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儿哀家记得,严律原先就曾提起过。”太后点了点头,遂而对宁瓷道:“你尽管随他出宫就是,无需跟哀家报备个什么。你一个堂堂公主,谁还能拦得了你不成?”
宁瓷咬紧了贝齿,不动声色地白了严律的侧颜一眼,却见他竟是如冰山雪巅一般,有着不可动摇的冷漠,她更气了!
明面上,宁瓷也只是如实地解释,道:“原先我是想出宫来着,却因射杀我的凶手没有抓住,父皇不准我出去。前头的小黄门儿拦了我好几回。”
“有严律在,去哪儿都可放心的。他是个兵部尚书,稍微调动一些个兵将前后护着你,还能有什么差池不成?午门那一回,实属意外。”说到这儿,太后又对严律道:“你去跟皇上说说,若要宁瓷出宫,你调动一些个人护着,皇上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是,微臣知道了。”
宁瓷摆弄着手中的小木盒,好掩饰心头蔓延的火苗,她信步走向太后,道:“其实南洋药草这事儿呢,我是打算过段时间再对老祖宗您说的。因为一个外来的药草,是否对您现在喝的调理汤药有相生相克,一切都是未知。所以最近,宁瓷稍稍给您的汤药里减了几味成分繁杂的,就是想让您的身子骨清理之后,我再去严大人那儿瞧瞧。否则,就这么冒然去取了,拿了,再给您用了,若是对您身子不好,那就麻烦大了。”
太后愣了愣,仔细想想,确实是这个道理。
草药相关她虽是不懂其中的门道,但这里头的相生相克之理,以及喝了之后,身体会在一段时日内存有药性,需要稍加时日清理之后方可进行下一步的调理,这些,她原先也都是听高院使说过的。
“过段时间罢。”宁瓷非常自在轻松地看向严律:“到时候,我若是觉得老祖宗的身子调理得差不多了,我就直接跟你说。”
严律正好刚刚拿起茶盏,谁曾想,宁瓷忽而对他这么正面一望,手中的茶水险些漾出一些。他微微一笑,淡淡地回应:“好的,微臣随时恭候。”
宁瓷没想到他竟然正眼望了自己,这是这反贼刚才进入慈宁宫之后,第二次看自己。一时间,她的心头慌乱,原先心里那愤怒的火苗早不知燃到何处去了。只觉得控制不住的一股子热浪顺着心尖儿蹿向自己的脸颊。
她在与他目光相触的一刹那,慌乱地瞥过了眼睫。
太后虽是不知这两人的一对一望,但严律却看了个清清楚楚。他不动声色地轻啄了一口凉茶,甘甜入口,像极了前几日他吻过的宁瓷的小嘴儿。
茶盏遮盖,无人看得见他唇边的一抹笑意。
不过,他比谁都清楚,宁瓷刚才所言的相生相克,其实是想要推脱的借口罢了。
他面色无恙,可心里却是在盘算起来。
同样在心里盘算的,是宁瓷。
她估摸着这个人精反贼是能听出自己推脱的意思,这一回用了相生相克之说,下一回又当如何是好?
反正,这反贼这会儿当着自己的面儿,又是告密,又是揭短,又是这般爱答不理的,真真是气死个人!
下一回,纵是没有理由,也不随他出宫去!
这两人各怀心思地都在瞎琢磨着,忽而太后又道了句:“这么的,宁瓷,今儿晚膳你就在你房里吃罢,顺便款待一下严大人。且不说那南洋药草,光是严大人的这份心,也最是难得。严爱卿,你看如何?”
一句话问的是眼前的两个人,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宁瓷正在心头哀叹,完了完了,在自个儿房内用晚膳,那今夜严律这个泼皮无赖若是再度蛮横起来,他赖着不走了,该当如何是好?
若是他今夜死活不走,一夜春宵过去,那我不是又要回到前世与他大婚的原点了?!
这老祖宗,明显地就是想把我往这反贼身上推嘛!
……
宁瓷小脸儿透红地站在原处,心慌意乱地犹豫着,却听见严律对着太后道了一句:“上一回,微臣在宁瓷公主的房内聊了这般久,对微臣来说,已是一场美妙至极的梦。”
宁瓷慌乱的心头顿时一凉,讶异地望向严律。
这原是她那日拒绝他的言辞,怎地被他这般说了出来?
“……现在梦醒了,想必宁瓷公主也已经将微臣给忘记了,既如此,还是罢了。”严律淡淡地说着,语气不带半分情绪腔调。
可他就这么平平地说着,语速比素日里总爱反唇相讥的他,要缓慢许多,却让宁瓷忽而觉得,这阴沉的天总是不落一场大雨,憋闷得自己的心却是这般地难受。
太后怔愣了一瞬,再去瞧宁瓷,宁瓷将自己的全部心情都掩藏了起来,她也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既如此,老祖宗,我就先回屋里歇着了。今儿太乏,我也没什么胃口,今夜原也是不想吃的。”
说罢,她转身离开,同样的,也没有给严律留下半分眼神。
倒是严律,在听到她所言的这番后,出于礼仪,他刚站起身来,想对公主殿下说一声“恭送”,谁曾想,竟是连她一片雪玉衣袖都没捞着,便见她消失在了视线里。
太后终究也是从年轻过来的,她见严律好似一座望妻崖,正一瞬不瞬地,愣愣地望着宁瓷离去的殿外,她不由得笑了:“哈哈……若说你俩那几个时辰只聊史学,哀家还当真不信。怎么着?严尚书精明世故,眼光最是独到,却拿哀家的乖孙儿没辙吧?”
严律讪讪一笑,道:“史学只是微臣想要与公主殿下靠近的契机,但宁瓷公主冰清玉洁,端庄贤淑,确实不是微臣所能轻易接近的。”
“你啊!”太后试图点醒他:“聪明才智都用在了朝堂之上,这女人心的学问,可不比朝堂之事浅薄。哀家算是看着你俩从相见到相识走过来的,要哀家说,你当初就是说错了一句话,才闹得宁瓷到现在都对你冷着脸。”
严律一愣,这会儿他倒是真正地虚心求教了:“请太后娘娘点拨。”
“谁让你总是开口闭口提你那亡妻的?”太后白了他一眼:“现在可好,这天底下谁人不知当朝兵部尚书是个只钟情亡妻的人,就算是有其他官家小姐愿意接近你做一个小的,哀家的乖孙儿却是个实打实的公主,怎么可能给你个好脸色?”
严律眉心微微一蹙,翻涌的浪潮在心头五味杂陈地滚着,却没有回答一个字。
同样五味杂陈的,当然是已经奔回寝殿的宁瓷。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从小到大,规矩礼仪学了个通透,向来情绪平稳,不曾被任何人迁怒本心的她,自从跟严律接触过后,心情总是一天一个变化。
想当年,纵然太子妃头衔落到了妹妹的头上,她也没有半分情绪,虽然有讶异,但当时,她是对妹妹雨烟笑着真心说恭喜的。
现在可好,严律这反贼三言两语为自己开脱,她就心头欢喜。
他再三言两语表白自己,不论诓骗与否,她就心头火烧火燎的,好似吃了糖糕,又好似饮了凉茶,莫名至极。
这会子,他甚至都不用对自己说上个三言两语,她就能全身冷得如坠冰窟。这酷暑夏日,纵然阴沉沉的似是有一场好雨,也无法让她的心情透彻个半分。
宁瓷愤愤地搅着锦帕,背倚着紧闭的殿门好久,方才得出了结论:
他不是近似妖,他就是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