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夫君, 我都洗干净了。”
美人双手交织,俏生生的站在那里。
一副“我很怕, 但是我依旧很强”的样子。
她天生妩媚动人, 可骨子里又透着恐慌与无措,像是受了惊吓的小鹿,是试图用了她自己楚楚可怜的模样去感化了猎人。
陆盛景脑中一片杂乱。
他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送上门的猎物, 若是符合胃口, 他没有不吃掉的道理。
他也不是什么.禁.欲.佛子,不会平白委屈了自己。
若是按着他本心, 此刻立马就将这可恶的妖女捉过来, 学着梦里的所有姿势, 让她深刻领悟一下, 什么叫做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然, 陆盛景……他暂时不能这么做。
故此, 只能静静的看着妖精在他面前“胡作非为”。
其实,沈姝宁的想法是极其单纯的。
昨日,陆盛景嫌弃她的衣裳难看。故此, 她晚上换了一身.裸.露的睡裙, 果然陆盛景没有再嫌弃她, 还给她盖了被褥。
既然摸透了对方以貌取人的本质, 那么, 沈姝宁为了长远之计, 索性就踏上了.以.色.侍.人的路子。
而今日, 陆盛景又嫌她脏了,她当然要好好洗了洗。
沈姝宁已经在尽力迎合暴君的口味,她不明白自己还有哪里做得不够好, 以至于暴君此刻看着自己的眼神, 尤为幽冷,就如同深夜林中的冷泉。
令人不寒而栗。
陆盛景一句话都没有给沈姝宁,兀自推着轮椅去了净房。
沈姝宁见他面色紧绷,清隽的面容似乎布满愁容阴郁,她也不敢贸然跟上。
暴君心海底针,她还是小心为上。
扪心自问,她从没妄想过暴君起势之后,她能得到无上荣华富贵,即便那时暴君摒弃了她也无所谓,只要能放她一条生路即可。
沈姝宁很自觉的爬到床榻里侧躺下。
陆盛景过来时,就发现一双水朦朦的眼睛,正亮晶晶的看着他,仿佛是在发出无声的邀请。
沈姝宁正要开口问问,他是否需要喝药之类的,男人却似乎猜到了,他平躺着闭了眼,冷冷低喝,“不准说话!闭眼!”
沈姝宁,“……”
她被吓了一跳,全然不能明白,暴君今晚又是怎么了。
今晚,她还不够美貌?
***
陆盛景已经有几日没有做梦。
他预感今晚又会梦见令人崩溃瓦解的.春.梦.,果不其然,就在一片寂静之中,陆盛景闻着鼻端的幽香,再一次进入了梦境。
梦的次数多了,他在潜意识里也很清楚,自己正身处梦境之中。
悠风荡漾,四处鲜花绽放,酒香肆意,端得是纸醉金迷。
然而,与奢靡宫殿截然相反的是,面前女子神情萧索,她拥有一张令得天下男人都会为之心醉的容貌,只是此时,漂亮的瞳孔之中,一片死寂。
陆盛景望着她,心头涌上刺痛。
女子唇角溢出淡笑,她手中持着一把挂着蓝缨穗的宝剑。
这把宝剑,如斯眼熟,但陆盛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他无法开口说话,只能看着女子。
女子站在他面前,纤细柔弱的身子,仿佛下一刻就要羽化而去。
她说,“君侯毁了妾身家园,还说什么心悦于妾。妾不过就是亡国.姬,是你的掌中.玩.物之一。妾没有国,没有家了,是君侯毁了这一切,既然妾杀不了你,那就杀了妾自己。”
“君候不是口口声声说心悦妾么?那妾就亲手毁了你心悦之人,让君侯也尝尝锥心刺骨的滋味。”
陆盛景瞳孔睁大,无论他如何使力,却是无法开口说话,也无法做出任何动作。
下一刻,长剑划破如雪肌肤,鲜红染了一片,女子缓缓闭眼,落于他脚下。
风起,无数尘埃纷飞,女子彻底消失不见。
陆盛景,“……”竟不是.春.梦?
