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之后,颜琤除体乏虚弱,也与寻常无异。
江尧在侧帮忙,萧澈得力不少。颜琤知道江尧来历后,对其也礼遇有加,无半分主仆之意。
傍花随柳,春意盎然。满院柳絮纷飞,犹似冬雪,零落一身。
这日黄昏,萧澈陪着颜琤在后花园欣赏满园春色,东风娴静,细柳垂金,颜琤望着晚霞,只觉无限美好。
“子煜,近几日我也好的差不多了。不如明日你陪我去钟府探望探望师父,顺便和若枫告个别。”
萧澈脚步一滞,并未提防颜琤突然发问:“阿璃,再等等,等你彻底好了,等你……”
颜琤语气平和,打断萧澈:“等你瞒不住我了,对吗?”
“阿璃,你……”萧澈迟疑证实了颜琤的猜测。
颜琤那日去若枫卧房,一物未少,心中便有不详之感。如今只是一试,萧澈目光躲闪,便说明了一切。
颜琤不住的后退,难以置信的摇头,短短一月,先失亲人,后失兄弟。
全天下皆知钟尘犯上作乱,被就地正法,只有他不知晓。颜琤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萧澈连忙俯身正欲扶起颜琤,颜琤忽然抓过他的衣襟,将心中的委屈哀伤,自怨自艾全数化在手掌,狠厉的掌掴着萧澈,推搡怒吼道:“为什么不拦着他?为什么要救我?又为什么不告诉我?萧子煜,你混蛋!”
萧澈并没有反抗,他抱着颜琤任由对方发泄,他知道颜琤心中不快,只有发作出来才不会积怨于心。
直到萧澈嘴角鲜血溢出,颜琤也才停下,再不抑制悲痛,号啕大哭。
萧澈轻轻将其抱在怀里,伸手轻柔的抚顺着颜琤的后背,疼惜道:“是我不好,是我不对,阿璃有任何委屈冲我就好,不要自责。若因此让你多添一桩心事,若枫死不瞑目,我也难辞其咎。”
颜琤委屈哀嚎道:“子煜,他也只是长我一岁的兄长,尚未娶妻,也未尽孝,如今因我而亡,我素日苛责以待,他从未埋怨半分。是我害了他,都是我的错!”
那夜酒醉,本非萧澈贪杯,而是若枫在酒中下药,他是抱了必死之心的。
颜琤痛恨自己更甚仇敌,三年光景,他无数对其次痛斥,责骂,惩罚,可从未存过半分疑心,更未待其如奴。颜琤虽不曾言明,可他是真心将若枫当作亲人来看的,如今也因自己丧命,他如何不怨,如何不恨?
二人在落日熔金之中,跪地相拥而泣,以寄哀思。从此,他们只能足够强大,才能不让至亲枉死。
即使这条路,千难万险!
平定西北虽胜却也让大虞警醒,乾德十六年四月初一,皇帝颁布圣旨,重建神武,乾武两军,合称“神乾军”,征兵五万,驻守王都,是为大虞最强铁骑。
御林军依旧城外驻扎,扩兵至七万,分设左右卫,之前三万旧部依旧由谢霆统领,左右卫都统直接受命皇上,各领两万。
禁军领兵之权依旧在皇上手中,可为这神乾统帅一职,朝臣从长安殿吵到上阳宫。
皇上不耐烦道:“朕要尔等前来,不是听你们吵架,朕要的是人选,最合适的人选。何相提议兵部出人,兵部却说难以胜任,周卿推举萧澈任职,谢卿又道其难堪大任。当初领兵征西便是如此,现在还是如此,我大虞难道连一个一军统帅都找不出来吗?嗯?”
重重的拍案声传来,众臣立刻噤若寒蝉。
皇上见状,更加恼怒,扫视群臣,依旧未看到萧澈,出言喝道:“萧澈呢?”
李崇连忙回道:“陛下,萧将军还是称病不朝。”
皇上闻言,立刻横眉立目道:“周卿年逾古稀,还日日早朝,他年纪尚轻偶染风寒便已快一月不朝,成何体统?”
谢霆连忙解释道:“陛下,春日回暖,疫病肆虐,萧将军在西北身负重伤,回京之后自然体质稍弱,未能抵挡,遂多日不见好转。”
皇上闻言,也缓和道:“李崇,今天晚些派御医前去瞧瞧,若已无碍,让他明日便来上朝。”随后看向众臣道:“此事容后再议,萧澈乃三品武官,又有战功在身,不得不考虑他的提议。先退下吧!”
