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天酒店打完炮之后,傅惟敏就再没联系过庄盼,虽说发过去的艳照照样查收,但就是不肯回他一个字。庄盼趴在摄影棚的化妆台上闷闷地想,这都大半个月过去了,傅惟敏什么时候能想起他呢?
庄盼打开通讯录找到傅惟敏的号码,他很想打过去,哪怕不说话,听听傅惟敏的声音都好。可惜这点微末的愿望也注定不能实现。连电话号都是他在床上软磨硬泡求来的,庄盼珍惜的很,哪敢违拗傅惟敏的意思擅自联系他呢?
“好,好,我这边差不多四点半就能结束,你千万记得啊……是是是,我受宠若惊呢。”齐越岿挂了电话,唇边噙着的甜蜜笑意还没彻底褪下去,笑吟吟敲了敲门,问庄盼的经纪人老韩:“可以开拍了吗?我这边准备好了。”
“马上马上,”老韩扭头对庄盼喊道,“快点吧,早干早完工!”
庄盼化好妆,做完造型。齐越岿抗着摄影机先怼上他的脸来了几个特写,又很快拉开距离,指挥庄盼换几个动作。
庄盼想傅惟敏想得心烦意乱,一会儿暗下决心要跟他老死不相往来一会儿又想着要不要打个电话试探一下,说不定傅惟敏只是嫌他烦吓唬他呢……庄盼心烦得要命,摆了好几个动作也没能达到齐越岿的要求,一时有些气闷,扒了身上的透视西装往地上一甩:“我不拍了!”
经纪人向周围连连赔笑,转头训斥庄盼:“你尥什么蹶子,啊,有情绪别带到工作上来,怎么多人等着你呢,起来!”
“我不!”别人越劝庄盼越来劲,在傅惟敏那儿受的气没处撒可憋坏他了,张嘴喊道:“我不拍我就不拍我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也不是你不配合工作的理由,”齐越岿从摄像机那边走过来,冷冷道:“你不干有的是人干,要走就走,没人逼你。”
“你又是哪里蹦出来的,有什么资格对着我吠?!”
老韩一个头两个大,心说自己和齐越岿合作也不是头一次了,还没见过他发这么大火。今天是撞了鬼了,怎么一个两个都跟吃了枪药似的,一点就着?
那厢齐越岿和庄盼吵得火热,两人棋逢对手,骂起人来嘴皮子一个比一个溜一个比一个别出心裁,唾沫都快不够用了。
老韩眼见形势不好,飞奔上前强行分开两人,苦口婆心推心置腹一番好劝,双方在老韩的极力斡旋调停下勉强熄火,各憋着一肚子气继续拍摄。
庄盼摆poss,齐越岿按快门,摄影棚内只有咔嚓咔嚓的声音。
傅惟敏按齐越岿给他的地址进了摄影棚,逡巡一周准备找个空椅子坐下。
“惟敏!”
庄盼正对着门正好撞见傅惟敏进来,像狗看见了肉包子,当即一个飞扑扑进傅惟敏怀里,双手环着他的脖子,双腿缠上他的腰,扒着傅惟敏黏糊糊地撒娇:“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呀?我没告诉你我在这儿的呀,你怎么找到的?你是不是想我了所以来找我呀?是不是是不是……”庄盼朝他暗送秋波,眼皮都快翻抽筋了,谁知人家根本不为所动。一抬头,发现傅惟敏正看着齐越岿。
齐越岿愣在原地,看着面前的树袋熊和树,呆呆收回了脚步。
庄盼和齐越岿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读出了迷茫,随即调转枪头异口同声对傅惟敏质问道:“惟敏/傅惟敏,他是谁?”
傅惟敏简直出离愤怒了。
老天爷,我叫你一声爷,你还真拿我当孙子耍啊?
摄影棚众人不约而同都停下了手里的活,盯着气氛诡异的三人——主要是被夹在中间的傅惟敏——一脸玩味。
这小伙子,玩儿的是真花呀。
傅惟敏感觉自己快被被围观群众火辣的目光烤熟了,当机立断,一手拎一个。
“我们出去说。”
一路上庄盼快翻了二百个白眼,一半送给傅惟敏,一半送给齐越岿。齐越岿奉还以阴阳怪笑。
被撞破脚踏两只船傅惟敏只是短暂慌乱了一瞬,但紧接着本能中理智迅速占据上风,一双眼睛冷静而锐利,刚才的慌张惊愕转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将身后互翻白眼的两人领进一家粤菜馆。包间内,傅惟敏端坐主位,齐越岿与庄盼分列两侧。
三人刚刚落座。庄盼就迫不及待的质问:
“你到底什么意思?他是你什么人?啊,傅惟敏,你不会……”
傅惟敏往下压了压手,面色如常,举止自若。不像刚刚被撞破脚踏两只船,气定神闲倒像是在主持联合国大会。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我先问个问题。”
傅惟敏左右环顾他的情人们:“现在——谁想分手?”
