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德帝的近侍魏听是同她一起进来的,进帐之后让庄良玉稍事等候片刻,转而到屏风之后去请顺德帝。
庄良玉便规规矩矩站着等人。
屏风后传来衣料摩擦的声音,她稍微站正一些,努力让人自己看起来对这个皇帝毕恭毕敬。等皇帝转到厅前,庄良玉跪地行礼,喊圣上万安。
“起来吧。”声音听着还不大愉快。
玄色的绣金衣料自眼前拂过,等她站起身,这才发现顺德帝竟然还穿着就寝的衣裳,虽不至于披头散发,但多少有些衣冠不整。庄良玉沉默片刻,这才发觉自己忽略了帐后隐隐约约的喘息声。
眼中立时有些一言难尽,想转头就走。
据说打扰别人办好事要遭天谴,她这打扰皇帝办好事的,是不是要遭十回天谴了?
庄良玉自己在这儿胡思乱想,但面上还是端稳沉静,任由心里风起云涌,面上看不出半点异常。
“庄良玉,你可知朕唤你前来所谓何事?”
哦豁,都直接喊自己的名字了,庄良玉想,这顺德帝现在一定是新仇旧恨相当生气了。
“臣妇愚钝,臣妇不知。”
头顶传来一声冷笑,顺德帝没好气道:“你心里比谁都清楚。《开物记》的第五卷究竟是怎么回事!”
顺德帝没心情跟她绕弯子,直接开门见山,声音里有隐怒。但正是这样的隐怒反而让庄良玉放下心来。萧钦竹跟她说过,在《开物记》第五卷刚刚问世没两天,顺德帝便对此发了一通怒火。
但直至此时顺德帝才将火烧到她这个正主头上,很显然这位说一不二的皇帝对现在造成的影响十分满意。
找她来,是为了摆明自己的态度而已。
庄良玉的心放回肚子里。盈盈一拜说道:“圣上可是因《开物记》而烦忧?”
“庄良玉!你好大的胆子!你可知你的,更无权无势,若是碰不上一个好官,便一辈子挣扎着想要活出个人形。常人常说百姓愚昧无知,可高高在上的各位官爷可曾给过他们启民智的机会?父母尚且对牙牙学语的儿童耐心教导,为百姓父母者为何不能对他的子民报以耐心?”
“在乡郡中,一个普通学监的束脩便有五两银子,可一个五口之家,五十两便足以不愁吃喝。寻常农户家中,若是一年能有三十两银子的收成,便不用再忍饥挨饿不用再卖儿鬻女。温饱尚且不足,又如何能入得学堂?”
顺德帝再问:“你又如何确定一本书便能掀起如此大的风浪?”
皇帝的面容隐在大帐内昏暗的光线下,分辨不清,庄良玉却毫不畏惧,心中仿佛有无穷力量:“圣上,他们接触不到先生,得不到诸多夫子教导。更难以买到书,仅会的几句之乎者也不过是民间口口相传,日复一日的生存靠的更是先人留下来的经验。《开物记》的前四卷只是在告诉他们该如何去认识这个世界,而第五卷只是想告诉他们该如何用自己的手来改造这个世界。”
“一个人也许什么都做不到,但无数人便能远超圣上的想象。您是圣人,只需引导您的子民。”庄良玉的声音仿佛清风徐徐,连憋闷的大帐中都显得清爽几分。
“你倒是伶牙俐齿。依你所言,历朝历代典籍无数,岂不是全都成了废纸?”
庄良玉笑容竟然透出点羞涩:“某虽有些学识,如何与前人相比?《开物记》不过是总结前人知识与经验,将其汇总一处,降低百姓获取知识的门槛儿而已。”
“你可知你的一卷书已经在西都城中掀起多大的风浪吗?”
庄良玉纯善微笑,摇摇头:“不知。”
“你可知这几日里有多少人上本参奏,言及牝鸡司晨?”
“若他们能有更好的法子,能写出更好的书,良玉自愿认输。”
顺德帝长叹一声,数道:“金玉书斋是你的。”
“是。”
“宁记点心铺子是你的。”
“是母亲的。”庄良玉认真纠正。
顺德帝横看她一眼,道:“若非有你从中助力,宁记铺子成不了如今的规模,别以为朕不知晓先进西都城里的点心铺子接连发生改变与你庄家城郊的农庄之间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