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明之怒极反笑:“夏师兄,到现在,你们还看不出他姓朱的想法吗?他就是看我们这些资历老,战功高的师兄对他这个俘虏降将,后入门的家伙占了帅位不满,于是想来个杀鸡儆猴呢,这次我是这只鸡,下次大概就轮到你夏师兄了,慢慢地他会把这些将校位置换上听话的,甚至是和他一起投降过来的晋军,这样才好把神教的军队,变成他姓朱的自己的。”
此言一出,夏一奇等几人全都脸色微变,闭口不言,显然,英明之的话说到了他们内心的痛处,这次如果不是因为天师令,又有谁愿意听一个毛头小子的指挥呢,更可怕的是,就算这个毛头小子真的立功,也未必是这些天师道老贼们的好事,甚至,也许就会是失去兵权,被人取代的开始。而这,才是这些天师教师兄们不听号令的真正原因。
朱超石微微一笑:“英明之,你可真的是把心里话给说出来了,绕了一大圈,不就是怕我这个后来的降将,夺了你们的将位兵权,授与别人吗?”
英明之沉声道:“难道不是?你立了功后,会对我们有何好处?我兄长打下马头渡的做法,明明就是最稳妥的战法,拔除沿江的晋军据点,确保航路的通畅,就算不打江陵,也可立于不败之地,完成教主的嘱托,只有你,想自己立大功,才想着攻打江陵,才想着去消灭晋军的船队,其实,晋军的水师根本不敢出战,这不过是你自己贪功,显得自己与众不同的借口罢了!”
朱超石淡然道:“难道我就不知道,攻打马头,乌林这种渡口,会比攻打坚固水寨,还有水师战船助守的江陵要容易得多吗?难道我不知道哪个是硬骨头,哪个是肥肉吗?我是主帅,立的任何战功,我都是第一受益人,不管是不是你大哥提的,我都会是得利最大的人,真要说有什么想要贪功,让自己上位的,是你英家兄弟,而不是我!”
英明之的脸微微一红,咬了咬牙:“那你解释一下,为什么放着两个渡口不打,非要打江陵?”
朱超石冷冷地说道:“我可以不打江陵,但不能不消灭晋军的水师战船,只要晋军的那二百多条黄龙战船还在,他们就随时有偷袭我们的水路航道的能力,甚至,可以运载上万精兵,偷渡到武陵那里,从陆地进攻长沙,巴陵这些我军的陆上重镇。到那时候,我们是能把这个庞大船队,这几条巨舰都开到陆地上,与晋军作战吗?”
英明之恨声道:“这是你自己的想法罢了,晋军要是有这个实力,为什么前半年不出击,我们大军巨舰到了才走?”
朱超石的眉头一挑:“因为半年前晋军在荆州的部队不过三四十条黄龙战船而已,还要去支援白帝城和武陵的守军,无力骚扰我军的水上航道,可这半年内,他们打造了二百多条黄龙战船,有了一支颇具实力的船队,就是想要支援武陵,从陆上偷袭长沙郡的,这可是卢教主当时给我们的情报,不是我编的,林师兄,你说是不是?”
林子浩点了点头:“是的,上次军议的时候,是卢教主亲口所言,而他给我们的命令也是,要保住前方的运输线,至少不能让晋军偷袭,江陵拿不拿下,倒是次要目标。”
朱超石冷笑道:“英明之,听到了没有?我们的首要任务是确保运输航道,而反过来,敌军的首要任务也是要全力打击我们的补给线,他们可以让部分黄龙船队向东突围,依托马头,乌林渡口,甚至更远的江夏郡,在那里作为基地,随时出击,偷袭我们的运输船队,也可以运载大量士兵登陆到江南的武陵郡,会合那里的檀祗的部队,从陆地进攻湘州各郡甚至是反攻江州。只有把这支黄龙船队消灭了,我们的补给线才是真正的安全,而这,就是我制订战法的原因。”
英明之的头上开始再次冒汗,可是这回,他却顾不得擦:“你,你就算要消灭敌军的船队,那拿我们巨舰冒险做什么,只要我们在这里看守住敌军的水寨,日夜监视,让他们出不来,不就行了?”