此言一出,局势瞬间扭转。
“庄盼,你先说。”
“我不分!分了正好遂了你们这对奸夫淫妇的意!”
话筒递给下一位男嘉宾:“小齐你呢?”
“当然不会,”齐越岿柔柔一笑。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我尊重你的
一切选择。”
庄盼两道秀眉一拧,拍案而起:“死绿茶,你装什么?!”
“好,既然大家都做了同样的选择,那问题就简单多了。”傅惟敏脸上慢慢现出笑意,像是早料到他们的反应:“这样吧,咱们先点菜。想吃点什么?”
齐越岿通情达理:“你觉得就好。”
庄盼阴阳怪气:“不吃,气都气饱了!”
庄盼觉得这场面不对劲,做错事的是傅惟敏,怎么反倒是他和齐越岿低声下气被人牵着鼻子走?
“不对,傅惟敏,你还没说呢,为什么脚踏两条船?”
齐越岿看似云淡风轻浑不在意,听见这话也不自觉抬起了头。
傅惟敏十指交叉抵着下巴,一脸难以置信:“我以为你们应该明白的……”
“什么!”
傅惟敏接下来的发言更是重量级的畜生:“出轨这种事嘛,有了第一次,就会有无数次。”
他的目光扫过齐越岿,“我能找一个小三,”又看向庄盼,“就能找第二个。”
这个时候,齐越岿和庄盼罕见地达成一致,不约而同地同情起了他们共同的情敌。
“你、你……”庄盼显然没预料到傅惟敏竟然不要脸到这种地步,连装都不愿意装一下,气得胸膛起伏,指着傅惟敏鼻子的手指不住颤抖。
“你怎么能这样——”
服务员拿着菜单退出包间,傅惟敏食指放到唇边示意他噤声,庄盼丝毫没领会他的意思,扯着嗓子不管不顾喊道:“不管怎么说,你今天必须给我个说法!必须处理了这狐狸精!”
“神经病。”
庄盼愤怒转头瞪向对面的齐越岿:“你说什么?”
“你听到什么是什么喽。”齐越岿耸耸肩,一脸无辜。
话出口的下一秒,一个巴掌稳稳当当落在他的左脸:“我呸!你算什么东西!”
空气凝固了,庄盼反应过来打人不对有些心虚地撇过脸不看齐越岿,而齐越岿捂着火辣辣的左脸不发一言,默默流泪。
傅惟敏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沉声说:“庄盼,道歉。”
“凭什么?!是他先骂我的!”
“道歉,或者去拘留所吃五天牢饭,你自己选。”
一转眼的工夫老公成了别人的老公,还帮着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狐狸精糟践自己,庄盼后槽牙都要咬碎了,可傅惟敏依然不为所动,大公无私倒像是包青天断案。
装什么装。庄盼委屈得直攥拳头,你在我床上的时候可不是这样!
“对不起……”迫于傅惟敏的淫威,庄盼到底还是低了头,虽然声音小得可以忽略不计,但好歹对受害者有个交代,傅惟敏也得以安安心心吃饭。
“好了快坐下吃吧,一会儿菜都凉了……你们怎么还站着?”
“惟敏,”齐越岿忧心忡忡,“你真的不打算休了他吗?这种动不动就打人的神经病很危险的,说不定哪天就大开杀戒了。我挨一巴掌倒是没什么,但我实在担心……”齐越岿心有余悸地偷偷看向庄盼,好像庄盼下一秒就会狂性大发无差别杀人。
“卑鄙小人。”庄盼咬牙切齿,怒视傅惟敏:“你睡了我,就得对我负责!”
傅惟敏:“我要是不负责呢,你要把我怎么样?”
“——你去告我强奸好了。”
“你,哼,”庄盼急中生智想到一个最能拿捏傅惟敏的办法,“我就到你单位拉横幅去,让你领导给我主持公道!”
