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兮双手抓着头发,快把自己的头皮给扯起来了,“大哥,你说的‘所有人’是指?”
谢云逐的手指朝上指了指,“我们现在在安眠基地的地下,往上走就是休眠仓,蜂巢里睡着两千万人,我有办法将他们都唤醒。”
“你要知道,”阿兮倒吸了一口凉气,“一旦醒过来,想这些人再睡过去就不可能了!他们会连好梦都没得做,就要发现世界快完蛋了……”
“那就让他们在睡梦中无知无觉地死去?”谢云逐嗤道,“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过着这样的生活,也不知道自己正要被抛弃……他们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不该就这样被剥夺知情权和选择权。”
“不,你不能这么说,当初的‘安眠计划’得到了所有人的支持,每个人都是自愿躺进仓里的……”
“那也是建立在30成功率的谎言之上罢了,”谢云逐垂下眼睫,他自己再清楚不过这种感受了,“更何况,没有谁能想到事情在四年后会变成这样,如果知道这个未来,还会有多少人选择进仓?”
阿兮咬了咬牙:“好,就算你说得对,那醒来之后呢?你要告诉人们真相吗?接下来又怎么做?他们该如何面对这末日后的末日,有多少人会因为不堪承受而自杀?这些你都想过吗?”
“会有不堪承受的人,当然也会有奋起反抗的人。”谢云逐望着她的眼睛,“只要有后者存在,那就一定还有希望,去改变一些东西——你说得对,伏羲太强大,不是我和弥晏能够独自面对的,所以我需要更多人醒来,一起打破这个密不透风的牢笼。反抗的过程一定是痛苦的,可是一旦我们挣脱出来,就能创造一个更新更好的世界。”
再也没有一段话,他说得比此刻更加真诚,要他把心都摘出来,一定也是一片冰雪琉璃色。阿兮渐渐沉默下来,她被说动了,毕竟她本来和谢云逐也是一类人,否则也不会背弃自己的契神,一直以来孤军奋战。
谢云逐转向了根系,“你给了我自由,让我走到了这里——现在我要去给更多的人自由了,用你帮我修好的这只铃。”
根系的枝叶在暖风中飘摇,祂在三人的面前,敞开了一道门:“去吧,我会为你们祝福。”
门后连接着的,正是谢云逐来时的路,富丽大酒店那破旧、褪色的走廊。当初他们正是从兰因副本打开了谢家三楼的门,途经梦神的空间,最后来到了玫瑰园。
他握着手中的铃,上一次握得这样紧的时候,还是在审判庭,死去的见证者们迫使他的铃与所有人共振,将未经污染的思想传递给所有人。
不过是再来一次罢了,他知道该怎么做。
推开门,谢云逐快步走到窗前,窗外的景色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茫茫的星河与无数飘浮着的人类。
这里是墨菲因所掌管的,众生沉眠之地。
“你回来了?”墨菲因的脸,很快浮现在窗前,眼神里藏着讶异。
祂不惊讶是不可能的,此时此刻谢云逐和弥晏应该前往乐土才对,他们旁边的那个女人又是谁?
看过铃声的幻景后,再面对梦神,谢云逐其实是有点心虚的。当初是他把兔子带出兰因的,也对祂做出过种种承诺。然而他辜负了兔子的期待,很长时间里都没有照看好祂,让祂承受了一只兔子不该承受的命运。
当然,这也不是说梦神对他做过的事是可以接受的,更何况他最后也治好了梦神的混沌,他们已经两不相欠了。
“游戏已经关服了,清理者也不再被需要了,这些人类会怎么样?”谢云逐盯着梦神的眼睛,问了祂一个问题。
“我会继续蓄养人类,为他们编织梦境,直到他们中的最后一个在梦中死去。”墨菲因答道,“我会关闭辅助生育系统,不会再有新生儿诞生,最迟不过百年,最后一个人类就会死去,我的使命也到此为止。”
“明白了……”谢云逐笑了笑,“果然啊,人类不过是你们用完即弃的工具罢了,工具是不配有选择权的。”
然而真的没有吗?谢云逐真想证明给祂们看看,他握紧了手中的铃,直到它发出第一声微小的震荡。
墨菲因见过他的铃,知道那是一个什么样的玩意儿。更何况这里太安静了,以至于这一点微小的铃声,都荡出了重重叠叠的回声。
祂的神色猛然一变,“不,谢云逐,你不可以这么做!”
