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凉寺院不大,却有得道高僧。如今已是深秋,寺院之中,只有苍松傲挺。
这里并非金陵主寺,香火之气稍淡,佛号法乐之声也无,只显清幽雅致。
入院不久,颜琤方才躁动的心,竟渐渐安宁。旁边走过一小僧,立掌鞠躬道:“施主造访,师父已在禅房温茶等候,施主这边请!”
颜琤缓步走入禅房,却又在门口停留,面露难色。
房中清朗之声传出:“施主既已来此,为何犹豫?”
颜琤将周身不适之感隐藏,边走边道:“每次前来拜访大师,总觉自身煞怨太重,恐污大师佛门清修之所。”
眼前之人,一袭僧袍,盘腿端坐,手执佛珠一串,悠然拨捻。清凉寺里,佛法无边的慧觉高僧,竟也只与颜琤同年。
慧觉瞳凝秋水,抬眸看向颜琤,谦和之语道:“我佛慈悲,本就是为世人消弭无明业火,施主不必介怀!”
慧觉朗朗之声,竟似山泉清水,让颜琤只觉如沐春风,他也端坐在慧觉对面,不再为难。
慧觉为颜琤斟茶,温声道:“这是普洱陈茶,口感温顺,茶味陈化淡薄。施主请!”
颜琤颔首致谢,随后轻执瓷杯品茗,果然这普洱与素日所品极为不同,茶味虽淡至无味,饮后却有清心之感。
慧觉温和道:“茶禅一味,这品茶也如修行,无味乃至高之境。空持百偈也难善终,不如吃茶,无欲无求。”
颜琤也道:“身处红尘,俗世之人难免索求诸多,如何能做到大师这般清心寡欲?”
“施主今日前来,便是为这索求烦忧吧!”
颜琤未料到对方如此直接,却还是点头道:“瑾瑜此番归京,只为此前恶因能结应得恶果。自知无甚功德,待事成之后便会自我了断,不再连累他人。
可前尘往事,虽似云烟,可终究难消难忘。瑾瑜自知大师颖悟绝伦,今次求教,唯一情字,可有解?”
慧觉知晓颜琤为何而来,却也并不吃惊:“贪爱之事,虽无常,却苦忧。佛语虽云,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可贫僧却以为,万事因缘而成,若缘已至,其果必成。
佛家劝诫众生随缘,可实则这随缘在果非在因。施主既然已有因缘,为何不随心随念?”
颜琤嗤笑道:“大师妙语,瑾瑜受教。可瑾瑜心忧之人,他,他同瑾瑜一样。”
慧觉聪颖,颜琤这般隐晦之言,慧觉也已明白颜琤所困为何,笑道:“佛家也言痴爱,只是佛语之爱,是为慈悲,所爱之人,便是众生。
俗尘之人,情爱姻缘,或为情投意合,或为人伦体统。无论何种,皆是因果轮回,无关对错,更无关男女。施主心性清幽,自是无惧俗世恶语,只心已落锁,不肯轻开而已。
信贫僧一言,自愿在施主心牢囚禁之人,即使施主不赐其钥,他也能漫步囹圄,甘之如饴。施主不必为此烦忧!”
一语中的,颜琤了然,他难露喜色,双手合十道:“多谢大师,指点迷津!”
言毕,便欲离去。慧觉在其身后出言道:“施主本心性纯良,只是心中怨结难解,这才寒意四漫,杀气甚浓。施主此前来此,皆因祸殃困扰,难以成眠;可施主今日前来,贫僧只觉施主杀意消退,戾怨渐微,施主可知为何?”
颜琤止步,回身困惑的打量慧觉:“请大师明示!”
慧觉笑道:“只因心中有情!”
此语似一股灵气正中眉心,颜琤再不愿萧澈纠缠,此刻也不得不承认他对自己的改变。此前心中有恨,只剩杀伐,如今心中藏情,自然不同。
更何况,他心中待其似寻常之人,今日何须来此?
颜琤离开清凉寺后,只觉烦躁顿消,即使想起那人,也不再压抑抗拒。
一连几日,萧澈皆未再登寒宅之门,江尧鞭伤也已痊愈。这日前来请命,刚行至颜琤房门前,便听到颜琤与归云的谈话。
“你这几日皆在寒宅之中,无人登门吗?”
归云老实回道:“有!大多是朝中不得势的官员,以及京城之中的富商大贾,还有……”
颜琤眸现亮光,追问道:“还有谁?”
归云之只好道:“还有许多纨绔子弟!公子都说不见,属下也就都回绝了!”
言毕,他似乎看到颜琤眼神中有一丝失落,却转瞬即逝。
颜琤摆摆手,让其退下。
归云刚出门,江尧就将其拉在一旁,低声指责道:“你可真笨,王爷是想问你有没有萧将军,你怎么这么不会说话!”
归云委屈道:“哪里是我不说,是萧将军根本就没来过啊!”
这下轮到江尧惊讶,这萧澈为何不来?
萧澈这几日,下朝之后便直奔神乾军北郊营地,整肃练兵,夜宿军营,已约十日未归将军府。
如今已是深秋,按理既无战事,也无勤军,大军应修整几月,养精蓄锐。
可却被主帅日日操练,几乎从晨起练至子时,不得空闲。士兵之中已有怨言,副将,参将等人也不好开口,皆让季茗这个副帅前去。
萧澈这夜,正在大帐之中,翻越兵图,见季茗来此,困惑道:“季将军深夜造访,可有要事?”
季茗尴尬道:“无事,无事,就是过来看看将军!”
萧澈哭笑不得:“季将军跟随世叔多年,也算是萧某长辈,有何难言之事,萧某皆尽力帮扶,不必担心!”
季茗只好硬着头皮坐在萧澈身旁,问询道:“将军已快半月未归家,整日夜宿大营,此时又非战时,将军如此,可是有何计划?”
季茗一问,萧澈便知这是民意,他无奈道:“季将军提醒,萧某了然于胸。只是这几日,萧某不敢归家,只好来军营。”
季茗困惑不语,等着萧澈解释。
神乾军营在京城最北,颜琤所居寒宅地处最南,二地背离,萧澈来此,只是为逼迫自己不去寒宅登门,不去叨扰颜琤。
可这些要他如何开口,萧澈苦笑道:“这样吧!再练几日,待下月立冬,燃放篝火,全军欢庆。第二日,本将军准全体将士,归家探亲七日。如何?”
季茗闻言,也不禁欢喜,立刻拜谢。
季茗走后,萧澈神思被扰,再也无法专心阅卷,随即起身走出大帐,遥望星河皓月,心中相思浓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