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七狗连忙说道:“我是听沈赤云跟别的妖贼一起喝酒时说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不过,那卢兰香死了,后来朱超石转而去投奔了卢循,成为他手下的大将,沈赤云他们都在抱怨,说自己为神教,啊,不,说自己为妖贼出力很多,还不如去当小白脸呢。”
刘裕点了点头:“也就是说,沈赤云是因为怕死才投降的天师道,而你们,作为他的部下,自然也是跟着投降,然后受他的指使,来这里劝降沈家兄弟和沈叔长?”
沈八猫点头道:“是的,沈赤云在吴地有产业,本来也不想投降,但不投降就要死,还要给人吃到肚子里,所以就投降了,他以前也是天师道中人,还有几个老贼跟他关系不错,所以保他升官当了将军,但他开始也没想到劝降别人,大概也是怕老家中人知道他叛变投敌,怕大晋朝廷治他家人的罪吧。”
刘穆之冷笑道:“你是想说,连沈赤云也只是迫于无奈才表面投降,实际上是心向大晋的?”
沈八猫哭丧着脸,说道:“小的不敢这么说,小的只是自己觉得,沈赤云是想给自己留条后路的,毕竟,兵败力屈而降,谁都知道大帅的利害,要是他亲自领兵破了妖贼,那以后还会有个反正的机会呢。这回逼着沈赤云派我们来劝降的,真的不是沈赤云,而是徐道覆。”
刘穆之的眉头一皱:“徐道覆?你是说这回的招降,是徐道覆的指使?”
沈七狗连忙点头道:“是的,就连那些说词,都是徐道覆授意的。他说他了解沈家五虎,他们跟刘大帅有杀父之仇,上次既然加入神教,就不会对晋朝有什么忠心和感情,之所以跟着刘大帅,只不过是走投无路,只想见机行事而已,若是神教得势,攻取建康,夺占吴地,他们一定也会再次反水,加入神教的。”
沈林子怒吼一声:“放你娘的狗臭屁,寄奴哥对我们五兄弟有再生之恩,天高地厚的恩情,以为我们都跟你们这一家狗东西一样,忘恩负义吗?”
沈七狗哭丧着脸,说道:“林子公,这不是我们说的啊,我们这种小角色哪想得出这种话,这是徐道覆说的,若不是刘大帅命令,这种狂悖之言,借我一万个胆子,也不敢说啊。”
沈林子神色稍缓,还是恨恨地说道:“要是换了我,宁可是死,也不会降贼的,妖贼害得我们家破人亡,我们脑子没坏掉,知道谁是仇人,谁是恩人。你们这些贪生怕死的家伙,难道只有妖贼会杀你们,大晋的国法就杀不了你们吗?”
沈七狗连忙磕头道:“小的罪该万死,小的罪该万死。”
刘裕摆了摆手:“罢了,你们的罪,后面再议,徐道覆还说了什么?”
沈七狗抬起头,说道:“徐道覆还说,他们会在刘大帅回师之前就拿下建康,到时候刘大帅必败,而沈家五虎如果能配合他们实现这个计划,就会是首功之臣,以后的地位,还会在那朱超石之上,所以,他们一定会答应的!”
穷且不仁天地弃
沈叔长瞪大了眼睛,一脸疑惑地看着沈七狗:“这个,这个条件,你怎么没跟我说过?”
沈七狗冷笑道:“你是什么东西,也配跟沈家五虎相提并论?别忘了,沈家五虎里最差的一个,也是官至副将,比你这个军主还是要强上一截的,我们出来的时候,徐道覆可是交待地清楚,你不过是作为引见我们去见沈家五虎的一个跳板而已,事成之后,就算在天师道军中,你也不过就是个副将之类的角色,这样级别的,在天师道里,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沈叔长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妈拉个巴子的,合着弄了半天,我不过也就是个引见人而已,没捞到什么好处啊。你们这两个狗东西,一口一个地说天师道会给我高官大将,什么龙武将军之类的,原来就这啊!”