“为什么不可以?”隔着一道牢不可破的玻璃,谢云逐露出了残忍的笑意,“你甚至没法阻止我。”
铃声变得急促而狂热,每一道声音都是一道浪潮,将前浪推得更高,涌现为铺天盖地的海啸,声音填满了空洞的世界,那摧枯拉朽的潮声,应和着每一道心跳的鸣响。
墨菲因不得不先扯了两片乌云堵住自己敏感的兔子耳朵,然后发现无论如何都进不来这个走廊。祂气急败坏地拍着窗户:“停下!你疯了吗?!你到底打算同步给他们什么?!”
谢云逐只冷冷地吐出两个字:“真相。”
“叮铃铃铃——”
下课铃声响了?教室里一片哗然,讲台上的老师敲了敲黑板,“才上课五分钟,下什么课,都坐下,安静!”
最后一排趴桌上睡觉的学生,都被这动静闹醒了,他揉了揉眼睛抬起头,看到的却是银色的金属顶板——没有教室,没有老师和同学,没有燥热的盛夏和永不停歇的蝉鸣……这究竟是哪里?!
他惊慌无措地哭起来:“妈妈!”
“叮铃铃铃——”
城市的顶点,映着霓虹的落地窗前,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摇晃着高脚杯,俯瞰着繁华人间。他本是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凭着在副本里拼杀,取得了现在拥有的金钱和权势。他的身材壮硕挺拔,包裹在名贵的定制西装中,越发像个上流的匪徒。
“哼,已经很久没有女人敢这样无视我了。”男人饮了一口杯中的红酒,露出了嗜血的微笑,“王秘,三天之内我要拿到她的全部资料。”
“是,秦总。”
低度的酒精入口,却引起了极大的晕眩,男人的眼前一黑,等他天旋地转地再睁开眼,看到的却是冰冷的蜂巢顶板——比他最落魄时住过的阁楼还要逼仄。
“叮铃铃铃——”
一段记忆、一段思想,一段真相,洪水般灌入了人们的大脑。
布幡上的铜铃无风自响,娟姨坐在算命摊子前,摇扇的手停了下来,怔怔地望向铅云低垂的天空——她明明才刚从“夜村晚钟”的副本里莫名生还,回到了现实世界,正准备支起算命摊重操旧业,然而现在她却得知了什么?
这个世界是假的,她的生意是假的,摆在桌上的八卦、罗盘和命理书也是假的,连她辛苦骗人赚到的钱都是假的!
这一切的谎言都是为了什么呢?她暂且没想明白,她只知道庇护所被用完即弃了,乐土那帮龟孙子就要丢下他们跑了!
毕竟从来只有她骗人,没有她被人骗的份。
再睁眼已经回到了蜂巢里,娟姨猛地抬起头来,额头砰地撞在了蜂巢顶板上。她眯起了狐狸般细长的眼睛,“好哇,敢戏弄你姑奶奶!乐土是吧,给我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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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根系设置的屏障,墨菲因无法阻止他,到最后祂完全失去了从容,万千梦境的破灭让祂抱着剧痛的头尖叫起来,一下滚进了乌云里。谢云逐看不见祂的身影,只隐约能瞧见两个颤抖的耳朵尖……兔子很可怜,但兔子很快就要得救了。
祂不必再守望百年,直到照顾最后一个人类死去,祂也得到了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