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黑沉沉的,不知聚了多少乌云。空气又湿又冷,地上也有左旋右突的雨珠。
光这样在外走着,就想把身体缩团成球,抵挡外界袭来的刺骨冷意。
曹弥在大门口收起折叠伞,伞面无意收集的雨水,顺着伞布边缘滴滴答答下起局部阵雨。
雨珠滴落地面,变成细碎水花溅到脚边。
她不喜欢下雨天。
曹弥住的地方不大,一户破老小,最耐不得潮,存不住暖。
光是在门口站着的一小段时间,潮气就侵入了最里层的保暖内衣,把身体也裹挟上黏腻潮湿的恶心感。
曹弥皱了皱眉,瞥见伞面上还积着水,又握伞甩了甩,这才伸手摁下电梯开关。
叮咚——
电梯门很快开了。
即使电梯里就她一人,曹弥也习惯性站在电梯角落。
她一手拎着伞,另一只手别扭掏出手机,指纹解锁,浏览着工作群里的新消息。
她这工作不得闲,偶尔晚上也会被叫去加班,需要时刻关注聊天软件内弹出的各种消息。
突然电梯叮的一声停住不动,闭合的电梯门向两侧分开。
曹弥抬眼一看,是八层到了。
她出了电梯,前面的地湿湿滑滑,稍不注意就会摔倒。
还好今天穿了运动鞋,防滑底,不至于像踩高跷似的难以下脚。
曹弥刚下班,身上还穿着职业装,脸上也没怎么涂脂抹粉,单纯用口红提了气色。
高马尾在脑后轻轻摇晃,整个人看起来干练又利落。
突然,她余光瞥见黑乎乎一团,下意识就往那处看去。
看不清是什么动物,这里太黑了,便于辨认的边界被黑暗模糊,融在漆黑空间里。
因此她只好开口道:“狗?”
声音不大,在安静环境下却显得格外响亮,甚至带有回音。
那团东西猛地抖了一下,像是被她吓到。
簌簌——
连续不断的声响从角落发出,制造出更为嘈杂尖锐的噪音。
曹弥脸色平静,又往前走了几步。她家所处的楼层不低,对门邻里也不养宠物,平日根本不会有猫猫狗狗大驾光临。
所以、是哪家住户临走前没锁好门,叫养的宠物跑到她家门口了?
说实话,曹弥对养宠物没什么兴趣。
她自己一个人努力工作,也才勉强混个温饱,在脱贫路上艰难挣扎,哪有那个闲钱雅致去养动物?
陶冶情操,不是要吃饱饭的人该考虑的事。
曹弥没养过动物,但勉强算养过植物。
阳台上摆着的几盆绿植,是在公司团建时抽到的廉价礼物,也是这个家仅存的绿色活物。
原本是想把这几盆烫手山芋送出去的,但同事们在活动中也都抽到好几盆。卖不出去、也送不出去,曹弥只好把这几盆绿植带回家,丢到阳台自生自灭。
她这主人当的不称职,每天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偶尔想起来才会浇个水。
这些植物到今天都还没死,只能说是生命力顽强。
那团不明生物察觉到有人靠近,突然抬脸看她,刷——
走廊顶端的声控灯被激活,嗤地一下亮了起来。
曹弥这才看清,原来那不是狗,而是个人。
身上衣服破破烂烂,遮不住少年尚且纤细的白皙躯体。裸露在外的皮肤被冻得发红,因为实在太冷,整个人缩在一起颤颤抖着。
抬起的脸也脏兮兮的,像在泥地里打了几圈滚。脸颊上甚至还有明显的结痂红痕,黑的灰的晕在一起。
很脏。
只有头发下的那对眼睛,是明亮的。
不是狗。
曹弥嘴唇微抿,心里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
她无法控制地走近对方,就停在离少年几步远的地方,垂眸端详着少年的容貌。
还是很像狗,曹弥想。
像一只没有主人要,无家可归在外面流浪,最后被欺负到遍体鳞伤的狗。
小脏狗夹着尾巴呜呜咽咽,想要找新主人给它撑腰。它走了很多地方,最后一瘸一拐趴在她家门口。
曹弥盯着他那双比灯还亮的眼,将眉头蹙得更深。
是人,不能养。
她不打算再管,见少年手里没有伞,顺手将她的伞放到旁边空地上。曹弥从兜里摸出钥匙,起身站好,打算开门回家休息。
结果躲在角落一动不动的少年,突然伸手拉了拉她的衣服。
脏兮兮的手,把她的衣服也弄脏了。湛蓝衣摆,飘动着一圈小狗踩出的灰色梅花印。
曹弥没有怪他,只是起身的动作一顿,有些疑惑地侧头看向对方:“怎么了?”
“求你——”通红的手攥成拳头,少年努力吐出两个字,就哽了声息,再说不出话来。
他还没完全度过青春期,声音也是细细小小的。
曹弥:?
有些奇怪,她搞不懂对方想说什么,不过还是好心建议道:“需要我帮你报警么?”
少年摇了摇头,拒绝了曹弥的提议。他抿着唇要曹弥伸出手,而后把头拱到她的手心。
先弥上的是冷冷水汽,然后再是少年被雨打湿,结成一绺一绺的发。
对方头皮温度浅浅的,只有全部压到手心上,才能感知到一星半点的热。
肌肤相触,热意很快传散开来。
她的掌心变烫了。
少年眼睫颤抖着,张口在曹弥手下轻轻汪了一声。像只不足月的小奶狗,眼睛也睁不开,只好奶呼呼从喉咙里呼了一声,一点威胁性也没有。
曹弥:……
怎么办,看起来更像狗了。
他说:“带我回家吧,姐姐。”
他又说:“主人,我很好养活的。”
毛遂自荐要当她宠物的少年,长着一双能骗人的,又大又水汪的眼睛。
即使明知对方是人,曹弥还是可耻地动摇了片刻。但好在工薪阶级的苦命人,不会被伪装好的糖衣炮弹所打倒。
“不要。”
曹弥赶紧把手抽出来,坚决抵制对方施展的美男计。
手缩得太快,掌心被头发蹭过时,还留有酥酥麻麻的触感。
曹弥不打算养宠物。
她妈说她是个手都不懒得伸,扫把撵也懒得动几下的鬼。还说以后曹弥你能把自己照顾好,你妈我就可以烧香拜佛,感谢老天爷开恩了。
但实际上,曹弥纯粹只是懒得浪费时间。她会做饭,但一人在家,也没必要开火。
而且一人独居,或者两人同居的选择,曹弥坚定不移选择。
曹弥没养过狗,但她以前见过狗。
老家村子那有很多人养狗看门。
普普通通的土狗,长得不怎么好看。
身体棕黄、牙齿锋利,见到陌生人就是彻夜不止的大声狂吠。
经常天还没亮就汪汪地叫。
她妈眼睛没睁开,嘴巴先张开,应和狗叫扯嗓子好一顿骂:“该死嘞,死狗还叫!还叫!让不让人好好休息了?”