他还没醒来,又很不喜胸口的憋闷。此时,画面一转,又是一座空旷的宫殿,只是里面陈设与先前的宫宇截然不同。
陆盛景看见自己正伏案作画。
女子的面容早就刻在了他的脑子里,他疯狂的作画,一定要将时常出现在他梦里,勾.引他,且还刺杀过他,最后又持剑自刎的那个女子找出来。
画册交给宫里的画师,成批赶制。
数十名画师日夜临摹,不出半月,数千副画册终于出炉,陆盛景下令全天下寻找画中人。
原本,他以为希望渺茫。
梦,不过只是个梦罢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画中人当真活在这世上,见到那女子的当晚,陆盛景狂喜之至,一把将人搂入怀里,无关乎任何.风.月.情.欲.,他只想感受那活生生的人。
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他不允许她死。
外面灯火连天,叛军逼宫谋逆,陆盛景提剑出发之前,抱着美人,附耳告诉她,“是赵胤背叛你,将你送给朕,朕替你报仇,好么?”
他不知道怎么哄她,也不知如何与女子相处,他以为,这样是最好的方式。
谁知,等他以最快的速度解决了叛军,再度过来时,那锥心刺骨的画面又出现了。
女子躺在地上,精致的面容毫无血色。
陆盛景能够感觉到她的生命在眼前流逝。
就像是在最初的那个梦里一样。
蓦的,陆盛景猛然惊醒。
他睁开眼的瞬间,触目所及,是熟悉的幔帐,还有漏空银球里发出的冷松香的气味。
陆盛景,“……”
看来,还是.春,梦让人愉快……
今夜这种梦着实可恶,他十分不喜,确切的说,他不喜欢任何超乎他掌控的事出现。
陆盛景侧过脸,一瞬也不瞬的盯着身侧的女子看,如果目光可以化作箭矢,沈姝宁已经变成了刺猬。
沈书姝睡得很不踏实。
她总觉得有人在盯着她。
待她缓缓睁开眼,猛然对视上了一双黑亮黑亮的眼睛。
沈姝宁身子一抖。
因为她的动作,连带着床榻也抖了抖。
陆盛景不知被什么所刺激,突然一个翻身压了过来。
他不将人命放在眼里。
但他不想看见沈姝宁再死一次。
陆盛景压着.香.软.的身子,内心终于找到了一丝安宁,“暂时还不想杀了你,你最好给我乖乖的!”
沈姝宁刚被吓醒,又突然遇到这种状况,她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但,亲耳听见暴君说不想杀她,这无疑是一桩好事。她立刻点头如捣蒜。
两人挨得很近,近到沈姝宁能感觉到对方身上的.僵.硬。
如此尴尬之中,她鬼使神差的在想,陆盛景双腿不利于行,他是怎么翻身压过来的?
是用腰么?
暴君的腰可真好使。
沈姝宁的脑子里莫名其妙冒出了这句话。
陆盛景翻身离开时,是背对着沈姝宁,仿佛又对她眼不见为净了……
***
这一夜,似乎总有人噩梦连连。
沈家,闺院。
沈玉婉是被噩梦吓醒的。
她梦见自己被人勒紧了脖子,挂在城门上示众暴晒。尸首还被鞭尸,最终落了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而沈姝宁即便是死了,还被新帝追封成了姝元皇后,牌位供奉在皇家祠堂,受皇室中人永世跪拜。
“啊——”
沈玉婉抱着自己的脑袋,使劲晃了晃。
守夜的婢女听到了动静,立刻盏灯上前查看,“姑娘,您没事吧?”
没事?怎么会没事?!
沈玉婉就要崩溃了,她梦见自己被赵胤利用,跟在他身边一直无名无分,还梦见她不愿意嫁的陆盛景当了帝王。
而沈姝宁,她什么都没做,却被无数枭雄一生眷恋、爱慕着。
陆盛景……
那个残废,他、他会当上皇帝?!