朱超石长叹一声:“你的眼里只有你那条破船,只有你的船首之位甚至是进一步升迁,全然不顾大局的!我们的整个舰队,上千条战船,六艘巨舰,就这样为了看住他两百多条黄龙战船,就日夜守在这江陵城外?近十万的水师将士,不去支援前方的决战,就在这里浪费时间?你不想想前方的卢教主和徐副教主,面对刘毅和豫州军团,甚至是刘裕大军回归时的压力?我算是明白为什么以前神教会屡次败在刘裕手下了,就是因为有你们这样的师兄弟,个个只想着自己,不图大事,当有此败!”
论罪不杀镇军心
此言一出,如雷灌耳,震得每个师兄们的耳膜都是一阵阵地鼓荡,即使是刚才嚣张狂妄的英明之,也无话可说,低头不语。
林子浩叹了口气:“还是朱大帅看得远,想得深啊,我们都没有想到这点,以为晋军水师不敢跟我们争锋呢,不过,有巨舰在,他们真的敢出来打吗?”
朱超石冷笑道:“面对面的大战他们当然不敢,但他们可以打游击啊,就象你们当年在吴地一样,避免和北府军大军正面作战,而是分兵多路,以小股部队伏击,奇袭,切断北府军的粮道,疲敌,扰敌,这些在水上一样可以打,我们的巨舰威力强大,正面无人可匹敌,但是小船则多是渔船改造,而运输的粮船和辎重船比巨舰快,但又比护卫小船大,无法用巨舰来护卫其向前补给,因为要抓紧时间。”
“所以敌船队如果情报得当,完全可以避开我们的巨舰,专门打我们的护航船队,而这沿途,他们也还有多个渡口和军港可用,就算是马头,乌林这样的渡口,大不了他们把黄龙船队先拉上岸隐蔽,我军巨舰离开之后,再放下水,悄悄地入江,这样我们怎么防?”
英明之忍不住说道:“那就按我大哥说的那样,分兵上岸,占领这些渡口啊,可这个提议,又给你否决了。”
朱超石沉声道:“分兵?说得轻巧,分多少兵?守哪个渡口?上了岸可就不一样了,晋军本就精于陆战,这点我们这一年来吃的苦头还不够吗?上去几千人不够他们塞牙缝的,如果上去几万人,我们又没这个实力守住所有渡口和要塞,就连桓谦和苟林所部,各有两三万人,在晋军的突袭强攻之下,一两天就失败了,难道,我们陆战的实力,比当时几乎席卷了整个荆州的他们,还要强大吗?”
夏一奇叹道:“所以,朱大帅你坚决地要求进攻江陵,在江陵消灭敌军的黄龙船队,就是避免这种事的发生吗?现在我是彻底明白了。”
朱超石咬了咬牙:“这些本是军机,不能随便在军中讨论的,人多耳杂,万一这些情报泄露出去,晋军只怕也有布置,甚至提前行动让他们的黄龙船队跑掉,到时候我们所有的计划全都无用了,这就是所谓的帅不密则失将,卒不密则失命,作为将帅,布置军令只需要属下执行,不能太多地解释原因,以前徐副教主掌兵时,你们敢这样当面问他为何要下这些命令吗?”
黄博子摇了摇头:“这倒不会,徐副教主的能力,资历都远在我们之上,又是自幼入教,是前前教主孙泰的亲传弟子,我们是不敢质疑他的决定的,他下的命令,我们只会执行。”
朱超石冷笑道:“这就是了,你们的心里,就是看不起我这个后进的小师弟,看不起我这个降将,拿我当外人,所以对我的每条命令都要怀疑,都要先盘算一下这个命令对你自己有什么好处,或者是对我朱超石有啥好处,是不是我要让你们吃亏,让我自己得利。如此上下离心,将帅失和,还可能打好仗吗?”
所有的几个船首们全都脸色通红,跪了下来,行礼道:“我等知罪,请朱大帅责罚。”
英明之本能地怒色上脸,但看到所有其他的人都跪了下来,不再扭头看他,甚至也没有人再为他求情,也只能跟着他们跪了下来,咬牙道:“朱大帅,是我英明之小肚鸡肠,信不过你,犯这军法,也是我有意犯的,你要是觉得我的罪不可赦,就直接以军法斩了我好了,我没什么好说的。”
他一边说,一边开始解起自己身上的铠甲,很快,这上身的漂亮大铠就落到了地上,被他放在身边,连同头盔一起摆好,江风吹着他散乱的须发,而一脸的不甘与凶悍,仍然刻在脸上。
朱超石点了点头:“刚才我们已经数落清楚,你犯了轻军,欺军,慢军这三大罪,按军法,每一条罪都是死罪,现在还加了一条,当众质疑主帅的命令,逼得我把这些军机全盘泄露出来,就算斩你十次,也没有问题!”
