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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她莫名其妙多出一个弟弟(真小狗/假弟弟)(1 / 2)

曹弥磨磨蹭蹭了好一会儿,不得不回来时,小步小步往里挪着,而后就惊恐发现邻居大妈和江玟之间异常和谐的交流氛围。

曹弥:?

邻居大妈握着少年的手,叹了一口气,差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你姐姐这几年一人在外漂泊打拼,很不容易的。”

江玟真诚点了点头,开口回道:“我知道姐姐很不容易,以后会好好照顾姐姐的。”

不是,你俩在说些什么?

曹弥愣在原地,嘴巴甚至因为吃惊微微张开。江玟和邻居大妈聊天的声音,还呼啸着往她耳朵里灌。

邻居大妈握着江玟的手说了半天,这才施舍般转头看了一眼曹弥,而后对着少年语重心长道:“不过大妈也不偏心——要是以后你姐对你不好,你来大妈这串门,大妈家里房间多得是,吃饭也就多添一双筷子,不碍事。保准能把你养得白白胖胖。”

手拉着江玟的手不肯松开,那副模样,就像是母鸡张开翅膀,要把乖巧懂事的少年纳入她的羽翼之下。

江玟也不否认,顺着杆子往上爬,在嘴边抿出一个笑,乖乖巧巧说着:“谢谢姨。”

曹弥:?!

她莫名其妙多出一个弟弟,并且对方心机深沉,早早打入敌人内部,她对抗不了少年请来的援军。

邻居大妈松了江玟的手,对曹弥说:“小曹啊——你这弟弟可乖的嘞,以后多带他过来玩啊。”

曹弥想要否认:“不是——”

这世界为什么会魔幻成这副模样?每个字她都听得懂,但连在一起,她居然就听不懂了。

邻居大妈瞪了曹弥一眼,一拉老脸喝道:“不是什么不是,这么乖的男娃,千里迢迢过来找你,你个做姐姐的还不好好待他?!”

“有你这么当姐的么?”

这么点时间,她就已经和江玟同仇敌忾,各种帮着第一次见面的少年说话。

曹弥:……

这个世界好迷幻,她这个正常人,居然格格不入了。

她恨恨咽下哑巴亏:“好的好的,他挂好了,我先带他回家了。”

江玟挂完点滴,苍白瘦削的手背上,居然有三个针眼。

给江玟打针的是个见习护士,年纪轻轻,给人打针心里慌得很。前两针没扎准,第三针才戳到少年静脉上。

针眼像痣一样鲜红色情,在他手背的正中央,刚抽出针,还在往外滴着几滴血珠。

细细小小的血珠,还来不及蜿蜒,就被涂有酒精的棉花摁住伤口。

“走了。”曹弥没好气地瞥了一眼江玟,开口道。

江玟没有立刻起身,贴着绷带的手握在一起,有些痛,但让他足以忍受。

他把手指绞成一团,垂着眼不敢看她:“我真的能跟姐姐一起回家吗?”

操,曹弥没忍住,又在心里大声操了一遍。

鸡皮疙瘩都要起一地,她实在不知道还有哪个字,能够符合自己心里的古怪感受。

演。

特么的还在演。

曹弥已经给江玟打上了心机绿茶的深沉标签,对方表面跟个林黛玉似的虚弱无力,实际惯使阴枪,叫她不得不防。

她磨了磨牙,沉声道:“我付了三天的药钱,你说呢?”

“好、弟、弟。”

江玟笨拙地打算起身,他穿了太多,里三层外三层,起来的时候像只笨笨胖胖的黑色企鹅。

跟在曹弥身后,走路时身体一晃一晃,就更像了。

真好,江玟想着。

即使他视野里只能看到曹弥的背影,那个已经占满他所有视线的人,看起来再怎么嫌弃他,也还是放慢了脚步,让他好好跟上。

江玟亦步亦趋跟着对方,不敢离得太近,也不敢离得太远。但他知道,他每走一步,就离那个温暖的家越来越近。

曹弥盘腿坐在沙发上,抱着正方形的抱枕郁郁想着,真是糟透了。

今天她不仅钱没挣到,甚至还花出去好些,收入直接赤字。

抱着枕头的手紧了紧,曹弥又接着把整张脸都埋进枕头中间,深深叹了一口气。

因为对方还生着病,她就只能勉为其难把床给让出来。

莫名其妙被这块狗皮膏药黏上,怎么都甩不掉。

曹弥啧了一声,想到就凭江玟那副弱不经风的体格,连她都能一拳撂倒……之后又怎么能出去工作赚钱还给她?

