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还杀声震天,鼓角齐鸣的战场,突然陷入了一阵可怕的平静,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发生的这一切,何无忌的眼中泪光闪闪,端着一个酒碗,单膝下跪,冲着混江龙号的方向,沥酒于地,大声道:“这一碗,敬船上所有战死的英灵,敬的我好兄弟,幢主李苍林!”
全线追杀无可逃
殷阐的眼中也饱含着热泪,这个大才子喃喃地自语道:“太壮烈了,太感人了,李幢主明明有逃的机会,还有那十几个留在船上的战士,为什么他们不撤离,为什么他们要留下来和妖贼同归于尽?!”
张邵轻轻地叹了口气:“这就是忠勇战士的本份吧,宁可战死,也要完成任务,原来我们还以为徐道覆这样的贼首会亲自攻击大舰,大概李幢主他,也是想亲手消灭这个大贼首吧。”
何无忌沉重地点了点头:“是的,李幢主全家都死在妖贼手上,这么多年跟妖贼的战斗,他只是求死,不是求功,每战手下都不留一个妖贼活口,为此几次都给处罚,不然以他的战功,早就升到军主了。这次他也是主动请缨要到最希望的混江龙上去,我早该想到的,他开始就存了与贼同归于尽之心!”
殷阐咬了咬牙:“等回去后,我一定要亲自为李幢主作一篇言来(左言有来,打不出这个字,意思是追悼文,歌颂死者的美德与功绩,表达生者对他的思念)文,而他的墓碑,一定要找琅玡王氏的子孙来书写,他配得上这个荣誉。”
何无忌正色道:“这是必须的,这一战的胜利,就是靠了李幢主和那十几个兄弟的牺牲换来的,要不然这几百精通水战的老贼,还真的是我们的大麻烦,尤其是在这浅水的桑落州边上作战,更是方便他们在水底凿船,现在这些老贼已经全部消灭,我们再无顾虑,加速前进,把敌军的那些小船,全部消灭,为李幢主他们报仇!”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大声道:“升起帅旗,擂起战鼓,全军突击!”
一阵沉重的号角声响彻了江面,所有的晋军黄龙战船上,响起了阵阵欢呼之声,继而是密集的鼓点之声,过江龙号上,一面“何”字大帅旗迎风升起,而所有的晋军战船上都齐声在大吼“镇南”“镇南”“镇南”。
过江龙号再次冲到了最前面,这回所有两军将士都看得真切,何无忌亲自站在船中央的高台之上,擂着战鼓,一边擂,一边大声道:“叛徒朱超石,快快拿命来!”
上百条晋军的黄龙战船,二十多艘前军的战舰,挂着风帆,全速推进,迅如奔马,而中军和后军的船舰,也早就在之前拔锚而起,虽然风帆没有完全挂起,但也趁着这强烈的东风,速度不慢,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已经越过了那桑落沙洲,绕开了沉没的那几条双方战船,跟在前军的二十多条战船后大约半里左右的位置,破浪而行。
朱超石在鲟鱼号上,心中乐开了花,可是脸上仍然作出一副焦急的模样,今天的这个结果,是他最希望得到的,何无忌没有靠自己的预警,就直接摧毁了那些天师道的舰队,数百老贼,都随着那条装满火药的大船,一起葬身鱼腹,而只要自己引着这支舰队,冲出这湓口,进入大江之中,那就再无可以阻挡他们的力量了,自己刚才也派船到后面的江面探查过,所谓的主力舰队,根本就是子虚无有的事,江面之上空空荡荡,连渔船也没有一条,看来那徐道覆是拿自己这支船队为诱饵,自己是从陆路上直扑豫章城了。
这一战真的是不幸中的万幸,以这些老妖贼的水战功夫,要是徐道覆全军前来,早早地在这桑落洲一带设伏,有个一千以上的老水鬼去凿穿,恐怕这胜负还真的不好说呢,此战能让何无忌大胜,真的是苍天有眼,冥冥中得到了神力相助,大概就是因为这些妖贼作恶多端,杀人无数,所以上天就会借北府军的正义之师,借何无忌之手来诛杀这些人间的魔鬼吧,就象自己的师父能创造一个个的奇迹,不正是天命所归吗?
朱超石咬了咬牙,他甚至准备干脆挂起白旗,向何无忌投降了,只是,现在这种情况,会不会给何无忌相信自己是卧底呢?毕竟寸功未立,刚才那一战数百妖贼围攻过江龙号,总不能说是自己故意让他们去送死,要是这样边走边逃,引着何无忌军队攻打南康,会不会是更好的选择呢?
