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能够去爱呢?
就是拥有自我的完整性,拥有其「力量」,不是为了取乐,或者出于过分的自恋,而正好相反,是为了有能力做出馈赠,没有匮乏与保留,也没有懈怠,甚至缺陷。}
傅云深刚回到家,姜淑宁就找来了,她还穿着正装,应该是从公司直接过来的。
他看了眼泡茶的李嫂,小报告打的倒是快。
也是,整个傅宅帮佣的人,全是姜淑宁的眼线。
「你这几天去哪里了?」
姜淑宁喝了一口茶,问道。
他扯了扯嘴角,说:「您不是知道吗,何必明知故问。」
姜淑宁脸色微变,但她忍住没有发作,温声问:「身体还好吗?」
傅云深神色也缓和了些,点头:「嗯。」
姜淑宁从公文包里取出一沓资料,放在他眼前:「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个?」
他皱了皱眉,说:「妈,别卖关子。」
姜淑宁将两份资料一左一右分开,先将左边那份推到儿子面前:「好消息是,凌天这季度的业绩上升了五个百分点,老爷子很高兴。」
傅云深在凌天集团分管业务,在日化行业整体都低迷的时期,他竟然能将业绩提升,傅家老爷子自然是讚不绝口。
姜淑宁眉眼间也满是高兴:「儿子啊,我就说,你还是得在公司坐镇,这不,效果显着!」
傅云深却没有表现出欣喜,他视线投放在右边那份文件上,「这就是坏消息?」
提到这个,姜淑宁脸上的笑容立即褪去,她将资料调换个方向,打开文件正对着傅云深。
她指着文件上的一张照片说:「这个女人叫顾阮阮,是凌天大股东之一阮荣升的外孙女,十分受宠。
而现在,这个女人,在追傅西洲那个野种!」
提及傅西洲这三个字,她几乎是咬牙切齿的。
短短几句话,傅云深瞬间就明白了母亲话中的意思。
他垂首看着那张照片,应该是姜淑宁找人偷拍的,照片里的女孩正侧头微笑,非常年轻的一张面孔,不是特别漂亮,但笑起来很温暖。
他猜想,这个女孩,最多二十岁。
「他们要结婚了?」
他抬眸问道。
姜淑宁说:「还没有,但阮家小丫头对傅西洲特别上心,他肯定会不顾一切抓住这个机会的!」
他喝了一口茶,又往那张照片上扫了一眼。
「不能让他们结婚,如果那野种有阮荣升做后台,他就会如虎添翼。」
姜淑宁哼道:「他想抓住机会,我就不顾一切地毁掉他的机会!」
在姜淑宁盘算着如何掐掉这桩还未成事实只有一点风吹草动的姻缘时,傅云深盯着那个女孩的照片,脑海里忽然冒出来的念头,却是跟姜淑宁想的完全不在一个点上:这么年轻的女孩,她是要把自己的一生葬送在商业联姻上吗?
「儿子,你别担心,我自有办法对付他。
我是不会让他得逞的,凌天是属于你的,他想也别想!」
姜淑宁脸色阴沉地说。
傅云深抹了抹脸,说:「妈,回头再说吧,我有点累了。」
姜淑宁忙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要叫医生来吗?」
傅云深摇头:「不用了,睡会就好了。」
姜淑宁想说,明明刚受伤痊癒,还车马劳顿跑去北方。
但话到嘴边,她又忍住了。
自己与儿子最近的关係还算融洽,不能提及那个女人,否则又要闹翻了。
反正他答应过她,不会跟那个女人在一起。
至于偶尔的走神,她就睁一隻眼闭一隻眼好了。
她算是明白了,自己这个儿子,你跟他强硬,他会比你更强硬。
但只要你示弱一点,他也会顾念母子亲情。
最后她说:「那好好休息,晚点儿叫你吃饭。」
他仰头靠在沙发上,闭上眼,满脸疲惫。
昨天与今天,完全迥异的两个世界。
一个是简单、纯粹、朴实、温暖的人间烟火,有欢笑、关怀、挂念,有日落星光月色,而一个却是现实、冰冷、算计、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包裹其中的那一些亲情,也因为母亲的专制与逼迫,变得负重。
他想起昨晚,在哈尔滨的酒店里,他对她说的那番话。
「朱旧,虽然我们认识了这么多年,可其实你并不了解全部的我。
你看到的我,只是一个侧面,我没有你想像的那么好。
在另一个你不曾接触的世界里,人人都说我冷酷、心狠手辣,我并不是一个好人。」
他表达得很清楚了,他这样一个人,不值得她这样死心塌地。
谁知道她却不以为然,她说:「什么是好人?
