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晴羽听得目瞪口呆,艰难道,“你在说些什么啊……南洲起了战乱,所以我父王送我到沈家避一避,怕我被追杀,给我了沈家九小姐的身份。哥哥……尧王答应我等南洲战乱平息,就送我回去。”
郎奕轻笑一声,“尧王是这么跟你说的吗?”
洛晴羽睁大了眼望着他,点了点头。
郎奕沉声道,“公主,我把我知道的事情告诉你,听好了。南洲的琳琅海市被炸之后不到一个月,沈家百艘战船入驻晴澜港,弑渊卫统领沈燃星在南洲三岛屠尽了岛上作乱的海盗,这场战事就结束了。尧王在骗你。”
洛晴羽摇头,“不……怎么会……我刚见到哥哥的时候南洲战事就结束了?”
郎奕继续道,“我探听了很久,才拼凑出一点似是而非的真相。尧王自幼就被沈家内定为五州自立后的第一任帝王。五州一直流传着一个说法,领五州之地的沈家天命之主会克si所有兄弟姐妹。尧王的同胞兄弟姐妹除了九小姐沈拥月以外,全都去世了。公主刚刚说,待在尧王身边是用沈家九小姐的身份,那恐怕尧王的最后一个妹妹也已经去世了。而尧王出于我不知道的原因,并不想做大越帝王。或许公主的形貌肖似那位九小姐,所以尧王b迫南洲王将公主送到沈家,伪装成他最后一个妹妹,避免自己变成传言里的天命之主。公主被困尧王身边,并不是为了避开那场不到一个月就结束的南洲战乱,而是尧王要利用公主做他的挡箭牌。”
洛晴羽懵了,有生以来她从未面对过这么可怕的事情。
郎奕看着泫然yu泣的少nv,叹了口气道,“我听府上的人说,他要娶你做他的王妃。你若是不愿意,我可以带你走。”
洛晴羽颤抖着问,“送我回南洲吗?”
郎奕摇了摇头,“南洲王是沈家的附庸,他护不了公主的。公主随我回北原,做我的王后,尧王再任x,也不会对北原王后下手。”
洛晴羽拼命摇头,“不……我不要去北原……我怕冷!”
郎奕叹了口气,轻声道,“我费劲周折终于见到了公主,也算了却一桩夙愿。公主若是改变了主意,可以在盛城任何一家北原人的店中留下这个信物,秀州与北原相接,盛城有很多北原人。”
说完递给她一枚雕着狼头的铁扳指。
洛晴羽沉默接过,轻声道谢。
郎奕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借着工匠换班的时机离开了尧王府。
洛晴羽呆呆坐在池边,一动不动。
管事沈御来了好几次想带她回去歇息,都被她摇头拒绝了,送来的午膳和点心也没有动过。
她一直在亭中坐到了晚上,不许人近身打扰,沈御只好安静地守在亭外。
那批造廊桥的工匠速度不知为何陡然快了起来,清晨分明才造到一半,晚间就已经快完工了。
洛晴羽望着通身泛着夜明珠柔和荧光的廊桥出神。
夜越来越深了。
就在沈御犹豫着要不要给尧王写信告诉他未来王妃的异状时,她终于起身肯回房歇息了。
沈御松了口气。
第二天一早,洛晴羽就把沈御叫来了。
她一脸疲se,沈御猜她昨夜大概根本没有睡。
“备车马,我要去茶楼听人说书。”
洛晴羽淡淡吩咐道。
沈御皱眉,这位之前可是对盛城一点兴趣都没有,今日怎么突然想出去?
