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了一个小时来确认这场同学聚会非常无聊。
吃完饭后柴家馨提议去唱k,歌单里几乎都是她和高于荣点的,陈得仁肯定不唱,他五音不全,唱歌很难听。
柴家馨在台上唱kpop,边唱边跳,我在下面激情鼓掌,她朝我飞吻。
柴家馨跳得满头大汗,“点歌呀白振雪。”
“不知道唱啥。”
柴家馨缠着我要我点歌,为了堵住女人的嘴,我随便点了一首歌,算走个过场敷衍了事。陈得仁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坚决不唱,我谢谢他这么有自知之明,我宁可他闭嘴。
柴天后下台中场休息,香汗淋漓地靠在我身边。
“我记得你高中很喜欢唱歌啊。”
我点头。
“怎么不唱两首?”
她把话筒塞到我手里,我还给她,“一时想不起来唱什么。”
出国这几年我听冷门外语歌多一些,我能唱的ktv里都搜不到,那些经典的老歌我又不想唱。
我高中有段时间的确很喜欢唱歌,学习压力大的时候我就去ktv唱歌,唱完感觉舒服很多。我有点记不起那时候我都唱什么歌了,只记得自己一个人也是站在前面抱着话筒又唱又跳,幻想下面坐满了听众,他们看我的眼睛里都是光,都是爱,我每唱完一首,他们都会鼓掌欢呼。但现实是一首唱完后就自动切到了下一首,我一首接一首唱,但从来没有听众。
我的个人演唱会巡演半年后,终止在高二上的期末。
因为我被张基逮住了。
他无法想象他百忙之中我不知道周六有什么好百忙的抽出时间开车送我到补习班后,我竟然翘课跑去唱歌。我被提回家的时候,张基差点犯高血压,把我一通胖揍,教育我的时候猛戳我的额头,狂敲桌面,网上的心理专家说这样的行为会给孩子造成不可挽回的心理阴影,但是张基还是这么对我。
从那时候开始,我就认定张基这个男人绝对不能结婚,他是家暴男。
我再被提回教育机构的时候,张基给我换了一对一的补习,然后一脸杀气地冲到前台,把大课的老师投诉了,说老师一点都不负责,孩子不来上课也不告诉家长。
老师还在办公室休息,被抓了出来,十分委屈地说,他每次都发短信、打电话给我父母,但是没人接电话,只有一次我妈接了,好像是信号不好,又挂了。
张基一下子哽住了。
我赶紧站出来缓解气氛,以后不要给我妈打电话了,国际长途应该很贵,接了信号也不好。
老师点头。
我想了想,又补充,也不要给我爸打电话了,他很忙,应该没空接电话。
老师点头点头。
我在名册的联系人那里把父母的电话号码都划掉,留上了张基的,又补上我哥的,他应该比白金阳闲一点。
晚上张基带我去吃了海底捞,他好像很愧疚很难过,我不知道他有什么可难受的,我还挺高兴的,一个人吃了三百块,还去做了手部按摩。
事实证明,从那以后,我的紧急联系人都不是摆设了,每个抓我逃课的老师都能联系上可以打我屁股的人了,可喜可贺。
从ktv出来的时候天快黑了,柴家馨问我们要不要一起吃个晚饭,高于荣说他可以吃,三个人一起看我。
我下意识打开手机看了一眼。
张基没有发消息,我闪电般地息屏。
“吃。”
吃饭的时候小情侣还要继续贴贴,我和高于荣坐在一侧,饭桌有点拥挤,不可避免地,我和高于荣贴得比较近。
高于荣在我身边坐下来的时候,我能感觉到他绷紧了。
绷紧是一个状态,我不需要摸他的手,都知道他掌心一定出汗了。正巧柴家馨说了个有趣的事情,我借势噗嗤一声笑出来,三个人一起看向我。
“你不许笑。”柴家馨拍了一下我的手背。
我摸了摸鼻子,“为什么不能笑?”
“不管,你就是不许笑。”柴家馨娇嗔的时候声音格外软糯,我这个异性恋老淫贼都忍不住被她迷住了。
“好好好,不笑。”
“你们高中的时候关系有这么好吗?”陈得仁插嘴。
“还可以啊。我们高二补课的时候还会经常坐在一起,我们一起补物理和数学。”柴家馨说,“但是她后来去补一对一了。”
我有点汗颜。
“补课一对一很贵吧?”陈得仁笑着问。
“还好。”
“你爸爸对你真好。”陈得仁语气不明地夸了一句。
我皱眉。
聊到这里我已经有点烦了,我低下头打开手机,飞快地扫了一眼,张基还没回我,我说我今晚不回去吃了,他也没有回复,不知道在忙什么。我心里的狂躁进一步升级,按灭屏幕,几乎是把手机摔在桌子上。
“烦死了。”我心里这么骂着,嘴上也跟着骂了出来。
三个人都吓了一跳,见我不说话,柴家馨连忙出来打圆场,“怎么啦?”