果真不愧是豌豆王子,娇娇弱弱等着别人照顾。

不知从何而来的怨气,在曹弥心底滋生。

她只觉得一阵烦躁。

电视里放着当下最热门的偶像剧,曹弥一点也看不进去。她突然抬起脸,把怀里的枕头放到腿间,对着枕头握拳锤了几下。

砰——

捶死你个没用的废物菜鸡。

砰——

打死你个只进不出的吞金兽。

比起之前主动对外界的隔阂漠视,现

在她脸上的表情要生动活泼许多。

曹弥恨恨咬着牙,因为心里生着闷气,两颊也难得浮现出显眼红晕。

长发自然垂落到肩,没有像工作时那样,扎成不易招惹亲近的高挑马尾。拳头打进棉花里的绵软触感,让她勉勉强强发泄着心中的躁郁。

养个快成年的男生?

想想都觉得头疼欲裂,麻烦死了。

虽然嘴上答应的好好的,可以让江玟住进来。但曹弥其实一点儿也不想有人横插一脚,硬生生挤进独属于她的平凡日常中。

对着枕头又锤了几拳,曹弥无聊到泄了气,瘫倒在沙发上。

头就枕在沙发最旁边的扶手上,枕头被她挤在身体和沙发之间,曹弥想,其实那些都是借口。

她其实讨厌的是自己,怎么都学不会狠下心来拒绝别人。

已经让他住了一晚,然后不过是卖惨扮可怜叫了她几声姐姐,就真的又让对方进门了。

平白无故当了回冤大头,只求付出不求回报——她曹弥哪里是这样的人?

曹弥面无表情盯着天花板,在心里吐槽道。年纪轻轻却不干正事,净想着出卖色相以色侍人……也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么畸形的生活方式。

不会是被骗到牛郎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逃出来的吧?

曹弥瞥了一眼闭着的卧室门,江玟在里面睡着。

医生还给他开了点药,曹弥遵循医嘱,盯着对方吃了药,不过药物的副作用是嗜睡易困。

喝药时倒没出什么乱子,江玟弯起上半身,乖乖伸手接过杯子。

嘴巴贴近冒着热气的杯口,脸上的细小绒毛,也被袅袅雾气扑上一层水雾。

“喝。”曹弥说。

她盯着少年一口一口喝完了药,对方嘴唇开开合合,殷红唇瓣被水湿润,像是滚着露珠的娇艳欲滴的花。

漂亮又懵懂的青涩男生,一举一动都是对成熟女性无声无息的诱惑。

“喝完了,姐姐。”

江玟把杯子还给曹弥,重新缩回床上,还乖乖盖好了被子。

曹弥没有说话,拿着空了的杯子打算出去,就在她打算关门去客厅待着的时候,听见身后的少年突然打破寂静,自我介绍道:

“姐姐,我叫江玟。”

“玟指美玉的意思。”

曹弥手指下意识摩挲着杯壁,那处还是温热的,指腹贴在上面,被摁出一个微微凹陷。

她似想到什么,手指弯曲颤抖,带动悬挂在指间的杯子左右晃荡。

在阖上门前,曹弥垂眸道:“还是不要叫我姐姐了。”

“我不是你姐姐,我也没有弟弟。”

曹弥关上门,在门外静静站了好一会儿。

身体变得僵硬,关节处也粘合在一块,难以运转扭动。

她没养过弟弟,也没养过一条属于自己的狗。

可如果一定要选的话,比起弟弟,她还是更愿意去养一条乖乖听主人话的狗。

她不需要什么弟弟,也不需要那种过分亲密的羁绊关系。

——即使在小时候,曹弥其实原本是能有一个弟弟的。

曹弥她妈雷厉风行,是村子里出了名的不好惹,但因为没生出儿子,经常被村里各种人冷嘲暗讽。

在农村么,这世道就这样,生儿子是女人最最顶天的一件大事。就连村里最邋遢的一户人家,也能在聊天时捂着嘴笑,说曹家那儿媳妇的肚子可真是不争气,这么多年,就生了个女娃。