母狗很会生崽,怀上了,一窝能下个七八只。
刚出生的小狗模样鲜红鲜红的,毛也没有,只有一层滑溜溜的皮附着。
狗妈妈会在产后用舌头舔掉幼崽身上的湿漉胎膜,接着拱拱狗头,让刚出生的小崽子趴到它腹部吸奶。
小狗很快就会长大,变成人类需要的看门犬。
喂狗,也就是把桌上的剩菜剩饭倒狗盆里搅和搅和,无需主人操心。
家里来客人了,家里的狗也会沾点光,狗盆里扔着几根啃光肉的猪骨鸡骨。这是难得的奢侈,毕竟平日盆里也只有一些饭拌菜的残渣。
村里很少有老死的狗。
主人见狗要死了,就把养了好几年的狗宰了,用香喷喷的狗肉祭奠他的五脏庙。或是晚上,被踩过点的狗贩药麻抓住,塞麻袋里,偷摸卖给爱吃狗肉的人。
总归都不是什么好归宿。
而像电视里那种软萌可爱,狗毛又软又白的狗,曹弥没见过。
直到工作以后,和其他同事逛街路过一家宠物店,她才第一次在现实中见到那么漂亮的猫和狗。
被主人养得油光水滑的猫,见有人来也不怕生,从椅子上主动跳下来。迈着傲娇矜持的步伐,一点点靠近生人。
“好可爱!”
其他几个同事聚在一起笑着讨论。
她们恨不得伸手去rua这只雪白的猫团子,但隔着一扇玻璃窗,只好撅起嘴,发出嘬嘬嘬的招猫逗狗声。
“猫猫快到这边来——”
“哎呀,我的心都要化了。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猫呀——”
小猫好像听到她们讨论的话,在玻璃窗后站定不动,猫耳往后掀,瞪着圆溜溜的眼睛。
尾巴翘起在身后一晃一晃,像是湖边炸开的芦苇。
然后整只猫趴下,雪白毛发散开,几乎融成一摊液体。
——像是灼热夏天接近融化的香甜雪糕。
“曹弥,你不想养它们吗?”同事转头,见曹弥不像她们那么激动,又补充了一句,“真的很可爱呐——”
“嗯,可爱。”曹弥盯着玻璃后的猫,开口回复道,“所以更不能养。”
“也不想养,养宠物太麻烦了。”
那只猫被养得很好,模样干净又漂亮,现在被隔在玻璃窗前摇晃的手指逗得不行,傻模傻样歪着头。
张嘴喵了一声,猫爪印在透明的玻璃窗上。粉粉嫩嫩的肉垫,像初春枝头绽开的一朵桃花。
她站起身,拍了拍没什么灰的衣服,走到旁边。
同事们继续热火朝天地讨论,越说越激动,恨不得直接冲进去,把这只芳心纵火犯抱回家抚养。
曹弥等了很久,她们都舍不得起身。
但即便最后再怎么依依不舍,再怎么一步三回头,也还是狠心离开了这间宠物店,没有像之前说的那样买下它。
算了吧,曹弥想。
满心满眼都是你,会跳到主人身上撒娇卖萌的宠物,她不配拥有。
她目前养不起宠物,也养不好宠物。因为不只是单纯的喂粮铲屎,就算完成了每日任务。
没有足够精力,怎么坚持每天带它出门散步?控制不好自身情绪,怎么防止自己把脾气发泄在无辜的宠物身上?
想想就很麻烦。
曹弥无法创造出百分百的优质生活条件,因此干脆选择从源头去解决矛盾。
善心大发的人类,在路边定时喂养流浪猫狗,得到他人赞赏。
可如若这人自此消失,聚集在此处的猫猫狗狗,又将成为扰乱环境、袭击人类的祸患。
可不是胡乱释放善意,其他人就该感恩戴德。
它们将他视为主人,那他就要承担同等责任。
可他们却在自我满足后,拍拍屁股一走了之,丝毫没有考虑其他。
——所以啊,所谓人类、不过是以温柔着称的刽子手罢了。
“你不是狗,是人——希望精神上没出什么大问题。”
从少年口腔中分泌的大量唾液,顺着咬合缝隙不断滴落到她手上。
有点多。
一只手根本接不住。
掌心就这么点大,积得差不多了,又顺着指缝往下滴。
楼道声控灯只亮了一会儿,很快又再度熄灭。视野变黑变暗,遗留在视网膜中部的红光,跟着渐渐消散。
只有触感变得异常敏锐。
曹弥指尖无意碰到对方口腔内壁,摸上一片极其湿热的软肉。手指在其中随意翻搅,就能造出颇为淫靡的唧唧声响。
指腹还压在对方舌苔上,被舌头色情地圈着舔。
“不、是狗的。哈、是狗——”
少年听完曹弥的话,喘息加重,却固执咬在她指节上,不肯松嘴。
他颤抖着抬起手,抓住曹弥纤细的手腕。
“是你的狗,是主人的狗,汪、呜汪——”
好不容易把曹弥手指吐出来,唇与指之间还牵着丝丝银线,又怕从此再也碰不到对方,赶紧把其他几根干净的手指都一一含过去。
“唔——”
因为一下捅得太深,手指插到他的喉咙口,少年整个人一僵。下意识干呕了一声,眼底也逼出了浓郁雾气。
即使这样了,也没着退缩,继续含着她的手指。
手指末端的球形关节,压到对方异常柔软的殷红唇瓣。他还在努力吞咽,像是要把她的手指,全吞进他脆弱狭窄的喉道里。
少年口腔滚烫,身体温度也不逞多让,全都烫得过分。
热气呼到曹弥手上,她见对方因为不舒服,整个身体都在细细颤抖,低头冷冷道:“松嘴。”
可手指还在对方嘴里,这种看似命令的语气,更像调情,没有一点威胁力度。
曹弥说:“松开。”
她又说:“你去找别人。”
曹弥对自己说,不能养,即使再像也不可以养。
既然打从一开始就觉得照顾不好,那在相遇之初,干脆就不要建立缘分。
曹弥想,一个人不也这么过来了。
做什么还要有另一个人,故意挤入她的生活里?
