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宗之突然开口道:“这回不一样,妖贼有八艚巨舰,这些巨舰的高度,比江陵的城墙还高,还有五层的甲板,在这些巨舰之上,是反过来能用其高度和远程的优势,击毁我军的江防工事,这次巨舰前来的时候,已经摧毁了我军沿江的几个烽火台,而江夏一带的水寨,也被其完全击毁,这就是卢循这次前来的原因,也是他敢放言夺取江陵的底气所在。”
檀道济的脸色微微一变,轻轻地自语道:“这些巨舰确实很麻烦,我军的陆地兵器的射程和威力难以对其构成威胁,简直就是移动的水上要塞,还得想办法解决才行。征西,我认为沿江一带的要塞和烽火台不能布置太多兵力,以防敌军巨舰的远程杀伤。”
到彦之沉声道:“道济所言,应该是示弱之举,如果按这个思路来,我们不妨更干脆一点,诱敌上岸,只要能离岸三里,远离他们的巨舰打击范围,我军就可以发挥陆战优势,把妖贼的上陆部队,一举消灭,或者是让他们深入腹地,甚至是从渡口来进攻江陵呢。”
说到这里,到彦之的眉头一挑:“哪怕是假装放弃渡口,只要妖贼的一两万人马登陆,再诱他们往江陵方向进击,那我们就有在陆战中消灭敌军的机会了。”
鲁宗之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个想法很好,当初妖贼主力东去,留下那些从后秦来的蛮夷部落,由苟林率领,在荆州一带四处劫掠,与桓谦策应,一度让局势很危险,也正是听到这个消息,我才不顾雍州当时面临的压力,亲率主力来援,天佑我大晋,我与征西配合默契,各个击破,歼灭了桓谦和苟林这两路贼人,这才有了我们的现在,这次,就让我们再成功地重现一次当时的胜利吧,征西,我老鲁请命,愿意负责马头渡的防守,诱敌上岸,然后一举歼之。”
刘道规缓缓地开口道:“各位,你们真的认为,妖贼的主攻方向会是我们的两个渡口吗?”
此言一出,刚才还气氛热烈,交头结耳之声不断的声音,全部消失不见了,整个刺史府内,都安静得连大家的呼吸声都听得清清楚楚,所有人都看着刘道规,刚才兴奋而狂热的脑子也变得冷静下来,同时在思索着:“是啊,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他们沿江而来,路过这些渡口的时候,不干脆以巨舰直接攻击呢?”
鲁宗之沉声道:“是我们考虑不周了,还请征西明示,敌军的用意,究竟为何。”
刘道规微微一笑:“老鲁啊,如果你是卢循,想要夺取江陵,会不会大张旗鼓地让军中每个妖贼都知道,这一战就是要攻克江陵呢?”
兵以诈力自相欺
鲁宗之的眉头一皱,转而笑道:“兵法有云,能而示之不能,不能而示之能,这么说来,妖贼放话说是要夺取江陵,其实是诈语吗?他们也不攻打马头和乌林二渡,其实根本就没有夺取荆州的心思,是这个意思吗,征西?”
刘道规平静地摇了摇头:“不,我认为是正好相反,他们就是要夺取江陵,所以才会故意地用兵法中的能而示之不能,来反诈一次,这样公然放言,会让我们以为这不过是虚言诈术而已,但实际上,这正是他们的真实意图。”
檀道济沉声道:“征西,这样何以见得呢?妖贼也许是初来乍到,没有作好攻击江陵的准备,才这样故意用疑兵之计呢,或者…………”
说到这里,檀道济顿了顿,脸上闪过一丝忧虑之色:“或者,也许妖贼是想要故意这样分兵,给豫州的希乐哥造成错觉和误叛,引得希乐哥出兵攻击豫章的徐道覆,然后他们再设伏,一举歼之。”
鲁轨笑着摆了摆手:“不可能吧他们哪有这个实力,妖贼所恃的不过是水师舰船而已,陆战远非我军的对手而这回,连八艚舰都来了,卢循也过来,徐道覆手上的兵力,最多三万而已,恐怕还多是乌合之众,希乐哥手下可是大晋最精锐的部队之一的豫州军团,跟随他南征北战多年,消灭和打败过无数强敌,怎么可能给妖贼伏击消灭呢?”
檀道济的眉头越发地深锁:“妖贼诡计多端,经常会以这种示弱或者分兵的态势来诱我们上当,卢循大军和水师前来江陵,放言要夺取荆州,确保其后撤的退路,看似是因为知道了大帅攻灭南燕,征燕大军即将回师,所以想退保岭南的举动,但实际上,这恐怕是妖贼以前多次设伏的旧事重演,比如高雅之,谢琰,无忌哥,就连大帅,也曾经在海盐追击战中,中过妖贼的埋伏,思之念之,恍如昨日啊。”
刘道规也正色道:“是的,海盐那一战,就是鲍嗣之轻兵冒进,引得全军进入了妖贼的伏击圈,当时我们以为妖贼攻城不克,损失惨重,撤围而走时,已经是疲兵,可击其惰归,但最后还是上了当,所以这一次,我认为妖贼绝不可能再想保什么退路,因为他们无路可退了。”
说到这里,刘道规环视四周,沉声道:“以妖贼现在的情况,就是要借着江州之战的侥幸得手,打败了我们荆州军团,消灭了无忌哥的江州军团,逼得希乐哥的豫州军团不敢妄动,靠着这种打败北府军名将和军团的战绩,引得天下的宵小之辈加入他们,这种时候就是有进无退,一往无前,如果还想着情况不妙就退兵自保,那首先就失了人心,就算退回了广州,又能撑上几天呢?”
