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灵秀气得脸都要变成猪肝的颜色了,从军至今,他还没有受过这样的屈辱呢,他的咆哮之声在四周回荡着:“备马,准备随我冲出去,诛杀…………”
一个冷厉的声音从下面传来:“老竺,你是疯了吗?”
这个声音,如同给竺灵秀迎头浇了一盆冷水,让他狂躁的心,顿时变得平静了下来,他看向声音的来处,只见檀道济将袍大铠,一步步地从台阶上登上了这个箭塔,周围的将校们全都向其行礼,竺灵秀满脸惭色,低头道:“道济哥,对不住了,你来的正好,我,我差点就要违反军纪了,请你处罚我吧。”
檀道济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确实难为你了,我一直在看,换了谁也很难咽得下这口气,是我们作为军人的失职,才让百姓受这样的苦!”
他说着,对着站在塔下栅栏外,一直盯着这里的魏六进着重地行了个礼:“魏村长,我乃扬武将军,天门太守檀道济,也是现在的大军后军主将,很抱歉护卫你们的村庄不利,让你们受了这样的苦,你们怎么骂我,喷我,我都没话说。”
魏六进的眼中老泪纵横,点头道:“檀将军,我听说过你的大名,也知道你是名将,刚才是我意气用事,说话有点重了,可是,可是你赫赫威名,这里又是大军近前,居然妖贼还这样嚣张,我不服啊,为什么我们堂堂的大晋,竟然拿这几个毛贼都没有办法呢?!”
对面的盗匪们传来了一阵轰笑之声,为首的松风道人哈哈大笑道:“魏老头,你现在还不明白吗?这些个所谓的晋军名将,都是掺了水,吹破天的,他们只敢跟着刘裕打仗,刘裕不在,一个个怂成了狗,根本不敢打仗的,这会儿的这个檀道济,还在嫌你们碍事,招来了我们这些军父,堵住了他逃回马头大营的路呢,识相点,现在过来向我们跪地求饶,也许我们徐副教主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还可以饶你们一命。让你们加入神教呢。”
松风道人这样一通大言不惭,竟然觉得自己说得很爽,与周围的盗匪们,再次大笑起来。
而黑石真人则一边笑,一边指着周围的弩手们,说道:“姓檀的,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是师父他老人家特地给我们派来的弩手,还有一万大军,马上就要过来了,就是要收拾你们的,你要是再不敢出来,可就没有逃跑的机会了,别怪我没提醒你啊!”
檀道济的眼中冷芒一闪,点了点头:“妖贼小子,你说对了,本将前来,就是来收拾你们的!”
他说着,一挥手,只听到后面响起了一阵沉重的力臂落下的声音,一阵飞石经天的声音,随之响起,而眼见着,几十块西瓜大小的石头,狠狠地飞越了栅栏,直向着百余步外的这些盗匪与妖贼而去。
刚才还在放声大笑的这些贼人们,很快就吃到了苦头,一些人想要本能地举起盾牌,抵挡这飞天的石块,可是刚刚举起,石头就砸到了盾牌之上,只要击中,这些单手小木盾,就会给砸个粉碎,而后面的军士,也会给砸得头破血流,一命呜呼,跟前面的弩矢打击类似,那就是连伤员几乎都不会留下,中者立毙!
甚至有些石块,在砸到了一些盗匪和弩手们的脑袋之后,再次弹起,又砸到了身边的人,飞越百余步的石块,有着强大的势能,不仅一击之下能要了人的命,在二次弹起时,也足够让人骨断筋折,这下子,这些个盗匪与妖贼们,再也笑不起来了!
贼胆包天近伤民
只这一两轮的飞石打击,就让足有五六十名的盗匪和天师道弩手们扑倒在地,松风道人靠着灵活的身手,看着天空中飞来的石块,左闪右避,两三块石头就落在他身边不到两步的地方,给他堪堪地避过,直到这轮飞石打击结束后,他才红着眼睛,看了看周围,刚刚给派过来的精锐弩手们,倒下了三十多人,谁让他们顶在最前面呢,也自然成为了第一批攻击的对象,报应不爽,竟然来得如此之快,只能说是苍天有眼啊。
可是松风道人却咬着牙,厉声道:“檀道济,你以为扔几块石头,就能让我们退却了,不上了吗?哼,道爷今天就要让你见识一下,在你眼皮底下杀掉这些你无法保护的人,是个什么结果!”