一口汤还没咽进肚子里,就又顺着气管反流,傅惟敏猛地呛咳起来,接过齐越岿递来的纸巾看向庄盼,目光阴鸷,看他像在看死人:
“你当然可以去啊——只要你不怕自己的艳照满天飞。”
庄盼心里一凉,恍然明白自己说错了话。没人喜欢被威胁,更何况是拿傅惟敏最看重的事业相要挟。他缩缩脖子,气势顿减:“我就说说,我没那个意思,真的……”
齐越岿翘着二郎腿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蠢货。
傅惟敏倒也相信他没这个胆子,只冷冷淡淡瞥了鹌鹑似的的庄盼一眼,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起身。
“你上哪儿去?我跟你一起去?”齐越岿生怕被傅惟敏的怒火殃及池鱼,拉住傅惟敏的袖子问。
天地良心,蠢话全是庄盼说的,他可清清白白什么都没干啊。
“我回局里,下午要去水库捞尸块,你也一起?”
齐越岿悻悻撒手。
傅惟敏拂袖而去,留下齐越岿和庄盼大眼瞪小眼,临走前不忘叮嘱他们以后就是一家人,要好好相处。
二人相看两厌,自不想多留。庄盼左脚刚跨出店门,突然灵光一闪。
好像忽略了什么……
他喊住背道而行的齐越岿:“站住!”
齐越岿脚步一顿,傅惟敏走了,他也自然不必再装什么白莲花。眼神轻蔑,上上下下打量了庄盼一通:“怎么,想打架?”
“呸!打你都嫌脏了我的手!”
齐越岿作势要走。
“你怎么跟傅惟敏联系?打电话还是发短信?傅惟敏允许你主动打给他吗?”
齐越岿看猴似的看他。换作平时庄盼早就发作了,可谁让形势比人强,只能吞下这口恶气,瓮声瓮气:“回答我的问题。”
齐越岿一言不发,用眼神戏耍他。
能屈能伸的才是真男人。庄盼这么安慰自己。他低三下四:“求求你,告诉我。”
不枉他委曲求全,伏低做小一番,那贱人的贱嘴总算张开了。
“你爸妈不给你买智能手机吗?你连微信都没有吗?”
果然。
“把他微信推给我。”
“凭什么?”齐越岿笑容满面,“你得给我一个……帮情敌接近我男人的机会呀。”
庄盼顾不上理会他的挑衅,一个电话打了过去。
傅惟敏:“哪位?”那边声音很是嘈杂,除了喊声就是呕吐声,乱糟糟的。
“我操你大爷傅惟敏你还是不是人!裴悯就算了都是小三凭什么微信给他不给我!出轨你都要搞区别对待啊呜呜呜……”庄盼气得魂飞天外,顶着街上的人来人往,摊煎饼似的啪地往地上一躺。
“……”
“你把电话给小齐。”
齐越岿:“喂?”
“微信,给他吧。”
顺利拿到微信,庄盼顿时破涕为笑。拍拍屁股上的土就要走人。
他的问题解决了,齐越岿又开始发问:“你是什么时候……认识傅惟敏的。”
“去年年底吧,怎么?”
齐越岿一拍手:“那就对了,我认识他的时间比你还要早几个月。”
庄盼显然没明白他在说什么,自然也听不出他话里话外的讥讽。
“所以,请容我纠正一下。论资排辈起来,我是小三,你是小四。”
庄盼原以为和别人共侍一夫已经够屈辱了,不成想论资排辈下来自己竟然连个头号小三都落不着,一时间悲愤交加,而齐越岿下一句话更是如同滋啦作响的火苗,把庄盼这座濒临喷发的火焰山瞬间轰到了顶!
“——于情于理,你该叫我声哥哥。”
“贱人,我撕烂你的嘴!”
回家后傅惟敏去浴室洗澡,手机连同脱下的衣服一起放在外面。工作性质的原因,傅惟敏向来手机不离手,也只有在这个时候,裴悯才能有可乘之机。
裴悯打开手机,输入从傅惟敏那里偷看到的密码,3、5、7、1、4……
“叮铃铃——”
屏幕上显示“技侦刘”来电。
这寸劲儿!
裴悯呼吸一滞,心脏都漏跳了半拍。铃声犹如黑白无常的催命符,一声急过一声,声声敲击在裴悯最为紧绷的神经上,就在这时傅惟敏关了淋浴头,紧接着打开门喊道:“是我的电话吗?”
