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刘敬宣顿了顿:“这是从我爹那辈开始,早就流行于淮北山寨中的一种关系,年龄,地位相仿的同辈之人,以兄弟相称,而上下有异的,则会收为义父子,传授武艺的这种关系,你若不是进入北府军,而是进了我爹的淮北山寨,恐怕也大概率会成为我爹的义子呢。”
刘裕平静地说道:“我并不想通过这种特殊的关系来往上爬,就象我跟妙音是两情相悦,而不是图了谢家的关系和好处。所以,我也从来不会为谢家去做那些私人之事,尤其是有违我道德和良知的事情。”
刘敬宣笑道:“那当年你和慕容兰奉了谢玄的命令,偷偷去长安取回传国玉玺,难道就不是私下为谢家服务吗?”
刘裕摇了摇头:“那是谢玄以北府军主帅给我的将令,虽然是密令,但并不是谢家私下的请求。如果不是这样,我是不会接受这样的命令的,而且谢玄当时还拿出了圣旨,说这是大晋天子的命令,我是为了大晋,而不是谢家取回这传国玉玺,若非如此,我怎么会答应和当时仍是敌对关系的慕容兰,一起去长安呢?”
刘敬宣的眉头一皱:“当时慕容兰已经背叛过你,你怎么会跟她又言归于好,成为伙伴了呢?而且这传国玉玺,难道慕容氏就没有想法,就这样肯给你?”
刘裕平静地说道:“我第一次见到慕容兰回来的时候,恨不得杀了她,结果谢玄阻止了,说是慕容氏跟大晋有合作关系,那时候慕容垂已经起兵背叛了前秦,和淝水之战前的约定一样,这是大局。而慕容兰去长安的任务,不是为了玉玺,而是为了救出名义上的前燕皇帝慕容玮,或者是从他的手中,取得传位于慕容垂,而不是慕容冲这个西燕首领的实据。”
刘敬宣点了点头:“就是说对于慕容兰,对于慕容垂来说,这个燕国皇帝的身份,比中原自秦以来的传国玉玺,更加重要。不过,就算如此,慕容兰难道就对传国玉玺没有想法?拿了这个,就可以号令中原,有正统的身份和资格了,而不止是一个燕国之主呢。”
刘裕微微一笑:“这是我们合作之前就说好的事,慕容家因为在长安当了多年的俘虏,所以慕容垂在长安有不少眼线,旧部,可以助我们潜入长安,这是我们大晋自己做不到的,但谢玄当时也跟我密约过,若是慕容兰再有背叛之举,想要抢夺玉玺,那就当即将之斩杀,无论如何要保护玉玺,正是因为谢玄相信我的武功足以斩杀慕容兰,所以才会派我去。而且,我曾经给慕容兰背叛过一次,又是绝不会给美色所吸引,所以他对我很放心。”
刘敬宣正色道:“可是慕容兰的武艺也非常高强,在长安有众多手下相助,这种情况下,她想要制服你,抢夺玉玺,是完全可以做到的,为何她最后放弃了呢?”
刘裕平静地说道:“长安之行,其实是我和慕容兰真正相互了解的一次,在这之前,我恨她是个慕容氏燕国的探子,为了她大哥可以出卖我,害死无数的晋国百姓,但在长安,我真正认识了慕容兰,她的心底是善良的,爱民的,为了保护那些素不相识的长安民众,甚至可以放弃自己的任务,留下来和我一起守城救民。与她本来要救的慕容玮,清河公主这些慕容氏的皇帝,公主对比,那真的是天上地下,我相信慕容兰,才是这个乱世中真正的善良之人。”
刘敬宣点了点头:“你不止是对她,甚至是对苻坚的看法也改变了,也相信苻坚是个爱国如子的皇帝,所以你拿到玉玺后也主动守城保他,这点成为了你后来给郗超说成叛国的罪名,老实说,当时我都不知道如何为你辩护呢。”
拯救苍生献自身
刘裕沉声道:“这有何好辩护的?让我去长安取玉玺是谢玄的决定,也是天子的决定,既然可以和那慕容氏合作,为何就不能和前秦合作一回呢?更何况后来长安城破,前秦的太子苻宏率领残部跑到大晋来寻求庇护,即使是这些人,大晋都赦免了,安置了,还给与了官职和地方供其居住,那我为何就不能跟苻坚建立某种程度的合作了?”
刘敬宣笑道:“可是当时郗超却一直说,你是被慕容兰的美色所引诱,成了她的裙下之臣,甚至是为此抛弃了王妙音呢。而且,事实也证明,你拿了玉玺的同时,是和苻坚有过合作的,很多从关中回来的人证明,你是帮着苻坚守卫长安呢,这和投敌无异啊。”
刘裕冷笑道:“我守长安不是为了他苻坚,而是为了长安城的父老百姓,尤其是长安城中的几十万汉人百姓,我们大晋北伐,难道要的是遍地尸体,千里无人烟的地盘吗?难道不是王师是为了陷于北方胡虏之手的百姓而出动的吗?如果让西燕的那些杀人魔王占了长安,那最后长安能有几人存活?最后的结果不也证明了这点,整个长安最后被屠戮洗劫一空,几无人烟,我的守城起码争取了时间,让不少长安军民有机会突围了出去,难道这不应该吗?”