朝臣如释重负,告辞离开。
谢霆刚刚走出上阳宫门便问周良:“周大人,神乾军统帅一职非同小可,皇上骤然将兵权放出,定不有杀招。神乾军的兵力武力几乎能撼动金陵。澈儿年轻,入仕不久,哪懂为官之道,您又为何竭力举荐?”
谢霆知道,皇上心中犹疑时最信周良之言,若非动心,方才不会刻意提及。
周良笑道:“只怕谢将军不是担心他难以胜任,而是他锋芒毕露,恐惹祸上身。
神乾军统帅一职何等重要,百官皆知,几乎是皇上的身家性命都交于其手。老夫举荐萧澈原因有三,
其一,他有战功在身,又是谢老将军亲徒,无论是任职或是领兵练军,皆能服众;
其二,圣上既有杀招,却还不得用,此人必得赤胆忠心,足智多谋,既能与圣上周旋,也能夺过明枪暗箭。放眼朝中,兼具二者之人除了萧澈还有谁?”言至此处,周良便已停下。
谢霆困惑道:“那第三呢?”
“第三,萧澈若为神乾统帅,他与宣王的事,自会重新思忖。说白了,老夫也算是做一回恶人,棒打鸳鸯了。”
言毕便大步离开,留下谢霆一人错愕,他自然不知周良竟为萧澈考虑至此,而最后一条不仅是在保萧澈更是在保颜琤。
秦安离开皇宫便绕道王府,将宫中发生之事尽数告知:“萧兄,你意下如何?”
此等大事,萧澈却未加犹疑道:“无论是谁出任统帅,都不是我。”
“为何?”
此刻正堂只有二人,颜琤却在后门听得真切,萧澈尚未言明理由,颜琤只觉心中热流回环。
“秦兄聪颖无双,你已然知晓答案,又何须问我?”
秦安见萧澈如此直言,尴尬笑道:“不错,不错!可皇上却有意于你,不然不会等你上朝,萧兄,有些安排便是宿命。
你若领了此职,与宣王只怕是得风流云散,各自安好了。可你若不领此职,天威震怒,小人得意,日后若想害你定不会有所忌惮。
我知你与王爷走到现在有多不易,可你二人何去何从是你无法躲避的思量。萧兄,慎思!”
萧澈并未回应,而是笑道:“秦兄可有心仪之人?”
秦安一愣,假装愠怒道:“我同你说正事,你调笑我是何故?”
萧澈却正色道:“若你心有良人,便懂我之痛了。秦兄,我只是喜欢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可这并非过错,不容于世便要妥协,我如何对得起阿璃的一片真心?”
颜琤遭此大劫,萧澈心性变化也是常理,可秦安终究不免为这二人担心:“萧兄可有想过,你是你不领职,圣上还是会知晓你二人之事,到那时你打算如何?”
萧澈闻言,却沉默不语。他也没有想好。天子御弟,如何能与天朝将军苟且,这在皇帝眼中早已不是欺君这般简单,而是十恶不赦!
秦安也不忍相逼,话锋一转,言论别事。
颜琤忧心忡忡的走回后院,江尧跟在身后,一言不发。
颜琤还没有习惯身侧是旁人,总会不经意间喊错名字,江尧也并不在意。
此刻颜琤依旧忘情道:“若枫,是否因为我,子煜才不能尽心竭力做他想做之事?”
“王爷,爱皆自私,你并无过错。”
颜琤诧异回首,哑然失笑:“下次若再喊错你的名字,本王认罚。”
江尧再坦荡泰然,见颜琤这般倾世笑颜,也愕然不已,连忙拱手道:“属下不敢。”
颜琤笑意更浓道:“有何不敢?你来不几日,本王便知你绝非寻常下属,就像此刻,你虽拱手俯身,本王却未感受到你半分惶恐,你久居江湖,如今虽身在王府,也无需刻意拘礼。本王喜欢你坦诚相待。”
江尧闻言,也便不再多礼,相处几日江尧只觉师父所言不虚,颜琤的确慧心巧思,玲珑无双。江尧也时刻不敢忘却师父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