什么是坏人?
每个人都有很多面,在亲人、朋友、同事面前,在陌生人面前,每一面,其实都是不同的。
这个世界上,没有纯粹的好人,反之亦然。
就好比,小女孩蒙蒙的父亲,他举刀行凶,你就说他是个坏人吗?
也许对我来讲确实是的,可对蒙蒙来说,那是出于爱。
每个人心中,因为立场与所处的位置,有热,也有冷,有爱,也有怨与恨。
这才是真实的人性。」
「云深,既然你都说了,那是我不曾参与也不了解的世界,那我就不用去管那么多。
我只知道,在我所见的世界里,在我心中,你是那个好人,值得我去爱。
这就够了。」
「我难过的是,你始终这么固执。」
她无力的嘆息声仿佛还响在耳畔。
不能想,想起就难过。
他睁开眼,又拿起茶几上母亲留下来的资料。
对,这才是他的世界。
不喜欢,却必须面对的世界。
立秋的那天,朱旧接到一通电话,等到了这么久,当心愿终于如愿以偿时,她甚至有点不敢相信,一连问了三遍「真的吗」。
得到肯定的答覆,她的眼泪「唰」地就跑了出来。
然后,从住院部大厅到三楼病房,一路有人看见这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一边快跑一边流泪,然而脸上却是带着笑的。
「奶奶……」她哽咽着抱着奶奶时,老太太吓了一大跳,不停问她发生了什么。
「奶奶,奶奶,奶奶,你可以做手术了!找到合适的肝源了!」
「这是好事啊,你哭什么。」
奶奶帮她擦拭眼泪。
「我高兴啊!」
她又笑又哭的,眼泪糊了一脸。
她真的没有想到,当初自己与季司朗的举手之劳,竟然会得到这么厚重的回报。
她给那位老先生打电话,提出当面道谢,可老先生拒绝了,他说:「朱医生,你不用谢我,我这一生,从来不欠人,欠债还钱,我欠了你一条命,那么便只能想方设法还你一命,祝愿你奶奶早日康復。」
朱旧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当初在医院那位老先生会详细问起自己在哪个医院,以及奶奶的情况,原来那时候他就存了帮奶奶寻找肝源的念头。
她除了再三道谢,实在不知说什么好了。
人生的际遇,有时候真的很奇妙。
奶奶的手术安排在十天后。
老太太虽然身体每况愈下,但好在全面检查时各项生命体征都符合做移植手术。
手术前,李主任找朱旧谈话。
「朱旧,你真的一定要亲自主刀吗?」
李主任隐约担忧,毕竟患者是她最亲的人,所谓关心则乱,手术中但凡出现一点点意外,只怕她慌乱难以应对。
朱旧心意坚定:「没有哪个医生比我更了解我奶奶的身体状况。」
手术前一天,奶奶让朱旧在病房里陪她说了很久的话。
朱旧见天色已晚,便让奶奶躺下休息。
「您现在啊,要好好休息,等手术康復后,我陪您说一天一夜,好不好?」
奶奶却拉着她的手不舍得放开,嘆息着说:「丫头啊,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
她正色道:「您瞎说什么呢!」
话虽如此,可她自己心里也清楚,这种移植术存在的风险,尤其是奶奶年纪大了。
但她别无选择,如果不做这个手术,奶奶会熬不过这个冬天。
这一天,如往常无数个日子一样,她起床,洗漱好,换好衣服出门,去巷子口的那家早餐店吃豆浆油条,然后搭乘公交车去医院。
她换好工作服,开始一天的工作,日程本上写着:十点,肝臟移植术。
这一天跟以往无数个工作日一样,没什么不同,这样的手术也是她曾做过的。
可正如李主任所说的那样,这将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台手术,她紧张、忐忑、担忧,最后渐渐冷静下来,告诉自己,没什么,不要怕,上了手术台,她不是你的奶奶,她只是你的患者,同千千万等待被治癒的生命一样。
九点五十分,奶奶被推进手术室。
朱旧在手术室门口见到姑姑朱芸与傅云深。
朱芸紧紧地抓住她的手:「朱旧,你学了这么多年医,你可一定一定要救活你奶奶啊!」
她神情担忧,语调里也满是焦急。
这么多年了,此时此刻,姑姑才真正地放下过去的那些心结,表现出一个女儿在面对母亲重病垂危时该有的心态。
朱旧用力回握姑姑的手,点点头。
她看向傅云深,他走近她身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伸手按在她肩膀上,轻轻地拍了拍。
加油,朱旧。
别害怕,朱旧。
她对他笑笑,转身走进手术室。
手术室的门关上,灯光亮起。
这一台手术,得好几个小时。
朱芸站在门口,走来走去,掩不住的焦虑。
而傅云深,看了眼手錶,便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等待。
十二点的时候,周知知提着饭盒到来。
「谢谢,可是我不饿。」
他说。
周知知说:「吃点吧,这不是医院食堂的饭菜,我去外面餐厅买的。」
他还是摇头。
「手术还需要很长时间,你不吃饭怎么行。」
她打开餐盒,「你看,有你喜欢吃的土豆牛腩。」
「知知,」他无奈地看着她,「你别管我,好吗?」
她还想说什么,手术室的门忽然被打开,傅云深的目光「唰」地投射过去,他站起身来。
结束了吗?
