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悦的眼中闪过一丝兴奋:“好,这个赌,我是稳赚不赔的,我赌了。不过道规兄,我现在很想听听,你是如何能得出这个结论的?我知道,你肯定是有必胜的把握和信心,甚至到现在,我也有点相信你的判断了,可是我想知道,,你为何会和我有完全不同的认知。难道我刚才说的没有道理吗?”
刘道规平静地说道:“庾公所言,似是而非。桓楚和妖贼的情况,看似相同,但实际差距极大,不可一概而论。”
庾悦沉声道:“愿闻其详。”他的声音里,明显透出一股子不服气。
刘道规点了点头,正色道:“当年桓玄在建康一战中,输光了他多年纵横天下的主力,也就是吴甫之,皇甫敷所统领的几万楚军,这是跟他征战多年,所向无敌的精锐,他在荆州甚至都没有留多少主力部队,几乎所有能打的军队,全都跟他进了京,到了建康,因为桓氏在荆州的统治很稳固,而在建康则是陌生的,当年王敦第一次作乱,攻入建康,却是没有扎根下来,而是吓唬了元皇帝后就带兵回去,所以被元皇帝调集其他兵马消灭,他要吸取这个教训,因此就是来了建康就改朝换代,也不回荆州了,就是要在这里为都城,打万年桩。”
庾悦若有所思地说道:“然后,他就被刘大帅起兵消灭了,最后几乎是孤身逃离,失掉了所有的主力部队。”
刘道规笑道:“是的,但是桓氏毕竟在荆州经营了几十年,根基深厚,要是给他回到荆州后,有几个月或者半年的时间,还是可以再组一支军队的,虽然不如从前的规模声势,但主场作战,也可以给任何外来的入侵者制造大麻烦,一旦形成僵持,那就胜负难料了。尤其是皇帝还在他们手中,他们仍然有机会以皇帝的名下做各种我们意料不到的事,拖得越久,对我们越不利。”
“反观当时的大晋一方,建康城中几乎所有的世家都站在我们一边,加上覆舟山之战中倒戈的数万北府将士,我们后方稳固,兵力也不算少,虽然希乐哥第一批出发的人马只有五千人,但我第二批带去的援军就超过八千。加起来西征军前后出动,超过两万,加上一路打败桓楚留守断后的地方部队,这些兵马多半是原来的豫州,江州守军,他们对桓玄并没有什么忠诚可言,一旦打败,就会投降,我们就是要打桓玄这样一个兵败如山倒,不给他重新整军的机会。”
庾悦有些明白过来了:“所以,当时你们是要兵贵神速,而这次妖贼并没有在建康之战中损失主力,加上他们擅长打伏击,尤其是诈败后的伏击,刘大帅出于以前多次的教训,不会在这个时候追击妖贼,以免中了埋伏?”
刘道规笑着点头道:“看来庾公说你自己兵法上有所长进,果然不是虚言,这些分析非常好,妖贼现在还是有十几万,二十万的军队,而且主力并没有受到重创,核心的老贼还在,建康城中的兵马虽然不算少,但要是现在跟妖贼决战,并没有一定取胜的把握,就算能够胜利,也是惨胜,苦胜,对于战后的重建甚至是北伐,大大的不利。”
庾悦叹了口气:“所以你大哥就会见死不救,看着妖贼全军扑向我们这里吗?先消灭了我的部队,然后就是你这个亲弟弟,他也真的不管了?”
刘道规平静地说道:“他就是想救我也有心无力,这就是涉及第三个麻烦的问题,那就是他没有水师,这和上次灭桓,完全不一样。”
江陵为饵诱敌攻
庾悦这下子连连点头道:“是的,是的,我居然忽略了这点,该死啊。没有水师,就无法水陆并进,一方面得防着敌军走大江绕后偷袭,或者是断我军的粮道,另一方面,也没法通过水师船只进行补给和运输,这是兵家大忌啊。”
“打桓玄的时候,基本上是陆战,桓楚军陆战几乎全军覆没,而水师的船只也是留在了建康,现成地成了我们西征军的水军,就是靠了这只水师,我们西征时打败了何澹之在寻阳的防线,又缴获了二百多条楚军的战船,直接就可以用四五百条水军战船的规模,和桓玄在桑落州决战呢。”
刘道规叹了口气:“只可惜,我们现在在建康,恐怕连五十条战船也没有,妖贼本就是以水师见长,连破我江州,豫州两大军团后,又尽得这两州的水师战船,建康那里的船队,为了给布防争取时间,开始的半个月守城战中也是频繁出击,几乎拼光了所有的战船和水手。”
“这回妖贼撤离,是主动撤退,未伤根本,其水师船队也是可以从容撤离,不象上次桓玄那样,几乎把所有的战船都遗弃给了我们,所以现在大哥那里虽有十万左右的陆战雄师,但没有水师战船,根本无法水陆并进,这种时候,他只能加速让吴地到建康,甚至江北临海诸郡的船工渔夫们全部开动,征集所有的民用渔船,同时建造新的船队,没有两个月的时间,断难出击。”
庾悦的眉头深锁:“那就是说,这两个月的时间,要我们独自面对妖贼的二十万大军了?”