他说到这里,一把抽出了血淋淋的长剑,一把扔掉了手中的盾牌,大吼道:“冲上去,杀了这些村民,为兄弟们报仇啊,冲啊!”
身边的盗匪们被这一声吼叫所感染,纷纷抽出手中的兵器,冲向了前去,却没有人注意到,松风道人是只挥剑大吼,脚下却是生了根一样,没有向前挪上半步。
檀道济的脸色一变,他没有料到,这些盗匪和妖贼军士,居然如此凶悍,竟然敢顶着飞石与弓箭,在本方大营前就这样冲上来杀人,他回头厉声道:“弓箭手,速射,快阻挡住贼人们的冲击!”
一阵乌泱泱的箭雨腾空而起,狠狠地落在了这些冲锋的盗匪们的中间,又是三四十人中箭倒地,但这回他们不知道是吃了啥药,双眼血红,满脸杀气,就算中了箭的人,也是极力地支撑起身子,继续往前冲。
檀道济咬了咬牙,眼看这些冲锋的盗匪们,已经冲到了阵外五十步左右的地方,离着靠近栅栏的那些百姓,已经不到三十步了,他抄起一张大弓,亲自开弓搭箭,对着一个冲得最前的盗匪,就是一箭射去。
“呜”地一声,这一箭不偏不倚,正中此贼的面门,透颅而出,可是这具尸体却没有停下脚步,仍然向前奔行了足有六七步,才倒在了地上,他右手握着的刀尖,仍然指向了十步之外的一个妇人,手指头还在微微地抽动着,似乎对于自己没有亲手杀了此妇人,而感觉到惋惜呢。
檀道济的眉头微皱,他没有料到,即使是最疯狂的天师道总坛剑士,也未必能有现在的这些盗匪们疯狂,这样不惜命地狂冲,大概,是因为被晋军屡次大败,目睹了无数的同伴们死于战场,本想来荆州杀人越货,发了横财的这些陇右贼寇或者是桓楚余党,已经过了太久这种东躲西藏,惶惶不可终日的生活了,今天终于可以在晋军面前放手大杀,也是把他们这积压了一年的情绪,彻底地暴发出来,而因此带来的悍不畏死的气势,竟然如此地强烈!
五六个箭楼之上,所有的军士们,只要手中有弓的,都在用最快的速度在拉弓放箭,就这五十步左右的距离,密集冲锋,挤在一起的敌军们,几乎不用瞄准,就可以射中目标,也就十余步距离的冲击空间,又是有四五十名盗匪中箭扑地,但这同样无法阻止后面更多的人冲向前方,冲近栅栏,这还在栅栏外的三百多名老弱妇孺,还有四五十名还能站得起来的壮丁百姓,就是他们眼中的待宰牛羊,只有杀了这些人,自己付出的所有代价,都是值得的!
魏六进从地上站起了身,他向着檀道济行了个礼:“檀将军,谢谢你,我知道,大军尽力了,接下来,我们的命运,我们自己掌握吧,只是,老朽有一事相求,不让大人入阵怕影响阵型,那起码,留下这些孩子吧。”
他说着,从一边的儿媳妇手里,接过了一个两岁多的幼儿,这个小孩还在哇哇大哭,拼命抓着母亲的手,不肯分离,而这个妇人,大概也知道了接下来发生的事,一狠心,猛地甩开了这个小孩的手,大声道:“儿啊,你记住,你叫魏八牛,是魏七喜的儿子,从此后,大军就是你的父母!”