我绷着脸不说话。我知道我这个样子很不好看,我和他们的关系也没有亲近到可以随意甩脸色,但是我情绪上来后就没有办法控制,想到这里我更烦躁了。
“对了,雪雪,你说你要谈恋爱了,你和谁谈呀?”柴家馨连忙转移话题。
我的脸如果刚刚是狂风暴雨,现在一定变成了春风细雨。
我耸耸肩,露出一个完美的笑容,“有很多,你问哪个?”
这个笑容一定很完美,因为我在国外的时候就是这样对人笑的。每天都有很多夸我美丽的外国人,从教授助教到收银导购,我听了太多太多外国人毫无保留的溢美之词,他们很擅长夸奖,而我也很幸运地遗传到了我妈的外表,避开了白金阳的众多雷区。
但是这三个人此时只有三脸震惊。
“很多是、是什么意思?”高于荣结巴了。
“就是字面意思。”好好的小伙子,怎么听不懂中文?
高于荣无话可说,只能给我鼓了个掌。
“这次谈了几个外国人?”陈得仁皮笑肉不笑。
“外国人?”高于荣又震惊了。
我翻了个白眼。
我同学说,如何了解一个男人的气量,很简单,只需要看他是如何对待自己的前任的,就能一目了然。对自己前任客气有加,礼貌友善的,一定不会糟糕到哪里去,撑死就是虚伪一点。但是对自己前任冷嘲热讽,背后辱骂的,一定是个垃圾。
我深以为然。
我真的很怀疑我当年为什么会和陈得仁在一起,虽然只在一起了三个月,但我也是点头答应过表白的,我现在只想给当年的自己一巴掌。那时候我识人的本领实在太糟糕了,大概是因为高中时期班长的滤镜,总觉得陈得仁是个热情大方的小甜心。但陈得仁绝对是一个脑残没错,男人变成对象后就会露出恶心的真面目。
我眨眨眼睛,再次完美地微笑。
“外国男生是很可爱啦,热情又很听女朋友的话,还喜欢各种时候kiss。不像有的东亚男,脾气大大的,下面小小的,钱包和脑袋一样空空的,却总觉得自己什么都懂,喜欢给女朋友当爹,因为离开了被激素冲昏头脑的对象,全世界都知道他是个垃圾。”
陈得仁的表情像吃了屎,高于荣若有所思地点头,柴家馨拼命鼓掌,中气十足地喝彩:“说得好!”
柴家馨一鼓掌,陈得仁的表情难看加难看,像连吃两顿屎。
“刚刚开玩笑的,我没有在谈的。”我耸耸肩,举起酒杯,和柴家馨碰杯,“外国男人虽然热情,但是不太合我的口味,我的审美还是比较中式的,我更喜欢中国男人的五官。”
高于荣的表情微微转晴,看我的目光温和了许多,我在心里冷笑。
张基来的时候,我一身酒味儿地坐在椅子里,缩在角落,盯着面前的空酒杯。
我有点喝多了,但是我酒量一直可以,喝这么多也不会醉,只是脑子有些迟缓,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下意识伸手去拿面前的酒杯。下一刻我的手腕就被抓住了,我抬起头,张基俯身握着我的手腕,我不想看他脸上的表情,扭头看他背后的女人。
脸上有一点惧怕,有一点担忧。
我的确喝多了,看了两眼才反应过来这是柴家馨,是她给张基打了电话。
扣在我手腕上的手指加了力度,张基弯腰坐在我身边,向我靠近,然后伸手拢住我、拢在他怀里。他的臂弯间有浓郁的香味,我翻了个白眼,一把推开他,啧了一声,拎起包,摇摇晃晃站起来。
酒吧餐厅里人声嘈杂,震耳欲聋,让我感到厌烦又无趣。
我的腿和脚下的高跟鞋有点不听使唤,我意识到我不能很好地控制我的身体,只能慢吞吞地走,不能傲慢地、潇洒地大步流星。
冲出酒吧后,粘稠的世界重新变得轻快起来,冰凉的空气吸入肺部,环绕着我的手臂和后背,我有点清醒过来了。我高抬起头,天空是黑的,没有星星,只有高楼占据视野的一角,在这里,夜晚的天空是没有星星的。
温暖又厚重的外套搭上我的肩膀,我的上臂被紧紧捏住,张基搂着我,我没有挣扎,胡乱在他口袋里翻找起来。
柴家馨和其他两个男的跟了出来,张基似乎在向他们表达感谢,感谢他们照顾我。
只有柴家馨说:“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我懒得看其他两个男人的脸色,我从张基的外套口袋里翻出我要找的东西了。
我掏出烟盒,极其熟练地用甲片顶开盖子,然后低头叼出一根烟。
张基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他和柴家馨他们告别,然后拖着我上车。
我没空点烟,只能被他拖着走。
我大概能想象柴家馨要怎么和陈得仁高于荣解释这件事了,她不知道我和陈得仁谈过短暂的三个月,却知道我和张基关系不简单。
酒吧饭点的地下停车场里车满为患,我一眼就看见那辆高大的黑色suv,还有一看就很贵的车牌号,那是我曾经用来打趣张基的谈资。我被张基塞进车后座,他关上门,绕到另一侧上车,与我坐在一起。
喝了酒之后的声音有些沙哑,我含糊不清地问:“你打火机呢?”
