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兴勾了勾嘴角:“那是因为朕当时听信了谗言,去援助了叛乱的谯纵,最后害人害已,不仅自己没得到西蜀,还让仇池的杨盛叛离了,当时就是你给我出的好主意!”
陶渊明淡然道:“我最多只是出个主意,但若不是陛下想要接纳桓谦,谯纵这些与刘裕为敌的人,又怎么会弄成这样呢?西蜀请求你的援军时,你本可直接派出关中军队出援,顺势吞并蜀地,可是你做事犹豫,怕公开得罪刘裕,于是转而让仇池出兵,不仅没落下多少人情,还滋长了杨盛的野心,这总不能怪到我头上吧。”
姚兴咬了咬牙:“我就不应该听你的话,与刘裕为敌,如果要与他为敌,我又何必舍弃南阳十二郡呢,现在想来,我非常后悔!”
陶渊明微微一笑:“陛下从来都低估了刘裕,你以为割弃无法防守的南阳十二郡可以让刘裕放弃与大秦为敌,但实际上是不可能的,他一向的目标就是要收回整个北方失陷于胡人手中的地盘,包括你整个大秦的疆土,难道也能给吗?一时割地,助长了他的气焰,提升了他在晋国的地位,现在他可以先灭南燕,下一个目标,就是公开援助过谯蜀的你了。”
姚兴咬着牙:“若不是刘勃勃作乱,我也不会怕了刘裕,现在只是因为两面作战,顾此失彼,只有先消灭了刘勃勃,才能集中全力对付刘裕,而在这个时候收留你和司马国璠,无异于给刘裕直接攻打我的借口,你的这面大旗,会成为刘裕出兵的借口,自己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陶渊明淡然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只冲你收留桓谦等荆州余党这条,就足以攻打你了,又冲你以前指使藩属国仇池出兵援救谯蜀,也足够打你了。如果你真的想要保大秦平安,为自己争取时间,就不应该考虑交出我,尤其是交出司马国璠的事!”
姚兴冷笑道:“司马国璠真正的本事和影响力你比我更清楚,前面给他说这么多好话,无非就是想掩饰他是一个草包废物罢了,这些司马氏的宗室王爷,个个都是猪,就凭他们,还想挑战刘裕?你居然要我收留这种人,他是能领兵破敌,还是能一呼百应?”
陶渊明平静地说道:“自晋国南渡以来,内战不断,逃往北方的士族也不断,但除了以前桓玄篡晋时,有宗室司马休之跟着刘敬宣逃到南燕一段时间以外,还没有一个司马氏的宗室亲王叛逃北方过。无论世家间如何内斗甚至是内战,都要给司马氏诸王一点起码的面子,不至于赶尽杀绝,所以,司马氏的宗室,还没有群起叛国,反对某人过。而司马国璠,会成为第一个!”
姚兴哈哈一笑:“之前司马休之也叛逃过,你怎么不说了?”
陶渊明微微一笑:“司马休之是因为其兄司马尚之被桓玄所杀,走投无路才逃去的南燕,后面桓玄果然篡晋自立了,今天,刘裕又是以大权臣的身份,逼得司马国璠这个宗室大将走投无路,这不就是预示着他要走桓玄的老路吗?之前晋人皆以为刘裕是大忠臣,大英雄,但这样一来,他却成了桓玄一路货色的篡权者,以后在晋国内部要反对他的人,可就层出不穷了。”
姚兴摇了摇头:“司马国璠是犯了军纪,屠杀平民给拿下,名正言顺,犯了军法还叛逃,这种叛国小人的话,又有谁会相信呢?只怕连司马德宗兄弟,也会先把他开除宗人的籍贯吧。”
陶渊明淡然道:“司马国璠只是一个开始罢了,就算他给除籍,其他司马氏宗室,尤其是有野心,想借机夺权上位的那些个人,必然人人自危,这个家族我很清楚,别管本事有没有,那颗想要争权夺利的心,是永远不会变的,刘裕就是因为清楚这点,才不给司马氏真正的权力,无论是皇帝还是宗室,都只有虚爵而已,司马国璠之后,一定会有越来越多的司马氏宗室,为求自保而起事,如果刘裕放纵不管,会助长他们的谋逆之心,如果刘裕手段坚决,那就可以说刘裕屠戮宗室,想要篡权自立,无论哪种结果,都会对刘裕和晋国内部造成巨大的麻烦。”
姚兴笑道:“司马氏宗室诸王,就没几个能当官为将的,本身也就是靠了个王爷头衔混吃等死罢了,又何必为争那些官职而赌上全族性命呢?司马国璠之后,恐怕更是没有司马氏宗室诸王想出来做事了。我跟你的看法完全相反!”