这么快?
他想着,看向从手术室走出来的人,是手术护士,她戴着口罩,看不清楚表情,但头微垂,整个人没有一点手术成功的喜悦气,接着,又走出来一个人,一样的神态。
傅云深心里一个咯噔,向前两步,还没开口,刚上厕所回来的朱芸已经跑到那两个人面前,抓住他们就问:「结束了吗?
手术成功吗?
我妈怎么样了?」
护士抬起头,看着朱芸,良久,才嘆了口气,艰难地低声说:「病人,手术中……死亡……朱医生她……」
「什么……」
什么?
傅云深一懵,但很快,他反应过来,抬脚就往手术室去。
「云深……」周知知喊道,跟了进去。
手术室里。
「朱医生,你别这样,求求你,别这样,好吗?
病人已经死亡,你别这样……」
傅云深刚进门,就听到一个女声哀求地说道。
「你胡说什么……胡说什么……」微喘着气、颤抖的声音,混淆着尖锐的仪器尖叫声,「再来!电压再调高一点……」
「朱医生,你别这样……」那声音已带了哽咽。
傅云深快步走过去,当他看见手术台的情景时,心里一震。
朱旧仿佛魔怔了般,手里的除颤器一下又一下地对着病人的心臟,试图让早已停止心跳的心臟再次跳动起来,因手术而打开的腹腔没有缝合,有大片的鲜血不断涌出来,她又慌乱地伸手去捂,手指上沾满了鲜红的血液……她就这样反覆地做着动……
「朱医生,你别这样啊,求你了!」
助手见她这个样子,心里涌起害怕,忍不住流下泪来,她试图拉开她,却被朱旧恶狠狠地推开。
傅云深走上前,单手紧紧地扣住朱旧的手臂,他用力很重,试图让她清醒一点。
她如同甩开助手那样重重地推他,他身体踉跄着后退两步,但没有放开握住她手臂的手,硬是将她连带着拉离了几步。
「朱旧!」
他大声吼道。
她像是才感觉到身边是他,抬头望向他,她眼神中的慌乱、无措与恐惧令他心里一痛。
他将手中的拐杖扔掉,双手用力地握住她的肩膀,很轻很轻地对她说:「朱旧,奶奶是个爱体面的人,你让她走得好看一点,好吗?」
朱旧呆呆地看着他,像是听不懂他的话一样。
傅云深对那个手术助理说:「麻烦你了。」
助理点点头,立即走到手术台边,准备缝合病人的身体。
朱旧的视线缓缓地、缓缓地转移到手术台上,然后,她挣开他,走到手术台边,抓住助理的手,她说:「我来。」
然而她刚拿起工具,就掉落了下来,她的手在剧烈地发抖,根本就握不住东西。
最后还是助理来处理的。
她坐在地上,抱着头,整个人都在发抖。
傅云深站在她身边,除了陪着她,什么都不能做。
助理处理好一切,将白布盖在奶奶身上,然后叫朱旧,可她却置若罔闻,始终保持着那个姿势。
她拒绝面对奶奶离去的事实。
傅云深让助理把老人推去太平间。
很快,门外响起朱芸的哭声。
过了一会,她衝进来,跑到朱旧身边一边哭一边抓着她大声质问:「你不是很厉害的医生吗,为什么连你奶奶都救不活?