就是就是,也有不少妇人点头应和。她们围在一起说到尽兴,脸上皆带着满足的笑,见天色不早,当家的要收工回来了,才鸟雀纷飞回到自家开始做饭。

曹弥她妈有仇报仇,从不隔夜。

知道那些人在背后说她坏话,当即就把切菜的刀往案板上一拍,饭也不做了,手上解着围裙,嘴里骂骂咧咧,恨不得闪现到那户人家的家里干架。

被点着的炮仗,威力大的惊人。

徐凤娟两手往肥腰上这么一插,对着眼前破破烂烂的木屋,气沉丹田,而后河东狮吼。

农村里的人,哪有像大城市那样儒雅温和的,什么脏就开口骂什么,怎么骂的爽利,也就怎么来。

曹弥她妈一口气骂了好几句,又响又清楚,嘴里吐出的字都不带重复的。

“你这贱娘皮,自己男人管不好,反到我这儿出气来了?”

“老娘我现在就在你家门前,有种的,你就给我出来!”

徐凤娟爽爽快快骂了一通,这事儿越闹越大,周围人也越聚越多。不少人端着碗站在旁边,把这场闹剧当作无比开胃的下饭菜,互相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那屋男主人总算出来了,他嫌丢面,刚打了自己爱嚼舌根的媳妇儿一顿,还来不及对徐凤娟赔个笑脸,就见对方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嘴里说自己是有多么命苦,多么不容易。

徐凤娟把控道德制高点,不费吹灰之力就赢了这

场战役,雄赳赳气昂昂回家,手里还捏着男主人为赔罪塞给她的道歉礼。

“哎……你这脾气。”曹弥她爸摇头叹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徐凤娟就两眼一瞪,眼珠外凸,活像要吃了自己丈夫似的。

她大声嚷嚷道:“你什么你,你算个鸡巴配说话!都是你没用,连自己老婆都护不好。他们要骑我头上拉屎撒尿,我忍不下的。你说,今儿我要不去,你能替我报仇不?”

曹弥她爸哽住了会儿:“咱都好好说话,他们肯定能——”

“呸!”徐凤娟一听这话,翻了个白眼冲地上吐了口唾沫,冷笑道,“你曹亮也他妈是个废物,读的那几年书,不晓得冲到哪个臭水沟里头去了。”

“连护着你家女人都不会,你还会什么啊?”

越说越委屈,在外头还没怎么流眼泪,反而回自己家里,眼泪直接涌了出来。

“你说,我徐凤娟凭什么要被他们看不起?”

“我生不出儿子,是我的问题吗?啊?!”

曹弥她爸赶紧把问题揽到自己身上,“是我的问题我的问题——快别哭了,在孩子面前像什么样呢。”

曹弥她爸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也不是想责怪自己妻子,只是觉得她这暴脾气该收收,打算好言好语劝上几句。

可一见女人掉眼泪,就啥也说不出了。

他这几年书读的还是很有用的,至少不像某些愚昧无知的村民,把问题都怪在看起来生不出金蛋的女人身上。

女孩儿的性染色体是xx,男孩儿的性染色体是xy,最重要的决定性因素,出在男人这儿。

徐凤娟见曹弥作业不写,扭头抬眼看她,原本丈夫怎么劝,都止不住的眼泪顿时收了,她抹了把脸,扯着嗓子喊道:

“你个女娃看什么看,管那么多做什么?给你妈我好好念书——以后有出息了,去城里当个老师,叫那些天天犯红眼病的人羡慕死!”

曹弥学习成绩很好,在班里排第一,学校老师也夸她聪明。

就是人太内向,不怎么爱笑,也不怎么会开口说话叫人。

徐凤娟为此伤脑筋,曹弥随了她爸,为人处世是一点也不通透,技能全点在读书学习上了。

这以后可怎么办?

“死丫头,叫人嘞——”每次家里来上客人,曹弥头也不抬看着书,徐凤娟恨不得指甲掐进曹弥肉里拧上一圈。

“没事没事。”亲戚摇了摇手,乐呵呵笑着,一点也不放在心上,“听说你女儿这次又考了第一名,真不错,一看就知道以后能有大出息。”

“哎哟哎哟——还好的。”徐凤娟嘴角都高高扬起来,又被她自己努力压住,抽筋似的一会儿高一会儿低的蹦。

“娃儿全靠自学,我们这些没文化的,书也看不懂,不能教她什么。”徐凤娟腰板挺得贼拉直,努力不表现出特别得瑟。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很久,直到有一天,徐凤娟说什么,也不让曹弥晚上把脚翘她肚子上。

——她怀孕了。

这个家突然热闹了起来,一批又一批的人进来又出去,向曹家俩夫妻道喜。

年长妇人隔着单薄的衣服摸了摸,惊喜叹道:“你这肚子尖,这胎保准是男娃。”

“男娃好——男娃娃好啊——”喜气染上每一个进来的人的脸,他们七嘴八舌恭贺道,“以后等肚子里的男娃长大了,就能当家做主喽。你们俩夫妻啊,也可以去享清福咯。”

他们注意到曹弥,故意伸手拍了拍,问她:“曹弥啊,你妈怀孕了,你是想要个弟弟还是妹妹?”