他的心中在飞快地想着,却被身边的阵急促的叫声叫醒,几个南康的民兵,脸色惨白,声音都在发抖:“将,将军,这,这晋军战船,离咱们,离咱们不到百步了,我们,我们逃不过去啦。”
船尾的那名天师道剑士,一边操着舵,一边厉声道:“想活命就快快划船,不要说这些有的没的,落到晋军手中,只会给挖心剖腹,死得极惨,你们还不如自已了断!”
他的话音未落,只听到一阵“扑通”“扑通”的声音,却是周围的二十多条渔船上,已经有不少南康的民兵开始弃船跳江了,还有几艘船上的民兵们,干脆打开舱门,把武器扔进江中,跪在甲板上双手抱头,跪伏于地,以示投降,而船也停止了逃跑,直接就在江面上打转。
可是追击的晋军战船,却是毫无受降的意思,船上的晋军将士们,个个咬牙切齿,对于这些出舱投降的南康民兵们,就是一阵弓箭射击,惨叫声和落水之声不绝于耳,而那些挡在江面之上,停船投降的渔船,无一不是被晋军的黄龙战船直接撞上,断成两截,连人带船地沉入水中,不一会儿的功夫,这江面上就漂起了几百具南康民兵的尸体,引得周围的鱼群纷纷凑近,将之拖入水底,成为今天的一顿大餐。
朱超石心中感慨交加,喃喃自语道:“罢了,就算今天死在这里,也没什么遗憾了,镇南,一定要攻下南康,守住豫章,尽灭妖贼,为我们这些人报仇啊。可是,这些南康军士是无辜的,不能让他们这样白死。”
想到这里,他心一横,走出了船舱,对着两百步之外的何无忌,正准备大叫“朱超石在此”,可是,他刚要张嘴,却听到了一阵狂笑声顺风从几里外的桑落州上传来:“何无忌,不要以为你赢了!”
伏兵尽出火焰杀
过江龙号上,何无忌显然也听到了这个声音,他的脸色微微一变,转而扭头看向了后方,只见不知从什么时候,原来草木茂盛,里余见方的那个江心的桑落州上,那大片的郁郁葱葱的密林,全部在一瞬间倒下,三十部以上的发石车,五十余部重装弩机,全部装上了燃烧着火苗的弩枪,对准了晋军后队的舰船。
徐道覆扛着一把大锤,独站在当前的一部弩机之后,满脸的横肉都在跳动着,他哈哈一笑:“何无忌,今天,这里就是你的葬身之地,去死吧!”
说着,他的大锤狠狠地抡动,重重地砸向了机簧的开头,力臂下落,这枚三尺多长的弩枪,激发而出,在空中划过一道长长的弧线,火焰燃烧时更是拖出了白色的尾迹,让这道弧线被上万名军士看得清清楚楚,不偏不倚,击中了后队中的一艘黄龙战船的后甲板,顿时,所中之处,就腾起了火苗。
随着徐道覆的举动,这几十部弩机,也同时开始了发射,数十枚着火的弩枪,满天飞舞,砸向了晋军后队那些装满了粮草辎重,行动缓慢的舰船,强劲的东风加强了这些弩枪飞行的速度和距离,不少晋军士兵反应了过来,试图上前拿盾牌阻挡,可是这些八到十二石的弩机,射出的弩枪的动能,可远远不是普通的弓箭可比,往往是盾阵被无情的击穿,持盾的军士给整个人钉穿在甲板上,连人带板都腾起了火焰。
“呜”“呜”地一阵阵破空之声紧跟着响起,那是三十余部投石车开始了轰击,这回,是反过来在沙洲岸上的天师道部队顺风了,晋军战船刚才在战斗中,把投石机和弩炮都放到了甲板前面用于攻击前方的敌舰,后甲板这里几乎没有任何武器迎敌,是的,谁也想不到,竟然敌军会在身后出现,甚至为了保持船的平衡,刚才还有不少底舱的粮草和木制的辎重如盾牌,木板等给搬出堆在了后甲板上,这些都成了天生的引火材料,火弩只要击中,那随弩所带的硫黄,硝石药包就洒得四散皆是,所过之处,无不腾起火焰。
一块块西瓜大小的飞石,无情地砸穿了所击中的船板,虽然不象那些南康渔船,给一石就能击沉,但即使是黄龙战船,给这样砸中,也是顿时就会裂开一个大洞,底舱的人在惨叫,一些给连续命中多块石头的战船,开始漏水,下沉,船上的人跑来跑去,一片混乱。
何无忌咬着牙,大声道:“后队战船转向,抛弃粮草,弓箭手到后甲板掩护,步兵登上江中沙洲,给我消灭这些投石机和弩炮,前锋船队加速攻击前进,中军不变,继续前行,无论如何,先冲过湓口再说……”
他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突然,前方传来了一阵巨大的响动,看似平静的江面之上,顿起滔天巨浪,就在那十余条还剩下的南康渔船后面,不到二百步左右的位置,浮起了数十艘中等个头的战船,从头到尾,全部被木头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船的底部,甚至可以看到包了一层铁皮,出水的一瞬间,两侧的船舷上,突然冒出了二十余个孔洞,同样数量的木桨,从两侧孔洞伸出,运转如飞,如同一只只的巨型海龟爬出了江面,向着前军的晋军黄龙战船,就飞快地划了过来。
所有人都给惊得说不出话来,何无忌的身边,殷阐睁大了眼睛,指着这些三四百步外,如烈马一样向自己奔来的水底战船,大叫道:“这是,这是什么鬼东西?妖法吗?”