没有回应,我迟钝地想起来张基这样的人是不需要自备打火机的。
我嘴里的烟被抽走,一双冰凉的手托起我的脸颊,金属表带蹭过我的脖子,我抬头迎接男人凶猛的吻。
张基的嘴唇很软,很好咬,我啃了两口,被他顶开齿关,他的舌头在我口腔里游走挑拨,急促地呼吸扑在我的脸上,他身上香得与外国人有得一拼,我想起来这是我之前随手买给他的男香,dior的sauva,被他委婉地嫌弃过太甜。
呼吸声,接吻声,水声,全部在车里环绕播放,我坐在张基腿上,抱着他的脖子,自上而下与他接吻。我的裙摆被撩开,他的手贴着我的腿蹭进来,滑到我的大腿内侧。我短暂地放开他的嘴唇,他睁开眼,我看到他眼里的浓重的欲望,淡红的眼角,还有我读不懂的感情。
我抚摸他眼角的细纹,微笑说:“youarebeautiful”
张基闭上眼,“比起那些年轻的男孩呢?”
“小男生哪有张董的风韵?”我不懂他为什么要挑和他完全不在一个层次的人比。
张基的喉结动了动,没说话。
我把他推倒在车后座上,翻身骑跨在他腰上,张基硬了。
“我能在车里操你吗?”
张基又咽了口口水,“等我把车开回家……可以。”
我以前不懂张基为什么要买这么大的车,因为他不止一次抱怨过压线了,要买好车、贵车,他明明有更多更好的选择,但是现在我感谢他买这么大的车。
车后座的椅子被完全放下来,我们扑倒滚在一起,张基狂热地亲吻我的嘴唇、脸颊和脖颈,我脸上的口红和粉底被他吃了几口,我也懒得提醒他,因为我在忙着拆我的点心。
张基的鞋子裤子全部被我扯下来,勃起的性器勒在内裤里,我把最后的布料撕开,分开他的双腿,他的大腿夹着我的腰,暧昧地蹭着。张基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一根假阳具和一瓶润滑剂,塞进我手里。
我还给他,“你帮我戴上。”
张基喘得有点厉害,“你的裙子……”
哦,对,我的宝贝裙子。我把头发撩到胸前,背过身对他,“帮我拉开。”
张基迟疑了一下,才把拉链拉开,我飞快地褪下裙子,把它扔到前排,只穿内衣。张基帮我穿戴好假阳具,我撕开润滑剂的包装,拧开瓶盖。虽然车里没有开灯,但地下停车室里有感应灯,勉强提供了微弱的照明服务,我看到润滑剂的包装瓶上写着我熟悉的字,这是我之前网购的。
我笑了,“你还专门回家了一趟?”
我把润滑剂挤在假阳具上,粗暴地搓了两下,对准张基腿间的穴口,试探地顶进龟头。张基痛哼了一声,捏住我的手腕,被我一抬手抖开了。
“是你放在车上的。”
我拒绝承认,“我怎么不记得?”