啊?」
朱旧没有理她,甚至连头都没有抬。
朱芸更加歇斯底里,想拉扯着她站起来,傅云深伸手去拦,却被她推开。
一直站在不远处看着的周知知急忙走过去扶住傅云深,他回头看她一眼,才发现她也在这里。
「知知,请你帮忙,把她先拉出去。」
他指了指朱芸。
手术室又安静了下来。
朱旧依旧保持那个姿势,双手环绕着的身体还在发抖。
她戴着手套的手指上,血迹模糊,衣服上也擦了一大片血。
他在她身边坐下来,伸手按在她肩膀上,轻声说:「朱旧,难过就哭吧。」
可是她没有哭,一滴眼泪也没有落,她只是浑身忍不住地颤抖,感觉好冷好冷。
他没有再说话,沉默地坐在她身边。
也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她颤抖的身体终于渐渐平復下来,她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仿佛陷入了沉睡。
最后还是李主任到手术室将朱旧拉出去,因为下一堂手术时间快要到了。
她被拉出手术室时,忽然挣脱了李主任的手,飞快地往前跑。
「朱旧……」傅云深急喊,她也不回头,身影很快消失在楼道间。
他想快步追过去,却被李主任拉住:「别急,她肯定是去了太平间。
刚刚见你就坐在地板上,坐很久了吧,天气凉了,你怎么这么不注意?」
「没事。」
他没心思跟李主任说话,挣脱他的手就走。
李主任皱眉,看着他急切的脚步,无奈地嘆了口气。
她果然在太平间里。
冰冷的空间里,惨白的灯光下,她站在奶奶的身边,呆呆地看着蒙上白布的人,她甚至不敢掀开白布看一眼下面的面孔。
她终于哭了,眼泪糊了一脸,却没有发出声音,无声而悲恸。
他走上前,轻轻揽过她的身子,将她的头按在怀里,隔着毛衣,他都很快感觉到胸前一片湿润。
她伸出手,紧紧地抱住他,肩膀耸动得非常厉害。
她哭了很久很久,他从不知道一个人的眼泪有这么多。
她从他怀里抬起头来,哽咽着说:「这里很冷,你别待久了。」
她的眼睛红肿着,说话时眼泪还在源源不断地流,她仿佛不知道一般,也根本就不受她控制。
他伸手帮她擦去眼泪,「我不要紧。」
「你走吧,我想一个人陪陪奶奶。」
他点点头。
但很快,他又回来了,手中拿着她的外套,给她套在无菌服上,然后离开。
他出了太平间,并没有走远,而是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安静地等待。
离他不远处,周知知静静站在那里,手中还提着饭盒,目光落在他微微垂首的脸上,神色哀伤。
她站了许久,最后,她将手中的饭盒丢到垃圾桶里,转身离开。
黄昏时分,朱旧走出太平间,看到傅云深,愣住了。
她在他身边坐下,轻轻地开口,声音已经平静了许多,但语气里是压抑不住的痛:「云深,我救了那么多的人,那么、那么多的人,可我却救不了我最亲的人。」
他想说,朱旧,这不是你的错,别自责。
可他最后什么都说不出来,任何安慰的话,都显得苍白。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那样悲伤、难过、痛苦、自责,无能为力。
他伸出手,用力地握了握她的手。
奶奶的葬礼在三天后。
老人一生简朴,朱旧遵从她的心意,葬礼一切从简,但来殡仪馆送别她的人还是很多,梧桐巷的邻居们几乎全都来了,还有她住院期间认识的病友,有的身体不太好,还是坚持让家人护送着过来,只为送老太太最后一程。
葬礼结束后,朱旧带着奶奶的骨灰盒,独自坐车去了很远的郊外,那里有一座山,夏日里草木葱茏,儿时奶奶带她在山上挖过药草。
山下还有一个小水库,因为很少有人去,所以水清澈透底,能看见水中游来游去的鱼。
她爬到山顶,迎着夕阳暮色,将奶奶的骨灰洒在秋天的晚风中。
这是奶奶的遗愿。
她从北方的村庄来,一生侍弄药草,爱大山大水、天地自然,性情豁达,不愿意困于小小的骨灰盒里。
「奶奶,这是什么药草啊?」
「丫头,这啊,叫金银花,又名忍冬。
是清热解毒的良药。」
「那这个呢?」
「这是紫苏叶,解表散寒,行气和胃,可用于治疗风寒感冒。」
「这个呢?」
「这个是薄荷,又叫银丹草。
可用于治感冒、头痛、咽喉肿痛等,可以做薄荷茶,也可以入酒。」
「薄荷,薄荷,它的名字真好听,味道也清清凉的,真好闻。
奶奶,我以后小名叫薄荷,好不好呀?」
「哈哈,你这丫头!薄荷的英文翻译读作t,、i、n、t,t!你不是说长大了后要去国外念书吗,就用这个做英文名,怎么样?」
「哇!奶奶,你真棒,你还会英语呢!」
……
她张开手指,将最后一点骨灰撒向风中,看着风将它们轻轻地捲走,越来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她张开的手指久久没有收回,一个挽留不舍的姿势。
她抬头看向天边,夕阳渐隐,很快,暮色就会降临,今日天气晴朗,夜空中一定会有星星。
奶奶,你告诉过我的,离去的人,并不会消失,而是会变成天上的星辰,亘古不变地陪伴守护着爱的人。
我抬头望,夜空中离我最近的那颗星星,一定是你,对吗?