沈玉婉头疼欲裂,她知道不该相信梦境,可梦里的一切那样真实,她还能清晰的记得被勒住脖颈时的窒息感,她的魂魄无处可去,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尸首被挫骨扬灰。
沈玉婉吓得浑身是汗,身子一直在哆嗦,对嬷嬷交代道:“去!去把母亲请来,我有话对她说!”
柳氏就在前几日,已经被沈重山抬成了平妻,沈玉婉现在即便不顶着沈姝宁的身份,她也是正儿八经的嫡女了。
原本,她以为好日子就要到了,谁知今夜会梦见了这么一场噩梦。
柳氏有孕时,为了固宠,仍旧与沈重山.行.房.事,以至于月份大的时候险些难产,虽然沈玉婉平安降生了,但柳氏伤及了身子,后来再也不能生育。
因着只有这一女,柳氏十分疼惜,一心渴望着唯一的女儿能够飞上枝头当凤凰。
不多时,柳氏就披着衣裳过来了,一看见沈玉婉,她吓了一跳。
只见女儿容颜憔悴,明明才年芳十四,但眉宇间多了沧桑,仿佛一夜之间老了数岁。
柳氏当即大惊,心疼女儿是次要,最主要的是,倘若没了容貌,还如何能够高嫁?
沈家眼看着已经不行了,柳氏不想只在沈家这颗树上吊死。
“我儿,这是怎么了?可是梦魇了?”柳氏忙问。
沈玉婉一把抱住了柳氏,“母亲,我们错了,大错特错了,不该让长姐去替嫁冲喜啊!”
她才是康王府指名要的世子妃。
日后陆盛景登基,她才应该是名正言顺的皇后!
沈玉婉只想着高嫁,皇家的亲事是从来不敢高攀的,甚至想都不敢想。
可谁知道,她竟然离着皇后之位只有一步之遥!
柳氏糊涂了,“我儿,你究竟在胡说什么?”
沈玉婉遂将梦中的一切皆细细说了一遍,提到自己的死,她更是牙关打颤。
“母亲,我说的都是真的!陆世子他眼下不是醒了么?日后会不会腿也能好?母亲,咱们将大好前程拱手让给了长姐了,世子妃的位置本就应该是我的!”
“母亲,你帮帮我,我不想死,我更想当皇后啊!”
皇后……
柳氏心一颤。
她虽有野心,但皇后的身份着实不敢肖想,倘若女儿当了皇后,那她岂不就是帝王的丈母娘了?!
柳氏的野心瞬间膨胀。
然而,这也是梦。
梦这种东西太过玄乎,倘若只是女儿的幻想呢。
柳氏到底比沈玉婉年长十多岁,还算理智沉稳,“我儿,这只是个梦,陆世子即便日后恢复身子,他也是康王之子,眼下朝中有太子,也有数位皇子,皇位怎么也轮不到他。”
嬷嬷与丫鬟们皆被叫了出去,母女两人这才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沈玉婉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梦境太过真实,她无法怀疑梦里的事都是假的。
“母亲,近日来您的铺子是不是接连损失?我听说田庄子也着火了?”
柳氏面色一白。
似乎真是如此。
自打她成了平妻后,一切都很不顺利,真真是喝口凉水也会塞牙缝。
柳氏拧眉,就连已经半截身子埋入土里的陆世子又醒来了,她不得不开始怀疑女儿梦境的真伪。
沈玉婉又道:“母亲,眼下沈家败落,我无法高嫁,即便顶着长姐的身份嫁入冀州,胤哥哥也只是庶子啊,哪里能与陆世子相比较。母亲,我后悔了,我想嫁给陆世子!世子妃的位置,本就应该是我的呀!”