不需要,她一点也不需要。
于是曹弥闭眼狠狠说了句:“我不会养你。”
见对方没反应,她又装作嫌恶补充道,“要吐别吐我身上。”
“……”
但她实在应付不了这种主动扑腾在她身上的狗。
曹弥色厉内荏,只会口头放放狠话,还不如她妈能用扫帚驱狗。
她妈在门口一甩扫帚,再大喝一声,能把狗撵出三里地远。
村里没有狗不怕她妈。
曹弥很羡慕,但她学不来,没得到她妈真传。被这只坏狗顺着杆子往上爬,她也无何奈何,没有一点办法。
曹弥问:“你不觉得难受吗?”
黏在身上的身体挂件还是没有反应,曹弥顿了顿,才继续往下说,颇有种自暴自弃的感觉。
“仅限今晚。”
她说得艰难,毕竟独居人士的糟乱狗窝,不想欢迎其他来客光临。
“你明天,就给我离开。”
适应了黑暗,眼睛能看到更多细节。
曹弥看到对方就这样含着她的手指笑了起来,乱糟糟的黑发上似乎长出了一对狗耳朵,精神抖擞地竖在发间。
得寸进尺、嚣张至极,一点也没有开始那股可怜兮兮样。
曹弥想,糟糕、她被诈骗了。
这是条惯会装可怜的狡猾狗。
曹弥租的房子不大,一室一厅一卫,陈设勉强算是乱中有序。
鞋柜里放的几双鞋,基本都
歪七扭八靠在一起。正对门的客厅小茶几上,放着几袋小零食,还有一包拆开过的纸巾。
零食可能早就过期了。
毕竟曹弥每天下班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扑到沙发上养精蓄锐。她砰一声倒在沙发上,拖鞋还挂在脚上,两手交叠放在胸前,颤颤巍巍安详闭眼。
曹·社畜·弥,总算结束了被资本主义者无情压榨的一天。
这具风干僵硬的尸体,歪着头趴在沙发上躺尸。零食是绝不碰的,她懒得动嘴,手更不想伸。
轻易就能抓住的咫尺距离,对此刻疲惫不堪的曹弥而言,亦有如天堑。
吃完零食还要洗手,那太累了,她只想做点不那么累人的眼部运动。
看电视多好,可以锻炼她盯了一天电脑,酸涩无比的眼球。
曹弥把黏住不放的人形身体挂件拖回家,带着对方去了浴室。
“先去洗澡,然后再吃饭。”
示意般拧开热水旋钮,让花洒喷出的凉水冲刷手指,而后开口道:“现在开的是热水,不过要等几分钟才能热起来。”
这间老破小楼层高水压低,管道运输热水也要好一会儿。
水在浴缸里放着,曹弥又直起身,指向铁架上的一排洗漱用品:“粉色瓶子是洗澡的,紫色瓶子是洗头的,旁边是护发素。”
“洗面奶在下面,没拖鞋给你穿——那双我的,你不许穿!”
见少年一直往她拖鞋上看,曹弥声音显些破了调。
她的拖鞋就摆在门边,是一对可可爱爱的幼稚小黄鸭。鸭嘴椭圆又粉红,仿照当下最流行的鸭鸭无语表情包制作。
曹弥没什么童趣心,十五块钱买一送一,才是她愿意买下这双拖鞋的理由。
但现在,像是被少年窥探到内心不成熟的那面,她莫名感觉羞耻。
想把这双拖鞋扔出去丢掉。
遇事本该沉着冷静的大人,居然比对方都要来得天真幼稚。
曹弥恶狠狠瞪了他一眼,身体往旁边靠,挡住对方好奇宝宝一样的视线,顺便用脚把拖鞋往里踢了踢。
她色厉内荏凶着他:“你也不许看!”
这话说的没什么气势,更像恼羞成怒后的破罐子破摔。
脸颊泛着红,成为纸做的老虎,凶狠一戳即破。
有点可爱,但不能说出来。
少年眨了眨眼,收回目光,抬起头乖乖点头应道:“好的。”
“浴巾等下给你放门口。”见该嘱咐的都说过了,曹弥舒了口气,打开取暖用的浴霸准备离开。
“有什么事再叫我。”
可还不等她走出浴室,就又被对方出声叫住。
曹弥转头看向少年,目露疑惑问道:“怎么,还有哪里不懂?”
“姐姐。”
少年咬着唇,齿印堆叠。嘴唇像被什么东西狠狠磨过,形状饱满而鲜红。可又因为太过饱满,反倒有种被蹂躏过头的情色意味。
他紧紧盯着曹弥,瞳孔黑而无光。像是恳求般注视着她,唇瓣一张一合,开口道:“姐姐不能、不能帮我洗吗?”
尾音颤抖,又在中途故意停顿片刻,引诱着眼前之人。
这只用于祭祀的柔弱羔羊,被绳捆绑,露出纤弱精致的锁骨,甘愿为和平献祭自身。
似乎在用这句话允诺,允诺曹弥可以作为成年人压制他,而后对他做出任何事。
可以把他钳制在浴缸内,隔着一层湿透的单薄衣衫,亲吻这具青涩稚嫩的身体。也可以用手燎原,叫他沦陷于她所给予的欲望情潮中,眼尾殷红却无力抵抗。
腿间灼热硬挺,无论触碰哪里,都引得他的一阵战栗。但又因浑身无力,只能硬着鸡巴躺在浴缸底,在翻搅的淫靡水声中,哀求他的主人给予他一个痛快。
这只引颈受戮的天鹅,在求他的主人一口一口、完完全全地吃掉他,带领他体会人间极乐,从男孩变成男人。
没关系的,再怎么过分对他也没关系的。
少年喘息加剧,在不断攀升的快感中浮沉。手背绷出青筋,死死抓住浴缸边缘,却不会伸出利爪伤害眼前人。
呐,主人。
他不会反抗的。狗狗不会反抗主人,狗狗永远忠诚主人。
就像为表忠心,拼命把主人的手指含在嘴里吮吸那样。她的指尖顶到喉管口,令他干呕不已,却不舍得吐出。嘴唇又被她的指腹狠狠碾磨,泛起火辣难忍的痛意。
——不过没关系。
主人所赠予的伤痛,只会令他加倍欢喜。
浴霸一开,浴室果然暖了很多,少年不再冷的发颤。花洒喷出的水也变得烫热,水雾往上升腾,朦胧了整间浴室。
耳边传来的声音又软又糯,夹杂有少年的信任。可越是满怀真挚的眼神,就越是让人想要破坏。
曹弥:“……”
还没到春天,就开始对她发情了。
顽强的成年社畜,面对男色能不为所动
。曹弥的心很硬,只有满怀铜臭香味的金钱,才能把她顺利击溃。
而眼前这具还不能称之为是男人的身体,让她连避嫌都懒得。
曹弥懒懒抬起眼皮,打量着想勾引她的少年。漫上眼前的水雾被驱散后,她从鼻子里嗤了一声:
“算了吧,你又不是真的狗。”
“真的不可以么?”
