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循笑道:“黑袍神尊,你虽然厉害,但在军中想要斩杀我的大将,恐怕也不容易,而且,我为何要相信你呢?”
黑袍轻轻地叹了口气,摘下了自己的面具,陶渊明的那张黝黑而清瘦的脸,展现在了卢循的面前,卢循一看之下,大惊失色,倒退两步,讶道:“居然是你?!”
黑袍重新戴回了面具一副了无生趣,死气沉沉的青铜脸,直对着卢循:“卢教主,我主动地向你展现了身份,这个诚意,你觉得如何?”
卢循从极度地震惊之中回过了神,咬了咬牙:“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原来陶公你才是神盟以前一直用来对付刘裕的一着暗棋,在公开的地方到处关心天下百姓疾苦,反对刘裕发动的各种战争与劳役,世人皆知你是一个伟大的文人,大晋的良心,却不曾想到,你居然会是新一代的神尊。”
黑袍的眼中闪过一丝可怕的神色:“我自幼与我最心爱的师妹一起,被斗蓬神尊所收养,然后被黑袍一手训练,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与生离死别,通过了无数的试炼,甚至牺牲了我最爱的女人,这才走到了这一步,卢教主,想必我的经历,你也能猜到一二,感同身受。”
卢循的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当然,走到这个位置,就是牺牲了无数人间的亲情,爱情,友情,变得冷血无情,对一切都保持着警觉,不相信任何人,所以,我们是真正的同类,也可能成为真正的朋友。”
黑袍摆了摆手:“我们不会成为真正的朋友,但会成为在共同利益之上,合作愉快的盟友,也许,总有一天,我也会向你讨教一下,如何跟斗蓬神尊相处的技巧呢。”
说到这里,黑袍和卢循相视而笑,一股诡异的心照不宣,尽在不言中。
笑毕,卢循点了点头:“好了,我的朋友,你既然肯向我透露你的真实身份,那就是对我的信任,我如果再不相信你,也说不过去。这支军队,本就是大部分由降军和临时征召的各路散兵游勇所组成,并非我天师道的真正主力精锐,就当是我回报你的信任好了。”
说到这里,他探手入怀,一面檀木令牌,被他翻在手中,递向了黑袍。
黑袍接过令牌,也不多看,直接隐入了大袖之中,说道:“天师令,这可真的是好东西,见令如见教主,你连徐道覆都不肯给这东西,也就给过卢兰香,居然愿意给我,我还真得谢谢你。”
卢循的眼中闪过一丝异样之色:“所以,不要辜负我对你的信任,朱超石是忠是奸,就由你来帮我把关了,中军的英纠和范无病,是我亲授的弟子,只要见令,他们就一定会相信你,胜过虎符,到时候你想做什么事,让他们办就行。”
黑袍微微一笑:“我事先说明,江陵,是不能真打的,所谓的攻打江陵之战,只不过是检验朱超石是否可靠的最后一次测试,而且,也是配合你们在豫章的行动。这点,你可以提前跟英纠与范无病说明。”
卢循摆了摆手:“不必了,既然要装,就得装得象点,我如果连朱超石都信不过,那也不能完全相信我的这两个弟子,毕竟,世上熙熙,皆为利往。”
说到这里,他走向了船的另一边,声音顺风而来:“我这就得走了,这里的一切,就拜托给你啦,如果方便的话,也请帮忙挡住刘道规可能派出的援军,我可不想在大战刘毅的时候,有什么别的势力出来捣乱。”
黑袍一言不发,看着卢循远去的身影,远处的中军大舱之中,响起了低沉而密集的海螺号角,那是召集诸将议事的声音,黑袍的嘴角边勾起一丝冷笑:“朱超石,你以为你的心,我看不穿吗?”
