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夷王一双鹰眼寒光似要将颜琤射穿,可对方面色不改,毫不惧色。片刻之后,北夷王也大笑起来道:“本汗以为临死之前再遇不到像你父皇一般的劲敌,不过今日,倒是让本汗大开眼界。要知道当年你父皇也未如此跟本汗说过话。”
颜琤正色道:“他心中尚有牵挂,自然事事皆留退路。而本王孑然一身,今日离开此处,便会赶赴东海,踏平乌桓。”
言毕,颜琤转身离开,走出狼帐。立刻翻身上马,剑指东南,双膝策马,高喊道:“出发!”
他要奔赴东海,一则为萧澈报仇,二则就算将东海填平,也要将萧澈尸首寻回。
萧澈此刻依旧在大帐之中昏迷不醒,丘弘指挥作战,因鬼先生主张潜水破船,所以不能派任何战船出海,丘弘只让数十艘渔船掩护水下之人。
这日风向盛行南风,鬼先生便命众人今日行动,虽逼近敌船时是逆风,可逃离之时便可顺风漂流。
乌桓水师再强悍,也未料到大虞竟用这般阴险的手段,就连刘温也未料到。
乌桓战船的兵卒只听哐哐声响,可海面却依旧风平浪静。乌桓王所在之船,也听到了这奇怪的声响。
“什么声音?”众人连忙起身绕船查看。
有人道:“可能是战船检修吧!”
刘温此刻也凝望海面,奇怪的声音越来越大,他绕行到别的船只,竟也能听到哐哐之声。刘温目露狐疑,思量片刻。
随即惊呼:“不好!船下有人。”
就在此时,有兵卒急报:“大王,不好了,我们的船底破口,已有海水灌入。”
乌桓王大惊道:“为何忽然破口?”
刘温这才道:“定是敌人的伎俩,大虞不乏能人异士,他们擅长水下闭气。大虞极有可能派这些人来。”
乌桓王怒不可遏道:“追,将他们追回来。”
刘温静立南风之中,无奈道:“敌军顺风顺水,只怕早已追不上。为今之计,大王抢修战船才最要紧。不然敌人的奸计便可得逞。”
乌桓水军强悍,造船业也极度发达,所有的战船皆是依靠水密隔舱,用隔舱板把船舱分成互不相通的一个个舱室,这样即使遭遇强击,碰撞使船体破损的情况,战船本身也不会出现过大的横倾和纵倾。
因此刘温才命人即可补救,可这些怎会难倒鬼先生。麟角勾的威力绝非一般兵器可比,尖端弯曲,形似麟角,长三尺有余,沿着船板缝隙插入船身,用力旋动,便可使隔舱板相继破损,使海水涌入,不消半个时辰,船身缓缓下沉,迎风倾斜。桅杆折断,海水呈咆哮之势灌入,将守船士兵冲散坠海,惨叫之声也被海水吞没。
乌桓战船折损过半,有幸生还之人即可抢救,可也无济于事。
而此时鬼先生正在帅帐之中醉的不省人事。云游天下三年,除了头发全白,便是酒瘾更大了。一连几日,几乎寻不到鬼先生彻底清醒的时刻。
就在此刻,鬼先生迷离的眼前忽然出现一个人影,端跪在地。鬼先生用力的揉着眼,才看清眼前之人,见其面色依旧苍白,抱怨道:“臭小子,老道救人一命容易吗?能不能滚回床上躺好?”
萧澈无奈道:“晚辈是想谢……”
“打住!老夫救你,是看在义茗的面子上,要谢义茗会谢,你小子别瞎掺和了。来来来,过来陪洒家喝酒。”
“……”萧澈刚醒,身体还有些虚弱,自然喝不了烈酒,可他也还是坐在鬼先生旁边,给自己倒酒。
三年前,因为颜琤的死,鬼先生与萧澈心存芥蒂,即使萧澈把怡仙楼的美酒都搬到鬼先生的院中,他也始终不肯见自己。
而今,相逢一笑,萧澈也有好多话想和鬼先生说:“先生与义父的事,晚辈都知道了!”
鬼先生倒酒动作一滞,惊喜道:“义茗和你提前过我?那他,那他怎么说的?”
行走半生,闲云野鹤,到头来只一语错解,眼中竟有泪光闪烁。
萧澈不忍,只好骗鬼先生道:“义父说,说先生大才之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纵横捭阖,奇门遁甲无一不精。义父一手丹青妙笔,笔下所画,十幅就有九幅是先生,义父总说当年他不是不愿跟你离开,只是萧家满门忠义之名不能被他所毁,他对你,对你有情有义。”
鬼先生闻后,大笑不止,直到眼中涕泪滂沱,直到涨红着脸重咳不止。萧澈连忙轻拍鬼先生道后背,帮忙顺气。
鬼先生伏在案上,痛哭不止,萧年一句愿意,他等了三十年。等到白发苍苍,韶华倾负,等到半生流离,独行天下。
将萧年说过的地方,都去三次,“义茗,我来这里三次,第一次算你的,第二次算我的,第三次算我们俩一起来的。”
将萧年最在意之人,拼死相护。当年萧澈从柳州回到庐阳,在萧宅之中,静跪整夜,他并不知,门外有一人也陪着他跪。
只因萧年给自己的绝笔信中,只一句:独子萧澈,望赖照拂。
鬼先生知道萧年心性倨傲,不肯轻易求人,只这八字,鬼先生便知萧澈对萧年而言,有多重要。
半晌,鬼先生抹着鼻涕眼泪,对萧澈道:“小子,你知道我羡慕你吗?你,只是偷了他的钱,就能得他无尽的疼爱;而我呢?”鬼先生狠狠的戳着自己的心道:“我,把这个都给他了,他也只是一句,萧某不愿。他何曾,何曾在意过我半分?”
萧澈低眸,让泪轻垂。众生七苦,最苦求不得。
鬼先生紧握着萧澈的手继续道:“子煜,你义父从不愿让你为他报仇,他唯一遗愿,只是希望你能平安顺遂。翊璃是个好孩子,他待你一片真心,你别再负他。明日我便离开,一路不停的走,到了义茗墓碑前,此生也算圆满了。”
“先生!”萧澈痛心不已。
“嘘!好孩子,我想与你义父合葬,好不好?”
萧澈泪如雨下,缓缓的点头。鬼先生似得到满足的孩子,挣脱开萧澈起身,摇摇晃晃的走出帐外,似乎前面便有想执手一生之人。
第二日天亮,萧澈早早起身欲为鬼先生送行,可大帐之中,早已空无一人。萧澈略感失落,却也尊重鬼先生的选择。
萧澈独自一人走出军营,漫步海边。海浪滚滚奔腾在萧澈脚底翻跃,衣袂浸湿。萧澈见状,便缓缓的朝海中走去,他希望那人在忽然出现将自己拉回去,道一句:“你病了,我担心!”
海水越涌越多,已浸没萧澈的腰际。一个巨浪翻卷,将萧澈冲倒在海中,海水漫上,窒息之感让他仿若回到那日。
心似被长鞭猛抽,阵阵发疼。猛然间萧澈仰面怒吼,拔出承影重重劈下,剑气所到之处,万浪巨溅,狂风蹂瞒,水光冲天,似尖啸般的嘲讽,提醒着萧澈,那人的确葬身东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