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老六坐在马上,跟他身边的数十骑一起看着这一切,他轻轻地叹了口气:“真不愧是咱们老北府出来的,个个都是好样的,有这样的兄弟,能一起战斗,一起流血,一起去死,这辈子也没遗憾了。好吧,阿福兄弟,我不会再劝你退了,不过,有不怕死的精神是很好的,但还是不要白白送死,现在战车回来了,你们还是回车上战斗的好。”
张志转眼四顾,还剩下的六七辆战车上,无论是御手还是车上的戟士,已经人人带伤,个个浴血,刚才这些战车兵们强行在敌阵中杀进杀出,又没有车上的弩手远程狙敌,反过来给敌军的箭枝射中了不少,这一个回合下来,已经非常疲惫了,就连那些战马,也是原地低头刨地,汗出如浆。
张志摇了摇头:“不行,战车的兄弟们刚才消耗太大,这会儿冲不动了,我们上战车没有太大的作用,而且…………”
他说到这里,一指二十多步外的一辆战车的车轴,只见这车的两条轮辐已经断裂,整个车轴都变得极不稳定,行驶的时候颠来震去,看起来随时都要散架的模样。
众人脸色一变,也看向了其他的战车,只见这些车身和车轮多数如此,个个都是伤痕累累,跟车上的战士们一样,显然,刚才这些战车给上百敌骑围攻,就算没有给击毁,也是濒临散架了。
张志沉声道:“车营第四队的兄弟们,你们的刘队长呢?”
一个御手喘着粗气,说道:“刘队长和李队副都战死了,两辆指挥车也已经报废,现在你是整个车队的最高军官了,阿福哥。”
张志点了点头,说道:“刘队长和李队副开始就冲在前面,我亲眼看到他们的战车给击中车轮而撞毁,可惜了,好兄弟。那现在在新援到来之前,战车队的兄弟听我的号令,你们现在下车,以最快的速度修好车轮,装上挡板,刚才我们为了迎击敌军,来不及安装这些防具,现在敌军的攻势暂时停阻,又有我们的骑兵兄弟来顶上,你们修好战车,听我号令。”
那个御手咬了咬牙:“不行,阿福哥,你们弩手连掩护都没有,也在继续作战,我们这些车兵又哪能坐视?”
张志摇了摇头:“我们不一样,强弩在手,也可以捡地上的长槊作战,而车子不行,就会散架,就发挥不出作用,你们的挡板不装,御手和槊手都得不到掩护,就连我们弩手,也只能被迫跳下车作战,战斗力大大下降。”
说到这里,他环视四周,沉声道:“所有伤员留下,跟各车的御手一起修好战车,安装防具,动作要快,不要让我们在前面撑太久!”
没有人想站出来,张志咬牙道:“身上见红的,缠了伤带的,全给我留下,尤其是你,李秋平,你小子路都走不了啦,还往后缩什么,以为躲到人群里我就看不到了吗?”
李秋平索性从两个同伴的身后钻了出来:“阿福哥你也伤了,你要我留下,那你也不能上。”
张志叹道:“你小子,别乱扯,我现在是整个战车队的最高指挥官了,我在后面,那谁去前面指挥你?听令,留在这里,早点修好这些战车,也早点能来前面帮我们。”
李秋平叹了口气,一瘸一拐地,跟着四五个伤兵一起走向了那些损坏的战车,而御手们已经开始到后面的车身里,去找锤子,铆丁等维修材料。
槊手们则跳下了战车,向着这里集结,张志环视四周,十六七名弩手,手持强弩,而十二三名槊手,六七名盾卫,则持着大戟长槊,举着盾牌,站在弩手们的身边,人人的脸上虽然尽是血汗,写满了疲惫,但精神和士气仍然高昂,眼中尽是战意。
张志沉声道:“兄弟们,现在我们的任务,就是在敌军再次冲锋前,守住阵地,我们的骑兵兄弟还有一百多人,而对面的贼骑,不下两百,下次冲锋,他们必会尽全力,我们就是剩下最后一个人,也要挡住他们。”
“这里没有完整的盾阵掩护,但前方给打坏的十余辆战车,却是我们最好的掩护,一个弩手配一个槊手或者一个盾卫,敌骑如果冲击,则躲到战车后面,以弩射之,要是他们杀到近前,槊手和盾卫要上前近战,实在不行,就拿刀斧去砍他们马腿,捅马肚子,只要是没甲的地方,都可以杀!兄弟们,血战到底!”
所有人都高高举起了兵器,齐声大吼:“血战到底!”
请将不如激将法
胡老六用力地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后方,三面黄旗,仍然立在朱龄石所在的那辆战车之后,这辆孤零零的战车,就在他们身后不到三百步的地方,几乎已经没有任何军士还在护卫,显然,朱龄石作为主将,也已经派光了他身边的将士,再要派援军,只有自己上了。
胡老六咬了咬牙:“三面黄旗,就是不退,阿福兄弟,你说得不错,这也是将军们对我们的要求,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挡住敌军的最后一次冲击,后续的援兵马上就到,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尽一切努力,挡住燕贼!”
张志驻着长槊,一瘸一拐,却是坚定有力地向前走去:“兄弟们,开工干活了,灭胡!”