鲁宗之摸着自己的胡子,满意地点头道:“不错,确实如此,所以我同意你的看法,他们来就是想夺取荆州,攻克江陵的,而绝不会是想着回师岭南,当然,道济刚才说的引诱希乐的豫州军团出击,也是一个可能,但我仍然认为,以徐道覆的实力,以妖贼的陆战水平,即使是设伏,也不可能打败希乐的豫州军团,这次跟上次无忌的主动出击不一样,希乐就算是出击,也不会轻兵冒进,一定会是前后呼应,侦察四周,才会步步为营地挺进,或者是水陆并进,相互掩护,断不至于给敌军包抄了后路,围而歼灭。”
刘道规的面色凝重:“希乐是一代名将,手下的精锐又是征战多年的老兵,按理说不至于此,但我最担心的,就是现在大帅攻灭南燕,立下不世之奇功,希乐一向与大哥争强好胜,在这个时候,难免想要建功立业,独取击破妖贼的大功,如果是这样的话,妖贼的分兵西进,就给了他最好的进军理由,一如当年的谢琰,一旦心态出了问题,只想着杀贼立功,那就可能会中了贼人的圈套了。”
檀道济咬了咬牙:“这么说来,征西你也同意我的观点吗?那我们要不要想办法通知希乐哥,让他万万不要上当中计,仍然是要保持防守,等大帅全军回师,再合兵破贼呢?”
刘道规摇了摇头:“我们是劝不了希乐的,而且以我的身份,劝他可能是适得其反,以为我是想阻止他立功,超过我大哥,所以,现在要做的,只能是管好我们自己,希乐那里,也只有祈祷他能冷静下来,不要中了贼人的奸计了。”
鲁宗之哈哈一笑:“其实,这也不难,只要我们有办法能打垮当面的妖贼水师,那就有机会能打通跟豫州的联系了,甚至可以前出大江,顺流而下,夺取江夏郡和夏口,只要能跟希乐形成前后夹击妖贼豫章一带的态势,那妖贼的埋伏,就全部不管用了。只是,我们的水师战船不过二百余条,远远不如妖贼的数量,更没有那些八艚巨舰,水战想破妖贼主力,恐怕是难上加难,最好,还是按我之前说的,引妖贼上陆,再设法歼其陆军主力,还是考虑一下我去从马头渡口引他们上岸的这个计划吧。”
刘道规坚定地摇了摇头:“不可,万万不可,敌军的目标,绝不是我们的渡口,如果他们真的想借这两个渡口登陆上岸的话,早在舰队西进的时候就攻击了,何必等到现在?卢循这样搞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夺取江陵,而且是以最快的速度攻下江陵,消灭我们整个荆州军团,然后,再回师与徐道覆汇合,与希乐哥,还有大帅的主力部队决战。”
鲁宗之冷笑道:“异想天开,真当我们江陵是一座不设防的城市吗?真当我们四万荆州精锐是摆设吗?就算有这些巨舰,但以我们江陵外的水城的防备,以及二百多条黄龙战船的实力,也绝非他们可以轻易攻克的,我看,他们到时候非但吃不下这块骨头,还得崩掉一嘴牙呢。”
刘道规微微一笑:“所以,他们得想办法先解决掉我们水城的防守,也解决掉助守水城的那些黄龙战船,非如此,不可能夺取江陵!”
西撤战舰至武陵
檀道济笑了起来:“说一千,道一万,原来妖贼是想诱我军的黄龙战船主动出击,然后在大江之上将之消灭,这样,就等于拆除了我们外面水城水寨的防守工事,对吗?”