林子浩一听这话,连忙膝行两步,挡在了英明之的身前:“朱大帅,求你刀下留人,英船首已经后悔了,他一定以后会坚决执行你的军令的,这些年来他为神教出生入死,立过无数的功劳,身上的伤痕不计其数,攻打广州的时候,他们兄弟是第一个冲上城头的,而他脸上的伤,也是那时候留下的,连广州刺史吴隐之的长子吴旷之,也是广州城的守将,都是被他亲手斩杀,现在英纠将军正带着船队攻打马头渡,请您也考虑一下军中的团结,留他一命吧。”
其他的船首全都齐齐地行礼跪求:“请朱大帅留英明之一命,我等愿意与其一起领罪。”
朱超石看向了英明之,冷冷地说道:“英明之,你现在还服不服我的主帅之令?会不会再故意反对,拒不执行了?”
英明之连忙说道:“属下再也不敢了,您就是要属下打头阵,当小兵,亲身去犯必死之险,属下也不敢有半点怨言的。”
朱超石点了点头:“神教之中,师兄弟之间的手足之情,今天也让我开了眼,这种真情流露,有事一起扛,就算北府军那些嘴上称兄道弟的人,也是做不到的,看在众师兄们的恳求,再考虑到你和你兄长这些年为神教立的大功上,暂免一死,但活罪难饶,从现在开始,你不是会稽舰的船长了,会稽舰由你的副手李晨子接管,而你英明之,则降为白丁,做一个普通水手,参加这场战斗,会稽舰,即刻拔锚,准备前移!”
英明之擦了擦额上的冷汗,这会儿的功夫,他这一身的单衣,也早已经给汗浸湿,带着鱼腥的汗酸味,早已经弥漫在了四周,可是他的脸上却是绽放出了笑容,正色行起礼:“多谢大帅不杀之恩,我会让你看到,英明之是如何战斗的!”
将计就计换座舰
朱超石满意地点了点头,转头看向了四位船首,沉声道:“这一战,我也会和各位在一起,留在天师号上,一起战斗,不要说我让大家置身险境,自己却为了保命而离开,我和各位一样,都是有进无退,以命相搏。”
夏一奇的脸色微微一变:“大帅,不要这样,这里有我们就行了,你要指挥全局就不必…………”
朱超石摆了摆手:“是啊,就是因为要指挥全局我才要在战场上最高,视线最好的地方指挥要我在黑夜中到一条小船上指挥,连外面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又如何指挥全军呢?”
林子浩的眉头微皱:“只是,你毕竟是全军主将,而这天师号估计又会成为敌军集中攻击的目标,万一你受到攻击,那也没法下令吧。”
朱超石微微一笑:“黑夜之中,敌军不太可能分辨出我们是哪条船,只远远地看到四条巨舰而已,不过,你说得有道理,现在的位置,我们的天师号是居中,他们应该这个时候也在观察我们,恐怕,现在我们在这里开会,都会给他们看得一清二楚呢。”
夏一奇不信地摇着头:“不至于吧,这里离江陵城的江岸足有三里以上呢,他们真的能看清楚我们这里的一举一动?”
朱超石摇了摇头:“这个嘛,自从我们击鼓鸣号,召集船首们来军议时,应该就会给他们盯上了,而如果他们真的今晚是来突击我们的巨舰,那肯定首当其冲的,就是这条天师号。”
夏一奇咬了咬牙:“那怎么办,朱大帅,要考虑临时更换旗舰吗?”
朱超石微微一笑:“当年我在北府军的时候,西征时跟桓楚大战,当时楚军大将何澹之就玩过一招,他把自己的座舰故意突在全军船队之前,还特意升起帅旗,自己却是跑到了别的一条船上,想要诱晋军去攻击他的座舰,然后他再指挥别的船只合围,一举歼灭晋军。”
英明之忍不住说道:“这个战例我们都知道,结果你们是将计就计,直接猛攻这突前的座舰,以最快的速度登船拿下,然后砍倒帅旗,四处大喊说是何澹之已经被擒下,甚至还找了个人假扮何澹之站在船头,让所有楚军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