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镇恶的脸色一变,上前一步,沉声道:“这是国事,怎么可以绕过朝中百官,私下商议,谢尚书,你是不是…………”
谢道韫突然开口道:“老身此次前来,也是为了此事,刘大帅,老身以为,最好还是先小规模地商议一下吧。”
刘裕的脸色微微一变他的心中,隐约感觉到一丝不祥的气息,但既然连谢道韫都开了口,他也无法拒绝,只能点了点头,对着身后的一众将帅们沉声道:“大家且先退下,容我们商议此事,按我们之前商量的事情,大家分头行事,各司其职。”
所有年轻的将帅们齐声行礼,转身而退,而在朝堂上的官员们也都一边议论纷纷,一边行礼而退,很快,朝堂之上就只剩下了司马德文,谢道韫,徐羡之,孟昶,刘裕,谢混,郗僧施这几人,连负责安全守卫的内侍与武士,也全部退下了。
谢道韫冷冷地看了郗僧施一眼,说道:“郗尚书,此事是我谢家内部之事,暂时不劳您大驾,你可以先退下。”
郗僧施有些不服气地说道:“那徐尚书和孟仆射也并非谢家之人,为何也能留在这里呢?”
谢道韫叹了口气:“孟仆射现在是城中最高的文臣之首,负责所有的文书拟定,而徐尚书则负责情报组织和对外的监控,关系非同小可,这件事,离不开他们二位,我这样解释,你可明白?”
郗僧施无话可说,也只能行了个礼,缓缓而退,谢混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了殿门口,眉头一皱:“姑母,这陶渊明真的找你了?”
谢道韫冷冷地说道:“事关我的女儿,他怎么敢绕过我?叔源啊叔源,你好糊涂,怎么能这样轻易地答应他们此事?”
刘裕的眉头一皱:“到底是什么事情,如此地神秘?”
谢混咬了咬牙:“国书之上,没有写明后秦的真正要求,那鸠摩罗什说,秦军这回是奉了佛祖的旨意,派兵击灭到处涂炭生灵的天师道,也是要证明,佛教才是积德行善的教派,而天师道则是打着造福苍生的旗号,实际上祸乱天下的邪魔外道。秦军不图大晋一寸江山,只求佛法之光,能照遍整个天下。”
刘裕摇了摇头:“就这个条件?那我倒是可以答应他们。大晋又不是没有佛教,甚至信佛的人不在少数,虽然不象北方那样流行,可也绝不是无佛之地,甚至…………”
他本来想说甚至以前王妙音也曾经遁入过空门,宏扬过佛法呢,但话到嘴边,却觉得不太妥当,于是换了个话题:“如果要大晋为此多建些佛寺,甚至是请鸠摩罗什也来大晋宣讲佛法,我也没有反对的理由。只是这样的事是光明正大的,完全可以写在国书里啊。”
谢道韫叹了口气:“秦人真正的要求,是要我们拿出所谓的诚意,派一个极具慧根的人,到秦国拜鸠摩罗什为师,学习佛法,为期五年,学成之后,再回晋国弘法传道,小裕啊,你可知道,他们想要谁去?”
刘裕的脸色一下子大变,他几乎是吼了出来:“不行,绝对不行,哪有这样的条件,居然要我们大晋的堂堂皇后,去后秦当人质?这是奇耻大辱,陶渊明何在?居然传这样的话,我不得亲手宰了他!”
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从角落里响起,伴随着暗门转动的声音,从一个内侍装扮,低头袖手而行的人嘴里传出:“刘大帅既然这么急着想杀我,那不妨现在就动手,我绝无半句话好说,只不过,动手之前,你得想清楚后果!”
刘裕的面沉如水,拳头紧紧地握着,一双眼睛中,怒目如电,直射来人,看得出,他正在极力地压制着内心的怒火,直到陶渊明那张黑瘦的脸,展现在众人的面前,刘裕才咬牙道:“夫人,你居然带此人入宫,还走秘道暗门?”
陶公歪理自成章
谢道韫轻轻地叹了口气:“这样的事情,怎么可以在朝堂中公开商议?但这样的国事,又怎么能由我谢家一家决定?妙音是我的女儿,更是大晋的皇后,自古即使是与番邦胡虏和亲,也只是派出公主而已,从没有让皇后出行的先例,但后秦提出的理由,又是无懈可击,他们说妙音曾经入过空门,是与佛祖有缘之人,这次要弦扬佛法,增加修行,需要向佛学大师鸠摩罗什拜师学艺,修行礼佛,并不是送往后秦嫁给胡人,这样的理由,无法反驳啊。”
刘裕咬着牙,一动不动地盯着陶渊明,一字一顿地说道:“陶渊明,你究竟是什么人?你忠于的是大晋,还是后秦,又或者是,天道盟?!”