奶奶,如果真有下辈子,我们还做亲人,好不好?
如果真有下辈子,我希望您身体健健康康,不再受病痛之苦,活到寿终正寝,在睡梦中安详地离开。
她坐在山上,等待天黑,等待夜空中一颗一颗星辰亮起。
她就那样在山顶坐了一整夜。
她回到家时,发现姑姑朱芸在院子里等她。
朱芸问她:「你一大早去哪里了?
我等你好久了。」
她很急切的样子。
她看了眼姑姑,见她眼睛也微微红肿,黑眼圈浓重,便柔声问:「姑姑,什么事啊?」
朱芸在院子里走了两步,说:「这个院子嘛,老太太临走前也没有一句话……」
朱旧震惊地看着朱芸,心里涌起一阵阵冷意,奶奶尸骨未寒,她竟然就动了这份心思,真是……
朱芸撇撇嘴,那心思也毫不隐瞒:「朱旧,你看,你表弟念高中了,以后还要上大学,我们家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
这院子迟早要拆,那可是一大笔钱,我也不贪心,我只要一半。
按道理来讲,也有我的一半。」
朱旧觉得太阳穴突突跳得厉害,她咬了咬唇,极力隐忍着怒意,疲惫地说:「姑姑,我现在很累,这件事情,以后再说吧。」
她说完就要走进屋子,朱芸却一把拽住她:「迟早要说的事情,为什么要等以后?
朱旧,还是说,你想要独吞!」
她深深呼吸,大力挣脱朱芸,她挣,她不肯放,拉扯间,她好不容易甩掉她的手,身体被惯性带着往后退了几步,她忽然觉得头晕目眩,整个人就往地上倒了下去……
再醒过来,她发现自己身在医院里,傅云深坐在病床边。
他问:「感觉好点了吗?」
她看着他,怔怔的,神色里几分恍惚,过了一会儿,才答:「头痛,全身都痛。」
说话时才发现自己嗓子也沙哑得厉害,很疼。
他给她倒了一杯温水,扶起她喝了点。
「是病毒性伤风感冒,你怎么搞的?」
她身体向来都很好,很少生病。
她没做声,在山顶坐了一夜,吹了一夜的风,不生病才怪。
「你怎么在这里?」
她看向窗外,外面是浓黑的夜,自己竟然昏睡了一整天。
「你姑姑打电话给我的。」
他之前嘱咐过朱芸,让她照顾点朱旧,有什么事情就给他电话。
哦,对,朱芸现在可是他公司旗下的员工。
「我有点累,还想睡。
你回去吧,感冒不是什么大事,打了针,过几天就好了。」
她疲惫地说,又躺下去。
他点点头,给她掖好被子,离开了输液室。
他走到护士台,跟值班的护士说:「麻烦你多照看点朱医生。」
小护士点头笑着说:「傅先生,不用您说,我们也会照顾好朱医生的。」
伤风感冒再怎么打针,前前后后也拖延了一个礼拜才好彻底。
因为奶奶过世,李主任放了朱旧几天假,本想让她好好平復心情,哪知还是在医院里度过。
临上班前一天晚上,朱旧坐在灯下整理奶奶的遗物,老太太的东西不是很多,她最宝贵的,也就是她的药柜了,其余身外之物极少。
一些衣服,几本中药医书,一副老花眼镜,一枚结婚时就戴在手上的金戒指,还有一个木头盒子。
她打开木盒,里面放着一些文件,房产证书、身份证、户口薄等,还有几张照片。
一张是黑白的,非常陈旧了,照片微微泛黄,那是她跟朱旧未曾见过的爷爷的合影。
照片上的两个人,都非常年轻,笑得璀璨。
她的父亲很像爷爷。
还有两张,是爷爷奶奶与父亲、姑姑的合影,照片里的父亲与姑姑分别是少年时代以及童年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