刘道规没有马上回答这个问题,继续说道:“此事后面再讨论,现在只说我大哥不出击的其他理由。除了这个水师的问题外,还有一点,就是建康城中有天道盟的势力,不止是刘婷云,听说这次妖贼攻城,一度打到南塘,以他们的能力,绝无可能,必是城中有人接应,具体的情况我现在还不知道,但是建康城中多年来势力错综复杂,打退城外的妖贼还相对容易,内部的敌人如果潜伏下来,等大军开拔之后作乱,是最难防的。”
说到这里,刘道规长叹一声:“当年我们讨伐桓楚时,桑落州一战,桓玄就兵败身亡,但是战争仍然持续了下去,为何?就是因为荆州的桓氏旧部,余党众多,在我们大军离开江陵,四处平叛时,桓振在这些内应的帮助下,两次夺取江陵,导致我们后面又打了一年以上才消灭了桓振,这就是活生生的,我亲历过的教训啊。”
庾悦叹了口气:“建康城的地下势力,一半多是刘毅管理,但从刘婷云的事情来看,恐怕他的这些地下势力,也有不少是给天道盟渗透的,要是妖贼能走地道打到南塘,那他们也有出现在城中任何的地方,不直接进城,这是我始终也想不明白的。”
刘道规平静地说道:“你的这些疑问,只有等我们回到建康后才能弄明白了,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上次西征,我大哥也没有亲自领兵,而是坐镇京城,就是要防止局势不稳,有人趁机作乱。而上次,建康几乎人人都反对桓玄,这次嘛,妖贼的同党,可不在少数啊,不稳定了内部,断然不能轻易离开的,就算出兵,也未必是自己去。”
庾悦的眉头一皱:“这样的决战,刘大帅不亲自上?那不太稳吧。还是说,到时候由道规兄你来当大将,节制诸军呢?”
刘道规笑着摆了摆手:“有希乐哥和阿寿哥在呢,还轮不到我。不过,我也同意你的看法,这样的大战,我大哥是不会错过的,几乎肯定是亲自挂帅领兵,只不过,要等安顿好了后方,这个后方,不止是建康,还包括吴地,江北,甚至青州那里,这才能大军出动。”
庾悦叹了口气:“听你分析了这些,刘大帅要等到后方安定,战船齐备,侦察充分后,才能水陆并进,起码要两三个月对吧,那我们怎么办?还是回到我之前的问题,妖贼可不会坐等刘大帅这两三个月,一定会先打江州的朱超石所部,再攻我们这里吧。”
刘道规平静地说道:“我还没有分析完呢,我大哥不会马上出兵,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要用我们荆州来吸引妖贼,尤其是江陵这里,要顶住妖贼的攻击,至少拖一两个月,让妖贼大军顿兵坚城之下,耗其精兵锐卒,降低其士气。等到其师老兵疲的时候,就是大哥可以兵发建康,一路破贼的良机啦。”
庾悦倒吸一口冷气:“你是说,他故意要拖时间,就是要让我们来硬顶妖贼?怎么能这样,他这是拿你这个亲弟弟,拿荆州的安危作赌注啊。”
刘道规摇了摇头:“那难道之前,我们在这里整军待机的时候,不是大哥在建康顶了近半年呢?他刚去建康的时候,兵不满万,又是新败,要面对妖贼的二十多万大军,上千条的战船,又有谁去帮过他?”
庾悦的脸微微一红:“刘大帅自然是用兵如神,可是,可是他也不能以为天下处处是他这样的大帅啊,就算,就算道规兄你,就有一定能守下江陵的把握?”