少年耷拉着看不见的狗耳朵,看起来倍受打击。模样看起来很乖,推销时也说自己很乖,但其实一点都不乖。
不听她的话,还想着勾引她,就是一条喜欢骗人的小坏狗。
曹弥经历社会磨练,早已练就百毒不侵的体质,心冷的能去大润发连续杀十年鱼。
男色根本误不了她。
因此她啪一声关上门,隔绝那道能骗人的视线,站在门前冷声道:“不行。”
“有手有脚,你自己洗。”
曹弥记得她有新的浴巾毛巾,但不知给放哪了,弯腰在柜里到处翻找。
不大的木柜底层全被纸箱填满,装着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
许久没有整理房间的后果,就是在寻找时变成地毯式的全面搜索。
很多被她遗忘了的物件重新翻出,先变成惊喜,再演变为重复多次的惊吓。
万恶的网络购物,多件起买更加优惠划算,一点也不考虑孤身在外、漂泊打拼的苦命人。
曹弥一人住,嫌货比三家太麻烦,看直播一买就是大份量的家庭分享装。
反正放着也不会坏,干脆囤在家里慢慢用掉。
然后,东西装箱子里囤着囤着,就被人遗忘了它的存在。
曹弥低头抽出一个纸箱,打开,里面是满满当当的一箱纸巾。
她:……
前几天以为没纸了,赶紧趿着拖鞋跑去楼下超市买了一提抽纸,没想到原来都在柜子。
曹弥庆幸地合上纸箱盖,心想还好是她一个人住,错误也能自我消化。要让她妈知道,肯定会念紧箍咒,疼死不懂得勤俭持家的曹弥猴。
曹弥把纸箱推到身后,又从柜里掏出另一个箱子。
打开一看,里面装着她上次整理时随手扔的小东西。什么商家赠送的手机支架,粘性极差的挂钩,外加几个钥匙扣。
就是没有她想要的浴巾。
很好:
曹弥拍了拍手上的灰,把箱子推回柜底,懒得再找。
毕竟买回家的商品都保持这么一个贱属性,就算没被塞到犄角旮旯,也是能凭空消失,再也找不到。
等什么时候不找了,又会贱溜溜出现在眼前。
算了,干脆让他在浴霸下烘干得了。
曹弥冷酷无情地pass掉找浴巾的任务,心不甘情不愿的,把挂在衣柜最里层的一套毛绒睡衣拿了出来,放到亮着灯的浴室门前。
对方身形纤细,骨架看样子也不大,应该能勉强穿上。
浴室灯亮着,里面传出哗哗水声。
小脏狗在努力刷掉最外面脏脏的一层皮。
曹弥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她这人冷,提不起热情招待别人。
收留对方一晚,已经很够了。
她来到厨房,打开冰箱。
果然不愧是单身独居人的家,上仓装满了瓶装罐装的各种饮料,家当塞得满满登登,姹紫嫣红像道七色彩虹。
甚至下意识想伸手,拿起放在最外侧的一罐冰镇可乐。
她:……
遭了,条件反射。
曹弥瞅了一眼冰箱,还是收回蠢蠢欲动的右手。
冷藏室唯二的菜,一是被挤到角落边边的盒装鸡蛋,二是被她随手插在柜门上的一袋香肠。
像是给灶王爷享用的可怜贡品,再燃上几柱红香。
曹弥兴致缺缺地关闭上层冰箱门。蔬菜作为亮眼点缀,她可以不吃,但不允许没有。
曹弥不死心蹲下身,打开了冰箱冷冻层。
这里更不得了,全是饺子汤圆类的速冻食品。塑料袋里结的冰霜,就像大雪纷飞时,冰天雪地的白。
曹弥:不好意思。
这搞得她有点想去阳台,把那几盆绿植当配菜薅来吃。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生活逼得曹弥不得不妥协。退而求其次,煮了锅泡面,顺手下了几个饺子当配菜。
曹弥关掉灶台的火,因为面里放了饺子,汤不是那么清澈透明,带着些许淀粉勾芡过的粘稠感。
她刚打算盛面,就看到少年从卧室走里出来。
介于少年和青年间的年纪,让他的脸部棱角没有特别锐利。
小了几号的睡衣穿在他身上,手脚那短了一截,露出瘦削纤弱的手臂和小腿。
因为刚洗了澡,头发也不知道吹干,从发梢往下还在滴着水。
水珠开开心心坐上滑梯,一下就滑到了底,跌落到肩膀附近的毛绒衣服上。
曹弥眼角一跳,此刻她好像
被她妈附了体。
把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拍,曹弥严厉喝道:“为什么不吹头发?”
是难得显现怒气的声调。
不等少年回答,视线往下看,她注意到对方赤裸踩在地板上的脚,瞳孔猛地一缩。
对方脚趾被热水泡得粉粉的,在曹弥视线中不安分地扭在一处,衬得脚背上那块骨头格外显眼。
哦草。
曹弥眼角都要呲得裂开,从眼角脱落。
她眼睛难受得生疼,终于明白她妈为什么看她眼不是眼的,恨不得棍棒伺候把她逐出家门。
厌恶、理解、成为。
对不起,她现在也没办法控制自己。
已经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好几年的曹弥,此刻心里燃着莫名怒火,抑制不住脱口而出:
“为什么鞋也不穿?!”
“姐姐。”少年没料到曹弥会这样质问他,被骂到一怔,然后用牙咬住唇,一脸委委屈屈样。“对不起,是我没能找到吹风机。”
“以后不会了。”
曹弥额角突突的疼,像她妈那样伸手揉着太阳穴,忍不住回嘴道:
“吹风机就在水槽下面的抽屉里——看不到也不会去找吗?头发不吹干,以后老了头疼犯病我可……呃——”
她说的十分流畅,念顺口溜一样,快要说完才回过神,其他的话都卡在喉咙里。
这种说教一般的话,让曹弥觉得羞耻又尴尬。她想用脚趾抠出一座坟墓,再把自己埋进去。
就连空气里,都充斥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凝滞感。
曹弥抬眼往上看了看对方湿漉的发,不慎撞到那双泅着水雾的通红眼眸,又赶紧掩耳盗铃似的把眼睛往下瞥。
她抬手抚上额头,想摸摸看自己是不是着凉发烧了。
真是疯了,她为什么会这么说?无关紧要的人,做什么要去在意。
曹弥自己有时也贪省事懒得吹头,头发半干就躺上床睡觉。不穿鞋在屋里走,那也是常有的事。
都是半斤八两,说不得对方。
她又把手往里摁了摁,掌心温度正常,只在做饭时脸被热气烫得温度有一点点高。
曹弥吐出一口气,把手放下,转眼看向少年。
“是我没和你说清楚——算了,不重要。”
“先吃饭。”
少年安静坐在餐椅上,那乖乖巧巧的坐姿,再配上白软可爱的脸,显得十分惹人怜惜。
像是最听主人话的宠物,眼睛眨也不眨,一直盯着曹弥。
曹弥往左他就往左看,去右眼睛也跟着向右,无形柔软的狗尾巴在他身后摇晃。
激动,却也带有小心翼翼的矜持。
看到曹弥端着碗出来,更是扬起笑容迎接对方。
“姐姐!”