他不敢忤逆她,躬身应了,赶紧出府去安排茶楼和说书人。
尧王走之前交代过他,关于南洲的消息一点都不许让未来的王妃知道。
洛晴羽任由侍nv们帮她换装梳洗,神情凝重。
一个时辰后,尧王府的马车和一大波侍卫将她送到了城中最贵的茶楼,沈御挑好的说书人一拍惊堂木,讲起了进犯秀州却被悬首城楼的北原上一任狼王。
洛晴羽坐在楼上的雅座,楼上被清了场,只有她和侍卫们。楼下的人似乎也被挑过,安静得鸦雀无声,满堂只听得到说书人响亮的声音。
洛晴羽皱起眉,她在南洲经常去听说书,若不是店家时常喝止,满场海客呱噪得能把房顶都掀了。这个茶楼怕是个假的吧。
她想知道南洲战事是不是真的已经结束了。可被沈御这样安排,什么都探听不到。
她想了想,又让侍卫送她去成衣坊。
她被送到了城中最贵的成衣坊,那里同样被清了场,偌大一家店只有她一个客人。
她拿了十几套衣服要试,却被沈御拦了下来,“小姐不必试,只要是小姐看中的都买回府上。”
老板立刻躬身接过了衣服打包。
洛晴羽暗暗叹了口气。
她转身出去了,让车夫回府。
回到府中,她沐浴完就睡下了,一直睡到次日中午才醒过来,吃了不少东西,恢复了之前的食量,再也没有要出府。
沈御松了口气,放松了对她的监视。
洛晴羽逛过整个
府邸,知道各院的功能,府中厨房有好几个,东南西北分管府中不同身份人的饭食。
夜深了,这一天没有月亮。
洛晴羽让侍nv熄了灯烛退出去,自己歇下了。
过了一个时辰,她爬起来轻手轻脚地换上一身玄se的衣裙,拆了屋中恭房墙上的小窗,爬了出去。
她院中到处都是护卫,但恭房过于私密,所以这扇小窗外没有人。
她爬出去落了地,就蹲在墙根等着院中侍卫换班。
他们换班又快又安静,她趁着院中人影闪动,几个轻跃就翻过围墙离开了主院。
有个侍卫眼尖看到了,问身旁同伴道,“是不是有东西飞出去了?”
他的同伴道,“嘘——小声点,王妃已经歇息了。我没看到,你眼花了吧?”
他压低了声音道,“可能吧……他们两位还没成亲呢,你就叫起王妃来了?”
他的同伴轻声道,“王爷连王府主院都让王妃住进去了,肯定很快就要成亲了。”
洛晴羽敏捷地在屋檐上起落,偏院这边的屋顶没有护卫,她才用了一刻钟就到了北边管仆婢饭食的厨房。
里面灯火通明,在为值夜的人做夜宵。
洛晴羽趴在屋顶,轻轻掀开一片瓦,看到底下厨房有两个年轻的厨娘在灶上一边忙碌一边聊天。
洛晴羽心里盘算着装成婢nv进去跟她们套几句话,却听下面的人说道,“如今天南还在跟晋国打仗,那群山里的野人可真厉害,都打了两年还没打完。”
“那是因为弑渊卫统领沈燃星在天南,当年他可是把前任雪原狼王枭首示众了啊……”
“他两年前只用了不到一个月就平息了南洲与三岛的战乱,如今南洲新港都建好开始通船了。天南这场仗是他打得最久的。”
洛晴羽僵在了屋顶,厨娘们后面的谈话一句也没听进去。
她半晌才松手放下瓦片,清脆的声响引得屋中两个厨娘抬头张望。
“是不是又有猫爬上房顶了?”
洛晴羽浑身提不起气来,没办法用轻功,只好翻过身躺在了屋顶。
夏夜熏风里有月季的香味,温暖而柔软地拥住了她,她的身t却如堕冰窟般僵冷。
她望着黑漆漆的夜空,泪水不住地涌出,sh了鬓发。
睁着眼躺到了五更时分,洛晴羽才爬起来顺着屋壁滑了下去。
她在府中漫无目的地走着,也不怕被护卫发现。
她想起离开南洲那夜父王抱着她策马疾驰去晴澜港的路上说的话。
“你从此不再是洛晴羽了。”
”父王和南洲对不起你……”
”沈家富有五州想来也不至于为难你,不要害怕……”
她那时认为父王不要她了,难过得肝肠寸断,可到了泽州天邑城,沈怀夜给了她另外一个她愿意相信的解释。
相信父王送走她只是想要她在安全的地方长大。
相信自已没有被父王抛弃。
相信那个送过她天外名刀的绝se男子倾心ai着她。
可原来都是谎言。
她的父王为了南洲战局,拿她去换沈家相助。
而口口声声说着ai她的心上人,把她养在身边的初衷就是利用她。
她忽然有点喘不上气来。
隐在暗处的护卫们发现未来王妃半夜不睡觉在府中乱走,就赶紧去通知了沈御,远远缀在她身后跟着,无人敢上前惊扰她。
沈御好梦正酣,被护卫喊醒,说王妃在府中失魂落魄地游荡,不知是不是患了睡行症。
他一听,心直接飙到了嗓子眼,穿着睡袍就冲了出去。
这位小姐在天洗行g0ng住的时候也没听苏辞说过她有隐疾啊,怎么一到尧王府就变成这般了?这让他怎么跟尧王交代?
