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琤清朗之声传来,笑道:“先生莫要如此夸张,让子煜无法安心应战。他本就是将军,不上阵杀敌,日日同我花前月下,成何体统?若先生怕我寂寞,不如在王府住下,翊璃还有不少问题向先生讨教。”
鬼先生连连摆手道:“不行不行不行,你我相处日久了,你移情别恋,那就不好了。”
萧澈笑出声来,颜琤也忍俊不禁。
萧澈刚想问颜琤方才去了何处,王伯便匆匆来报:“王爷,萧将军,门外有人来访。”
颜琤困惑道:“何人?”
“不知,这是拜贴!”说着将拜贴递给萧澈。
萧澈一看,大惊失色,连忙奔向府外,迎接来人。
萧澈走出府门,便看到站立在马车旁的谢峰,满头白发曳与寒风之中,却依然精神矍铄。
萧澈连忙撩襟跪拜道:“徒儿不知师父大驾已至,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一别将近一年,如今萧澈已然褪却稚气,稳重大方,气宇不凡。谢峰连忙扶起萧澈,便看到从王府中走出的颜琤。
谢峰上次见颜琤时,只是一个八岁孩童,如今竟然如此绝代风华,他不禁想起了颜琤生母,心中不免惊叹,颜琤随其母,容貌如此出众。他连忙作揖行礼,颜琤早已却上前阻止道:“谢老将军亲至,翊璃惶恐,无须多礼!”
谢峰远在柳州,自然不知萧澈和颜琤的事,苍老声音传来:“承蒙王爷照顾,让子煜如今能在京中立足。老朽感激不尽!”
萧澈笑道:“如今天寒,您舟车劳顿,快快入府歇息吧!”
谢峰突然前来,萧澈心中也知其所为何事。寒暄之后,谢峰便出言道:“子煜后日领兵在即,为师身在家中难安,遂不请自来,为徒儿筹谋一番。”
萧澈拱手道:“徒儿惭愧,竟还惊动师父大驾。”
颜琤却提议谢峰挪步藏书阁,萧澈也知晓颜琤之意,于是搀扶谢峰走向藏书阁。
颜琤趁此间隙问若枫道:“鬼先生呢?”
“鬼先生看到是谢老将军前来,早就到后院藏起来了。”
“……”颜琤只好疾步跟上萧澈。
大虞四境山河图呈现在谢峰眼前时,萧澈看到谢峰双手颤抖,也知他心中热血沸腾。
谢峰半生戎马,如今已至耄耋,却看着这大虞河山,依旧有当年勇猛。萧澈有一瞬间仿佛看到了一个将军此生应有的归宿。
半晌,谢峰平稳心绪道:“当初,老朽只知先帝建造这宣亲王府,下了不少心血,如今看来他也有自己的一番思量。”
颜琤自然不明白谢峰此话何意,却并未追问,只是附和道:“父皇对翊璃从小宠爱有加,这宣亲王府便是我对父皇最后一点念想了。”
谢峰点点头,走至地图前,眼神凌厉,仿若回到当初南征北战之时,置身大帐之中运筹帷幄。
“此次北夷与西戎联合,其实各怀鬼胎,无法统一利益的联盟必无法久存。因此第一步便是瓦解两军联合之势。北夷只是想试探大虞真实实力,而西戎只想借此一战赢得同大虞和谈资格。所以敌军不动,我军不动。敌军若有异动,便派使臣和谈。”
萧澈闻言大惊道:“师父,为何未战先谈?这不合常理,且圣上也无和谈之意。”
颜琤解释道:“谢老将军之意便是要我大虞使臣只与西戎和谈,而和谈此举,利处有二,一则可以让西戎与北夷轻敌,尚未开战便和谈自然有违兵家常理,对方轻敌,我军便有机会;
二则无论西戎提出何等要求,我方万万不能答应,这只是为拖延开战时日。此意便是要让北夷对西戎迟迟不肯发兵产生猜疑,尚未联合便心生嫌隙,自然长久不了。谢老将军一个和谈,攻心为上,这便是此战上策!”