陶渊明淡然道:“难道刘大帅的心里,早已经把我认定成为投靠天道盟的内奸了吗?你在临朐的时候就这样公开地问过黑袍,恐怕怀疑我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吧。”
刘裕冷冷地说道:“难道你不值得怀疑吗?这些年来,你行踪不定,却总是在一些关键的时候出现,我们建义起事的时候有你,桓玄消灭殷仲堪夺取荆州的时候有你,出使后秦然后辞官不做的是你,这回帮后秦传递如此过份暗约的还是你,换了你是我能不怀疑你吗?”
陶渊明平静地说道:“当然会怀疑就象我会怀疑你一样。”
刘裕冷笑道:“你怀疑我?你有这个资格吗?我刘裕不敢说有多大的功劳,但为大晋所付出的努力和几十年来为国立下的功劳,天下无人不知道,你说我有什么值得怀疑的?是想说我铲除司马氏的宗室,有不臣之心吗?”
陶渊明摇了摇头:“你错了,刘裕,我从不怀疑你为大晋做的这些努力,立下的这些功劳,只是你的努力越大,功劳越多,我就越是得警惕你这个人。因为,你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要大权独揽,要不顾天下苍生,肆意地发动战争,并为了战争的准备,推行各种坏天下旧规矩的严苛律法,让百姓失去自由,把快乐的农夫村妇,变成你战争机器上的一分子,为了你的所谓大业,你连妻儿都可以抛弃,你说,你这样的人,不可怕吗?不值得我警惕和怀疑吗?”
孟昶厉声道:“陶渊明,你好大胆子,敢这样诽谤攻击我们大晋的柱石,你这些话,足够让你掉脑袋了!”
刘裕突然大笑起来:“好,好,太好了,陶渊明,这些年来,除了慕容垂,你还是第一个敢这样跟我说话的人,不管怎么说,我都得说你是个英雄好汉,虽然是个文人,但在我面前,也敢无所畏惧,真不愧是刘穆之如此看重的人物。”
陶渊明淡然道:“可惜刘穆之才华绝世,满腹经纶,却身为士族,甘愿为你效力,受你驱使助你祸及天下。孟昶,你也一样,只不过,比起刘穆之来说,你自己的私心可是要重得多!”
孟昶的脸色一变,正要开口,司马德文却沉声道:“陶渊明,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传话让我们大晋的皇后,一国之母去后秦当尼姑,只凭你这句话,就可以夷你的三族!”
陶渊明冷冷地说道:“我的族人,我最亲爱的妹妹,已经被天师道,被桓玄他们夷了,多年来,战乱不休,都是因为刘裕所挑起的,为了你所谓的大业,就要打破天下多年来的平衡,就要战事不断,连我陶家这样荆州的名门望族,都不能幸免,更不用说普通的百姓了,只有放下屠刀,劝人向善的佛教,才能洗涤你这贪婪狂妄的功业之心,才能恢复天下的太平。”
“王妙音王皇后,曾经是你的初恋情人,也定亲一世,成为佳话,你不珍惜这大好的姻缘,却是一心只想北伐,贪功冒进,不知见好就收,结果不仅害了无数的战友兄弟,更是辜负了佳人,害得王皇后遁入空门,出家为尼,毁了人家一世的幸福。”
“后来,你本有机会弥补这个错误,重新迎娶王妙音,可是因为你犯下的失职之过,导致先帝身亡,为了弥补你的罪过,王皇后不得已作出妥协,再次下嫁当今圣上,可怜的绝代佳人,为了你的功业之心,两度被迫成为她所不情愿的皇后,坏了一生的幸福,刘裕,你敢说这不是你的罪过吗?”
刘裕的牙齿咬得格格作响,他恨不得现在就永远地让陶渊明闭嘴,可是,他却知道,这一切都是事实,王妙音一生的悲剧,确实是自己所造成的,而纠结于两位绝世佳人之间的爱恨情仇,到头来,却是害得慕容兰红颜薄命,香消玉殒,现在,可怕的阴影又再次降到王妙音的头上,难道,真的是因果循环,要为了自己的理想和功业,再次伤害这个可怜的女子吗?