沈八猫哈哈一笑:“龙虎将军?这玩意还不跟草头王一样,随便发啊,事到如今,我也不骗你,就是我们两个回去后,如果事成,也能封为龙虎副将军呢,你沈叔长穷光蛋一个,靠了能杀人放火当了个军主,随时就想着投敌,你这种人,谁敢给你大官当啊。”
沈林子冷笑道:“可怜又可叹,沈叔长,你不是就是想着能杀人越货,奸淫掳掠嘛,那当官不当官的,对你也没啥区别,天师道你不真正地认识,当年忽悠我们沈家加入的时候,就是这样,先是到处乱开空头许诺,让我爹又是当郡守,又是当尚书的,反正没到手的东西,封你个玉皇大帝,太乙真人都可以。你这一个劳什子龙虎将军就能给收买了,真的是没眼界,太愚蠢。”
沈叔长的额头上开始冒汗,咬着牙,恨恨地说道:“想不到,想不到天师道又骗了我,我,我怎么这么命苦!”
刘裕冷冷地说道:“因为你的野心,你的愚蠢,你的贪婪,才会让你成为别人的棋子,轻信妖贼的许诺,是因为你的内心深处愿意相信这些事,所以才会这样容易上当。如果你和我们的北府兄弟一样,是一个视荣誉高于生命,把保国安民看得比自己得到好处更重要的人,那又怎么会轻易地堕落,被妖贼的谎言所蒙蔽呢?沈叔长,这一切,是你自找,怪不得别人。”
沈叔长的眼中泪光闪闪,终于松开了剑柄,跪到了地上,咬牙道:“我错了,是我的贪婪,是我的愚蠢,让我误入歧途,违背了加入北府军,加入京八兄弟会的誓言,我无话可说,但是,刘裕,你口口声声要为了天下的穷苦人作主,去推翻那些压在我们头上,吸血奴役了上百年的世家大族,你自己还记得自己的话吗?你现在做的事情,是否还在坚持自己的初心不变?”
刘裕淡然道:“你凭什么以为,我刘裕就倒向了世家高门,不再为穷苦人作主了?大晋的将士,子民是人,世家子弟也是人,我既然受了大晋子民的托附,肩上扛着整个天下,就得为天下人考虑,而不是为某一类人考虑。”
说到这里,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吴地的庄园,无主的田地,难道我没有分给北府将士?没有按大家建立的功劳,分给爵位,再以爵赐地?别的人我不说,就说你沈叔长,按你的军功斩获,晋安郡的七百亩良田,难道没有分给你?!”
沈叔长的脸色一变,咬了咬牙:“只给我地,又没有奴仆佃农耕作,难道要我一家七口人自己种地吗?”
刘裕冷冷地说道:“所以,如果你也有更多的钱,去买卖奴仆,收揽庄客,你自己不也变成了世家子弟,贵族豪强,不也变成了你最讨厌的那种人吗?你的地宁可荒着,也不愿意租给那些失地的百姓去种,这还要怪国家对你不公?”
沈叔长恨声道:“那为什么世家高门,贵族子弟就有那么多的奴仆,为什么他们家的地就可以在天师道之乱后原样奉还,而吴地豪强的地,很多就是永远地失去了?”
刘裕叹了口气:“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傻充愣?世家子弟就是再不堪,在天师道之乱中也是站在大晋,站在朝廷一边,为国效力,被杀的人不计其数,甚至全家绝户的也不少,难道对于这些家族,还要在他们战死之后,再把土地没收?”
“至于吴地豪强,就比如你沈家,本身就是趁乱加入了妖贼,是造反的一方,战后按功过赏罚,留下性命,交出产业,难道不应该?你和沈家五虎这种归顺反正得早,立有功劳的还给你们赐了一些土地和爵位,那些一直跟着卢循徐道覆,一路跑到广州,死不忏悔的老贼,难道我还要保留他们的土地庄园,等他们回来接收?”