谢峰听完颜琤的一番分析,竟然也诧异不已,自己铁血半生,有此筹谋不足为奇,可颜琤年纪轻轻甚至未出过金陵,竟然能将谢峰之意尽数猜中,当真是奇才。
颜琤也知谢峰困惑,浅笑解释道:“谢老将军不必奇怪,翊璃师承钟潜老太傅,史籍兵书,阵法纵横,他老人家无一不精。得他多年教导,虽猜不出谢老将军破敌之法,可若知道后还猜不透背后用意,那才是有辱师门。”
谢峰缓缓点头道:“若王爷师承秉之,能有此番推理倒也不奇。大虞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能与之媲美之人了。”
随后看向萧澈道“王爷方才所说便是和谈的真正用意。不过战场瞬息万变,若你尚未到达西北,西戎和北夷便已进犯。
和谈自然不妥,此时迎敌方是上策。至于如何用兵,如何应敌,皆须以战场实际而变,不可偏信偏听,因此为师便不做赘述。
如今兵力尚不足已应对两国,且我大虞以步兵为主,最多辅之以战车,论战斗力也不如北夷骑兵,如何以少胜多便是备战时期便须考虑的重中之重。遂布阵方为良策。以少胜多的阵法,为师教过你,你且说来听听。”
萧澈认真回道:“方阵,内虚外实;玄阵,虚张声势;襄阵,诱敌深入;无地阵,出其不意;”
“以步兵优势所布之阵,又有哪些?”
“弩阵,火阵,叠阵,两仪阵。”
谢峰满意的点点头道:“北夷蛮人,最擅骑射,作战勇猛,只知冲锋陷阵,不知排兵布阵,这便是我大虞作战的优势所在。
西戎弹丸小国,本就不足为惧,而今竟敢主动挑衅,不过是狐假虎威罢了。遂此役胜券实则握在我方之手。”
萧澈点点头,有谢峰此番谋划,心中不再犹疑。
谢峰继续道:“迎敌此为中策。若敌我实力悬殊太大,我军惨败,后续援兵又无法赶至,面临城破之危时,可以弃城而走。作战最忌讳怒不可遏时与之同归于尽。这不是英雄而是莽夫,能进能退,方是大将之风。”
随后走到萧澈身边,语重心长道:“此番是你第一次领兵出征,又是一军统帅,战争胜负皆系于你一人,你须得放平心态,莫要计较一战胜负,一城得失,一旦被胜负之心冲昏头脑失去理智,你便再无严谨明智的判断,这是指挥作战的大忌。
更不可刚愎自用。你身边若有谋臣,须得事事与之商量,不可一人独大。对待兵卒,治军必严,军令如山,不可朝令夕改,动摇军心。要知道取胜关键除了指挥得当,将士须得同心,人和才是关键。
为师似你这般大时,早已随先帝征下西境二十州划归我大虞版图了。莫觉自己年少难当大任,既然万人之中,你为元帅,自有你的过人之处,无需妄自菲薄。”
萧澈只觉听此番言论,如沐春风,醍醐灌顶。萧澈在柳州时,便得谢峰悉心教导,如今只为战前嘱咐便车马一日前来金陵。萧澈受之有愧却也感激不尽。
正欲道谢,谢峰话锋一转,问道:“子煜在京中良久,可有心仪之人?”
萧澈下意识的看向颜琤,颜琤却目不斜视,并未与之对视。
谢峰被萧澈这一转首吓到,不知这是何意?
萧澈连忙回神,尴尬的点点头。
谢峰叹道:“作战之时,心中有所牵挂是好事,它会让你遇事千思万虑,留下退路;可也有害处,让你不能全力以赴,总有后顾之忧。这个中协调,还需你自身把握。
只一言,常年征战在外之人,切莫轻易许诺。姑娘正值芳华却因等你白白耽误;若已承诺,一诺千金,必得践诺,那便平安归来!”
萧澈未再言语,双手拂起衣袍,端跪在地,恭恭敬敬叩首道:“得师父良言相劝,子煜定当不负众望。”
谢峰拍拍萧澈的肩膀道:“‘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是你义父遗志,如今你已封将,须得子承父志,为国尽忠。好孩子,起来吧!”
随后谢峰看向颜琤道:“老朽已有十五年未见王爷了,说句不敬之语,王爷方才一番言论真有先皇遗风啊!”
颜琤慌忙低首道:“谢老将军过奖了,翊璃万不敢与父皇相较。”
晌午已至,谢峰并未留下用膳,而是去了谢府看望谢霆,萧澈也并未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