刘敬宣的眉头一皱:“可是长安的百姓,哪怕是汉人军民,当时也是前秦的子民,法理上说,,是我们的敌人呢。”
刘裕摇了摇头:“敌人和朋友是可以转化的,如果是愿意保护长安的百姓,在这个乱世里能给民众活下去的条件的人,就不是那种非要消灭的敌人,苻坚在淝水之战后,国内叛乱四起,关东几乎全部沦陷,只剩下区区关中的地盘,在这种情况下,已经不具备再对东晋构成威胁的条件了,甚至,他当面和我说过,如果守下长安,愿意自去帝号,向东晋投降,个人的生死置之度外,只求能拯救关中的百姓,还有能让他的族人活下去。”
刘敬宣倒吸一口冷气:“这些事你从来没和我说过啊,不是骗人的吧。”
刘裕沉声道:“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和你开玩笑,其实我当时和慕容兰偷入皇宫之中,分头行事,慕容兰要去刺杀苻坚,而我去取玉玺,我已经取到了玉玺,完全可以一个人撤离了,但是慕容兰却是失手被擒,所以我才出面去救慕容兰,才有了直面苻坚,与其谈交易的机会。”
刘敬宣笑道:“你居然不想着完成任务,就此撤离啊,难不成,当时你已经对慕容兰有了感情了?”
刘裕轻轻地叹了口气:“其实,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当时对慕容兰动心了,但一路之上,我见到慕容兰多次是挺身而出,救护百姓,甚至是不惜冒着危险,忍着饥饿把食品分给民众,拯救那些被乱军和马贼攻击的流民,我就知道,这是一个真正有爱心的人,并不是我原来所想的冷血杀人,当初对我的背叛,也是因为命令难违。而且,最后在长安的那个夜里,她真的是去孤身刺杀苻坚,把最大的危险吸引到自己这边,让我有了拿到玉玺的机会,只此一点,她就是和我志同道合的伙伴,不再是敌人了。”
刘敬宣正色道:“原来如此,寄奴你这个人极重情义,如果是认定了伙伴,朋友,那是一定会舍命相救的,对我如此,对慕容兰也一样啊,我想,让你去救她的理由,不是爱情,而是义气。”
刘裕点了点头:“是的,其实我一直以来,对慕容兰的感情非常复杂,我也不知道是爱,还是兄弟手足之情,还是一种心心相惜的欣赏,哪怕我跟她因缘巧合下成了夫妻,有了孩子,也总觉得,跟她是一起战斗的同伴,而不是那种心心相印的情侣,我也不知道,是因为跟妙音先有了爱情,先有了婚约,这种负疚感让我一直强行让自己远离慕容兰。”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伤她太深,也难为她会一直留在我身边,帮了我这么多,直到最后她死在我怀里时,我才知道,我有多爱她,多舍不得她,有时候,我也一直在想,如果我一直留在草原不回来,一直跟她不问世事,做对恩爱夫妻,只有简单的快乐,那会是多好的结局啊。”
刘敬宣摇了摇头:“那样就不是你刘寄奴了,也不是她慕容兰,你们都是大英雄,奇女子,身处乱世,绝不会偏安苟活,一定会为天下苍生或者是自己的族人,自己的亲人而奋斗,断不会眼看他们受苦,自己却是快活。所以,这样的结局,是你们注定的,真要说可惜,只能说你们生错了地方,处在敌对的立场之上,最后只能命中注定相爱相杀。”
刘裕叹了口气,说道:“立场是可以转变的,也不是说我们永远只能居于敌对位置,阿兰的一生,都是在想着尽量化解双方的敌对,能让双方共存,只可惜,她低估了她大哥作为黑袍的野心和残酷,最后终于认清了慕容垂的真面目,以自己的性命阻止了这个大魔头,但临死前的最后请求,还是希望我放过她的族人,让慕容氏鲜卑人能活下来,我想,这就是苻坚在死前找我谈判时的心态吧。”
刘敬宣的眉头一皱:“所以你在长安的时候,就相信苻坚是真的放下称帝的野心,放下灭晋的欲望,宁可牺牲自己,只为了保护子民?”
刘裕正色道:“我甚至相信,苻坚想要一统天下,攻灭大晋,也不是完全为了权力欲望,想当一个大一统的帝王,更多的,恐怕还是希望结束战乱,让天下百姓从此不再有战争之苦吧。只不过,就象刚才王镇恶说的那样,还没到时候,王猛那种先通过南北并立,,慢慢地在北方实现汉胡融合,让胡人汉化,这才是以后统一的基础,包括现在,我想要北伐的前提,同样也是得胡汉融合,化胡为汉才行。”
国营马场汉人管
刘敬宣微微一笑,说道:“难道你现在就能实现这种胡汉融合了?恐怕未必吧,北方的胡虏,尤其是北魏,仍然无法融合胡汉,就算是在青州,鲜卑族人也仍然没有学会农耕,种地,这点我是有发言权的。”
刘裕平静地说道:“我说的胡汉融合,不是说生产方式上要马上融为一体,毕竟胡人以游牧为主,汉人以农耕为生,本就是不一样的生活,想强行融为一体,没那么容易的。”
“再说了,在永嘉之乱之前,难道在中原的匈奴人,羯胡,就不会农耕了吗?石勒可是会种地的,但不还是反了吗?为什么两百年来,久居中原的各族胡人,总是无法完成融和,总是不停地有机会就要作乱,要自立呢?这并不是一个生产方式的问题,更多的,是组织形式。”
刘敬宣的双眼一亮:“你的意思,是胡人之所以作乱,不是因为他们的生产方式,而是因为他们保留了自己的部落,只听命于自己的酋长,首领,而不听命于朝廷的官员吗?”