群凶军议轻超石
半天之后,长沙,天师号,主舱。
朱超石顶盔贯甲,将袍大铠,坐在帅位之上,而他面前则是一条长方形的长桌,十余名身着道袍,劲装长剑的高级头领,分坐在这长桌的两侧,在这个还没出现高脚家具的时代,这种情形显得非常的怪异,一如朱超石的这身打扮和这些天师道中人一样,格格不入。
朱超石的面前,摆着一面帅旗,他清了清嗓子,沉声道:“各位,半个时辰前,卢教主在临行前,已经跟大家交待过了,他现在要去完成迎击刘毅的大业,而为了配合好他的这一举动,我们必须在这里齐心协力,各率本部兵马,攻打江陵,只有我们这里打得越狠,越凶,刘毅那边才能相信,教主仍然在这里,神教的主力仍然在这里,才会放心大胆地全军押上,进入我们的陷阱之中。”
坐在左首第一位的,一个深蓝色道袍,四十左右,独眼长须的中年人,正是卢循的大弟子名叫英纠,此人是最早一批在孙恩起事时就跟随卢循的弟子了,更是西汉初年的九江王英布之后,也跟英布一样学了一身悍勇的武艺,作战风格异常凶猛对付敌军也是残忍无情,即使是在狠人林立的天师道中,也是让人闻风丧胆的一号人物,这点,从他脸上的数道伤疤,尤其是瞎掉的那只眼中,装着的蓝宝石假眼珠,就可见一斑。
英纠冷冷地说道:“就算师父不在,我们这里仍然有七万大军,比起刘道规的部队,要多出很多,现在在马头渡口一带驻扎的晋将檀道济所部,不过五千余人,只要我们全军压上,十个打他一个,还怕他能挡住我军吗?”
朱超石叹了口气:“各位,虽然我军人数众多,但多是新附降军和新征募的士卒,核心战斗力也只是船上的水手和那些岭南的蛮人,缺乏组织和纪律,这半年多来,我们的这些军队在豫章多次和孟怀玉所部交手,还没看明白和真正的精锐部队的差距吗?”
英纠咬了咬牙:“那是我们没有放开大打而已,要是师父和徐副教主早听我的话,全军压上决战,孟怀玉部早就给我们干死了。朱师弟,你可别忘了,你是怎么成为我们其中一员的!孟怀玉再厉害,能强得过何无忌吗?”
说到这里,他得意地放声大笑起来,而坐在下首的一众师兄弟们也跟着得意大笑起来,如同群狼夜嚎,声音在船舱里来回激荡。
朱超石的面无表情,心下却是雪亮,这些妖贼首领们原来一个个都位居各部将帅,也都是想领兵挂帅,掌握大权,可自己归降天师道后,深得卢循的器重,一路直升,在他们这些多年老贼之上,虽然在能力上让他们无话可说,但这个资历和心中的不服气,却不是只靠能力就能弥补的,有卢循在时,英纠等人还不敢太过放肆,现在卢循不在又没给自己生杀予夺的大权,只是给自己统领诸军的权力,也难怪英纠会这样借机发挥,当面嘲讽自己兵败被俘之事了。
等到周围的笑声都平静下来之后,朱超石轻轻地咳了一声,说道:“各位师兄,我朱超石加入神教的时日是比较短,不比各位入教多年,需要向各位在教义上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但是,各位也可以扪心自问一下,为何现在是我,而不是各位坐在这个位置上呢,难道各位想说,是教主偏心,还是看走了眼,把我这个无能之人硬放在这里呢?”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脸色都微微一变,就连英纠的脸上,也不复刚才的狂妄,毕竟,抬出卢循,他们无话可说,而朱超石在这半年中的军事才能,也通过多次的军议和战斗,让他们心服口服。
坐在右首边第一位的,名叫范无病,是个三十四五岁,皮肤白皙,看起来有几分书卷气的文士,与英纠的感觉完全相反,他是做卢循的书童出身,也是跟随卢循多年,长期处理军令与公文的拟写,堪称卢循的心腹,听到这话后,打了个哈哈,说道:“各位师兄弟,刚才师父离开的时候,特地要我们精诚团结,只有团结,才能打胜仗,如果一盘散沙,各怀心事,那是成不了大业的,到时候,我们又如何向师父交代呢?”