张基没再说话,我没有做扩张,润滑不够充分,他一定是很疼的,所以呼吸都很轻微。
我来来回回磨蹭他的穴口,那里又红又湿,紧致柔软,像女人的阴道。我加了更多的润滑剂,然后扶着假阳具一点点滑入穴口,每一次都探得比前一次更深,直到穴道完全打开,直到他顺畅地把阳具迎入自己的身体,我按着他的小腹,情色地抚摸他勃起的性器,然后开始挺腰。
张基一只手握着我的腿,另一只手抓着我的手,咬着牙,破碎的呻吟从他唇中逃逸,他的身体温暖而柔韧,我伏在他身上,贴近他,我的腰身是赤裸的,他却没有脱掉上衣。我解开他的衬衣扣子,拨开衣角,露出深红色的乳头和软绵的乳肉。
亚洲人的乳头是深色的,但欧美人的有不少粉色,看上去更可爱。
我用嘴唇包裹住张基的乳头,就像婴儿吮吸母亲的乳头一样,然后用舌挑逗挺立起的肉果,拨弄啃咬。张基把手放在我的后脑勺上,轻轻地抚摸我的头发,发出并不存在于母亲和孩子之间的呻吟。
“啊……啊……”
每一下撞击在体内的腺体上,完全勃起的阳具贴在腹部,流出透明的液体,我仿佛感觉到他的穴道在抽搐夹紧阳具,我们交合的地方越来越湿,明明没有添加新的润滑剂,穴口却湿得一塌糊涂。我认识张基这么多年,他不谈恋爱,不处对象,满脸写着性冷淡和阳痿,如今却像女人一样情动,流出爱液,他敞开腿,接受我的插入,配合我玩车震,这暴露他并不是对我毫无感情的。
我冷酷地审视这一切,对他的表现很满意。
“好紧啊张董。”我毫无新意地夸奖,“都操了你这么多次了,你还和当年一样。”
张基不回答我。
他偶尔会睁开眼,短暂地与我对
视,又飞快把眼底的欲望和感情遮掩掉。
只有一瞬间,在这么昏暗闭塞的地方,我看到他眼里复杂的感情,以及藏得很深的恨。
不是爱,不是痴迷,也不是深情,他恨我。
我没有办法说什么,我们在做爱,总不能怀着恨意做爱吧?难道我要说我爱你吗?太假了,我们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真叫人没办法。我薄情地想着,只能吻他了。
于是我俯下身,与他浅浅交换了一个吻。当我准备抬头离开的时候,张基撑起身,追上来又吻住我。
他扶着我的头,逼迫我张嘴配合他舌吻,我们的体位在接吻中也换了个角度,我仰躺在皮椅上,张基跪坐在我腰上,扶着假阳具重新坐下来,小幅度地摆腰,努力套弄吞吃那个粗壮的死物,动作间屁股里兜不住的水顺着他的腿淌下来,蹭了我一身。
他弓着腰,亲吻我的脖子和锁骨,然后拨开我的内衣带子,一只手拢住我的乳房,在白色的皮肉上面留下吻痕。
趁他坐下来的时候我狠狠地往上顶操,张基张开嘴,腰肢颤抖,无声的尖叫和长达数秒的绷紧后是剧烈的喘息,浓浊的精液喷洒在我的腰腹肋骨胸口上,顺着我的皮肤缓缓滑落。
我刚刚大概是撞到他的前列腺了,所以他射了。
他仰着头,茫然地望着黑暗。我抓住他还未疲软的性器,把残留的液体在顶端抹开,他发出抗拒又痛苦的呻吟,我很少听到他这么激烈的叫床声,我堵住那个湿热的小口,用力攥住柱身,重新开始挺腰操他。
男人的阴茎在我的手掌里跳动,这是男人与女人不同的地方,它赋予了男人奇怪的尊严,让他们变得盲目自信,更具有攻击性,自认为张扬是个性,总有无法低头的傲慢。
张基有些不同,他好像很安静,没有怨言,没有欲望,安静又顺从,永远专注于自己要做的事情,哪怕是垃圾事,也要做得完美细致。我时常觉得白金阳在用我羞辱张基,这从张基的逆来顺受就能看出,我不理解他为什么不像其他男人一样反抗,明明他也会不满,也会无奈,照顾一个小女孩实在不是他这样的人该做的。
我读高中的时候,他是第四个被白金阳安排来照顾我的人,和其他人不一样,他不会讨好,也不会谄媚,他的表情总是很冷淡,做完家务后就头也不回地离开。我知道他其实不喜欢我,因为我是个很烦人的小孩,但是他不能违抗白金阳,更不能违抗他的父亲。
他的不反抗已经顺延了接近十年,从我读高中,到我读大学,到我第一次强奸他,再到我和他做炮友,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愿不愿意了,但他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能来恨我。
我的手里捏着他涨跳的性器,问他:“你更恨白金阳,还是更恨我?”
