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庭城那重达数万斤的城门轰然坠地,掀起的巨大余波将整座城池都震得抖了三抖。姜妙的身影如同一片枯叶在空中盘旋,浑不受力一般飘飘落向下方。
城门,破了。
就因为这么个女人!子詹目眦欲裂,他厉声喝道:“给我放箭!”
急篁如雨,密密麻麻地扑向身在空中形迹毕露的姜妙。三千扶兰卫一声惊呼,涂红韶扛着盾牌便要往前冲,被一只大手一把拽回。
飞廉肩扛一把大伞,脚下重重一蹬,整个人如同旱地拔葱一般冲天而起,姜妙也松开气劲,将身形向下一沉,两人双掌相交,飞廉拉着姜妙转过两圈,消解掉她自高处下落的冲力,铁制的伞叶自头顶片片展开,在二人上空形成一片绝域。
姜妙与飞廉相视一笑,互道一声:“幸不辱命!”
姜妙从人群中扯出人质,气聚丹田,扬声道:“我乃冀北扶兰军主帅姜妙!不庭城诸叛党听着!你们引以为豪的姬氏血脉如今已在我们手上,你们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否则,可要背上弑君的名头!”
子詹岂能让她如愿?如今城门即破,城里城外已经没有区别了,他连声喝道:“此乃敌军诡计,那人根本不是姬王子!众军听令,出城击敌!”
然而人四周将领士兵神色犹豫,却是谁都没有动,显然适才姜妙的话已经被他们听进去了。
这群养不熟的白眼狼!子詹怒极,自己在不庭这么久的苦心经营,竟比不过区区一条血脉!
“看来我是命令不动你们了,如此,便叫城主来与你们指挥罢!”眼见众将士面露惶恐,他一声冷笑,拂袖欲走,却又舍不下眼前这数年的基业,低头望向姜妙,却见她也正向这边看来。
他目力极佳,一眼看到姜妙神情似笑非笑,冷冽当中夹着丝丝嘲讽,似在奚落他的无能,顿时脚步就像钉在原地一般,寸步不能动弹。
子詹将拳头紧了又松,最后长叹一声,道:“既然你们怕箭矢会误伤,那便派步兵出城救援,总可以吧?对面只有区区三千人,不趁机将之歼灭,难道要眼睁睁地等他们的援兵赶来吗?”
众将羞惭无地,面红耳赤,一个个连忙听令调兵。
姜妙这边只有三千人,自然也不敢直撄锋芒,命涂红韶带领,将队伍编成尖刀阵,外围由盾牌团团护住,里层长矛队伺机而动,冷不丁便从盾墙里伸出重创敌方,堪称壁垒森严、神出鬼没。一行人且战且退,渐渐远离不庭城门。
子詹看出门道,扬声道:“敌方是想要调虎离山,不要中计,紧守城门,莫去追袭!”不庭军听令收束阵型,扶兰军果然没有再退。
子詹扬声道:“这位……姜小将军,你区区三千娘子军,如何与我万余成周将士相抗?我劝你还是早早投降的好!”
姜妙也气沉丹田,高声回道:“你还知道不能被我们引离城门,也不是傻的嘛!不过,太晚了!”
像是在回应她的话一般,地平线上一阵尘土飞扬,一只万人军队秉持着浩大声势终于赶到。军队中间簇拥着一位青袍公子,面容略有忧色,正是姬恒率领着冀北新军赶到了。
子詹早已料到,但仍没想到对方竟来得这样快,顿时面色一沉,此时双方兵力相当,不可硬撼,他下令军队退回城中,死守城门。
姜妙见姬恒面色虽有些憔悴,倒并不显病容,知道他已是大好了,这才放下心来,赞道:“不错,来得很是及时!”
姬恒却叹息连连:“这冰鞋冰车也不那么好用,军里都是土生土长的冀北人,都该自小熟悉了才是,仍是花了好些功夫才赶到。若不是提前几日便出发,今日你就要孤军奋战了。”
姜妙却很理解,宽慰道:“真有那么好用,两边早打起来了,这东西也就占个‘奇巧’而已。”
战场凶险,两人只来得及匆匆交代两句,便又重新投入到激烈的战事中去。不庭城门虽破,但子詹下定决心,一味收缩兵力,死守城门,冀北军一时也是攻克不下,战事陷入僵局。
眼看东方渐渐泛白,这场夜间开始的攻城之战已经持续了整整一夜,不独不庭军,冀北军这边也逐渐显露出疲态来。
却在此时,情势突变。自东南方向忽然升起隆隆的兵马声来,听其来势,竟有不下万人。
子詹仍旧在城头,闻声腾地站起,向东方极目远眺:魏巍骑兵间一杆赤红大旗,上书“成周”二字,却是先前出征的连进率军回来了!子詹心神一振,立刻振臂高呼:“儿郎们,我们的援军到了!大家坚持住,与连将军一起共歼敌军!”
不庭军闻言,顿时军声大振,气势如虹,将冀北军逼得节节败退。
姜妙眉毛一扬,同样高呼道:“儿郎们莫慌!对面明明是丧家之犬,哪里是什么援军?真正的援军是咱们殿下!”
刁女!你在胡扯些什么?子詹快要被这个胡乱画饼的小骗子给气笑了,谁知,待他转头看去,却见远处赶来的连进大军竟真的神情慌乱,而在他们身后,另有一只骑兵追到,当先一杆玄黑大旗,上面明黄字体清清楚楚地书着二字“成汤”。
……怎么回事!“冰城”那边不是没有异动吗?子詹此刻恨不能将自己派去那探子碎尸万段,冀北大营距离不庭甚远,来回需要几日,那边的消息传不到也就算了;这“冰城”距此不过百里,冀北军都到了眼前,如何能不知道!
子詹却是冤枉了自己的线人。他自是在“冰城”之中兢兢业业地传递信息,奈何羲和率领冀北军赶到“冰城”附近之后,却并未入城镇守,而是在之前勘察的那座山包之后隐藏着。
那座山包只有两人高,平日里没人将它当作山来看,此刻却成为一座绝佳的掩体,区区一山之隔,便将冀北大军的行踪掩盖得严严实实。身在“冰城”中的人同样视线受阻,自然看不到大军已到。
待今晚他与富绅们一起被带出城到山丘之后藏起,终于觉出不对时,已经被羲和派人牢牢盯防住,要传递消息更是无从谈起。
却说昨夜连进率兵到了荒原,夜间的冰城没有了白日里那份晶莹,是夜有星无月,原上黑洞洞一片,冷风刮过,只余几分阴森,哪里还有半分仙气可言?再到了“冰城”之中,且不说这城建得匆忙,竟未修城门,此时还亮着灯的更是没有几户人家。
不是说这里住的都是富绅么,少不了要作风豪奢、欢饮达旦,怎么能天黑就熄灯,这样安顺节俭?连进人虽然市侩了些,本事却是不差的。他与黄觉交战多年,彼此也是势均力敌,互有胜负。他虽不通文墨,此时一入冰城,却也本能地觉出不对来,当即将士卒分为三列,中路收束,两翼突出,以门户敞开之势行进。
羲和便在那高丘之上,远远看一眼,笑道:“七煞天蝎阵,倒也有几分意思。”他目中荧光闪闪,显是有能夜间视物的本事。
黄宪在一旁却是什么也看不清,干着急,他闻言忙道:“这七煞天蝎阵算得上是连进老儿的独门绝技了,此阵攻守兼备,如今一入城便把看家本领用出来,只怕他也是谨慎得紧,殿下切莫轻敌呀!”
羲和却问:“哦?独门绝技?那咱们一会儿也用这个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