沈叔长一屁股软到了地上,这下子,他所有的言辞都失效了,整个人给彻底地摧毁了,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严重,有多厉害。无论自己给自己找了多少借口,都不过是强词夺理,刘裕说得对,自己那不知满足的贪婪,和无法掩盖的杀戮与抢劫的欲望,才是给天师道利用的真正原因,怪不得别人。
刘裕看着沈叔长,冷冷地说道:“沈叔长,你是贫苦出身,但不代表你有颗高尚的心灵,不是说谁穷谁就有理,世家子弟中的败类欺压良善,吸血害人,而你,和他们本质上是一路人,只不过你没有他们生来的权势富贵罢了,一旦给了你作恶的条件,你会比他们更残忍,因为他们多少还要讲点规矩,还要考虑点子孙后代,而你,只图爽了自己就行,你跟天师道的妖贼,天然就是一路人,所以他们几句话就能把你收买,我给过你一次机会,不会再给你第二次。”
后面的丁午恨恨地说道:“寄奴哥,跟这个败类有什么好说的,下令吧,我现在就砍了这个叛徒!”
刘裕摇了摇头:“罢了,他毕竟也曾经是我们的兄弟,曾经是我们京八党的一员,虽然他自己背弃誓言,成了叛徒,但念在他还没有造成重大损失,奸谋没来得及发动,我给你个有尊严的死,你现在自我了断,汝之妻儿,我养之,放心去吧。”
暂稳营中天明杀
沈叔长的脸上肌肉都在抖动着,手按着剑柄,在微微地发抖。
沈林子冷冷地说道:“沈叔长,你还指望着想要拼死一击吗?寄奴哥有多利害,想必你自己最清楚,再加上还有我们这么多兄弟护卫,你剑都来不及拔,恐怕早就给砍成肉泥了,非但死无全尸,还会祸及家人,自我了断,起码还能保全妻儿老母,寄奴哥既然这样说了,就是给你留了最后的机会,不要不识好歹!”
沈叔长的眼角流下了两行泪,长叹一声:“怪我利欲熏心,不走正道,才有这个结局,寄奴哥,我没脸见你,也不配叫你一声大哥,只希望你能看在我也为北府军流过血,为大晋立过功的份上,不要让我两个儿子知道,我是怎么死的!”
刘裕点了点头,转过了身,背对着沈叔长:“你去吧,我会上报你是战死的,你的家业,我会保留,你的两个孩子,我会抚养他们成人,但是你犯的事,爵位是不可能继承了,我会以你之前纵兵掳掠的罪行,剥夺你的爵位和军职,但不会把你叛逆谋反之事公开。”
沈叔长跪倒在地,向着刘裕重重地磕了三个头,当他起身之时,大吼道:“吴兴沈叔长,今日去矣!”
一声“呛啷”响起,利刃出鞘,伴随着隐约的风雷之声,血光闪现,那是沈七狗和沈八猫的脖子和前胸中闪出的,两声惨叫之后,沈叔长放声大笑:“老子就是给你们两个狗东西所欺骗,赔上这条命的,就算是死,也跟老子一起上路。”
他说到这里,横剑于颈,用力一抹,一道血箭,就这样溅在刘裕的后背之上,染得他的征袍一片血色,刘裕的眉头微微一皱,轻轻地摇了摇头,负着手,直接就走了出去,当他经过沈林子的身边时,稍稍一停,沈林子微一欠身,低声道:“后面的事,末将处理,今天晚上的事,末将会守口如瓶,绝不会有消息走漏。”
刘裕点了点头,轻轻地拍了拍沈林子的肩膀:“沈叔长的部下是好兄弟,未卷入谋逆之中,把他们收编进你的营中,对外就说沈叔长暴病而亡,尸体就地埋葬。”
沈林子正色道:“末将遵命,按您吩咐的处置。”
刘裕看了一眼在一边的刘穆之,使了个眼色,二人相伴而行,向着营外的一处箭楼走去,丁午很识趣地带着十余名卫士分散四周,离箭楼足有五十步的距离警戒,接替这个范围内值守的军士,以确保二人的谈话不会有人听到。
当刘穆之那胖大的身形出现在箭楼之上时,刘裕轻轻地摇了摇头:“虽然叛乱没来得及发动就给破获了,但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胖子,你知道是为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