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也不戴头盔,直接策马就向着前方的暴龙号冲去,而仆骨十斤的身边,传令兵吹响了号角,各队的骑兵开始迅速地重整,然后十骑一队,跟这勃里哈儿一样,纷纷杀向了当面的木甲机关人。
沈田子在土坑中静静地趴着,双眼仍然死死地盯着来袭的敌骑,胡骑的呼喝之声越来越近,但并不象之前那样冲锋,十骑一队,散开二十多步,还排成了两到三排,速度也明显放慢,这让他们即使是面对八石奔牛弩,也有机会进行躲闪,毕竟,八石奔牛弩虽然威力巨大,但射速缓慢,对于非集群高速冲锋,只缓缓靠近的敌人,用处有限。
沈一奇低低地骂了句:“这帮贼子倒是学精了,不会猛冲聚团,这下子可不好打了。”
沈田子平静地说道:“这正是我们想要的,等他们到了近前,攻击木甲机关的时候,就给我突然冲出去,记住,先对着马腿招呼,不要管掉下来的人,俱装甲骑都是笨重的家伙,想起身不容易,只要落了马,就失去了战斗力。”
说到这里,他的眼中冷芒一闪,轻轻地把手中的大斧从土层之中拿出,锋刃的闪光在土屑泥沙之中若隐若现,而斧身上的一汪血迹,散发的血腥味道,刺激着众人的鼻子,沈田子舔着嘴唇,低声道:“这回,咱们全都杀个痛快,看看是他俱装甲骑厉害,还是我们吴地轻兵威武!”
勃里哈儿一手持着长柄大斧,一手控着马缰,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暴龙号的前胸,刚才就是在这个位置,突然舱门打开,一部八石奔牛弩给推了出来,向着自己猛射,要不是本能地一低头,恐怕这会儿已经没命了,有了上次的教训,他格外地注意着这点,甚至把自己的位置都挪到了扇形分布的十人骑队的右边中间,不再是正对着冲锋,他心中暗想:这回无论如何,也不至于上来就射我了吧。
他的目光又落到了暴龙号之前,那具血肉模糊,脑袋已经碎得不成形状的尸体,摇了摇头,暗道:“哈里摩儿,我的兄弟,我不会让你白白死去的,我一定会为你砍碎这该死的木头机关,拆成千块万块,把里面的木甲士剁成肉泥,祭奠你的英灵,你看着吧!”
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把目光转向了暴龙号右手的那根长槊之上,刚才,就是这根长槊突然地一抡,生生地把哈里摩儿打落马下,再一盾砸死,而这回,长槊连同木甲机关人的右臂,都停着不动,整个木甲机关人,如同死了一般,静静地立在原地,只有头上的烟孔,还冒着几缕淡淡的余烟,不知道是何用意。
勃里哈儿突然停了下来,对着左侧的三骑大声道:“格里米,巴颜,乞儿术,你们三个给我分散开,用套索上去套住这木头机关的右臂,当心,千万别给它刺中或者抡中,如果它攻击你,就马上闪开撤回,只要套中了这东西的右臂,就迅速回来,先断了它这胳膊,看它还怎么个凶法!”
三索齐出套木臂
三骑齐齐地应了一声诺,然后分散开来,在十余步宽的正面,散开向着暴龙号迫近,直到十五步左右的距离。
刚才一直不动的那根长槊,这会儿终于有了动作,而且不是一般的快,槊尖迅速地抖出一个枪花,然后象是毒蛇的引信一样,轮流地指向了逼近自己的三骑,槊头之上冷冷的寒光,混混着一抹血色,透出一股死亡的气息。
正在小心翼翼地接近暴龙号的三骑,似乎给这突然动作起来的长槊,震慑了一下,毕竟现在离自己的距离不到三丈远,看起来,如果突然脱手,几乎就可以一下子刺穿自己,三骑的脚步渐渐地停了下来,一直在头顶挥动着的套索,也越转越慢,三个骑士的嘴里在不停地呼喝着,似乎是在给自己壮胆,可是向前的步伐,却是停住了。
仆骨十斤厉声道:“不要怕,你们是俱装甲骑,是大燕,乃至全天下最优秀的战士,一个区区木头人,又怎么能挡住你们呢?不过一根步槊而已,就算迎着几十上百条步槊组成的枪林,我们不也是迎着冲上,没有过半点退缩吗?”