魏六进一咬牙,把这个孩子直接抛进了栅栏内,一个在栅栏处的军士连忙扔掉了手中的武器,双手接住了这个孩子,与此同时,栅栏外的百余名携带小儿的妇人,也纷纷效仿,把孩子从栅栏的缝隙那里塞了进去,或者是从栅栏的上方扔进去,大概只有这样,才是他们惟一的念想。
栅栏外,盗匪们已经和最外面的男丁们交上手了,仍然是毫无悬念的,一边倒的屠杀,一个又一个的身形,旋转着倒下,落在了血泊之中,魏六进抄起地上的一根箭枝,大叫道:“乡亲们,儿郎,闺女们,跟贼人拼了啊!就是死,也要咬他们几口,千万别活着落到贼人手里啊!”
随着他的这声大吼,他猛地冲了出去,六十多岁的腿脚,突然变得无比地灵活,仿佛他又回到了当年,回到了那个少年时跟随桓温北伐,壮年时跟着桓冲大破前秦的那个魏老六!
可是,理想和现实毕竟还是有巨大的差距,魏六进冲到前面,用尽全身的力量,想要把箭枝高高举起,扎进一个盗匪的身上,可是这个胡子打结的家伙,狞笑着举起手中的盾牌一个格挡,就把他的这根箭枝给挡得飞了起来,从他的手上脱离了,而魏六进的老手,很明显地变了一个形状,腕骨碎裂的声音传来,却是杀贼不成,自己残废了。
魏六进一张嘴,一口带血的唾沫,吐在了这个面前敌人的脸上,这是他作为一个曾经的战士,现在的老朽,最后能做的事情,一声听不懂的陇右羌语传进了他的耳中,紧跟着,是明晃晃的一刀,在他的头顶劈下,划破空气的同时,也劈开了他的脑袋。
魏六进,就这样打着旋转,睁着双眼,倒了下来,在他的灵魂离开肉体的一瞬间,他仿佛还可以看到,本方的十余个妇人,在拼命地抓着,嘶咬着冲上来的盗匪,却是被这些人大笑着一把扛上肩头,仿佛是战利品一般,在他闭上眼睛,世界全黑的一瞬间,他仿佛听到了檀道济的吼声:“擂鼓,出击!”
放手大杀复血仇
檀道济也是双眼血红,一脸的杀气,作为主将,他也是出离忿怒了,就在他的眼皮底下,就在他的近前,这些百姓和妇孺,就这样给盗匪与妖贼们肆意地屠戮,任何军人也不可能咽得下这口气,这个时候,所有的军规,命令都已经无效,只剩下一腔燃烧到沸腾的热血,在让他近乎本能地下了这个命令。
战鼓之声还没有响起,竺灵秀就已经第一个从箭塔上跳了下去,空中的弩矢之声不绝于耳,那是刚才落在后方,幸存的天师道弩兵们,对着这些不停射箭的晋军箭塔,也是发弩放矢,企图进行压制,晋军的弓箭手们,要一边躲避着这些弩矢,一边抽空从盾牌后钻出来放箭,这显然影响了他们的攻击效率。毕竟在这个距离上,即使是以低处射高,仍然是可以破甲伤人,取人性命的。
但竺灵秀仍然是不管不顾地跳出了箭塔之外,他内心的怒火已经让他这时候不再考虑自身的安全了,冲出去,见一个杀一个,这才是他这个猛将兄现在唯一的想法。
胡隆世本能地想要拉住竺灵秀,毕竟这样地跳出去,太危险了,但他一手只抓了个空,竺灵秀这说干就干,快如疾风的性格,让他在战场上鲁莽无比,却又民旋风一样的速度,几根弩矢,就从他的身边擦过,险险射中了胡隆世,吓得这个年轻人连忙一缩手,转而搭箭上弦,对着远处的几个正在拉弩上弦的天师道弩手,就是开弓放箭,两个弩手应弦而倒,而周边的十余个弩兵,也不敢这样直射,纷纷地躲到了后方同伴们的盾牌之后,而这阵子对着箭塔上的密集箭雨攻击,也是告一段落。
这外面的弓弩压制稍一停歇,几个箭塔之上的晋军将士,就纷纷地和竺灵秀一样,义无反顾地跳了出去,而那些栅栏之后的晋军将士们,早已经积攒了无比的怒气和战意,他们甚至也等不到再向着左右跑上几百步,到达那个阵门再出击,干脆直接把面前的几根木桩,连拔带推地,把十余步宽的,本来是用作防御的这道栅栏给直接推倒,拔除,然后举起手中的武器,向着阵外猛冲过去。