陶渊明笑道:“可是别忘了,刘裕上任后,立了新规矩,什么无功不得爵,非爵不为官,而且这爵位可不是世袭不变,到了死后,民爵直接收回,士爵也要降一等处理,换言之,以后司马氏宗室,可没办法再袭那些开国的爵位了,若不能打仗立功或者是为官出政绩,两三代人以内,给除爵为民,是免不了的事!陛下,你说在这种制度下,司马氏的宗室们,还能坐得住吗?”
姚兴的眉头一皱:“刘裕还真的敢这么干?那他得罪的可不止是司马氏宗室诸王,更是世家大族了。”
陶渊明微微一笑:“所以,其实世家大族才是最恨刘裕,最反对他的那批人,只不过他们没有合适的理由和借口反抗,如果让司马氏诸王在前面先公开反对,他们再在后面暗中推波助澜,那刘裕在晋国是不是还能坐得稳位置,就要打个大大的问号啦。”
为人取栗何所求
姚兴的眉头渐渐地舒缓了开来:“难道,黑手党还没有给消灭?还是陶先生你有意重组黑手党这个组织呢?这次我的探子还回报,在临朐之战时,指挥南燕大军的是一个叫黑袍的人,也是南燕的国师,此人身份神秘,背后似乎有个叫天道盟的秘密组织,长年以来操纵和控制了黑手党,你对这个天道盟,又知道多少呢?”
陶渊明淡然道:“我也是这次才知道有这么一个组织的存在,本来我也一直奇怪为什么黑手党会完蛋得这么快,几乎给桓玄一锅端了,要知道,我可没有把其他几个镇守出卖给桓玄,现在想来,恐怕是这天道盟为了扶持桓玄,而主动抛出了黑手党呢。”
姚兴轻轻地“哦”了一声:“这个天道盟还能控制强大的南燕,调鲜卑铁骑为自己所用,你既然这么讨厌刘裕,为何不去跟这天道盟合作,而要来找我呢?这岂不是舍近求远?”
陶渊明微微一笑:“因为天道盟的黑袍已经惨败,整个南燕也几乎只剩广固孤城一座,我这个时候去广固城,不是自投罗网吗,万一城破,我连逃都逃不掉。黑袍不管如何都只有跟刘裕死战到底这条路了,我最好的选择,就是来陛下这里,请你能助黑袍一臂之力,救下南燕的同时,打退刘裕,这样大家联手,才会有光明的未来。”
姚兴摇了摇头:“我跟刘裕并没有你死我活的深仇大恨,只要我不接纳刘裕的敌人,不出手帮助他要消灭的敌国,那起码这几年,我是可以跟刘裕,跟东晋和平相处的,你现在的身份没有暴露,我可以只送回司马国璠,给刘裕做个人情,或者你若是怕他出卖你,干脆我直接杀了司马国璠,传首刘裕,以示诚意,你通过国师给我献的破刘勃勃的计策听起来不错,我可以试试,如果果如你所言,我消灭了刘勃勃,再平定凉州,后方无忧的时候,再考虑与刘裕一争高下。”
陶渊明笑着摆了摆手:“陛下可以交出司马国璠,那请问陛下可以交出桓谦吗?可以交出谯纵吗?”
姚兴的眉头一皱:“荆州桓氏一向跟我姚家关系不错,桓谦又是落难来投,我岂可坐视不理?如果在这个乱世中拒绝前来主动投奔自己的人,以后又怎么可能有更多人来投奔呢?”
陶渊明正色道:“那司马国璠不也是同样的道理吗?要是天下人都知道陛下因为畏惧刘裕,连司马氏的宗室都不敢接收了,以后无论是东晋的世家还是北方的部落,都不会有人主动归附。当年陛下敢收留刘勃勃,不惜得罪强大的北魏时的气概,哪里去了?”
姚兴咬了咬牙:“你别提刘勃勃了,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收了这只白眼狼,现在我甚至可能要反过来求北魏出兵,与我们联手灭了此贼,为此失掉河套草原,也只能认了。”
陶渊明叹了口气:“刘勃勃不过是陛下一时走眼没控制住罢了,但因为陛下的这种美德,凉州诸国不也是先后来归顺了吗?包括这几年各国出奔的权贵,也多是跑到你这里,甚至不会去北魏,这就是人心所向啊,陛下要是想成就霸业,如果连士族之心都失了,那恐怕以后连我这样的人,也不会来投奔了啊。”
姚兴冷冷地说道:“你现在也没来投奔我啊,你是为了你自己罢了。现在你跟我之间,一如当年的我和刘裕,只是面对共同的敌人,暂时合作罢了,一旦你真的扳倒了刘裕,自己就会在晋国掌权上位,到那时候,你还会是我的朋友吗?”
陶渊明微微一笑:“凡事都是走一步看一步,谁能预料得了未来呢,但我起码不象刘裕那样,需要北伐的功业来实现他那不切实际的理想,我们东晋的士族,世家,一向是只要偏安南方就行,跟这北方失地,已经隔绝百年,谈不上有什么感情,刘裕为了得到那些贱民的支持,想分我们士族的利益,如田地这些给这些人,这才是我们跟他势不两立的根本原因!”