一般人看到这副场景,大概心都要软到化了。恨不得把对方抱在怀里,彰显她们泛滥怜惜的女性爱欲。
只可惜少年今天遇到的是心如止水、老僧入定般的曹弥。隐晦的勾引起不了任何作用,媚眼也只能抛给瞎子看。
曹弥扫了眼少年还在滴水的头发,把汤碗重重放到他面前,开口道:
“闭嘴,专心吃饭。”
曹弥做的是家常汤面,盖在最上方的荷包蛋金灿灿的,一圈焦糖色的边。
蛋液在中央缓缓流动,被薄薄的蛋皮遮挡。
大概摸清了曹弥是什么性格,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少年安安静静等着,嘴里不再说姐姐为什么不亲自来喂我这种混账话。
要是他敢说,曹弥就敢把他轰出去。
拿过曹弥递来的筷子,像小狗一样捧着碗,嘴里呼气,吹散表面热度,再赶紧喝上一口热气腾腾的热汤。
胃也暖了。
发觉味道不错后,他眼睛都亮了几分。
亮亮的,像有星星刻在眼底。
煎蛋被咬破,缺了一个带着牙印的半圆的口。金黄蛋液从里面淌出,缓缓沉浮,最后聚到液面最上方。
面条被夹起时,难免蹭上蛋液,像裹了一层滑腻香甜的料汁,入口也变得美味。
曹弥见少年大快朵颐,不一会儿碗就见了底,开口问他:“好吃?”
少年眨巴着眼,十分真诚地点头:“嗯嗯。”
为了作证自己的话,他又往嘴里塞了一大口,腮帮子都撑得鼓鼓的。
很白,很可爱,像街边刚蒸好的大白馒头,暄软有弹性。
说的话模模糊糊,听不太真切。就差比个大拇指,赞扬曹弥的厨艺。
他道:“姐姐煮的面很好吃!”
“嗯。”
曹弥犹犹豫豫夹起自己碗里的一根面条,尝试着往嘴里送。
她在想自己是不是天赋异禀,一两个月不做饭,厨艺不仅没倒退,甚至还猪突猛进跃升厨神。
被少年注视着,曹弥突然也有了信心。
她带着些许激动的心情,仔
细咀嚼着嘴里的食物,用味蕾全方面感受。
曹弥:……
黏黏糊糊的面条口感,说不上好吃难吃。
她又不死心喝了口汤。
然后,心头乱撞的那头小鹿突然死了。
该死的,她还不如点外卖。
曹弥开始想念冰箱里的一排可乐,开始想念中午公司食堂做的水煮肉片。
会做饭和做的好吃是两种概念。
曹弥自己生火做饭,能做到不让她饿死,维持生命体征。更多味道上的要求,就是在为难她曹·胖虎·弥。
曹弥勉强把面条咽了下去,颇为难言地看向江玟。
猪食也说好吃……
都是假的,他也太会骗人了。
太危险了,曹弥想。
分明再清楚不过自己的厨艺水平,却被对方虚伪的夸夸技术欺骗,飘飘然起来,甚至还开始抱有不切实际的期待。
虚假的美梦泡沫破碎,泡沫渣子溅了她一身。
——这是多么痛的领悟。
从现在开始,她不能再相信少年嘴里说出来的任何话了。
嗡嗡——
白皙手指插入半湿发间,缭绕出丝丝缕缕的黑,又被上方热风吹得东倒西歪。
曹弥握着电吹风,给少年吹干了头发。
电吹风声音很大,盖过她手机上播放的视频声音。
“好了。”
曹弥关上开关,把电吹风放回抽屉。
见少年还用值得被小学老师点名表扬的端正坐姿坐在椅子上,曹弥言简意赅道:
“伸手。”
虽然手机被摔得四分五裂,但所幸电话卡没受到什么损伤,备用机插上卡一样能用。
其他倒是还好,就是软件登陆的时候太麻烦,需要各种验证。
叮——
手机振动,提示收到一条短信。
叮叮——
又是一条。
叮叮叮——
曹弥手心被震得发麻。
她实在不喜欢屏幕上方一直弹出的短信验证码。
家里没怎么更换过药箱,找到的碘伏半干不硬。
曹弥打开外卖软件,药店碘伏一瓶才卖五块,根本凑不够配送最低价。
她又拼拼凑凑买了些创可贴和药膏,终于达到起送价。
还没来得及下单,黄色袋鼠屁股底下的信息条提醒她,只要再满三元,就能再减两元。
曹弥:……
资本家的便宜,她不占就浑身难受。
用仅存不多的脑细胞,在满是硝烟的数学战场里激烈厮杀。凑单凑到身心俱疲、头昏脑胀,终是圆满完成任务。
她颤抖着伸出手指点击下单,从口中深深呼出了一口气。
曹·大冤种·弥累觉不爱,打从心底狠狠诅咒这帮心机深沉,想方设法从消费者这搜刮民脂民膏的黑心奸商。
用镊子夹出一块海绵球,让对方抬起胳膊以便涂药。
少年穿着的睡衣不够长,在他身上颇为空荡。
手腕细到曹弥能用一只手环住,袖子撸上去,胳膊也是细细一根。
骨头连着皮,没多少肉。看起来好欺负的很。
被剪掉指甲的小笨狗,爪子挠人一点也不疼,只能象征性在坏人身上挠几下。
模样呆呆笨笨的,被欺负狠了也不会反抗。
曹弥用手钳在他的手肘处,防止涂药时对方挣扎得太过厉害。
可就算只是轻轻握在上面,也还是在对方胳膊上留下清晰可怖的几道指印。
像是豌豆公主。
皮肤娇嫩的,一点也不像个男生。
碘酒刚涂上去,火辣惊人的痛感就从伤口窜到大脑。江玟不自觉抖了一下身体,自口中嘶了一声。
看到江玟是这种反应,曹弥抬头问他:“痛?”
