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某话未言毕,王爷便阻断道:“若我心知肚明呢?”
只此一语,便做我二人情定。可萧某终究不知如何爱人,只是心安理得的接受那人所有的给予与付出。
萧某心系父仇未报,便欲入朝为官,明知他不愿我去,可我却一意孤行。
为此,他因我眼盲,却为不让我愧疚,欲与我断绝来往。可我除了感激之情,似乎对他的心意总逊于他。
萧某任性妄为,入荣王府彻查荣王身世,不幸被捕,也是他不顾荣王羞辱,前去解救。
后来我多次相问,他如何救我,他总是避而不谈。之后多年之后,王爷早已不再,萧某才得知,当年他竟为救我,为荣王揉肩。”
颜琤呼吸渐渐不稳,双手微颤,竭力维持淡然。萧澈语气之中的愠怒与心疼,颜琤自然听得出来。
萧澈缓和片刻,继续道:“之后我愿放下仇恨,与他安于王府,白首一生。
可他却要我参加武试,只为不想让我遗憾,便选择委屈自己,成全于我。甚至为安抚于我,不让萧某多心,将他自己彻底交付。他的牺牲,我竟在其走后才能看懂。
我成了云麾将军,阴差阳错依旧居于王府,与他朝夕相处。后来竟有西戎王子入朝,以出兵要挟,向大虞求亲,所求之人,便是王爷。
萧某为驳踏顿,长安殿上,言称已与王爷暗结连理,踏顿这才退兵。
后来萧某得上苍庇佑,与王爷成婚。可拜堂之时,萧某被宣召入宫,未与王爷商量,便擅自请战,他知道后,竭力压着心中的失落与担忧,为我筹谋。
新婚三日,萧某便领军出征,一月之后,大胜而归。他对我日夜思念,萧某自然知晓。我班师回朝那日,他一时忘情,与我当街拥吻。此事盛传,成了金陵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许久未见,彼此皆难以自持,正同塌云雨时,萧某后背所负之伤裂开,鲜血淋漓。他同我争吵,初次离心。
之后又有陛下暗卫窥探,那几日我二人几乎每日都在争吵,萧某却看不懂他的不安,只道是他无理取闹。
直到后来,太子薨逝,王爷作为疑犯入狱,我才知道失去他有多令我惶恐。
可终究因奸佞构陷,萧某无法得救,王爷最忠心的侍卫因此丧命。而王爷身染毒瘾,须得日日服用寒食散才可缓解。
陪王爷戒毒那段时间,萧某才明白何为相依为命?从前只是他付出,我感激,可从那之后,萧某也才懂得,如何爱人?
再后来王爷皇妹被迫和亲,在大虞他最后的亲人只剩我一人。可终究阴差阳错,被皇帝知晓此事,那日王爷病重,我舍下他去宫中赴宴。
大宴之上,萧某将我二人之事,大大方方的告知众人,陛下当时的确已有杀心。可周大人为保下我,竟求陛下为萧某赐婚。
我宁愿赴死,也不愿负他。我迟迟不肯低头,陛下竟以王爷性命要挟。若公子是我,会如何做?”
颜琤此刻沉浮在悲欢之中,他这才明白,所有有关眼前之人的事,自己全部忘却。此刻竟也似外人一般,听其诉说。
他并未提防萧澈如此发问,错愕半晌,恢复常态道:“将军所言之情,瑾瑜,未有体会,因此不知!”
萧澈也未诧异,点点头继续道:“我做了选择,一种愚不可及的选择。萧某选择亲自去王府,将他与我所有的过往,撕碎在他面前,临别不忘狠踩碾碎。
我自以为是的爱,将他逼上死路。断无崖处,与君诀别。”
颜琤缓缓闭眸,不然心中翻涌的情绪流露,依旧清冷高贵。
归云站在旁侧,他自然知道萧澈所说之人是谁。震惊之余又觉在情理之中。
爱,本就无错!
而归云也感觉得到自家公子周身冷意退散,似露些许温恬,不再那般孤冷。
萧澈双面淌泪,继续道:“他走之后,我本想随他而去。可还是活了下来,代他在太傅面前尽孝,将他与萧某说过的兵制改革实践。然后守着残躯,日夜饱受思念,内疚折磨,将其当作我有负于他的惩罚,直到如今。”
萧澈站起身来,缓缓走向颜琤,端行一礼道:“公子聪颖无双,萧某此生只放不下此一事,这一人。如今这人似已回来,萧某该如何处之,望公子明言?”
颜琤悠然起身,朗朗道:“将军所言之事,的确让人动容。只是瑾瑜想奉劝将军一句:
既然缘尽世间,何必念念不忘;既已断情绝爱,何必苦苦纠缠。
若此人安魂,便祈祷他来世顺遂;若此人安还,那也与将军再无瓜葛。不是吗?”
萧澈收起眼泪,坚决道:“萧某曾发誓,若能重来,我必不放手。虽知是妄言,可如今得上天垂怜,此人竟然安还。阿璃,此生一诺,再不负你。”
言毕,萧澈便转身离开。
颜琤忍不住出言道:“从前连杀母之仇都无法得报的颜琤已死,世上再无颜翊璃。我不是他,你不必白费心思。我信你所言,可我也只到感动为止,再无其他。”
颜琤目及此人,心中无悲无喜,无忧无欢。种种过往好似前尘往事,尽数忘却。眼前之人,与素日登门者,并无不同。
萧澈闻言,苦笑道:“无妨!但愿萧某此番一厢情愿最终能换得两情相悦。告辞!”
萧澈毅然决然的离去与那日雨中与颜琤诀别,如出一辙。
只是,当初是放手;如今是重来。
“若阿璃总患得患失,那便失去好了,我会让你重新得到。”
当年不经意间,一语中的。
他已回来,让他如何再能放开?
银烛秋光,夜来南风,吹皱满池浓墨,颜琤双手凭栏,望着水中渐渐皎月,思索白日之事。
萧澈所言,他已忘却。当他似外人一般看自己从前的荒唐时,竟好奇那人究竟有何魅力,让自己能为其生,为其死。
可最让他惶恐的其实是萧澈临别之言,他说,要让一厢情愿,换回两情相悦。
可他此时身负重任,本就无暇自顾,哪里还有心力思量情爱之事,何况眼前之人,还是男子。
水中倒影的神色渐冷,依旧高贵,幽静,疏离,淡漠。
再残忍血腥之事他都见过,何况荒唐?他,无惧!
萧澈此刻独坐在将军府的房顶之上,遥望浩淼星河。
他的阿璃变了,他还记那年初雪,他宠溺之语,问颜琤究竟何时才能长大?
今日一见,颜琤圆熟娴雅,高贵清冷,不容人近身,不喜人置噱,似素心之莲安于尘世,身负千层冬雪,孤傲独立。
再也不是只会撒娇求抱,只会声泪泣下之人,换言之,他不再仰赖任何人,他学会依靠自己。
可他还是要用自己的爱,去融化颜琤那颗冰封的心。
萧澈正在夜色下念往昔,忽然眼眸一收,夜幕之下,不远处竟有火光冲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