙师了。”

讲到最后,抚掌作苦闷状。

棠陆出面安慰,“刘掌柜与夫人感情笃厚,家境殷实,令子必定是有福之人,”

又转向刘氏,“令子福禄深厚,定会性命无虞,谨之……云崖他最擅长这种事,有他在,你们放心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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