沈御跟着护卫一路疾奔到一处偏院,看到洛晴羽走路走得东倒西歪,不像清醒的样子,顿时也不敢上前了。
洛晴羽根本不知道身后缀了一堆蹑手蹑脚以为她患了睡行症的人。
她只觉得x口堵得厉害,呼x1一次此一次艰难,脚步虚浮地往前一迈,眼前就黑了下去。
看到她要倒下,护卫们立刻一拥而上扶住了她。
焦头烂额的沈御赶紧唤人抬了顶小轿,把洛晴羽送回主院,又亲自去把盛城的名医都请进了府,霍岁还在天洗行g0ng,两日后才能赶到尧王府。
天还未亮,整个尧王府就灯火通明地忙碌起来。
破晓时分,一夜未眠的沈怀夜布好了在汀州烟曲峡的埋伏。
烟曲峡终年有雾,夹在两座高山之间,崎岖难行,却是四州方向走陆路去往汀州港口的必经之地。虽然五州被映风江贯通,水运极其便利,但依然有不少人出于安全考虑来走烟曲峡。
若是不走这道峡谷,就只能翻过峡谷两侧的高山,多走十几日的路程。所以即使烟曲峡危险难行,峡谷中的行商旅人
依旧络绎不绝,怪石嶙峋的道边甚至还有不少商贩叫卖吃食和帐篷,十分热闹。
最近几日峡谷中却安静下来,商贩们不知哪去了,行商旅人也不见了踪影。
一队训练有素的骑兵在天光乍破时分进入了烟曲峡,迅捷地穿行在崎岖的峡谷中。
沈骁被护在这队骑兵的中间。他微微喘息着,自从进入了长老堂,他很多年都不曾这般辛苦地亲自上阵了。
沈怀夜站在峡谷西侧的高山峰顶,望着底下峡谷中蚂蚁般前行的队伍。
那里有他苦心筹谋近十年要杀的宿敌。
沈骁杀尽了他的同胞兄弟姐妹,b得他母亲离开沈家,让他与登位的父亲近乎决裂。
谷中此时埋伏着麟尧骑的jg锐,沈骁今日注定要葬身此地。
终于到图穷匕见的时刻,沈怀夜知道,只要他下去峡谷中,就能享受一场他期待了很多年的快意屠戮。
可此刻他抬眼看到天边被初yan染亮的云霓,想起了被他轻声哄慰时洛晴羽颊边泛起的粉晕。
那粉晕似乎b此刻的霞se还更漂亮些。
她此时住在他年少时的居所,睡在他年少时睡过的床上。
一思及此,往昔刻骨的仇恨都激不起他心头半点涟漪了。
他只想回去陪着他的小姑娘。
他甚至在想,截杀沈骁真的值得他离开洛晴羽赶过来吗?
沈怀夜弯了弯唇角,吩咐身后的亲卫事后将沈骁的尸首带回去,就转身往与峡谷相反的那一面下山了。
他归心似箭,提气纵跃在山道上。
刚到半山腰,却听得惊天动地的一声炸响,脚下的山t竟摇动起来。
他伏在地上等震动过去,心中震惊。
他只下令截杀,麟尧骑jg锐根本没有带zhaya0过来。
沈怀夜转身往山上跑去。
他听到在峡谷两侧的山头望风的亲卫们嘶声叫着“沈骁把烟曲峡炸了!”