一贯冷言冷语的女人,涂在唇上鲜艳张扬的口红消失后,看起来不再那么难以接近。
裸露在外的唇色是偏白的粉。
饱满蜜桃只需轻轻一摁,就能压出香甜诱人的美味桃浆。
耳后几撮长发偷溜出橡皮圈的束缚,垂到肩膀,让她整个人在利落中多了几分慵懒,没有初见时那么冷漠无情。
江玟点头,乖乖回应着曹弥的话:“痛。”
“忍着。”曹弥觉得少年太麻烦,皱着眉嗤了一声,末了又忍不住开口吐槽道,“娇气。”
可即使嘴上这么说,涂药的动作却还是放轻放缓了很多。
棉签蘸着药膏,细细涂抹上狰狞渗血的狭长伤口。
伤口被乳白色的药膏覆盖,灼热痛意变成微微刺痛,渗进源源不绝的清凉感。
曹弥把江玟这只胳膊的伤处都抹上药膏,才松开他的手,示意对方换另一只。
“另一边也给我。”
江玟鼻腔满是消毒水的味道,不好闻,他之前很
不喜欢。
现在却逐渐适应了这种刺激性气味。
握住他胳膊的手软软的,他的皮肤贴在对方柔嫩的掌心下。
喜欢。
他真的好喜欢。
江玟打破寂静,看向耐心给他上药的曹弥。“姐姐。”
实话说来,曹弥不算是什么特别好看的样貌,长得比一般人稍微好些,却比不过电视里那些盛装出席、美艳逼人的明星。
更别论由内而外散发的冷,游离在社会以外的疏离感,让其他人更难注意到曹弥的脸。由内而外散发的冷,游离在社会以外的疏离感,让其他人更难注意到曹弥的脸。
曹弥没有说话,眼睛往下看,正好与对方对视。
少年不好意思似的抿着唇,对她说:“谢谢。”
江玟睫毛又浓又密,像两把黑色的刷子。轻轻一刷,就能刷走眼底的阴霾。
剩下的地方窗明几净。
曹弥回道:“不客气。”
她这才看到江玟笑的时候,脸上出现的两个酒窝。
只有离得很近才能看出来。
有些小的两个窝,嵌在难得有些肉的两颊。
像是湖面微微漾起的两个漩,一不注意,就很容易被人忽略。
客厅沙发不够长,天气也冷,曹弥只好把刚晒过的被子搬了出来。被芯放床上叠了几叠,再塞入被套。
她捏住两角,伸直手臂抖了抖,把被褥抖直后平摊到地上。卧室空调正在运作,房间里热乎乎的。
“好暖和。”江玟穿着曹弥的旧睡衣,对着摊好的被子左摸右摸,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他问,“是给我准备的吗?”
好神奇,手掌压下去,就能压出明显褶印。可一旦撤回手,褶痕就全消失了。恢复原样的被子蓬蓬软软,看起来很暖活。
“谢谢姐姐。”江玟躺进被子里,说了声姐姐晚安,而后乖巧闭眼酝酿睡意。
江玟:“zzzzz——”
曹弥:?
不确定再看一眼,江玟:“zzzzz——”
曹弥:?!
她这才真正吃惊地打量起对方。
江玟睡觉时习惯缩成一团,睫毛轻轻颤抖。灯光投射的光栅阴影,跟随他的呼吸不断变化。
吹干后柔软顺滑的发,乖顺贴合着少年的精致侧脸。
真睡了?
不会吧。
曹弥有些嫉妒,倒不是嫉妒少年精致美丽的面容,而是嫉妒对方沾枕即睡的超强能力。
心里酸泡泡一个接一个地冒个不停,她快要把自己酸死。不会吧不会吧,这世上不会真有人,一闭眼就能睡着吧?!
曹弥:“”
她面无表情在床上翻了个身,背对江玟,制止心中不断滋生的负面情绪。
想开点,人生在世不容易,总不能时时刻刻都贴在地上阴暗爬行。
曹弥刷着手机,大脑异常清醒,没有丝毫睡意。
从右侧躺换成左侧躺,翘左腿变成翘右腿,甚至挪了枕头位置、改变入睡姿势,也还是越刷越清醒。
炯炯有神盯着手机的曹弥:……
她眼睛瞪得像铜铃,心想自己已经完全没救了。癌细胞扩散到大脑,步入了不玩手机,脑子会更清醒的癌症晚期。
白天要当社畜没空玩手机,晚上躺床上拼了命地熬夜玩。零点之前,她是绝不可能睡着的。
曹弥放弃挣扎,强制性睡眠过于痛苦,还是让她安乐死吧。
玩到深夜,曹弥打了个哈欠,眼角上都是泪。抑制不住睡意,她放下手机准备睡觉。
闭上眼酝酿,不一会儿,就响起了轻轻的呼吸声。
曹弥一直以为的,在床下闭眼安睡的少年,却突然睁开了眼。
不像是狗。黑夜中,这双眼睛亮得像狼。
江玟埋在被子里嗅了嗅,已经没有消毒水难闻的气味了,现在鼻子里充斥的,全都是太阳的味道。
很香。
又很暖。
他悄悄探出头,雏鸟般叽叽喳喳叫着:“姐姐?”
没得到回应,又侧着头叫了一声:“姐姐。”
一连串叫了好几声,见曹弥被没他吵醒,这才悄悄掀开被子,站起来走到曹弥旁边。
曹弥睡得很沉,没意识到有人蹲趴在她床边,执拗地看着她。
江玟想,喜欢。
他好喜欢。
充满雀跃的叫喊,在心底响个不停。没有更换动作,就这样一直趴在曹弥床边。
随时间流逝,差点僵硬成一座雕塑。
曹弥和其他人不一样,没有那样不怀好意的淫邪目光。她的坦坦荡荡,到了一种十分可怕的地步。
让他洗澡,给他做饭,即使讨厌他打破原本的生活步调,也没像口中说的那样,立刻把他赶出去。
是主人——
是他的主人——
是他找了好久
,才终于认可的主人!!!
