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景看了他一眼,只轻轻嗯了一声。
罢了,他甚么都没多说,抱着大福便引着家里的人上山去了。
康和在后头远远的望着,总宽慰着家里的人不要紧,此番流寇未必会寻上门来,他说得笃定,家里又以他做主心骨,事事听他的。
见他此般,心里也安稳觉不是大事。
可也只康和自晓得他心中其实也没有底,生意也好,与人交道也罢,这些过去也是常有经历,且算不得什嚒。
但流寇杀人流血这样的事情,他活这样多年,哪里有真见识过。
即便心中宛若浮萍一般,他也还得要像往常一样支起来。
但这朝要与范景分开,他心头油然生出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慌,往时范景在身边,他便会格外的安心。
这份安心,许是从当初两人一起进山时便建立了起来的。
如今遇大事,却得分开两处,心头如何会是好滋味。
只他不给旁人表露出来,也不想范景担心,做着无事的模样。
偏生这范景,也跟个楞头似的,不知是真信了他做出的轻松,还是不稀得多说。
两句慰心窝子的话不见说也便罢了,竟是半分不舍与担忧都没见着。
康和有一瞬都在怀疑,这人是不是不爱他了。
不过也只眨眼的功夫,他自就给否认了去,他如何会承认这般事情。
康和打起精神来,同家丁和新赁来的能手道:“我范家的宅院墙高石厚,才造的新屋,若没有登云梯,休得想爬了进来。”
“夜间只肖是守紧了门,若有那起子真寻死的流寇进来,便拿了手中的刀斧给我当做地里的萝卜菘菜砍!”
造屋时院墙间留得了眼子,可放箭出去,不怕那不听招呼贸然靠近的贼人。
彼时修屋人笑他家里几个臭钱了不得,将院墙修得又高又结实,不知是防谁,时今可不就派上了用场。
康和趁天黑前去了一趟徐家,这徐扬也不知哪里弄了些好手给家里守着。
村子里头大些的人户也就那么几家,家业在这处,总不能撇下了甚么都不管,至多也是将妇孺送去觉着安生的地儿。
徐扬是一村之长,更跑不得。
他与康和言,本是教村里的壮丁轮番巡逻守着村子,不知谁听得是流寇进村先杀巡守,吓得都没人肯干这事儿了。
穷家人户觉着左右是搜刮富户,那他们家中穷,既没得那好日子过,作何还要干那般容易丢性命的事,只自看好门户便是了。
村野人家,目光难免短浅,哪知覆巢之下无安卵那些个大道理。
两人说着,言若流寇真来了村子上,不论闯了谁家,务必弄大了动静,好教村里晓得,届时带了人前去帮忙或是报官,如此也多些反抗之力。
两人说了会儿话,见外头落起了细雨,天色不早,康和便家了去。
至家去,天擦了黑,天色灰蒙蒙的,不单远了看不清,又还起着飒飒的风雨声。
康和心道,这样的天气,倒真不安生,太便于那流寇使乱了。
他正想着,不知大景带着孩子和家里人可安顿妥当了。
外头就叫嚷了起来:“甚么人!”
康和闻声连忙操起了家伙冲出屋去。
康和小心往墙边靠去,抽出了块儿虚掩的砖来,往墙洞外头瞧去。
夜色四合,外头不见亮光,黑洞洞的,斜风又急雨,只隐约能看见个黑影儿。
看着那身形,康和倒是觉着有些像……且还没言像谁,外头便应了一声:“我。”
康和听得那短促又淡淡的语调,除了范景还能是谁。
他连忙前去开了门,将外头的范景给拉进了院子。
范景只戴了一顶草帽,连蓑衣都不曾披,衣裳就没见一处干的。
康和眉头紧锁,摸着他的一双手,冰凉一片:“你怎回来了?”
范景揭下草帽,自顾自的往灶屋那头走。
康和撵着过去:“可是山里出事了?!”
“没事。张石力在山上,他带了小秋跟他爹娘早进了山,又集结了几个相好的猎手一道做了陷阱防御,这几日都四处巡着,并不见生人身影,那几片山是安全的。”
范景道:“我托了张石力看顾,他许了会照看好上头。”
康和闻言松了口气,旋即又紧了眉头:“那你怎下山来了?不在上头好生待着,天不见黑就落了雨,又冷又湿的,外头还不安生。”
范景本欲是打些热水来冲个澡,闻得康和一连串的问询,他停下了手上的功夫,转看向康和。
见着人紧夹的眉头,不过半日的功夫,好似眉心上都多了两条印记,他忽得抬手抚了下康和的眉心:“我要不在,你一个人怎么成。”
康和怔了下,一时心头涌动。
他忽得明白来,不怪这人白日里头上山去时不言不语的,只怕那时候就打定了将人送上山后自又返还回来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