五百步外,燕军阵列。
一片蓝色的骑士,汇聚到了一起,如同一片小小的海洋,三百多骑,凑到了一起,但加上四百多匹同样身着蓝甲的副马,看起来数量足足多出了一辈,比起对面那加在一起不过两百步骑,稀稀拉拉七零八落的样子,视觉效果上显然强了很多。
慕于刚的眉头紧锁,看着前方的情况,慕容林策马在他的身边,来回逡巡,显得有些不耐烦,终于,他停了下来,沉声道:“刚叔,你这是怎么了,平时大小战,你都是冲在最前面,一往无前,可是今天,你只是稍遇小挫,就止步不前,这可一点不象你啊。”
慕于刚摇了摇头:“少主,事情没这么简单,敌军象是在诱我们攻击呢,不可轻易中了他们的诡计。”
贺兰敏冷笑道:“诡计?他们还能有什么诡计?我军这样迅速的攻击,一路之上斩杀数百敌军步骑,他们连最后的几十辆战车都上了,你看,那些战车连个挡板都没装,一个照面,弩手就只能跳车战斗,显然是非常仓促的应战,连我这个不太懂军事的人都能看出来。”
慕容林点了点头:“夫人说的不错,敌军不是埋伏诱敌,真的是实力不足,我看,他们在北城只是虚张声势,并不是真的有大兵在这里。”
慕于刚叹了口气:“这些晋军,死战不退,又会套索战法,应变能力也非常强,我军列阵连环冲击则用战车硬破,我军分散作战攻击他们战车,则用套索骑兵小队攻击我们落单的骑士,这明显都是精兵锐卒,如果晋军真的在这里只是虚张声势,又怎么会把如此精兵,放在这里?”
贺兰敏不屑地说道:“少量精兵放在这里罢了,他们现在也只有这点实力,要是真的有大兵在此埋伏,又怎么会坐视这么多精兵猛士战死呢?慕于将军,你大概是没见过别处的战况啊,所有地方的晋军,都在拼命攻城,哪怕是民夫和辅兵,还有些侏儒矮子,都可以死战不退,不是说不怕死,就是精锐。”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再说这些弩兵就是再精锐又如何,连保护他们的军士都没有,给我们二十余骑冲击就杀了上百,我看不出有什么厉害的。真要是厉害的,他们的主将会舍得全送在这里吗?”
慕容林微微一笑:“这次我同意夫人的看法,敌军没什么大的埋伏,或者说可能只是派少量兵马在这里监视而已,我们的动作太快,其他地方他们的兵力也吃紧,所以只有这些人在阻拦我们,现在我们要抓紧时间突破此处,要是真的别的地方他们兵马来援,那我们可就突不出去了。”
“刚叔,我知道刚才的一场血战,你的部下损失不小,一队多的好兄弟,就这样没了,要让你继续攻击,也有点勉为其难了,这样吧,刚叔,你且先重整队伍,我亲自带队突击。”
慕于刚的脸一沉,声音中透出一丝愤怒:“少主是以为我慕于刚损失大,有畏战情绪吗?”
慕容林摇了摇头:“我绝无此意,刚叔你征战一生,你的勇敢和战功,大燕上下谁人不知,我只是想说您前面辛苦了,可以歇息一下,且看小侄破敌。”
慕于刚摆了摆手,沉声道:“不必了,少主,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我慕于刚还骑得动马,杀得动敌。我接到的任务就是护送你突围破敌,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让你先我一步亲自突围。少主,你且在后面看好,是不是敌军真的有埋伏。”
他说着,一夹马腹,就要向前,慕容林突然说道:“刚叔,请稍等一下。”
慕于刚也不回头,冷冷地说道:“少主还有什么要交代的,请说快点。”
慕容林叹了口气,上前两步,走到了慕于刚的身边,郑重其事地行了个礼:“抱歉,刚才我一时心急,言语中冒犯了刚叔,还请你见谅,我真的不是对你有什么轻视,只是看到这么多兄弟战死,敌军却只剩这么点人,还是不一股作气地打过去,有点心急而已。毕竟,这回我们是要护送贺兰夫人突围的。”
慕容于勾了勾嘴角,向着慕容林使了个眼色,然后走马向前,慕容林心领神会,在后面跟上,二人就这样远离了贺兰敏,直到百步之外的一片荒丘,只剩二人时,才停了下来。
慕于刚叹了口气:“少主,你怎么这么快就忘了,你真正要去的,是西城,而不是北城,我之所以不急着突击,一来是怕敌军有埋伏,二来是不想你真的冲出去,贺兰敏要是跟你一起出去,你还回得来吗?”
慕容林沉声道:“我一个大男人,还要听她一个女人的指挥?刚叔是不是也把我一直当小孩子了?我想的是早点完成任务,这才好杀回来呢,再说晋军恐怕真的没什么埋伏,我们现在在这里浪费时间,才可能让他们的援军过来,到时候,机会就失去了。”
慕于刚摇了摇头:“他们既然有战车在这里,就不可能只有这点,而且这些战车过来的时候,都明显没准备好,挡板这些都没装,我料他们是从六里外的密林那里赶过来的,我们要是继续向北突,会落进他们的口袋里,趁着他们现在没有赶来,我们转向西城,才是上策!”
最后一突放手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