曹弥想了想,回到:“妹妹。”

屋里突然涌现出的快活气氛,渲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他们哈哈大笑,告诉曹弥要说弟弟,你妈肚子里怀着的,是个弟弟才好嘞。

那是曹弥第一次接触弟弟两个字,但她不喜欢,甚至下意识有些反感。

她看着书想,如果可以,她其实更想要有个妹妹。

——但所有人都希望她有个弟弟。

曹弥什么都懂,但因为年纪还小,她其实又什么都不懂。

她等着她爸回家,让对方和她到屋外的树下,问他:“爸,如果要弟弟,当初为什么还要生我?”

“我出生后把我掐死,让妈再生个男孩,不是更好么?”

她爸震惊失语地看着曹弥,而后叹了口气,蹲下身和曹弥对视。

知了在树上吱吱叫着,不远处池塘里还有青蛙呱呱的应和声。晚上的风,也透着些许凉意。

曹亮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和你妈特偏心?”

曹弥摇了摇头,她爸接着揉了揉她的头,温声对她说:“但其实你妈也是爱你的,你不知道,当初是她坚持要把你生下来的——”

“你奶奶知道你是个女孩后,偷摸着要把你丢出去,我那时还在外,是你妈拖着刚生产完的身体,走了很多的路,才把你捡回来。”

她爸对曹弥说,即使知道你是个女孩

,即使知道在农村这个吃人的环境,你妈也还是愿意生下了你。

他絮絮叨叨讲了好一会儿,怕妻子在家久等,拍了拍曹弥的肩膀,站起身来,牵着女儿的手打算回家。

“今天爸和你说的这些话,是我俩之间的秘密。”曹亮捏了捏女儿的手,对方手心软软的,“秘密知道吗?不能和其他人讲的。”

见曹弥点了点头,还是像平时那样,曹亮笑着说:“走咯——咱们回家咯。”

徐凤娟月份越来越大,肚子像是揣了一个一直吹气膨胀的弹性球,做活也变得吃力艰难。

她艰难站着炒菜,见曹弥时不时捏着笔往她这看,把锅敲得砰砰响,嘴里骂道:

“小兔崽子看什么看!快给我认真写作业去——你这细胳膊细腿能帮我什么?你妈我还没到躺在床上,非要等你照顾的时候,别想着在读书的时候给老娘偷懒。”

说完后又剜了曹弥一眼,接着道:“你的任务,就是给我好好读书,以后别像你妈一样,在村里浑浑噩噩过一辈子——懂吗?”

然后有一天,曹弥放学回来见家里没人,冷冷清清的,灶台上也没做着饭。

她想了想,放下书包,像她妈一样从米桶里舀出两勺倒进锅里,再掺了水打算煮粥。

火柴放的地方有些高,曹弥伸手拿的时候,不小心把袖子蹭脏了。

黑乎乎的烟灰印,让她有些心虚,怎么拍却都拍不干净。

她干脆放弃,把袖子挽起来,后面劈好的柴放进炉里,又带了一捆干草,点燃火柴丢了进去。

火很快烧旺了起来,跳跃的橙红火光,被缩在黑色的闸门之后。

锅里咕嘟咕嘟煮着粥,趁这段时间,她跑去洗了四个鸡蛋,一同放在锅里。

放的时候曹弥想,她一个,她妈一个,她爸一个……那个快要出生的弟弟,也给他一个好了。

曹弥坐在灶台后的木头长凳上,就是树桩被潦草砍了几下,削去皮。

她拿着今天老师布置的作业,放膝盖上写着。从孔隙里漏出的火光,像是要烧到她的脸。

粥煮好了,曹弥用锅盖盖在上面,避免温度流失。

她真的等了很久,都没等到爸爸妈妈回来,所有作业都写完了,她肚子也饿了。

她百无聊赖坐在桌边的椅子上,想着她那个可能出生的弟弟。

会是什么模样?