江玟唇角弯起,在房间里偷偷笑了起来。而后,似想到了什么,赶紧用手捂住嘴巴,目露慌张,转头看向旁边进入梦乡的曹弥。
太好了,主人还睡着,没被他的笑声吵醒。
为了不让自己被主人抛弃,诡计多端的江玟小狗,特意跑进浴室冲了个冷水澡。
他摸黑用水盆接的水,一点点悄悄往身上淋。冰冷刺骨的水,顺着胸口往下蜿蜒,轻易就吸走了体表热度。
冷、好冷。
江玟冻得直打哆嗦,牙齿咯哒咯哒碰撞咬合,嘴唇又一次变为惨白。
身体眷恋不久前得到的温暖,更加难以忍受想要占据身体的寒冷。
不能停,他不能停下。
滴——滴答——
江玟紧紧抓着盆,恨不得把手指都嵌入脸盆边缘。他一遍又一遍重复动作,机械性把水淋到身体表面。
滴滴答答的冷水,像下午无情的暴雨,残酷冲刷着少年纤细柔美的身体。
直到身体上下没有一丝血色,他这才停下自虐性的举动,用冷到僵硬的手摸了摸额头。
不烫。
身体冷到极致,触觉也变得迟钝,手指像是碰上一面坚硬冰墙。
再多感觉就没有了,因为冷到传不进他的脑子里。
江玟缓缓眨了眨眼,努力勾出一抹欣喜的微笑。
真好。
不过因为脸被冻僵了,努力笑的时候很痛。
冷到发疼。
他赤裸着身体,等身上水液自然风干,才重新套上曹弥给的睡衣,轻手轻脚走出浴室。
看了眼床下曹弥给自己搭的窝,又看了眼她睡觉的床,站在原地目露纠结,最后还是选择悄悄爬上了曹弥的床。
江玟没有打扰曹弥,也没做其他什么事,只是静静缩在床尾,把曹弥的脚挪到他的肚子上。
嘘。
没什么的。
不过是一条忠诚的狗,想用温热腹部给主人暖一暖脚罢了。
曹弥的脚常年冰冷,刚放到江玟肚子上,就让对方冷得打了个寒噤。
少年倔强缩成一团,为了不打扰曹弥,连呼吸都是断断续续的。前一秒吸气声重了些,下一秒就会特意放轻。
江玟想,这点冷不算什么,他很快就会习惯的。
他不敢去抓曹弥的脚。
身为宠物,主人不允许做的事,他绝不可以做。
睡梦中的曹弥,感受到脚下有张温暖适宜的软垫,于是挪动身体,把脚往对方肚皮上压了压。
脚底完全贴上少年腹部,脚趾也摁在他身上,江玟控制不住呻吟了一声。“唔。”
少年短促从齿间滑出的声音,让他比起完全无知无觉的宠物,多了份男性的喑哑性感。
江玟眼睫颤抖,觉得自己身上有点热。
因为常年吃不饱饭,他远没有同龄人显得高挑强壮。身上肌肉也没有,看起来很瘦、很弱小。
完全不是一条能保护主人的狗。
江玟从喉咙里发出低声呜咽:“主人。”
为什么不能喜欢狗狗呢?
“主人。”这两个字,被他翻来覆去的咀嚼。
好喜欢、好喜欢主人,主人也多喜欢我一点好不好?
“哈、主人。”唇齿张合,从口中吐出一小截舌尖,像是在低吟浅唱。
他在说,不要赶我走。我会很乖,会很懂事,不需要主人操心。
很热。
身上越来越热了。
江玟低低念叨着,在黑夜里一声叠着一声,怎么也不肯停下。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得不到曹弥喜爱,只能加倍加倍的努力,让曹弥不要那么讨厌自己。
“主人。”
江玟呼吸变得急促,想他如果真是狗,曹弥肯定会喜欢他。
会亲亲他,抱抱它,再冲他笑,分享悲欢与喜乐。
怎么办、他想和她在一起。
只要能和主人在一起,被当成一条真正的狗也没有关系。
脖子套着项圈,末端牵连上一根狗绳。引绳握在曹弥手里,随意她掌控自己。
——从此满心满眼都是他的主人。这也太幸福了。
晚安,主人。
江玟无声蠕动着唇,蜷在曹弥床尾,第一次这么放松地沉沉睡去。
睡着前他还在想,要是主人明天能改变想法,让他留下来,那该多好啊。
要是能喜欢他,就更好了。
江玟弯着唇角进入梦乡,在夜里做了个美梦。
他的梦里第一次没有伤痛,天上阳光灿烂,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地上也长满了花,满地都是用煎蛋做的,开得香喷喷的花。
曹弥其实很少梦见她妈。
都快不记得她妈长什么样了。
她妈叫徐凤娟,这名字普普通通,在中国一抓就是一大把。
典型农村彪悍妇女,行事风风火火,嗓门比人先到家。
她爸每次都说她妈声音真牛逼,吵架时声音世界第一响,不吵架声音村里第一响。
曹弥她爸读了几年书,说话慢条斯理,一点也不像个农民。
但也不是完完全全的读书人,充其量算半个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的杂交品种。
可农村吵架不需要讲究逻辑,谁声音大谁就占理。再甩手坐地上一哭一嚎,阎王来了也要退避三舍。
曹弥她爸明显不懂这个道理,每次吵架都吵不过自己妻子。
争到面红脖子粗,梗着脖子嘴硬非要说好男不和女斗,然后被她妈从嘴里喷出的唾沫星子沾了满脸。
徐女士浸淫此道数十年,日复一日虚心锻炼,骂遍村里无敌手。
没人吵架能吵得过她妈。
再怎么洪亮的声音,在她妈面前,就显得像蚊子一样嗡嗡小。
蚊子嘛,随手一巴掌就能拍死。
徐女士嗓门大,一扯嗓子,声音能传到二里地。
夸张到趴田里休息的土狗,都会下意识打一激灵。狼狈夹着尾巴起身,给她妈传来的声音让道。
曹弥突然梦到小时候睡觉时的场景。
她脚冷,怎么都捂不热。钻被窝往她妈身上一贴,对方就扯嗓子嚎:
“杀千刀的,你脚怎么这么冷!”
她妈一边叫着,一边拍向曹弥那明显以下犯上、大逆不道的脚。
脚被迫离开贴着的这具身体。
曹弥不说话,又悄悄抬脚往她妈身上一贴。徐女士被冷得一激灵,身体在被子底下抖三抖。
“拿远点!拿远点!”她恨不得直接把曹弥踹下床,用笔在被子中间画出一道互不侵犯的三八线。
“要死嘞,小小年纪湿气那么重——”徐凤娟伸手推了推曹弥,“你泡个脚再上床。”
徐女士推了好几下,愣是没推动在被窝里装死的人。她气得一拍床板,嘴里不断念叨着,说什么都要去找民间土方,给曹弥身体去去湿气。
“泡过了。”曹弥全当听不见,闭上眼不听她妈的话,整个人躺进被子里。
眼前一片黑,她很快就睡了过去。
却不知道她妈在她睡着后,手往下伸,揉搓着她冰冰冷冷的一双脚。
“下次再让我捂暖,直接把你这脚砍了。”青春不在的肥胖中年妇女,口中恶狠狠说着,手下动作却不停,“真是欠了你的!”