格里米咬了咬牙,嘴里发出一阵呼喝之声,突然向着一蹿,冲出了三步,这槊尖开始并没有指向他,而是指着另一边的乞儿术,格里米这样一冲上前,离这暴龙号的右臂,已经不到十步了,但他仍然没有抛出这个套索,左手紧紧地拉着缰绳,一旦有什么异动,他就会马上撤回或者闪躲。而这些后续的动作,早在他冲出之前,就准备好了。
另二名骑士,乞儿术和巴颜,也是开始了左右的摇晃,而乞儿术还假装手腕一动,象是要把套索扔出,可刚刚一离开头顶,还没越过马头,就手腕一抖,瞬间又把这个套索拉了回来。
可是暴龙号仍然是不动如山,就这样静静地立在原处,无论木头机关人还是长槊,都没有任何的反应。似乎这三个骑士的行动,它是视而不见。
格里米的胆子更大了一些,他沉声道:“他的槊只有一把,却要对付我们三个人,没这么容易,大家不要慌,我们分散他的注意力,近身到五步之内,套中就走。”
他一边说着,一边拉着马缰,控制着座骑左右来回地游荡,却是在这游荡的过程中,慢慢地向前蹭,其他的两骑也是不停地左右横移,变换着位置,却是不曾向前挪出半寸,而这暴龙号手中的长槊,则是死死地指着乞儿术,无论他向左还是向右,慢动还是闪跳,这槊尖都是牢牢地指向它,仿佛这一槊的眼中,只有乞儿术一个活人。
格里米就这样悄悄地,接近到离暴龙号只有五步左右的地方,远处二十步外的仆骨十斤,突然厉声喝道:“全体鼓噪,大叫!”
他身边的七骑,全都扯开了嗓子,大声地喊叫,一边叫,一边打着手鼓,一时之间,暴龙号的面前,一阵鬼哭狼嚎,每个俱装骑士都知道,这样突如其来的噪音,乃是分神大法,为了掩护格里米的雷霆一击!
随着这一阵大吼,一直指向乞儿术的槊尖,似乎顿了一下,仿佛是这木甲机关人里的操作士,也被这吼叫之声吓了一跳,有点分神,乞儿术大吼道:“就是现在!”
他说着,把头顶一直在打着圈旋转着的套圈,飞快地抛了出去,不是缠向那右侧的木臂,而是直接抛向了指向自己的长槊,似乎是要靠这一下,直接套中槊头,把这该死的长槊,也拉脱下来。
巴颜也是驰骑如电,坐骑一跃而出,直冲步远,只要落地,就会冲到跟格里米几乎同样的位置,他手中的套圈也几乎是要脱手而出,目标,仍然是这木甲机关人的右臂。
格里米手中的套索,却是最晚而出,几乎是在巴颜脱手的一瞬间,他的这一个套圈才扔出,但是速度却要比巴颜快了许多,而且,他是从暴龙号的侧面扔出套圈,圈离手之时,套圈的结也解开了,变成了一道长索,这才是真正看似失误,但实际最狠的一招,从侧面一旦能缠上这木甲机关人的手臂,那绕圈之手,自然会缠成死结,就算是想解开,也是极不容易了。
这格里米三人组,在加入俱装甲骑前,就是两淮一带的著名胡人马匪,平时极擅这种配合套索作战,也不知道有多少大车和步骑兵,给他们这样联手套中,这回,面对如此庞然大物的暴龙号,他们仍然找到了机会,三索连发,志在必得!
暴龙号的右臂,突然闪电般地开始了行动,那个乞儿术抛出来的绳圈,看似要套中了晃了一下的槊尖,可是这一槊,却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向上一划,一挑,看似只微微地抬了一下木臂,可是巨大的力矩,却让槊尖向上挥出一尺有余,锋利的槊刃,顿时就切中了乞儿术抛来的套索,这个绳环,只一瞬间,就变成了一道断绳,再也无法套中这长槊了。
乞儿术一下子大骇,几乎本能地想要拨马而退,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刚刚一槊断索的长槊头,又瞬间指向了自己,而这回,不再是象刚才那样指而不动,槊尖突然暴射而出,如同一把飞刀,这尺长的槊头,就在这不到十步的地方,不偏不倚地,从乞儿术的眉心之间切入,继而把他的整个人,都打得从马背上直飞出去,带起一蓬血雨,落到五步之外,直挺挺的一动不动了。几乎在他整个人落地的同时,那断索也落到了地上,似是天意?