沈怀夜后背发凉,霍岁说对了,沈骁真的是在以身诱他亲至,要跟他鱼si网破。
他手握重兵,声名隆盛,是沈骁那个曾外孙太子最大的威胁。
沈骁认为,以沈怀夜对他的恨,是非要手刃了他不可的。
他是对的。
可没算到沈怀夜一想到洛晴羽就抛下了他急着回去,连能亲手杀他的诱惑都不管了。
而沈骁一看到峡谷中现身的刺客就下令引爆了早就在峡谷中埋好的zhaya0,以为能借机跟沈怀夜同归于尽。
沈怀夜望着山下原本狭长的一线通道消失在塌落的山石中,心中一片空茫。
若不是因为思念ai人,不再执着于经年累月刻在心里的恨意,他此刻就该跟沈骁一道埋在山下碎石里。
洛晴羽救了他。
他此刻只想回到她身边。
半个月后的五更时分,沈怀夜风尘仆仆地赶回了尧王府。
他劫后余生,归心似箭,把亲卫都甩在了后面。
他不让门房去通报管事,没有惊动府中人,径自去浴池清理一身风尘,还用了南洲送来的浴香,把自己弄得浑身香喷喷的,再换上一身天青se暗绣云纹的织锦缎袍服,披着一头sh发穿过夏末院中的葳蕤花叶,进了洛晴羽住的屋。
洛晴羽天还未亮就醒了过来,她这半个月来每日只能睡上两三个时辰,醒来就躺着发呆,沈御和霍岁送进来的药她看都不看,也不怎么吃东西。
他们若是劝她珍重身t惹她烦了,她就砸沈怀夜屋中的东西,奇珍摆台被她砸了不少,现在他们都不敢再多话,只盼着沈怀夜赶紧回来哄好她。
她看到窗外蒙蒙青光,知道天又亮了。
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不知又是谁要来讨嫌了。
屋门被推开又合上,来人放轻了脚步向床边走过来。
洛晴羽皱起眉,他们进屋前都会在门外先通报一声,没有谁会直接进来的。
她探手从枕下0出一把短刀。那是她十四岁生辰时沈怀夜送她的礼物,和上一把他送给她的刀一样用天外殒铁打造,不过这把更jg巧一些,不像绝风刀那么重,她用着不伤腕骨,刀铭是斩尘。
沈怀夜转过屏风,看到持刀半蹲在床柜边的洛晴羽。
她身上只穿了一条堪堪包住t的鹅h小裙,乌发披散,小脸瘦了一圈,显得那双大眼睛几乎占了脸的一半,警惕的模样像极了一只亮出爪却还站不稳的小猫,可怜又可ai。
沈怀夜皱起眉,”阿羽怎么瘦了这么多?”
洛晴羽看着眼前明显刚沐浴过的人。
天青se穿在他身上,衬得他身上独属于世家公子的那gu矜雅风流愈发清越。
让人想起青山落雨时漫野的静和凉。
洛晴羽即使对他有天大的愤怒,见到他第一眼也忍不住被他容se所惊。
他sh发未束,清隽的眉眼染了水汽,多了几分潋滟,望向她的目
光缱绻而温柔,似乎还有些心疼。
沈怀夜见洛晴羽只呆呆看着他不答话,便上前拿过她攥在手心的刀,归入刀鞘。
刀入鞘声惊动了她,她看到沈怀夜已经走到她身前,伸出手想揽她。
“别碰我!”
她尖叫一声,急急退了几步,没注意身后是床,被绊到膝弯,倒在了床上。
沈怀夜倾身覆了上来,双手撑在她耳边,轻声道,“对不起,哥哥不是有意吓到阿羽的。哥哥好想阿羽……”
洛晴羽闻到他身上清甜的桂花香气,不由得皱起了眉,使劲推开了他。
沈怀夜见她皱眉,忙哄道,“哥哥刚刚用了浴香,若是阿羽不喜欢这个味道,哥哥以后就不用了……”
洛晴羽从他身下躲开,冷声道,“南洲跟三岛的战事在我被送到你身边之前就结束了。为什么骗了我两年?”
沈怀夜一怔,她居然知道了。
谁告诉她的?
沈怀夜长指紧攥成拳,深x1一口气。
这恐怕就是她一个月不见就瘦成小猫g的原因了。
晚点再追究,先哄好她。
沈怀夜没有再试图靠近洛晴羽。
他坐在床边,看着眼圈泛红的瘦削少nv,缓声道,“阿羽,对不起。哥哥自从收了那捧阿羽送的珍贵红珊,便对阿羽日思夜想,无论如何也想将阿羽养在身边为伴。是哥哥太自私了,不想放阿羽离开。哥哥好ai阿羽……”
洛晴羽冷笑着打断了他,“沈阑,这种鬼话你也说得出口!”
沈怀夜叹了口气,定定望着她温柔道,“哥哥刚才说的话里没有一字虚言。”
洛晴羽听了,笑得浑身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