他这话说得众人连连点头,而范无病说到这里,也转向了朱超石,笑道:“朱师弟,你加入神教时间虽然不长,但你的才能,我们都清楚,师父更是信任你,看好你,现在把全军的指挥权都交到你的手中,刚才英师兄只是提了他的建议而已,最后怎么打,是你来决定。就象你在豫章的时候,不也提了不少军议嘛,可最后是否采纳,还是看主帅的意思。”
朱超石点了点头:“我没有不尊重英师兄的意思,只是我想提醒下大家,要是晋军真的不堪一击,为何以教主之能,徐副教主之用兵,这半年多来,前不能吃掉孟怀玉,后不能回头打下荆州呢?甚至桓谦从后秦带来的兵马,在荆州召集的旧部,也是迅速地给刘道规消灭,连谯蜀的兵马也退兵百里,远离江陵驻扎呢?我们身为将帅,每个决定要为几千,上万的教友们负责,岂可任性?!”
英纠这下又不高兴了:“朱师弟,哦,不,朱将军,你这话我可不能完全同意,刘道规我们不是没打过,檀道济我也亲自跟他对过阵,在湘州,在巴陵的时候,我可是正面打败过檀道济和檀祗的联军,打得他们一个撤回江陵,一个退保武陵,也没觉得他们有多厉害啊!”
“至于桓谦他们不行,主要是因为他们小胜之后,自满得意,止步不前,失了锐气,才会给刘道规偷袭得手,这并不代表我们神教兵马不行。我觉得,我们就是缺乏这种一鼓作气,猛打硬冲的狠劲,才会拖这么久,浪费大好的时机。若是朱将军你下令,我愿为前部先锋,不破檀道济,势不回营。”
黑袍监军魔眼亮
朱超石叹了口气:“英师兄,你得明白一件事,一年多前我们刚出兵时打了晋军一个措手不及,除了何无忌所部千人马是作好战斗准备外,檀道济檀祗的兵马都不是常备,比如巴陵之战你带七千精锐的前锋主力,打他们加起来两千不到的人马,还有一半左右是临时征来的衙役,库丁,自然毫不费力,但这并不是晋军真正的实力。”
“等到刘道规稳住阵脚之后,在荆州征召了大量有经验的桓楚老兵,配合万余的北府军作为中坚,实力已经不是当时可比,现在更是有鲁宗之的雍州兵为后援,能一天之内击灭桓谦,就是最好的证明!”
“想那桓谦,一开始起事时也是势如破竹,但真正碰上荆州军的主力,连一天都没顶住,自己也兵败身亡,这半年多来,我们多次和孟怀玉部下的晋军豫州兵马交手,难道还不明白他们的真正实力吗?英师兄,你也领兵几次主动跟他们陆战,结果如何呢?”
英纠的胡子在轻轻地发抖,喉头上下晃动着,却是说不出半句话来。
一个金铁相交,异常铿锵刺耳的声音,从船舱外响起:“我很同意朱将军的观点,晋军确实是劲敌,不可小视。”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声音来处,只见舱门“支呀”一声打开,外面江风清朗的味道,伴随着一个高大的黑影,夹在一起冲进了门内,而一张死气沉沉的青铜面具,配合着面具后那洞穿人心的双眼,直入朱超石的眼帘。
站在下首的几个天师道头目起身,手按在了剑柄之上,沉声喝道:“你是何人,竟然敢擅闯帅舱?!”
而英纠和范无病则同时向此人行礼:“见过尊使。”
黑袍微微一笑,手腕一抖,那面天师令牌就抄在了他的手中,直示众人,这下,连朱超石在内的所有人,全都下跪抱拳,恭声道:“见过教主。”
当所有人重新站起身时,黑袍已经把这块令牌收入了袖中,朱超石看着范无病,说道:“二位师兄好像认识这位前辈?”
范无病点了点头:“是的,师父走前,特意让我们拜见过这位尊使,他是教主多年的好友,也为神教做过很多事这次教主离军去豫章,怕朱师弟你资历不足,无法让军令顺利执行,所以,特地让这位前辈执神教的圣令,协助朱师弟你发号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