他没有回答,而是发出哭一般的喘息,但我知道他没哭,他只是被这个情欲折磨得太痛苦,太煎熬,只能不停不停地叫,他就像被阴茎插入的女人一样,扭动腰肢和屁股,努力讨好这根权势,哪怕它甚至不是真的。
我笑了笑,没再追问。
张基的第二次射精很漫长,这期间他流了很多水,分不清是前面还是后面流的,西裤和衬衫都被拿来擦身上了,皱巴巴地扔在地上。做完后我捡起外套,拿出烟盒,叼出第二根烟,准备去自己包里翻找打火机。
张基原本靠在一旁,像是被操坏了一样一动不动,这时他凑过来,又一次摘掉了我的烟,换上他自己的嘴唇。
我躺在沙发里,端着红酒杯,望着窗外星星点点的光亮,然后发呆。
背后的流水声停止,过了一会儿门被拉开,热气冲出浴室,却没有冲到我的脚边,灯光随着清脆的按动声暗了下去,脚步声靠近,张基在我身边坐下来,抽走了我手里的酒杯。
我一回头就对上他不满的目光,他皱眉,似乎准备指责我,但是在看到酒杯里的液体后保持了沉默。
“可乐。”我眨了眨眼,“你要喝吗?”
张基叹气着摇头,把酒杯还给我。
我拿回属于我的饮料,优雅地小啜一口,满意地晃了晃酒杯,继续欣赏窗外的夜景。
“你为什么要去喝酒?”张基沉声问。见我不回答,他继续说,“今晚和你们吃饭的另一个男生是谁?”
我低下头,盯着可乐里一个个裂开的气泡,发出破碎的声音。
“高于荣。高中同班的男生,你可能见过,但是没印象了。”
大概是见我这么配合,张基也不好发作指责我了,浅浅地嗯了一声。
该我问了,“你为什么没有回我消息?”
不仅没有回我的消息,更没有主动发消息过来说接我走,明明他昨天说过要接我回家。他就像失踪了似的,不,不是失踪,他只是终于找机会甩脱了我,所以不想找我也不想理我,我可以理解。
意料之中,张基也不回答,就和我一样,于是我也追问,“你今晚用的香水,是谁送的?我送你的那瓶你不是扔掉了吗?”
那瓶旷野是他不喜欢
的甜香,他不会喷这么多,他习惯用很清冷的香,或者木香。我刚刚还专门去确认了一下,他的香水里已经没有那瓶了,那瓶香水他很早就表示过不太喜欢,因为我曾经要求他喷,他很为难,所以后来瓶子不见了,大概是偷偷扔掉了。
他不会用我买的甜香,但是别人买的就不一定了。
我用手指摩挲着酒杯,迟迟等不到答案,张基还是不说话,我回头朝他微笑,“我随便问问。”
我放下酒杯站起来,准备回房睡觉,张基从后面拉住我的手,把我拖回去紧紧抱住。
有一瞬间,我承认我的确是心跳加速了,紧跟着心口酸涩抽紧,有什么东西悄悄扼住了我的喉咙,我缩起肩膀,靠在他胸口前。张基的怀抱太温暖,很有安全感,我很喜欢被他抱住,哪怕他心里并不在想我。
就着这段沉默的时间,我组织好了语言,“没关系的,我不介意,只是一瓶香水而已。”
的确只是一瓶香水而已,一千来块钱的小玩意儿,我转机时在免税店一时起兴买下的,扔了就扔了。我只能说这么多了,我拍了拍他的手背表示安抚,希望他可以相信我的不在意和宽容大度。
“是你送的那瓶。”张基的声音有点小。
我有点惊讶了。
“我没扔,我放在公司用了。”他的嗓音低沉而沙哑,好像很难为情,“而且,我介意。”
我笑了起来:“又不是限量款,也不值钱。”
“是你买给我的。”
说话的时候他的脸侧贴着我的头发,我在他怀里,他的手臂环过我的腰,双手搭在我的小腹上,与我的手指触碰在一起,我像是被抱小孩儿似的抱着,陷在他的怀抱里,只有张基这么抱过我,白金阳和妈妈都没有。
我摸了摸他的指甲,他侧过头亲了一下我的头发。
我说不出什么深情的话来。
“那今年再送你一瓶。”我想让自己看上去漫不经心一些。
“好。”他的声音很温柔。
我坐在他腿上一动不动,他的呼吸喷在我的耳根上,搞得我心痒痒的,差点想把他按在沙发上再来一炮,但是事情还没结束。
“那你说说你为什么一天都没给我发消息?”我懒洋洋地提起被他拒答的问题。
张基沉默了很久,我知道他在酝酿,他在思考怎么用温和的方式告诉我,不激发我的情绪——因为答案一定是我不喜欢的。
我大概心里有数了,“和女人吃饭?和女人出席活动?和女人约会?总不能是在和女人上床吧?”
