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讪笑一声,感叹道:“人心最不可估量了。”
严律倒是“咦”了一声,感叹道:“太后娘娘今儿身子瞧着硬朗,不似昨日那般困乏。”
太后笑了:“这都多亏了宁瓷乖孙儿的功劳,她一句良方,哀家今儿就身子舒坦一些。”
严律没有看宁瓷,而是对太后道:“有的良方只保当下,无法长久。微臣还是希望,太后娘娘的身子,能康健万年。这么的,遣人去喊一些个太医来,再给您瞧瞧,看看还有什么其他法子。说实在的,昨儿微臣就想喊太医了……”
宁瓷一听,心头有了几分不悦。
她也不瞧严律,只是看着一边儿,接口道:“严大人这话说得真有意思,你不就是不相信我给老祖宗的方子么?”
严律看着太后,笑了笑,说:“太后娘娘,宁瓷公主的良方固然暂且见效,但有一些事儿,还是要再问问太医。原先,您不也经常喊了高院使来和宁瓷公主共同商议的吗?”
宁瓷一听,更气了。
她直接冲着严律斥声道:“那是我刚进宫没多久,对老祖宗的身子了解并不透彻。后来高院使还不是放心把老祖宗交给我了吗?你这人真有意思,话说得周全,左右就是不信我的针术罢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严律终于将眼皮子抬向宁瓷。
他微微一笑,口中却寒着声儿:“宁瓷公主,你说对了,我确实不信你的针术。”
“你!”宁瓷气得小脸儿透红,满口想要斥责的“你个破反贼”这几个字终究是咽了回去。她一跺脚,直接扭身离开了。
徒留太后在正殿里惊得目瞪口呆,过了好半天,才看着一脸平静的严律,她不解地道:“宁瓷这孩子……原先脾气没这么大的呀!”
严律忽而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件事儿。
那是在他遇见简雪烟的一年后,又是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他如往常一般,下了学后,就去武师父那儿学功夫,却在途径一片小树林时,忽而在寂静的雪堆里,听见一声声若有似无的猫叫声。
他闻声望去,终于,在一堆燃尽篝火的烧焦木柴上,看到一只瑟瑟发抖,被寒风和落雪冻得奄奄一息的小白猫。看这小白猫的模样,好似刚生下来没几天,若是再不给它救助,眼见着就要不能存活。
严律赶紧将这小猫抱了回去,只要他自己有一口吃的,必定要给小白猫留一口。慢慢地,小白猫一天天地恢复了康健,可严律每日上学,下学,跟着武师父学功夫,还要帮简明华做事儿,寻常不在自个儿的屋子里待着,这小白猫也是饥一顿饱一顿的,每日吃食总没个着落。
如此过了小半个月,严律没辙了,便想到了简雪烟。
想到她如此善良,必定能收留这小白猫。
可他这会子已经瞧明白了自己对简雪烟的心情,不仅心存感激,更有着一份越发浓烈的爱意。
他开始变得不敢靠近。
毕竟,简雪烟对他来说,就是天上星,水中月,可望而不可及。
他想见她,又不敢靠近她。
可这小白猫该如何是好呢?
他想了个主意,在她每日晨间去学堂之前,她的专属暖轿总是停在府门前,他就是在这个时候,将小白猫放入她的暖轿中。
隔着老远,他都能听见简雪烟开心到欢呼雀跃的笑声。
她笑了,他也开心地笑了。
小白猫从那天开始,每天过上了好日子,简雪烟锦衣玉食地哄着它。用膳时,听戏时,习练针术时,研磨药草时……小白猫跟简雪烟寸步不离。
她给小白猫起了个名儿,唤它“雪宝儿”。
府中上下都在感叹,原以为,简家大小姐简雪烟是个恬静淡然的性子,没想到,也是有喜怒哀乐,也是有情绪的。
素日里安静沉稳的她,却在拥有雪宝儿后,笑声总是挂在嘴边,就连简单地与人说话交流,都能听出岁月日子里的幸福和欢喜。
但是,简雪烟也为雪宝儿经常烦心。
因为,简雨烟极端讨厌猫。
她嫌雪宝儿臭,嫌雪宝儿总是在掉毛,嫌雪宝儿那四只小利爪总是在啪啦啪啦地想要攻击她。
简雨烟甚至扬言要把雪宝儿丢掉,让姐姐再也见不到它。
姐妹俩为了雪宝儿吵过很多次架。
府中上下都在感叹,原来恬静沉稳的大小姐,也是个伶牙俐齿的主儿。
可最终,这只雪宝儿在简雪烟的身边,也只生活了小半年,便消失了。
简雪烟哪儿都找不到它,府中没有,学堂里没有,甚至她家的医馆里也没有。
简雪烟为了雪宝儿大哭了一场,她断定这只可怜的小白猫离开简家绝不能存活,特别难过地在自己小院儿里,为雪宝儿立了个小土坟,还找专人为雪宝儿做了个小牌位。
简雪烟为了雪宝儿前后痛哭了三天,三天后,她又变回了原来那个恬静的,沉稳的,遇事冷静的简家大小姐。
但是严律知道,简雪烟依然为雪宝儿难过。旁人也许不知,但他在远处瞧着,看着她一日日地消沉了下去,原来脸上有着粉嫩的圆润,却也变成了少女的清瘦。
直到他后来入朝为官,有一日宫中设宴,他听其他大人们闲聊时,无意中了解到,原来,人人都有情绪,也只有在面对自己所爱之人或物时,才会展露最真的情绪。
……
想到这些过往,看着眼前太后那一脸不解的模样,严律淡淡一笑,道了声:“宁瓷作为公主,寻常要端庄,要得体,要贤淑,也只有在面对所爱时,才会表露最深的情绪。”
太后愣了愣:“所爱?对,有道理。”
严律唇边漾出一抹笑意,他此时的心底,仿若有一面透彻的明镜,里面映照出的,是他自己。
“你刚才说不信她的针术,她当然跟你急了。针术啊,药草啊什么的,这些不仅是宁瓷的所爱了,这可都是她的命根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