张邵也不可思议地摇着头:“不可思议,不可思议,难道,难道这就是妖贼传说中的机关术吗?还可以水底行船?”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大叫道:“大帅,大事不好,我们陷入敌军的埋伏了,前方有水底战舰,后方沙洲上有敌军的远程打击,现在我们…………”
何无忌恨恨地把两只鼓槌掷于地上,大声道:“前有伏兵,后有劲弩,当下之际,我军无路可退,只有全力死战,前军战船全速撞击这些敌舰,不要让他们冲起来,速度速度速度啊!”
随着何无忌的话,被传令兵用旗号下达,原本在前方追击南康渔船,不停地射箭投石的晋军战船,放弃了对渔船的追击,它们的船头开始迎向那些飞快地向这里冲击的天师道浮水战船,舵手们在努力地控制着尾舵以调整方向,但是,这转头之间,速度却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
桑落洲那里,二十余条晋军的后队战船,已经在起火下沉,其他的船舰,在绕过沉没的同伴,甚至顾不得去营救那些落水挣扎的军士,径直地就向着沙洲冲去,不少弓箭手已经冲到了后甲板上,而弩机和投石机也给人肩拉手抬地搬向了后方,一场抢滩登陆战,即将打响。
“咚”“咚”的声音,突然密集地从后军战船的底下响起,十余条战船,开始剧烈地晃动,下沉,不少人反应了过来,发出绝望的惨叫:“不好,水底有水鬼啊!”
徐道覆的脸上挂着残忍的微笑,一挥手,身后的密林之中,奔出了上千名弓箭手,他们手中的弓箭箭头,都燃烧着火焰,这些就是他之前跟朱超石所说的,在江州这里收编的桓楚残军,山贼土匪,他们根本没有梳理和天师道弟子那样的道髻,手中的兵器和服装也是五花八门,但是,随着各自军官的一声令下,上千枚的火箭,腾空而起,如同一片片地火乌鸦,落向了百步之外的几十条准备抢滩登岸的晋军战船,顿时,江面上就成一片火海。
数不清的晋军战船,或被焚烧,或被凿穿下沉,江面上到处漂着晋军的尸体或者是扑腾求生的军士,宛如一片人间地狱。晋军想要冲击沙洲的道路,也被浮尸和沉船,以及岸边的暗礁所阻拦,战船互相撞击,一片混乱,战斗已经变成了一边倒的屠杀。
道覆原是早伏兵
何无忌面无表情地看着后军的战斗,周围的参军们个个面色惨白,除了张邵还是一如既往地紧锁眉头,殷阐的声音颤抖得越来越厉害:“镇,镇南,现在怎么办,后方,后军的船队,看来都要完蛋了啊,我们,我们顶不住…………”
何无忌点了点头:“不奇怪,这回看来徐道覆是早有准备,提前就在这江心洲上伏兵,我们刚才大战时没来得及检查,才会着了贼人的道儿,洲上的伏兵不仅有妖贼,那些弓箭手看起来是江州各地的反贼,全在这里了,现在反攻桑落洲已经没有可能了,传令后军继续战斗,前军迅速地突击,消灭敌军这些浮水战船。”
邓潜之咬了咬牙:“镇南,后军可是有我军的粮草啊,若是后军尽没,那我们的粮草…………”
何无忌厉声道:“顾不上那些坛坛罐罐了,后军不仅有粮草,更有一千多我的老部下,我连他们都没法去救,还管得了这些粮草吗?今天是妖贼在这预设的战场伏击我军,我们当务之急是冲出去,只要到了大江之上,要么可以顺江直下南康,要么可以弃船登陆退回豫章,主动权才能回到我们手中!可要是今天都陷在那里,全完蛋了,那一切就免谈。”
张邵咬了咬牙:“镇南,可是这些从水下突然浮出的战船,看起来速度很快,妖贼的水战我们刚才见识过了,这样硬打,真的能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