张基气得声音都变了,把我从腿上扭转过来,“白振雪!”
我不想和他愤怒的眼睛对视,低头盯着被他拢住的双手和压在手臂下的大腿。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我没有难过,也没有觉得夸张,所以我猜我随时都在准备这件事变成事实的那一天。
张基和别人女人牵手、接吻,陪她逛街,为她做饭,晚上他们脱掉衣服抱在一起做爱。那大概是个正常的女人,所以他的精液可以在另一个女人体内释放,她顺利地怀上他的孩子,然后生下来,一家三口生活在一起。张基会是个好丈夫,好父亲,他很会做饭,也很会做家务,他很绅士很有钱,他的小孩会得到他和他妻子的宠爱和呵护,在环境和睦的家庭里幸福长大,有富裕的物质,还有富裕的爱。
我在脑子里一瞬间想完了这一切,我觉得并不是不能接受。
我并不奢望张基能一直拥抱我。
我很慢很慢地说:“所以你喷了香水,你需要掩盖掉你身上女人的香水味,因为你自己习惯用的香水,遮不掉那种味道。”
“你觉得我出轨了?”张基的声音都不像他的了。
“出轨?”我十分严谨地思考着,“如果你真的和其他女人上床,也不算出轨吧。”
张基的嘴唇颤抖着,他用受伤的、不可置信的眼神望着我,仿佛我背叛了什么忠贞的誓言,我被他的眼神狠狠刺痛了,但也不觉得难以忍受。他紧紧闭上嘴,不再说话。
然后他抽开抱着我的手臂,我顺势从他怀里站起来,端着酒杯离开。
我在被窝里玩了一个小时手机,都不见身边多一个人。我坐起来,揉了揉头发,卧室里的灯大亮,但外面好像漆黑一片,什么灯都没开。
我从床上爬起来,摸黑下楼。
我在楼下转了一圈,几个书房和休息室都看了一圈,没看到人,我又去入户花园看了一眼,确认张基没有出门。
他没有被我气跑,那大概还是在这座房子里。
我又吭哧吭哧爬回二楼,搜查一圈,依然无果。正当我准备爬上三楼的时候,张基迎面从上面走了下来。
他穿着黑色的居家服,披着外套,看上去精神不是很好。
他语气不善地问:“你在楼下乱跑什么?”
我说:“找你。”
张基眨了眨眼睛,自下往上看他也能看到他的眼睫毛很长,我扶着楼梯的把手,一
脚踩一级台阶。
“找我做什么?”
我想了想,我也不知道我在做什么,大概是找他睡觉,因为这几天我们一直是一起睡的,我以为他会回主卧睡觉的。
“没什么,你不睡觉吗?”
“我睡楼上。”
我说:“二楼那个是你的房间,你回来睡吧,我睡客房。”
张基有点不耐烦了,他的表情变得烦躁,“不用了,你睡吧。”说完他转身就要往上走。
我在他背后说:“你回来吧,我走了。”
张基的脚步停下了,他回过头,又用那种无法忍受的目光看我,“大晚上你去哪?”
我原本就只站在第二级台阶上,不用转身下楼,直接原路返回。
我说:“美国。”
张基愣了一下,继而不加掩饰地流露出愤怒,他几步追下来,声音很凶,“你发什么疯?”
我问他:“我回美国你觉得我发疯?”
张基抓住我的手腕,不由分说地把我往主卧拖,我不肯被他拽着走,太没面子了,直接坐地上拒绝配合。我的腿贴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音,张基不敢拖我了,他弯下身来抱住我的腰和腿,把我抱起来走。
我在他怀里问他:“你更恨白金阳,还是更恨我?”
张基不说话,他的表情很难看,把我扔在床上扭头就走,我准备站起来追,他回头狠狠瞪了我一眼。
他下楼去厨房倒腾了一会儿,端了两杯东西上来,一杯热水,一杯牛奶,托盘上放着两盒药。
我说:“解酒药现在吃有用吗?酒劲儿都过了。”
张基不由分说地塞到我手里,冷冷道:“我看你还没清醒。”
我配合他吃了药,又咕咚咕咚灌下牛奶。张基把杯子从我手里抽走,我摸了摸自己被蹭红的皮肤,张基低头看了看,判断道:“没破皮。”
他把我塞进被子里,然后坐在我身边,“我看着你睡。”
“你不睡吗?”
“你睡着了我再睡。”
“你在生气吗?”我歪过头看着他问,“生气我刚刚说那样的话。”
张基沉默了一瞬,“那你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吗?”