会和她作对惹她生气吗?

即使曹弥已经接受,也还是有些惴惴不安,她不习惯生活在突然间变成另一个模样。

但是曹弥永远也等不到了。

她再也等不到强势暴躁的妈妈,也等不到在妈妈面前总是唯唯诺诺的爸爸,以及让她分外纠结的,在妈妈肚子里的那个弟弟。

他们在最后一次去医院产检时意外出了车祸。

大巴车打滑翻了出去,车里所有人都死了——

徐凤娟和曹亮,就死在离医院不远的那条大马路上。

曹弥去看过她爸妈出事的地方,那天她没有去上学,一大早就背着包,里面装了点馒头和水,从家出发就往外走。

她家里又一次门庭若市,挤满了一群又一群赶过来的亲戚。

不同于之前,这些亲戚暴露出丑恶的嘴脸,贪婪想要霸占曹弥家的东西,每次来一趟,总是不空手要带着些什么回去。

“你爸妈出车祸——总是有赔偿金吧?”光着头的男人搓了搓手,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对着曹弥开口道,“这钱呢,伯伯可以替你保管,等你长大了再还给你。”

“多少钱哎——啧啧啧,要是给你爸妈办丧事,里里外外都要花销哩。”

曹弥按照她妈曾经和她描述过的路线,一步一步靠近着目的地。

她看到从路上驶过的好几辆车,圆圆的轮胎转着,把尘土转飞出去。

她捂着手里的馒头,两只手把它遮的死死的,在灰尘消了以后,才又低头咬了一口。

冷了、硬了,并不好吃。

不知道走了多久,曹弥腿都走酸了,还是没有走到。

女孩发育的早,曹弥光长个子不长胸,这身穿着打扮也偏中性,头发剪的短短的,这一路倒也没什么人拦她。

她继续往前走着,终于快走到了,路边插着一个路牌。曹弥识了字,知道那写的是医院。

她走到了,但是地上痕迹都被处理干净了。

曹弥不知道她爸她妈死在哪。

可即使过了很久,也还是会有路过的人,停住脚步,摇头叹息着当年的那场惨剧。

“可真是太惨了——我和你说,就在那,当时车上一个人都没活下来。”

“还有一个孕妇,据说快要临盆,她男人扑到她身上,结果两个人一起被钢片扎穿了。”

哦——

声音灌到曹弥耳朵里,她眼珠往右转,看向来时的方向,这才知道,原来就在那里。

她刚才就从那里走过的。

但她认不出来。

一切痕迹都随时间消散了,当年那血都浸渍到柏油马路上,擦也擦不干净。

但现在什么都没了,最深的那摊血渍所处的地方,早就变成两个四四方方的小黑盒子,把她的家人装在里面了。

又来了。

过往纷至沓来的回忆,塞的曹弥脑子突突的疼。那些真的假的记忆碎片,不停用锋利边刃在曹弥脑内割出崭新的血痕。

不不不,不要去想,不可以去想。

明明已经忘的差不多了,不是吗?

痛到极致时,连叫喊都是奢侈,曹弥从沙发上·爬起来,又因为手脚发软猛地摔到地上。

她强撑着站起身体,推开卧室的门走了进去,翻出抽屉里的药,熟练倒出吞了进去。

曹弥捏着药瓶,瞳孔里都是虚幻的焦影,落不到实处。

是了。

曹弥想,她怎么能要弟弟呢?

她弯唇笑了一下,也不知为什么,就是觉得有些好笑。

她觉得比起养个弟弟,还是养狗好。

养的时候心狠一点,死的时候立马换一条新的,就不会太心痛了。

——但是,她自己真的做得到吗?

