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当天,年三十的日子,说要到的人准时到了。
张爸爸的口音还跟林瑾瑜记忆里一样浓重,这个比林怀南年轻,但看起来比他老得多的男人如今越发沧桑,笑起来粗糙的脸庞上可见深如沟壑的法令纹,刚刚五十的年纪,脑袋上已是斑驳白发。
“明天才新年,现在说早了。爸,你们过来就过来了,不用带东西,”张信礼开门把自己爸爸跟弟弟迎进来,说:“有这钱你们留着就好。”
“我这送祝福,你还说七说八的,”张爸道:“看你说的,你在别人屋里头,东西又不给你,给人家,给小林嘛!”他并不知道林瑾瑜和家里发生的一系列剪不断理还乱的事,仍觉得他是某自己高攀不上家庭中的一员,从理性和感性两方面都对他十分客气:“你看我也没见识,不知道买什么,怕买了小林看不上,给带了点土鸡蛋、腊肉什么的,你们留着吃。”
林瑾瑜就站在张信礼背后,闻言赶忙说:“谢谢叔,土鸡蛋好啊,现在根本都吃不到,也就您惦记着我们才给送,太感谢了。”
土鸡蛋又不是金鸡蛋银鸡蛋,再土也不是贵重东西,林瑾瑜却接过来,当面解开塑料袋,煞有介事看了番,说:“您看这个头适中,颜色还原生态,一看就跟外面那种饲料鸡下的不一样,这有钱都买不到,无价之宝啊。”
张爸闻言,脸上绽出总算没给自己跟儿子丢面子的笑容,连说:“是嗦,你们城里娃儿不懂,鸡蛋啊,不能光看个头,你看那外边买的样子是好,可是根本没得营养的,有些还是毒鸡蛋,就那个新闻里说的,喂化学饲料,一只鸡要么长好几个翅膀好几个腿,要么全身萎缩,只下蛋。”
林瑾瑜暂时摈弃一切科学观念,说:“是是是,对对对,太对了。”
张信礼看他哄自己爹哄得喜笑颜开,无奈笑了笑,摇了下头,对他爸身后的张信和道:“进来坐。”
林瑾瑜越过张爸肩头望去,当年那个小瘦猴已完全和他一般高了,没抹过发胶的头发乌黑,眉浓眼亮,不笑的时候和张信礼有三分相像。
嘶……林瑾瑜想:血缘真是个神奇的东西。
一行人边热情地互相打招呼边在沙发上坐了,他爸山里人,热情好客,对客人——林瑾瑜很热情,对自己俩儿子就比较“父爱无声”,张信礼独立生活久了,也不大跟他爸说肉麻话,招呼了两句,给倒了水就没什么说的了。
张爸的手指甲厚且微微泛黄,他用那双又粗又丑的手端着一次性纸杯喝了口水,熟练掏出纸烟,叉开腿点上了,并示意张信礼也过来跟堂弟一起坐,父子三人摆一下龙门阵。
“爸,”张信礼说:“年饭的菜还没准备好,你们聊就行,我去干活。”
“哦哦,”张爸说:“哈哈,你们不要客气,随便弄几个菜就要得了,是不是再有几个月就毕业了?早点谈个女朋友,成家,一个男娃儿,就不用自己忙这些了嘛。”
张信礼没接话。
林瑾瑜本来在门口把张爸跟张信礼脱得东一只西一只的鞋归置好,耳朵里骤然听见这话——算了,不意外。
可还是忽然就不高兴极了。
他拍拍手,站起来,没什么表情地叫了声张信礼名字,说:“没事,你们聊吧,我自己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