转眼间,就有两百多名如狼似虎,全副武装的晋军将士出击,刚才还在外面耀武扬威的那些盗匪与天师道的弟子们,这回傻了眼,之前那些在屠戮妇孺时,显得威风八面的气势,顿时就给这一波猛虎下山般地冲击,打得无影无踪,深藏在记忆里的那些可怕的,如魔鬼一样的晋军,再次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只是这回,他们大多数人,连逃命的机会也没有了。
檀道济已经不再说话,他手中的弓箭,几乎一刻不停,和胡隆世一起,轮番开弓射击,一根接一根的连珠箭,几乎是对外面的敌军,挨个点名,而与竺灵秀等出击将士们杀成一团的这些盗匪们,这会儿甚至已经来不及再举盾格挡或者是闪避,只要听到破空之声的时候,眼前一花,基本上就是面门或者脖颈处被箭枝射中,连逃命的机会也没有,然后胸口心腹的位置,又会被补上一刀或者是一戟透心,彻底就是没命了。
那些刚才还扛着妇人,想着回去后各种好事的盗匪,成为了箭塔之上的晋军箭手们优先攻击的目标,他们转身后,差不多也是把整个后背给暴露出来,几十步的距离,对于这些在箭塔之上,训练有素的晋军弓箭手们,几乎比平时的训练射靶还要轻松容易,一箭又是一箭,这些家伙几乎每个人的背上都给射中三到五箭,活脱脱地成了个箭靶子,然后就是前扑着地,与肩上的这些妇人们,摔倒在了一起。
这些妇人落地之后,也顾不得浑身的疼痛,她们一边叫骂着,一边从附近摸来所有可以用的武器,遗落在地上的刀剑,或者是丁男们战死后落在地上的木棍,实在不行就摸上那些石块,甚至是有些妇人干脆拔出这些盗匪们背上的弓箭,疯狂地向着这些倒在自己面前的贼人们,不管是伤兵,还是尸体,就是一顿疯狂地输出,这些平素里温婉娴熟的妇人,这会儿的凶悍程度,居然能做到浑身是血地疯狂杀戮,其人性已经在这次战斗中,完全地扭曲,即使是晋军的将士,也不自觉地想要离这些妇人们远一点。
几十个晋军的将士,出阵后没跟着上前厮杀,他们跑向了这些老弱妇孺,想要把这些人拉回阵中,毕竟随着这个不可出击的军令解除,那不能救援这些百姓的麻烦,也不复存在了,这些可怜的百姓,无论老弱妇孺,都在今天的这场灾难中,死了太多的亲人,经历了太多的悲伤,让她们能活下来,是这些将士们现在最大的心愿。
可是,当这些晋军军士们,想要拉回这些百姓时,却是被这些百姓狠狠地甩开,尤其是那些妇人,她们的手中,拿着带血的刀剑,或者是举着从贼人们身上拔下来的,血淋淋的,甚至箭头倒勾上还带着一些小肉块的弓箭,她们显然不会使用这些武器,甚至大多数妇人还是双手拿着刀剑,但就是这样,她们也是不管不顾,向着外面,正在开始溃逃的贼人们冲去,任何想要拦阻她们的人,不管是敌人还是晋军,她们都会挥刀相向,甚至有几个军士被这些疯狂的妇人们差点砍伤,让他们连忙退兵,再也不敢阻止这些妇人的前冲复仇了。
而竺灵秀已经是杀红了眼,从他跳下箭塔开始,已经连着砍倒了十一个敌军了,最开始手里抄着的大刀,已经给砍地卷了刃,索性扔到了一边,抄起腰上插着的两把精钢板斧,这时候的他,连盾牌也不要了,几乎不考虑任何的防御,就是抡着两把大斧,把挡在自己面前的所有敌人砍翻,剁烂,让那砍开脑袋后红白之物溅在自己身上,满身都是,只有这样的感觉,才能让他的良心,觉得好受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