“对了,母亲,我还梦见父亲不久后会摔下马背,跌断了腿。”
柳氏被吵得头疼。
她原先以为陆世子活不长久了,不想让女儿去守寡。
可谁知陆世子这样快就醒。
眼下,她手头的确有些紧,攀上康王府的姻亲,有利而无害。
柳氏,“且让母亲再想想,不急……”
到底还是不敢直接赌一场。
***
次日,沈重山一大早出门上衙,就在要上马车之际,那马匹不知是怎么了,突然发了疯。
沈重山一脚踩空,又恰逢地面落了雾水,他没有站稳,直接重重跌在了青石地面上。
“轰”的一声,随行小厮甚是都听见了骨头断裂的声音。
沈重山面色瞬间煞白,疼得满头是汗,试图站起来时却发现再也支撑不住了。
柳氏正在院中喝花茶,就闻下人急急忙忙赶来,“夫人!夫人不好了!出大事了!老爷他摔断了腿!”
柳氏手一抖,茶壶洒了一身,与此同时,她与沈玉婉对视上,母女两人的脸上一致露出难掩的震惊、后怕之色。
***
沈重山的腿一断,柳氏也开始相信了沈玉婉的梦境。
这一日安顿好了沈重山,母女两人捯饬了一番就直接去了康王府拜见。
得知沈家母女两人登门,康王妃先是稍稍愣住,但还是纡尊降贵的见了母女二人。
这是柳氏与沈玉婉第一次登门康王府,在亲眼目睹了康王府的亭台楼榭、奢靡陈设之后,母女两人的肠子都悔青了。
当初逼着沈姝宁替嫁冲喜,哪里是将她推入了火坑,分明是将她推入了金窟窿里啊。
单单是仆从所穿的衣裳,佩戴的首饰,都比寻常人家的妇人金贵不少。
柳氏与沈玉婉只觉得自己是土包子进了城,内心充斥着自卑与渴望。
堂屋内,上好的明前龙井端了上来,茶香四溢,就连杯盏也并非凡品。
沈玉婉目睹着康王府的一切,甚至开始怨恨柳氏,当初出了什么替嫁冲喜的馊主意。
“不知二位过来是有何事?”康王妃问道。
她正想对付沈姝宁,碍于暂时没有好法子,故此,才对柳氏母女和颜悦色,说不定一会就能有法子了。
柳氏轻叹了一声,立刻跪地不起,“王妃,妾身有罪啊,妾身……有一事不得不向王妃坦白!”
“哦?是么?那你倒是说说看,有何事想要坦白?”康王妃一手抚摸着刚刚涂上去的丹寇,一边问道。
柳氏见状,不留余地的贬低了沈姝宁,一番慷慨陈词后,还落了几滴泪。
“王妃,千错万错都是妾身的错。吾家长女自幼丧母,秉.性.顽劣,她贪慕康王府的荣华富贵,成婚当日偷偷上了花轿,替代了她的妹妹冲喜。此事过去有阵子,妾身这心里头越想越是不舒服。”
康王妃唇角溢出一抹讽刺。
对柳氏母女这种人,她素来瞧不上,与她二人说话,简直掉了身价。
然而,她眼下正需要柳氏母女,“此话当真属实?”康王妃故作不知,“这么说,嫁进我康王府的世子妃是假的?!”
“你们沈家好大的胆子!”
康王妃低喝一声,内心却是舒坦了。
既然沈家今日如此识时务,那她就不便拂了沈家的好意,又道:“所以,沈家打算纠正这个错误?”
柳氏忙拉着沈玉婉一起跪下,“王妃,正是如此,妾身实在内心惭愧,不想再将错就错,妾身今日将女儿带过来了,沈姝宁那孽障,妾身可以再领回去!”
那是最好不过了!
康王妃心里暗笑。
但……
就怕陆盛景不同意。
因为是冲喜之故,沈家女的名字尚未入皇家玉碟,眼下要想掉包过来尚且来得及。
康王妃对华嬷嬷使了一个眼色,“去把沈姝宁叫过来,本王妃也是头一次见到如此不知廉耻的女子,竟敢私自代替妹妹嫁人!”
康王妃恨不能沈姝宁的名声越坏越好。
很快,在华嬷嬷的暗示之下,这件事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了康王府上下。
众人大惊。
他们的少夫人,竟然是个冒牌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