躺在床上的豌豆王子,眼睫震颤着,睁开了他的一双眼睛。

他环顾四周,想要寻找到成功救下自己的善良女孩。

可这里没有优雅高贵的皇室公主,也没有踩着水晶鞋翩翩起舞的辛杜瑞拉。

他被囚困于这座高塔之上。

印入眼帘的,只有一眼就能望到头的简陋卧室陈设。

不远处窗帘被紧紧拉到一起,严丝合缝,钻不进太多阳光。

这间显得极为逼仄狭小的屋子,是得不到上天太多眷顾的,普通又平凡的曹弥的家。

究其一生,她也无法从丑小鸭蜕变为洁白优雅的天鹅。

曹弥骨子里流着咄咄逼人,从不肯吃半点亏的母亲徐凤娟的血,也淌着想要以和为贵,退一步海阔天空的父亲曹亮的血。

再怎么追根溯源,也只属于农村人的血与魂。

他们没在生前给曹弥留下太多东西,用惨烈死亡换来的赔偿款,也只叫对方成为他人眼中一块极为诱人的香饽饽。

徐凤娟和曹亮,来不及教导曹弥太多的经验道理,也来不及把世间所有的恶都向他们的女儿掰扯清楚。

家人是孩子走向现实的堡垒砖墙,他们用厚实墙壁阻隔外界的诸多诱惑。

曹弥在父母围成的圈里安然长大,等到可以出去闯荡的年纪,等到心里明悟善恶是非,站在墙边从内往外使劲,就能推倒砌在上面的片片砖瓦,去往车水马龙的世界。

他们会在适当时机放曹弥离去,不会让她像他们那样困于农村,一生都活在这片贫瘠偏僻的土地上。

但是在此之前,在曹弥还没长出用来飞翔的翅膀之前,他们亦会用浓厚爱意化为枷锁,守护好自己唯一的女儿。

他们见证了曹弥从牙牙学语,连身也不会翻的孱弱婴孩,成长为如今一心扑在书上,几乎读到走火入魔的呆板小姑娘,也自以为有漫长的后半辈子来见证她的成长。

他们自信不会在曹弥的未来中缺席,从未想过会有突如其来的道别,却不想未来并不都如人们所愿。

出事的那天清晨,他们像往常那样叫醒曹弥去上早课,叮嘱对方莫要在课上分心。

曹亮摸了摸曹弥的头,说城里好像有专门借书的地方,办张卡就能借好多书,下次再带她一起去。

徐凤娟则拍了下丈夫肩膀,大声说时间不早啦,你个死鬼尽跟女儿说废话。临出门却又转头看向曹弥,挺着肚子让对方在学校里面好好表现,又说要是和其他同学起了矛盾,抄起板凳往死里揍,自己别吃亏就是。

他们以为这只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暂时离别,因此只来得及用死当最后一课,教会曹弥何为现实,教导自己的女儿在一夜之间成长独立。

人心易变,他们生前所谓的那些个亲朋好友,一名接一名迈进残破不堪的曹家。

于口中虚伪地表示着关心,他们担忧曹弥日后的艰难处境,也担忧被她独吞浪费的赔偿金。

他们关心的也不是可怜的曹弥,而是曹弥背后所谓的巨款。

即使再怎么嫌弃这个拖油瓶,也要装作是好好亲戚的良善模样,耐着性子与她虚与委蛇。

实则左顾右盼目露精光,心里各方盘算,恨不得将屋里值钱的东西一口吞下。

一个小女孩罢了,给口吃的就能活,哪里用得着那么多钱?

没人真正关心曹弥,话总是不出三句又扯到钱。

曹弥早就看透了那些人的薄凉本性,也厌烦了日复一日的作戏,一天晚上从家里翻出火盆,把浸透了父母鲜血的那些买命钱,一张又一张丢到盆里烧成灰烬。

她分不明白该给多少,所幸一股脑全送了下去。

都说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可那些都是属于她爸

妈的,没人可以从她这抢走。

曹弥骨子里,也展露出属于农村人的那份薄凉。

那些个叔叔阿姨、伯伯婶婶见了,当即脸色大变,口里叱骂着曹弥愚蠢,伸手往留有余温的火盆中掏去。

带有厚茧的皲裂大手翻来捣去,却怎么也翻找不出一张尚且完整的纸币,捉不住被烧成白灰的漫天纸钞。

“这些都是钱,都是钱呐!!!你个蠢东西,怎么把钱都给烧没了!”他们坐在地上哭天抢地,哀悼着本该触手可及的钱币,恍若那是本属于他们的钱财,“曹家那女儿犯神经病了哦——把她爹娘的赔偿款都烧没了——全烧了,一张也没留下哇——”

曹弥冷眼看他们以手锤胸,涕泗横流悔不当初,这般模样,倒是比给她爸妈送葬那天要真情实感的多。

曹弥没什么远大的志向规划,公司住所两点一线,日日奔波劳碌却又得过且过。

增加银行卡里为数不多的存款余额,是曹弥现在坚持工作的最大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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