刘道规笑着摇了摇头:“老实说,我没有这个把握,但我会尽我的最大努力来守住江陵,守住荆州,至不济,我也不会让荆州成为妖贼稳定的后方,大量的兵源和粮草补给之地。”
庾悦瞪大了眼睛:“既然如此,你为何要让鲁宗之的雍州兵在这个时候离开呢?又为何要让朱超石率军前出江州,赶紧让他们回来啊。多一个人,就是多一份守城的力量呢。”
刘道规的眼中冷芒一闪:“鲁宗之嘛,他是雍州内部现在因为秋粮征收,外有后秦屯兵边境想要打草谷,内部的豪强地主也因为他带兵离开太久而有所不安,必须要回去一趟稳定局势。我不能强留他,不然雍州一失,我们就算守住荆州,也是罪人!”
英纠突进有玄机
庾悦的眉头皱了起来:“鲁宗之居然控制不住州内的那些豪强?带兵离开个大半年就不稳了吗?他不是有个什么质子旅的,专门收那些豪强的儿子,名为练兵,实为人质嘛。”
刘道规沉声道:“如果真的想要造反自立,又怎么会舍不得一个儿子呢?古有乐羊子吃了儿子做成的肉羹,然后攻灭中山国呢。其实鲁宗之跟这些关中流民南下为主的豪强民帅,关系还是不错的,主要是他离开得太久,秦军奸细有各种谣言散布,说什么鲁宗之父子给我软禁,军队给兼并,而这些质子有些反抗被杀之类,所以这些豪强们就会有些不安份了。”
庾悦咬了咬牙:“那他们自己派人来这里看一下就是了,眼见为实嘛。”
刘道规微微一笑:“每年雍州为了收秋粮都需要鲁宗之坐镇的,一方面保护雍州不被秦军所掳掠,另一方面,这些关中南下的流民都是要放置在侨置州郡上,领土边界都不好区分的,一旦因为收粮有了矛盾,也要鲁宗之居中裁判和调停。总之,在这个时候,鲁宗之必须要回去个十天半个月,这也是我要让朱超石出击的原因。”
庾悦瞪大了眼睛:“这话又作何解?鲁宗之走了,带走了一万多精兵劲卒,这种时候不更应该集中兵力,收缩防线,力保江陵吗?怎么还要让朱超石再带走五千兵马呢?你不会想着这时候去打江州吧。”
刘道规摇了摇头:“这就是我要用朱超石换你的原因,你有把握靠你的本部这三四千人加上朱超石的五千人,在一两天内吃掉英纠吗?”
庾悦的脸微微一红:“我,我实话跟你说吧,看到英纠和他的老贼,我跑还来不及呢,哪敢去迎战,这就是我从庐山一路跑到豫章向你求救的原因。你要是让朱超石顶替我指挥,我没啥意见,我有意见的是没把我留在军中跟着打。”
刘道规笑着摆了摆手:“我都说了,这仗的军功也给你和你的子侄们再算一份。其实留你在军没什么问题,主要是你的这些宝贝子侄们,平时在军中颐指气使,还在营中蓄妓,喝酒行淫,这让你的家丁为主的将士们都极为不满,几次劝谏反而给杖责治罪,我说句不好听的,要不是朱超石派兵接应,恐怕你的这支军队,不用三天,就会哗变,到时候庾公你和你的这些子侄们,性命都不保。”
庾悦的脸色发白:“这,这真的有这么严重吗?”
刘道规叹了口气:“庾公啊,你上下脱节得太严重了,每天只在自己的帅帐里,处理自己的公文,听取你子侄担任的那些将校们的汇报,下层将士们的想法,其他各营中的事情,你根本不知,兵,不是这样带的啊。”
庾悦一边擦着额上的汗水,一边说道:“那我还得多谢道规兄你的救命之恩了,哎呀,这些小子实在不象话,差点给他们害死了,看我回去不收拾他们。”
刘道规平静地说道:“现在说这些没有什么意义了,想想以后的事情才重要。庾公啊,这就是我要为这些将士们请命,不让他们跟你们回吴地的原因,你觉得以你这些子侄的为人,回去能放过他们吗?”
庾悦叹了口气:“看来我们庾家的后代,真的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在我面前一个个装得温良谦恭的翩翩公子一样,想不到居然如此胡作非为,我这几年在外多,在家少,没好好管理这些小子,这是我的责任,回去后,我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