刘道规点了点头:“是的,强攻水寨的话,就算有八艚巨舰,也是非常困难的事,很难拿下,但若是这些战船都在外面给消灭,那水城只剩下空寨一座,更不用担心给反击的事,那只要在外面架起巨舰上的弩炮与投石机,火力全开,也就十天左右的时间,江陵水城就会给彻底打开,到时候,敌军就可以从水城登陆,强攻江陵本城了。”
鲁宗之冷笑道:“就算如此,我们也有数万军队,他们想要越过水寨攻打江陵,那这些巨舰就无法支援攻击的军队,我们就是守城也能把江陵守下。”
刘道规淡然道:“但这样一来我军的舰队尽失,以后就算守下江陵也没有主动出击的能力了,我们要考虑的不止是守住江陵,还要在未来的战争中,发挥更多的作用,无论是东进与希乐哥的豫州军团夹击妖贼,还是渡江攻打长沙郡,断妖贼后路,甚至是西上白帝城,攻取谯蜀,都是需要战船的。”
“我们经营荆州数年,好不容易有这二百多条战船的家底,若是在此战中全损失了,那等于我们就失去了主动攻打妖贼和谯蜀的能力,这是万万不可的。所以,如果要我选择,最好还是能灭掉妖贼的一部分舰队,尤其是那些八艚巨舰,打掉这些巨舰,他们就失去了强攻江陵水城和沿江烽火台的能力,那战争的主动权,就转移到我们这一边了。”
鲁宗之的眉头一皱:“可是,我军的水战实力,远远不能和敌军的水师相比,如果说主动出击,攻打敌军的巨舰和船队,那是以卵击石啊。呆在水寨之中,还能拖上十天半个月,如果出了大江,给敌军捉到,那可能直接就团灭了。”
刘道规微微一笑:“出奇不意,攻其不备,这是兵法的精要,敌军远道而来,气焰嚣张,以为有巨舰在,我军战船不敢出击,这正是我们的机会,而且,他们现在在攻击我军的沿江烽火台,而我们无法反击,只能撤守,这会更加助长他们的气焰,妖贼的两个头子,卢循和徐道覆,虽然多年来一直在一起形影不离,但据我们的情报来看,他们是貌合神离,都想借战功而一人独大,压倒另一个,所以,不排除这回卢循亲自领兵前来,而徐道覆留守豫章,是一种全新的争功之举。”
檀道济笑道:“是的,听说朱超石这个叛徒在叛变的时候,还害得卢循的妹妹,徐道覆的老婆卢兰香死了,本来徐道覆是想杀朱超石报仇,而卢循却保下了他,还把朱超石提拔为自己的副将,这回妖贼前来,朱超石也在阵中,此人深知我军的底细,更是跟寄奴哥学到了兵法的真传,要对付他,我们还得好好计划才行,不过,也许我们正好可以利用妖贼这种内部不和的机会,有机可乘。”
刘道规叹了口气:“我一直有种强烈的预感,朱超石并不是真正地叛变,可能只是因为形势所迫,对这个人的发落,以后我们还是要交给大哥来处理,能生擒的话,尽量生擒。”
到彦之没好气地说道:“到时候,我要亲手挖出这厮的心,看看是怎么长的,寄奴哥,无忌哥对他都是天高地厚之恩,这都能叛变反水,如何对得起那些战死的同袍。不管他是主动投降,还是存了什么别的想法,我反正是不会原谅他的,生擒此人是必须的,因为,不能让他死得太便宜了!”
刘道规的眉头一皱,说道:“对于此人的事,我们暂且按下不议,只是,我们必须要考虑到朱超石知道我军底细的情况,大家说,刚才我的提议,他会料到吗?”
檀道济的神色一凛,说道:“如果是卢循,应该想不到我军敢主动出击这种事,但若是朱超石,可就难说了,此人在兵法的见识上一向过人一筹,以前兵棋推演之时,也屡次主动出击,甚至他镇守南康,也是因为当时多次向无忌哥建言过,说他愿意为先锋,主动攻击岭南。”
“虽然他后来兵败被俘,但这些想法,仍然是在他的考虑之中,我建议,有朱超石在,不要实行这样激进的打法,万一中招,那恐怕我们的战船,会全部损失了。”
刘道规叹了口气:“那我们的战船,就这样困在水城之中,给敌军天天架起巨舰上的远程武器打击,就能避免损失了吗,还是说所有的战船全部固定在水寨之中,作为固定的要塞工事,放弃出击的打法?”
檀道济咬了咬牙:“我觉得,要不现在就让所有的黄龙战船出击,相机一战,如果有机会,就打掉他的巨舰,如果没机会,就迅速地西进,转移到武陵郡,檀祗那里,虽然武陵的水寨不如江陵,但妖贼应该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派主力去攻打,运气好的话,我们还可以分掉他们一部份的兵力巡江监视,以减轻江陵这里的压力。”
鲁宗之点了点头:“是的,趁着现在江陵外面的江面还没给封锁,我们不如先转移战船,实在不行的话,就让檀祗把船全部拖到岸上,避免敌军的打击范围,武陵那里还有一万多的精锐,都是从湘州各地撤退到武陵的,忠诚可靠,这半年多也多次打退了敌军的围攻,成为我们现在在江南岸唯一的要塞,实在不行的话,有这两百多条战船,还可以护着檀祗所部突围和转移。”
刘道规的神色平静,说道:“大家议得都很不错,我意,见机行事,步步而行,敌军的巨舰和舰队的速度不同,是我们的好机会,如果在敌军的舰队初来之时,主动派出战船挑战,然后诈败退往武陵郡方向,引得敌军的快速舰队去追,那巨舰就只能停在江面之上,这时候,就是我们的机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