刘裕点了点头:“正是,这也是我去过一次长安之后认知到的事,以前我们都以为胡虏不过是自己当兵,部落上下全民皆战士,然后奴役和统治汉人百姓,后来我去过关中,去过草原,包括去过南燕之后,我才明白,他们虽然名义上进入中原,接受官府朝廷的统治,但从曹操时代引胡人入关开始,这种统治就只是个羁縻,他们的部落形式还是得以保留,仍然是只听首领的,不知自己的国家是朝廷,是官府。如果不把部落打散,部众族人编户齐民,分散到各地的汉人村落里,他们是不可能真正的融入中原,融入华夏。”
刘敬宣的眉头一皱:“可是,即使是在南燕,你灭国之后也没有这样做到啊,现在你仍然是让鲜卑族人转成了军户,集中居住,仍然是保留了原来的部落模式,只不过是加了一些我们自己的军官进驻后监管而已。”
刘裕平静地说道:“这只是个开始,新灭了人家的国,再要强行拆分部落,可能会引起激烈的反弹,让他们作为军户,世兵,以为国征战作为对国家的义务,以此换取国家的保护,分给土地,再派老农和庄头教会他们的家人和子侄们农耕,有了自食其力的能力之后,再看情况慢慢地把他们拆分,转为民户。”
“象这次的建康之战,索邈和段宏所率领的数千鲜卑俱装甲骑,就表现出色,立下了战功,以后,我们可以以有功得赏的名义,让他们立功的将士,分散到别处,给与他们足够的土地,甚至是可以考虑让他们进入大城市里,经商谋生,这样显然对鲜卑人是有吸引力的。”
刘敬宣的眉头还是锁着,喃喃道:“可是这样一来,如果是以军户,世兵为职业,以作战为主要行当的鲜卑人,就会放弃他们的特长,以后不打仗,成为农夫或者是商人了,那对我们的骑兵,是不是有所损失呢?”
刘裕笑道:“鲜卑人又不是生来就会骑马作战,不也是因为以前是游牧的方式,自幼就长在马背上,和骑射打交道,所以才会精于骑兵作战吗?但既然他们可以花大量时间骑马训练,我们自己汉人就不可以吗?以后我们汉人军队中,有靠了打仗取富贵的人,那培养子侄继承父业,不也是可以从小训练他们骑射之道吗?就象你阿寿,你不就从小给这样训练的,你的马上功夫,在进入北府兵时,要比我强得多呢。”
刘敬宣的脸上闪过一丝得意之色,拍了拍胸脯:“是啊,其实我以前一直觉得你是野路子,虽然步战的武艺很强,但只有能骑马冲突,弯弓骑射,那才是真正可以在战场上奔驰的猛将,不过,后来大概是慕容兰和草原的经历让你的骑术大涨了吧,你从草原回来后,这骑马作战的功夫,可就不比我差了。”
刘裕哈哈大笑道:“明明是比你强了,什么叫不比你差啊。”
刘敬宣的脸微微一红:“这个就算是吧,不过你在草原天天要骑马打仗或者是放牧,我在战后可以天天骑马训练的机会可不多,最大的问题,还是没有足够大的草原,也没有可以成天放马奔腾的跑马场呢。”
刘裕点了点头:“是的,江淮以南,想有大的马场不容易,不过在青州现在是有些南燕开发的马场了,我之所以不能马上动南燕的鲜卑部落,也在于这些马场的经营,维护,还是他们这些鲜卑人有经验,不过,现在我也派了不少农夫,庄头去学习这些马场的经营管理,在兰翔吏校中,也有专门的马场吏一职,这些是以后我们不可或缺的,想要跟北方胡虏在平原,草原上一决高下,离了骑兵可是不行的,只不过,这骑兵,不能成为鲜卑人的专利。”
刘敬宣附和道:“是的,以前汉武帝时期,在关中上林苑就搞了大马场,后来整个河西陇右,漠南草原,都有大量的隶属于朝廷的马场,也确保了汉军总是有数以十万计的骑兵可用,我们平定妖贼,最大的优势除了北府军的铁甲方阵,战车长戈外,就是要靠俱装甲骑所带来的冲击力。以前北伐的攻败垂成,也是因为缺乏骑兵去对付对方的骑兵军团,即使是攻灭南燕之战,我们也差点因为骑兵不足而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