姚兴冷笑道:“先生终于说出实话了,你们真正不愿意放弃的,可不是什么千年道统,传承,仍然不过是那些现实的好处罢了。只是我很奇怪,你陶家虽然也当过东晋的开国荆州刺史,但早已经家道中落多年,你陶先生也曾经混得食不果腹,只当过一些教谕之类的小吏,这士族的存续,跟你真的这么重要吗?以你的本事,在刘裕手下混个高官,并不是难事吧。”
陶渊明咬了咬牙:“我们士族,就算一时家道中落,但仍然是在士籍之中,仍然有各种好处,最大的一点,就是家传的藏书,这保证了我们在文化上比贱民们有巨大的优势,我虽然少年时食不果腹,但可以学富五车,只要自己有本事,那任何时候只要机会来了,就可以一飞冲天。而绝大多数的农夫,只能一辈子耕作,除了当兵立功一条路外,再无上升的可能。”
“而刘裕这么一来,等于让天下人人都识文断字,那以后我们家的子孙想要再出人头地,可就难了,我陶渊明再穷再苦,起码人人都知道先祖父陶公讳侃,乃是大晋开国时的荆州刺史,名垂青史,要是给刘裕这么搞法,只怕百年之后,我陶家就无人再会让人知道,曾经祖先的辉煌啦。”
姚兴一动不动地看着陶渊明:“可是,就算我有意帮你,这时候也拿不出军队来帮助南燕。我实话告诉你,南燕的使者张纲,已经比你提前两天来了我这里,也是想向我求救兵的,甚至还答应送我三万副甲骑俱装的铠甲为答谢,还肯割让大岘山以南给我,连这样的条件我都没有考虑,因为,为个只剩孤城一座的南燕,要我抽调对付刘勃勃的兵力去救,实在是太不值得了。”
陶渊明微微一笑:“可是陛下根本不用出一兵一卒,就可以达到救援南燕的目的了,如果是这样,那陛下还会拒绝吗?”
两败俱伤后方变
姚兴的双眼一亮,脱口而出:“竟然还有这种好事,这怎么可能呢?”
陶渊明的眼中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神色:“兵法有云,不战而屈人之兵,上策也!陛下要做的,就是虚张声势而已。”
姚兴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之色:“我还以为先生有多厉害的办法呢,你觉得刘裕征战一生,还会吃这套?他现在围攻广固一座孤城,旦夕可下,黑袍虽然厉害,但孤立无援,完蛋也是早晚的事,要救南燕,非十万到十五万大军不可,你说虚张声势就能救燕,莫不是在说胡话!”
陶渊明笑道:“所谓的虚张声势,之前不是没有人搞过,当年慕容德趁着刘裕起兵灭桓玄的时候,曾经也有意攻晋,虽然最后没有成行,但仍然是摆出了四十多万步骑的庞大阵势,逼刘裕与他做城下之盟,这就是典型的不战而屈人之兵!”
姚兴的眉头一皱:“要是以前大秦全盛之时,拿个三四十万兵马,尚且吃力,毕竟我不象慕容德那样,可以穷兵黩武,滥用民力。更何况现在,我的主力用来对付刘勃勃尚且吃力,又怎么可能起大兵去对付刘裕呢?之前我这里不是没讨论过出兵的可能,但是一众将帅都说,以现在大秦的实力,拿出十万大军,穿越中原,远到齐鲁之地去救燕,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陶渊明淡然道:“现在是不可能,也没必要,刘裕现在刚刚临朐大胜,气势正盛,就连黑袍也不敢再在野战中与之硬对,只能收缩广固防守,但请注意,他现在只怕了张纲前来求援,此人虽然是个能工巧匠,但在南燕不过是个尚书郎的身份,连六部侍郎都不是,派这样级别的人来救援,就证明了一件事,那就是黑袍并不想现在就真的求援。”
姚兴笑了起来:“这点你倒是留意到了啊,昨天的内朝会上,不少重臣都说南燕根本没有来求援的诚意,当年连迎回慕容超的母亲和妻子,都派了韩卓这个尚书左仆射前来,这次居然让个尚书郎就想来求救国之兵,恐怕是昏了头啊。”
陶渊明点了点头:“现在黑袍还有幻想,指望广固坚固的城防和他的用兵之法,能独自打退刘裕,毕竟请神容易送神难,对外求援,一旦外国军队真的前来,常驻燕国境内,再想把他们赶走,可就不容易了,上次陛下送回慕容超的母亲和妻子,可是要了南燕的称臣请藩,还有交还了皇家乐队呢。这次若是助其保国,那要价只会更高。”
姚兴冷笑道:“他若是有办法自己守住广固,又何必要我出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