我不想回答这么尖锐的问题。
他俯下身靠近过来,我能感受到他呼吸的热气,他的手臂撑在我身侧,我们脸对着脸,我像被审讯的犯人无路可退。
“你觉得我随时随地都会和其他女人在一起,所以给我离开你的选择权,想让我们的关系变成一段友善的开放式关系,但实际上你是在羞辱我,轻贱我。你觉得我和你上床,只是迁就你张开腿给你操吗?你有没有想过我喜欢、我愿意?我没有在‘被你睡’,我在跟你做爱,我为什么要恨你?”
张基的指尖蹭过我的脸颊、嘴唇,他在抖。
张基的目光里的确翻滚着恨和痛苦,我并没有看错,但在那更深处蛰伏着令我真正害怕的东西。
“我们第一次的时候我就说过,你没有逼迫我,更没有强奸我,我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向任何人妥协,但是你没有听懂……不,你只是不想懂。”
他起身远离我,炙热的呼吸也一并远去,我眨了眨眼睛,我知道他说的一切都在理,但依然无法安放在我的逻辑。
“我知道,你想说你愿意跟我做爱,是因为你喜欢我,并不只是顺从于我。”我轻声说。有点不可思议,我居然说出他喜欢我这句话了,张基的确很有本事,他终于逼我面对这个事实了,实际上我也愿意接受这个事情,张基给我的太多太多,多到可以让任何情侣羡慕,多到我几乎要相信这就是最标准的爱情了。
“但是你也没有理解我的意思……”
我突然哽咽了,眼睛不受控制地变热,我痛恨这个感觉,我强行把它压了下去,让自己保持镇定和冷静。我在思考,在博弈,如果要说更多,我就会在张基面前变得更被动,更软弱,更容易被拿捏,更容易受伤害,就像我曾经经历过的无数次。于是我闭上嘴,我不想再说了。
“你怕我离开你吗?”他的声音又变得温柔低沉,充满诱惑力。
不知道什么时候张基握住了我的手,我没有挣开,另一只手指在床面轻轻叩着,这是我思考的习惯,我需要敲打的律动来督促我的脑子转动。
“好像也不怎么害怕。”我得出结论,“当妈妈把我放在车座上的时候,我就觉得,这些都不再是可怕的东西了。”
我转过头,用我不擅长的方式盯着他。
“你爱我吗?”
“我爱你。”
张基抚摸着我的脸侧,他弯下腰来,吻压在我的嘴唇上,我感觉不到什么,吻对我来说没有携带任何誓言属性,哪怕他亲吻我一万遍,我都不相信他的感情不会动摇。
更不要说我不懂他为什么要喜欢我,不能被解读的感情更不可信,没有原因的爱无法得到我的理解。所以,我更愿意相信张基有其他的目的,我更希望他是在忍辱负重,我更喜欢我
们上床是我强迫、他妥协,而不是做爱这种圣洁得不存在于我认知中的行为。
他的嘴唇打湿了我的,我们分开一点距离,我对张基说:“相比起你不再爱我,我更害怕你爱我。”
不被爱的时候,我就不会再失去更多,但被爱的时候,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有可能离开我、摧毁我。
我看到了张基眼里的痛苦,脆弱,鲜血淋漓,几乎无法再回到正轨上的痛苦,和我第一次跟他上床时一模一样。我知道他已经明白我的意思了,他爱我,怎么会不懂我?