说时迟,那时快,巴颜在乞儿术的这一索给空中斩断的同时,就收索急退了,他这一招本就是虚攻,一看木甲机关人有了反应,立即就跟着后退,毕竟,这回套索的主力,不是他和乞儿术,而是格里米,他可不想为了一次的掩护套索,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
套索三人战阵亡
可是,巴颜尽管退得很快,仍然没赶上暴龙号接下来的动作,就在槊尖飞出,如飞刀一样地贯穿乞儿术的面门同时,空空的槊杆,就如同一条近两丈长的木棍,横着扫出,直向巴颜的身体扫来。
这一下抡扫的招数,一如之前那一下抡击打飞了之前的那个俱装甲骑的套路,势大力沉,雷霆万均,在空中划出一道棍影的同时,带着巨大的啸声,所过之处,连离着一丈多高的地面,也是一阵飞沙走石,要是直接给抡上,哪怕是身着重甲的俱装甲骑,也定会骨断筋折,甚至直接就送了命。
巴颜在策马后跳的同时,整个人也极限地往后仰,他很想干脆就直接仰卧在马背之上,这样大概才能保自己的安全,能活着退出,就是他现在最希望的事,之前的马匪乃至燕军生涯,他起码二十多次地死里逃生,而这一次,他相信自己也一定可以成功。
而他手中的这个绳索,也早已经脱手飞出了,刚才的这一下,他本就没想着能直接套中这个木甲机关人,因为从之前它一槊击飞前面的那个俱装甲骑的动作来看,这个庞然大物的动作也极为灵活,不亚于活人,自己这三人的核心仍然是掩护格里米,而自己,则是绳圈一出就极速后退,不求有功,但求保命。
巨大的呼啸声从身侧传来,越来越近,越来越吓人,巴颜的右耳膜在剧烈地鼓荡着,台风猛地在往他的耳朵里灌,很快,他就什么也听不到了,他知道,这是耳膜破裂时的表现,只有巨大的压力和呼啸之声,才能这样,他的脸色惨白,身上顿时汗出如浆,就连裤裆里也是湿成一片,毕竟,在生死面前,任何人都会吓尿,哪怕俱装甲骑,也不能幸免。
一阵巨大的风声,从他的鼻尖之前扫过,巴颜吓得闭上了眼睛,世界的一切,仿佛都已经停了下来,风声,呼啸声,那能让他七窍都在流血的巨大压力,似乎一瞬间就消失不见,他的头似乎是那些给大风吹歪吹倒的稻子一样,不知不觉地歪向了一边,正好看向了格里米的方向,而他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却是格里米的手,紧紧地抓着缠在手腕之上的绳索,脸上尽是兴奋之色,却是因为运气发力,而脸胀得如同猪肝一样的颜色,他的嘴里咬得牙齿格格作响,几乎是从牙缝之间迸出一个个字:“走,走,快走啊!”
巴颜睁大了眼睛,这会儿他的眼角余光顺着格里米手中的绳索,扫了过去,只见这绳索的另一端,死死地缠在那暴龙号的右臂之上,绳子拉得格格作响,肉眼可见的绷紧。而那木甲机关人被绳子死死缠住,再也动弹不得的右臂,却是紧紧地握着那根长槊,不,应该是叫长杆,长杆的顶端,光秃秃的,里面是黑洞,正好停在自己的嘴唇上方,如果那个戟头还在,锋利的侧刃,就会把自己的脑袋一切两半,就如同一边那倒霉的乞儿术一样,魂归西天了。
巴颜沉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他甚至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心中在想:“天马神保佑,我这回终于活下来了,等我回去后,我一定向你献祭三头羊,不,献祭一头牛,两头羊,用来感激…………”
他的自言自语还没有结束,突然,只见那黑洞洞的槊杆内,猛地寒芒一闪,在他回过神之前,一根新的,雪亮的锋刃,直接从里面顶了出来,在突出槊杆的一瞬间,刃侧的两根小枝,从锋刃上向上下两侧勾出,刃尖变戟尖,而侧面的小枝,则狠狠地刺穿了巴颜的额头,在剖开他脑袋的一瞬间,巴颜的脸上还挂着笑容,心中还想着如何祭神回报呢,但是他的生命,连同他的灵魂,已经消逝在这个尘世之间。
巴颜的脑袋,如同一个给从中剖开的西瓜,连同他的头盔一起,掉到了地上,紧接着,是他的身体,从马上落下,两匹失去了主人的战马,惊嘶着跑开,而只有格里米还死死地抓着手中的绳索,用尽全身的力量,狠狠地拽着。
暴龙号的右臂明显地想要晃动,可以看出它想要摆脱这该死的绳索控制,可是,格里米的力量,连人带马,加上这条特制的,混合了雪蚕丝的套索,却是让它的手臂,无法再动上哪怕半分,甚至从格里米这里,可以看到它右臂的肘子在不停地动,连接前臂与上臂的机轴,似乎都可以看到。
格里米咬着牙,恨恨地说道:“你这堆破烂木头,害死,害死我的两个兄弟,我绝不会,绝不会放过你,别想再害人,等十斤哥他…………”
他的话音未落,突然听到一阵细微的机簧扣动的声音,整个人不免微微一愣,因为他很清楚,这是弩机给扳动开关时的特殊声音,而紧接着,却是一道暗弩破空的声音,冲着自己而来。
当格里米看清来弩的方向时,正是那暴龙号的右大腿外侧,打开了一窗小门,而里面伸出一部轻步兵手弩,也就三石左右,两尺来长,弩臂之上是三连轮转,但弩矢又短又小,不足四寸的长度,显然,这弩只够射击近处的敌人,作防备之用,但在这时候,十步之内,仍可杀人,因为,这弩所指向的,正是格里米的咽喉!
格里米可以很清楚地听到自己喉骨碎裂的声音,甚至能体会到脖子给打穿,脑袋从肩膀上下落的那种感觉,眼前的一切变得天旋地转,甚至近在几步之外的木甲机关人,也在摇晃着,而映入他眼帘的那部该死的弩,却始终在他的眼睛里挥之不去,在格里米的灵魂脱离躯壳的一瞬间,他还在后悔着:我怎么就没看到这该死的弩呢,大意了,没有闪啊。十斤哥,你可要给我们三人组报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