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找了个靠墙的位子坐下,一样的制服,换了新领花就觉得异样。
前人说做官的顶子是血染的,如今顶戴花翎没了,意思却还是那个意思。战场上,一将功成万骨枯,将军的荣耀得拿部下的血汗性命来换;而他的同僚们要飞黄腾达,最好是拿长官的性命来换他自己也一样。
孙熙年早先是出名的悍将,他小时候见到也叫过伯伯,之前他审问许兰荪,最先认出来的照片就是这位孙将军。他弟弟没带过兵,都一路青云升到国防部当次长,可他做哥哥的搁在陆军作战部当闲差,一搁就是二十年。
他有资历,是虞绍珩祖父手里用出来的师长,可坏也坏在资历上,他早年的长官兵变不成,连累了一班属下此后处处受人提防。他能打,坏也在坏能打上,他在龙黔打光了部下精锐,私自撤出阵地的团长被他毙了两个;参谋本部的嘉奖授勋一样不少,可再没人敢让他带兵冯唐亦老,李广难封,事到临头,能看开的没有几个。
绍珩看得有点心不在焉,若他不是虞浩霆的儿子,他这一路要怎么走呢?
就他今日新换的肩章,有多少是仰赖于父亲的光芒?
唐恬从浮满辣油的铜锅里夹起一片蜷曲的牛肉,嘶嘶吸着气送进嘴里,又吃了块烫热的血豆腐,这才对苏眉道:气死我了,告诉你,你也被气死。
叶喆却满脸笑嘻嘻地往锅里加料,她好心被人当成驴肝肺了。一边说,一边让着苏眉吃菜。
苏眉并不怎么吃辣,从铜锅里捞出来的黄喉百叶都要在水杯里涮过一道才入口,唐恬习以为常,叶喆一见,去又连忙叫人换了个鸳鸯锅上来。换锅的当口,唐恬犹自气咻咻地抱怨,待她和叶喆一递一句讲了一阵,苏眉才弄明白事情的原委。
原来之前唐恬的文章在报纸上登出来,着实引了不少事关道德风化、女权问题的议论。更有义工团体看她笔下把珍绣写得可怜,便要募钱为这女孩子赎身。唐恬听说,自然欣喜,可一告诉给叶喆,叶喆却几乎把口里的茶水直喷出来,开什么玩笑?你们赎了她出来干嘛?
唐恬眨巴着眼睛道:重新做人啊!她不用再出卖自己讨生活,不用再受老鸨剥削,也不用被你们这些客人欺侮,她可以自由地选择生活,拥抱新的人生
叶喆听着,半晌无话,末了咂了咂嘴,道:恬恬,她不会叫你们赎她的。拜你唐大小姐所赐,珍绣现在的风头可是数一数二的,局票接都接不完,不要太开心啊
唐恬一个白眼打断了他:那是她以前没得选,没有人愿意过这种被侮辱被迫害的生活,她也会想要自食其力的。
她现在就是自食其力啊。
那算什么自食其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