掌心原本的热度,带着摩擦产生的热意,让曹弥脚逐渐热了起来。
见捂热了,不冰了,徐凤娟才把手抽出来,为自己享不了福的悲惨命运长吁短叹。
她悲伤秋月时,像唱戏似的咿咿呀呀唱着词。
“我就是生来命苦,才会给你们姓曹的一家当保姆。”
曹弥第二天醒来,有时会发现她脚就贴在她妈的肚子上。
肥肥软软的肚皮,像贴在温暖的棉花上一样,舒服的她舍不得挪走。
趁对方还没醒,曹弥又贴了会儿,才慢慢把自己的脚收回去,起床洗漱准备去学校上课。
梦里她妈的脸始终模糊不清,只有那声音格外熟悉。
那是属于对方的凭证象征,被刻到曹弥的骨子里。她忘不掉。
铃铃铃——
备用机的死亡闹铃声响起,曹弥感觉心都停了好几秒。
眼睛睁不开,手先伸到床头柜,摸到手机摁掉闹铃,再把脸重新埋回被子。
还未真正起床的这段时间,格外珍贵又短暂。
第二个闹铃很快接着响起,曹弥用被子裹住头,像蛆一样缓缓蠕动身体,心中杀心渐起。
恍若化身为英勇就义的革命先烈,为推翻压在人民身上的三座大山砥砺奋斗。凭借着满腔热血,捅死万恶的资本主义剥削者!
曹弥回光返照般弹了一下,接着又破罐子破摔,恨恨锤了一下床,诅咒她入职多年的垃圾公司什么时候破产倒闭——
这家破公司、她真是一秒都不想多待!
闹钟又响了几次,曹弥逐渐清醒,发觉脚下热热软软的一团,又试探性往下踩。
稍一用力,平地很快陷了进去。周围暖烘烘的,像有火炉直接贴在她的脚底。
曹弥:?
什么东西?
她直挺挺从床上弹起来,瞌睡虫顿时跑了干净。
终于发现可怜兮兮缩在角落,满脸通红快要烧傻的少年。
江玟整个人呈现一种快要羽化升仙的病态感,睡衣没遮住肚子,被子也没盖好,就这样蜷在床尾睡了一个晚上。
衣领露出一小截伶仃苍白的锁骨,脸颊却是格外的红。皱起的眉毛,都快能捋下来打个死结。
因为病痛,更衬得他有琉璃的脆弱美感。
尽管身体温度高得可怕,却还是在曹弥醒来前一动不动,维持着入睡时的那个姿势。
直到曹弥终于起了床,
他才愿意表露出自己的难受,从嘴里不断溢出低低小小的呜咽。却又因身体下意识的反应,努力想要咬住嘴唇。
曹弥麻了,一时间忘记该如何反应。
是该指责对方心怀不轨、心机深沉,爬床都爬到她这。还是赶紧叫醒对方,并把他逐出家门。
毕竟作为一名单身孤寡的独居青年,曹弥着实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床上会躺着一位豌豆王子。
不需要温度计佐证测量,光看江玟的脸,就知道他已经发了高烧。
烧的时间还不短。
难怪她脚会那么暖和。
曹弥思绪难免游移了一瞬,而后很快反应过来,在心里操了一声。
呃、她好像摊上事儿了,还是摊上大事儿了!
曹弥麻溜地换好衣服,又从衣柜里扒拉出一件长款的黑色羽绒服给江玟穿上。
少年闭眼沉沉睡着,头发贴在脸上,额角渗出细细汗珠。像是漂亮又精致的芭比娃娃,瘫在床上任她摆弄。
本想送少年去大医院,又突然想到她没有对方的身份证,不能在医院实名挂号。
好像也不允许冒名顶替。
曹弥:。
好麻烦。
她烦躁地啧了一声,心想可别被烧成个傻子,到时候再赖上她。
不过街头卫生院离这比较近,能带对方去那看病。
曹弥采取公主抱想要施展女友力,她本以为对方瘦不拉几,细胳膊细腿没几两肉,结果根本没抱动。
自己还差点趴在少年身上摔个狗吃屎。
曹弥:……
这豌豆王子挺重的哈。
曹弥疑惑地看了眼对方纤细孱弱的身体,又看了看自己这双不那么滑嫩娇贵的手,最后选择老老实实背着江玟出门。
像是头老黄牛,吭哧吭哧背着江玟。
曹弥咬着牙,额头冒着汗,身后少年从嘴里喷出的灼热吐息,大半都洒在她的脖子上。
还好这栋楼有电梯,不用背下八楼。不然曹弥直接放弃,干脆把这个麻烦精从阳台上丢出去,完成物理意义上的真实超度。
昨日下了暴雨,今天虽然放晴,地上还是有很多深浅不一的水洼。
她扭扭晃晃背着江玟,路都走不稳。跟幼童似的,走路都能踩进水坑。
好烦、好累。
曹弥一点也不喜欢运动,她喘着气,两腿战战,恨不得直接把江玟丢到大马路上自生自灭。
要是在她腰间套个犁,都能直接把地耕了。
踩下去的每一脚,都能踩出足以播种的深坑。
曹弥发挥自己在工作时的顽强斗志,在心里把碰瓷她的豌豆王子骂了一路。
走累了骂、走慢了骂,快到卫生院了,更是在心里骂到起飞。
曹弥越骂越有力气、越骂走得越稳,最后总算背着对方来到卫生院。
这种十分神奇的精神胜利法,只对工作过的苦逼社畜才有效果。
街道的卫生院逼仄狭小,墙皮都脱落不少,修建年头比曹弥岁数还要久。
大早上问诊的人不多,走廊里的人稀稀拉拉。输液室有几名通宵吊瓶的病人,披着起了毛的小毯子,躺在椅子上闭眼休息。
曹弥提着吊瓶,挂上铁架最顶层的挂钩,又帮江玟把羽绒衣拉好,裹成一只粽子,才躺到旁边的椅子上眼神涣散。
折腾半天,总算是让江玟挂上了水。
从来只愿活动手指的人,今日运动步数却直接爆表。
曹弥想,她好累、身体也好酸。
刚打开手机,就看到自己忘记退出,还停留在手机屏幕上的付款界面。
付款成功,她的心也碎了,身体似乎更重更累了。
曹弥面无表情倒吸一口冷气,瞅了眼铁架上挂着三瓶尚未拆封的药水。
一瓶六十,真的好贵。
这年头穷人不敢生病,也生不起病。
卫生院不能刷医保,全价无折扣。好不容易攒的钱,又插上翅膀硬生生从她眼前飞走了。
班是上不了,但假还是要请的。曹弥翻开通讯录,和她那冷酷无情的周扒皮上司请假。
拨出的电话很快被接通,对方在电话那头沉声问她请假原因。
周扒皮上司信奉无必要、不请假的工作准则。
曹弥:……
她想说自己学习雷锋,在做好人好事,带着老弱病残人士去医院就诊看病。可那样解释起来好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