“我就是这样的,我不会相信你,也不会相信你的爱,对不起。”我平静地说,“所以,张基,看在我喜欢你的份上,看在我已经很难喜欢一个人的份上,求求你,放弃我吧。”
我第一次来这座城市是坐车来的,司机平稳地驾驶着车辆,我们在跨江大桥上行驶,无数夜灯瞬间被甩在身后,连同被抛弃的往事。
汽车里十分安静,我手里端着手机,听从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在电话的另一头安排我的未来,他说他是我爸爸,他叫白金阳。
我知道,因为我也姓白。
我没有见过我爸爸,他和我妈好像从来就没有生活在一起,我妈也没有提起过他。
小时候,单亲家庭在同学中很常见,我认识的女生大都是跟着妈妈生活。那些爸妈没有分开的同学看上去也没有很开心,反而经常膝盖上青一片紫一片的,总是阴沉着脸,放学后坐在教室后面哭。家长会的时候,他们的父母也很少来,我听到班主任打电话给家长,却总是没有结果。
起码我妈出场率不低,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闪耀登场的机会。
再大一点后,我们开始明白单亲家庭的含义,明白父母一方的缺席终究是较少数。
同学会在背后议论单亲家庭的母亲,因为这是他们和我们不同的地方。男生们说我妈妈很骚,男朋友换得很勤,首饰衣服包包鞋子都是男人给她买的。
在我印象中,我妈总是不缺乏追求者。
她年轻、放肆、美艳,是男生口中的荡妇、小三、骚货。
我中午放学回来的时候,他们时常忘记关上卧室的门,在昏暗的房间里上床。女人细长绷紧的腿搭在男人的肩膀上,她尖叫,扭动,不同的男人把自己性具插进她的下身,抽打她的乳房和屁股,啃咬她的胴体,用言语羞辱她。他们的液体喷洒出来,那种气味留在我的童年。
高潮后,他们像失去生命力的死肉瘫软在一起,接吻,拥抱,男的说宝贝我爱你,我妈说你真棒。他们依偎在一起,过不了多久我妈会突然发现我,从床上跳下来,匆匆裹上外袍出来,摸摸我的头,毫无歉意地向我道歉,说忘记做饭了。
这时候房间里的男人就会走出来,说别做饭了,想吃什么?出去吃吧。
虽然我妈总是被男人辱骂,但是她好像从来没有讨好过谁,也没有为谁失态过,她谁也不在意。反倒是那些男人不停地来敲门,在门后怒吼,骂她是个没有心的婊子,冷血无情。
我妈就在家里冷笑,坐在沙发上点一支烟,等烟抽完了,起身去厨房给我煮面。
我从来没有问过妈妈为什么我们的家庭和别人不太一样,她不讨厌我,也不苛待我,但从不允许我喊她妈妈。
她不愿意做我的母亲,不愿意做任何人的母亲,不愿意做世人眼中的好母亲,她只愿意做自己。
但她偶尔也会在我放学的时候来接我回家,会辅导我写作业,帮我在考试卷上签字,她会送给我生日礼物,哪怕那是男人送给她的。
她会和男人接吻,和男人深情款款,成双入对。但等那个叔叔走后,她扭头飞快地漱口,擦拭嘴巴。她总是教我,别人口中的话听一听就算了,誓言是最不需要付出成本的,这个世界上唯一会爱你的,只有你自己。
她也的确是这么做的。
我五年级的时候,她打了一个很长的电话,长到我把作业写完拿给她签字。
她以往每次打电话都是酥软着喊对面某总某董,娇滴滴的,像小女孩一样,但是这一次她的声音很平淡,表情也很平淡。期间她一直拨弄着自己的头发,偶尔烦躁地啧几声,然后漫不经心地应答。
“就是你的,你动动脑子,她今年九岁啊……没有……不了,我不乐意……你别逼我了我不想回去……那就让她过去吧……”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面无表情地望向窗外。那张脸上第一次露出阴郁,它横亘在她漂亮的眉眼间,沉重得无法消磨。
打完电话后她问我:“钱和我,你选一个吧。”
我说我选你。妈妈听后笑了一下,说那她就选不到钱了。
周五放学的时候,校门口停了一辆很贵的车,有的男生认识这种车,说几百万一辆特别贵,话音刚落,我妈妈就从车上风情万种地下来了,我冲出人群,冲到她面前。
我不能拥抱她,因为她的裙子一直都很贵,我乱碰很容易搞坏它们。
妈妈蹲下来,给我整理了一下衣
领,然后拍了拍我的头。
“白振雪,你跟你爸爸过吧,你爸爸特有钱,你跟着他富贵一辈子。咱娘俩得分道扬镳了,凑一块儿都没钱,分开才有各自的活路。”
她把我抱起来,放在车后座上,她穿着八厘米的高跟鞋,站得那么稳,然后再次拍了拍我的头,把车门关上了。
那是她第一次抱我,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妈妈大概不相信我会在财富的诱惑面前选择她,所以她先扔下了我,带着绿卡和钱头也不回地飞往南半球去了。
后来哥哥说,白金阳能把我接回来也是机缘巧合,他在某次饭局上听闻了她的风流韵事,那些男人惋惜她年纪轻轻有了孩子,对她的工作能力赞不绝口,又垂涎她的美貌和肉体。
当一个聪明的女人太漂亮、又没有男人的财富作为标签时,她就会在他们眼中失去衣服。
我见到白金阳的第一眼,就觉得这个男人有点丑,起码比不上我妈身边那些男人风度翩翩,年轻英俊。
白金阳站在十几个人中间,是唯一一个没有穿西装的男人,他把我抱起来,朝周围的人展示我,就像展示一件商品。
“还好你长得随你的妈。”
白金阳的确很有钱,他和我妈各自教会我一个道理,只不过白金阳的道理更粗暴,那就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用钱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