刘裕厉声道:“这是我的罪过,但也是我们每个人的命运,在这乱世之中,人不由已,而我所做的,就是要结束这个纷争不断的乱世,不让后人再重复我们的悲剧,陶渊明,你家族的祸事,是因为你幻想着无所作为,这世上就能如你写的桃花源记一样,不会有纷争,实际上,就算没有我刘裕,难道天下的战乱就能消失吗?”
陶渊明咬了咬牙:“别人打仗我不管,我只知道,我的家乡荆州,我的妹妹,我的族人,已经几十年没有经历战乱了,他们本来活得好好的,可是因为你的原因,要出兵讨伐安定太平了几十年的荆州,结果,他们都死了,虽然是天师道的乱兵杀了他们,但是罪魁祸首,也是你,因为,天师道的这些妖贼,就是你当年放走的,是你让他们有了喘息之机,再回来害人害国,而现在,你攻燕之后,受到天谴,全军遭了瘟疫,无法讨贼,你还想要害死多少大晋的军民,才能让你这个不切实际的功业梦清醒过来呢?”
孟相亦打退堂鼓
刘裕沉声道:“我这辈子所做的一切,不是什么不切实际的功业梦,我要的不是什么青史留名,而是驱逐胡虏,恢复我汉家天下,在此基础上能实现天下大同,人人平等,从此再无战乱纷争,让我华夏傲立于世,让我们的子孙后代能永享太平,换言之,我要把你写的那个虚幻中的桃花源记变成现实,难道这也错了吗?”
陶渊明冷笑道:“这世间的秩序,这天下的权力划分,是千百年来形成的约定俗成的规则,哪是这么容易说破就破的,除非是圣人先行教化,让天下同心这才可能作出改变,你刘公靠着兵强马壮就指望着象秦始皇一样灭六国,平八荒,这太可笑了。”
“实际上,就算你靠着军队能横行一时,别人也不会服你这套,象妖贼也好,胡虏也罢,甚至你现在的这些部下,也会想着,只要掌握了军队,就可以为所欲为,你活着的时候还可以压制得住,一旦死后或者是衰落了,天下必然重新分裂,重归战乱,不是说只有妖贼才想着作乱,难道司马国璠这些人就不想吗?你的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注定在你这辈子,无法实现,这就是当年我不肯为你效力的原因!”
刘裕冷冷地说道:“你一方面有自己的理想,另一方面又屈从于这些所谓的既成事实,不想着去改变,这就是你们这些文人的可怜可悲之处。你把你家人在战乱中的死亡,痛苦归到我身上,却不想着,只要天下的纷争还在,只要不能重新天下一统,并想办法制约掌权者的私心野望,不走人人平等,天下大同的路子,那这种悲剧,会不断地发生。”
“当年前秦南下,荆州同样面临战乱,如果不是我们在淝水之战中大胜,打退了秦军,恐怕你们陶家一族,早在那次战争中就要伤亡累累了,不是我刘裕挑起的战事让你家蒙难,而是因为我们的奋战,让这兵灾对你陶家迟到了二十多年,你陶公既然是读书明理之人,是天下名士,怎么能这样倒因为果呢?!”
陶渊明脸上的肌肉跳了跳,勾了勾嘴角,换了个话题,冷笑道:“刘裕,我不跟你讨论这些现在军情紧急,没有时间跟你这样清谈论玄,现在的事实就是,你的大军远在天边,根本回不来,靠了你那些疑兵之计,这建康城撑死了也就一两万的兵马,靠了这些新败之军,乌合之众,是守不住建康的,孟仆射,你原来一直反对车驾北上,是因为你觉得刘裕肯定来得及带大军归来,是吧。”
孟昶轻轻地叹了口气:“不错,我原以为,刘裕的大军一定会在危难之时杀回来,就象当年他带着海盐城的数千兵马,急行千里,三天之内赶到了京口一样,只是,我确实没想到,这回他是回来了,可是大军却不在。”
刘裕沉声道:“建康城中还有数十万的百姓,历阳,京口这些地方的守军,加上建康的守军也有两三万人之多,加上从百姓中征集丁壮,凑个五万人马,守住建康数月不在话下,彦达,你也是久经沙场之人,当年也看着我驰援京口,而那一仗,主要是靠京口父老打的,不照样也打退了十几万的妖贼吗?当年可以,为何这次就要失去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