“啊,对。”裴悯勉强笑了一下,再心有不甘也只能把手机乖乖递进去。
门开了,手机还在嗡嗡震动,递出去的前一秒,屏幕上方弹出一条微信消息。
【政工科庄:水云间,1206】
傅惟敏看清了文字,瞳孔骤然紧缩,迅速把手机从裴悯手上抽走,抽完恍然回神,见裴悯面色如常,不像看到的样子,才暗松一口气,关上门安安心心接刘主任的电话去了。
水云间,120……,正经同事谁会发这个!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傅惟敏饥渴到连同事都不放过,要么这根本就是个假备注,是傅惟敏用来掩人耳目的。
第一种不大可能,傅惟敏虽然私德有亏,但事业心可是一等一的强,他向来爱惜羽毛,出轨对象换了不少,也有不少人挑衅到裴悯面前,但从来没有一个人能拿出实打实的床照,就凭这一点,裴悯确信他断然不会精虫上脑到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事搞上。裴悯在市局官网上没找到人员信息,转头问他二姨她们局政工科里有没有姓庄的人。
答复果然不出他所料,政工科压根没这个人。
人是假的,但姓氏大概率是真的,傅惟敏不会无聊到特地编个假姓氏。
姓庄,水云间,120……最后那位数字他没看清,但不代表找不到人。
本市只有一家叫水云间的酒店,裴悯让小徐查了预定过水云间十二层房间的所有客人。
小徐动作很利落,半小时后,十二层所有客人的资料发了过来。
姓庄的有三位,一个是女孩,一个膀大腰圆满脸横肉明显不是傅惟敏的菜,只剩最后一个……
——庄盼。
裴悯一行行扫过去:不入流的野模、一个大学读了六年还毕不了业、长得也妖妖调调,隔着屏幕都闻到一股子骚味儿……
什么东西。
“咚——”
“咚——”
“咚——”
傅惟敏跪在木地板上,跪在狭小逼仄的卧室里,有脚步声顺着
幽深的楼梯由远而近传来,高跟鞋踩在木地板上的声音清脆又沉闷。他僵直身体,像面对天敌威胁的兽类,只能匍匐在原地,引颈受戮。
灭顶的战栗就像电流般噼里啪啦席卷过每一寸皮肤和骨骼,恐惧像潮水一样瞬间吞没了傅惟敏仅剩的理智。傅惟敏腿一软,脸颊重重摔在地上,手掌也擦破了皮,他从剧痛中缓过神,看见那裕枝在卧室门口等着他,他看到了她的爱马仕高跟鞋,红色的,闪闪发亮,让人无端想起绿野仙踪里多萝西的红宝石拖鞋。
“咔哒,咔哒,咔哒——”一字系带的高跟鞋踩着鼓点般,步步逼近。
那裕枝半蹲在傅惟敏身边,抚摸着他剧颤的身体,脸上缓缓绽开一个笑容,笑容不断扩大,再扩大,直到下半张脸都被密密麻麻的、白森森的牙齿占据——这感觉就像是她下一秒就要用牙齿锯断傅惟敏的脖子。
幸好,她没有这么做。她只是解下银灰色丝巾——上面印着雪花结晶似的巨大的万花筒图案。
“来,”她把手伸向傅惟敏的脖子,“戴上。”
那裕枝的语调温和而慈爱,表情却流露出恶意,眼睛亮晶晶的,像蛇捕捉到猎物那样胜券在握。
“戴上,妈妈不会害你的。”
然后,傅惟敏看见她递过来的丝巾真的变成了有着阴冷鳞片的蛇,眯着眼,张开嘴,露出尖锐的利齿——
“滚开——”
后脑重重撞上木制床头,傅惟敏再一次从噩梦中惊醒,睁眼就看见裴悯靠在床头,拿着手机,幽幽蓝光倒映在他脸上,明明脸还是那张脸,但傅惟敏就是莫名觉得陌生——裴悯在他面前一向柔顺温驯,他从来没见过裴悯露出这种……堪称恐怖的神情。
“怎么了?做噩梦了吗?”一错眼的工夫,裴悯又恢复成平时的样子,温声问道。
傅惟敏喘着粗气,惊魂未定。他仔细打量着裴悯:没有鳞片、没戴丝巾、牙齿……傅惟敏伸手掰开裴悯的嘴。
还好,都长在该长的位置上。
不是怪物。
“惟敏……”裴悯还保持嘴巴大张的姿态,见傅惟敏还是浑浑噩噩,牙齿不轻不重地咬上他的手指——这一咬让傅惟敏彻底清醒了,慌忙撤手。
他眉目间总是裹着浓到化不开的戾气,于是整个人就显得阴沉冷峻,但现在,傅惟敏像被拎着后颈的猫那样蜷缩着身体,面部肌肉不自觉地微微颤动——那是恐惧到极致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