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裕睁大了眼睛:“控制这些世家子弟的毒,是五石散?那现在看来,这些五石散,是出自天道盟之手了?或者说,是出自黑袍的那个同伙?”
刘穆之正色道:“现在看起来,事情已经越来越接近真相了,天道盟控制黑手党的方式,根本上的一点,就是这些世家子弟们吸食的五石散,可叹他们中毒多年,性命受制于人而不自知,而天道盟一旦需要要挟黑手党的镇守就范,就是使出这招,若不合作,就灭掉他们家族,让他们饱尝这老来丧子之痛。所以相公大人最后是宁可选择自尽,以确保自己能重新指定下任玄武,可就算这样,也没有救回玄帅。”
刘裕长舒了一口气:“原来如此。这么说来,相公大人选中了你,甚至选中了我,就是为了在这种非谢家子弟中,从新兴的士人和武夫中寻找新的栋梁之才,为的是打破黑手党,甚至是隐藏在黑暗中的天道盟的控制?”
刘穆之点了点头:“是的,相公大人曾经在死前,语重心长地跟我说过,说世家天下,已经走到了尽头,到了非变不可的时候了,四大镇守,总是从世家子弟中出,而世家子弟的堕落和无能,已经是不可挽回的事,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在世家子弟中找镇守,只会让黑手党越来越弱,到时候连守护国家这个基本职能也做不到了。因此,他必须要给黑手党引入新的血液,这个血液,就是你我,还有刘毅。”
刘裕的眉头一皱:“可是他从来没有跟我提起过此事啊。妙音和夫人也从没有说过。”
刘穆之正色道:“就连玄帅也不知道黑手党的存在,因为相公大人怕他一怒之下带兵去攻打其他的镇守。他告诉我,只有你才是可以真正拯救黑手党的人,才是可以挽救大晋的人,因为你是那种纯粹,无畏的人,他最看重你的,就在于你这种纯粹,无私。这点,是我们身上都不具备的。”
刘裕摇了摇头:“也许,只是因为我太自以为是罢了,或者说,一意孤行。我这一路走来太顺,总有贵人相助,从军开始就是谢家一直在扶持我,又有你的全力帮忙,还有两位红颜知已的不离不弃,最可贵的,是有这么多兄弟舍命跟随,如果没有你们,我是坚持不下来的。”
刘穆之笑道:“这是你自己争取来的,不是别人的帮忙,无论是我,还是谢家,还是你的兄弟们,是因为你付出在先,让我们感觉到安全可靠,我们才会作出相应的回报,同样的道理,为什么这种好事落不到刘毅的身上呢?他这辈子都没有想明白这点,却不知道,他从不会对人真正付出真心和性命,跟任何人的结交都是有所图的,这就是和你最大的区别。”
刘裕看着刘穆之:“你说你一直居于我之下,是因为你不纯粹了,而我是一个没有私心的人,但按理说,越是这样,你越是应该象希乐那样利用我,最后居于我之上,为何一直以来,你还是安心当我的副手呢?或者说,你现在还是在隐忍,准备有朝一日夺走我的一切?”
刘穆之淡然道:“你的一切,说到底是兄弟们,将士们对你发自内心的信任和崇拜,是那种可以不惜性命生死相随的感情,这点,我永远也夺不走,所以,这就注定了我永远只能追随你,而不是取代你。”
穆之敞怀吐心声(三)
刘裕微微一笑:“其实我也是在利用一切的机会提升自己,掌握权力,因为我也知道,只有掌握了权力,才有可能做到自己想做的事,这点上和你并没有太多的区别,你这一路跟我一起打拼,应该知道这点啊。”
刘穆之摇了摇头:“不一样,你虽然也是想要权力,但在最关键的原则,也就是你刚才说的初心上,你能坚守住,而我不行。为了权力,我会妥协,会让步,甚至会放弃我儿时的理想,如果不是因为在你身边,只怕我早就变得和郗超,庾悦这样的世家子弟一样,向现实低头,甚至,堕入黑暗,加入黑手党或者是天道盟了。”
刘裕的眉头一皱:“你真的会加入他们吗?我不相信,因为你的本性仍然纯良,不至于加入他们来取得权力。”
刘穆之正色道:“这个问题,也许我自己也无法回答,曾经在京口的少年刘穆之,是不会加入的,但自从我受了槟榔之辱,下定决心要取得权力后,那如果我面临象郗超那样的选择时,也许就无法坚守本心,按说读书明理,但我看了那么多历史上冠以大义之名下的阴险狡诈,无所不用其极的黑暗,老实说,我已经渐渐地不再相信光明,直到和你在一起。”
刘裕摇了摇头:“我杀人如麻,满手血腥,又怎么可能是光明?”
刘穆之叹了口气:“有时候,杀人是为了救更多的人,死在你手下的人,自有取死之道,没有无辜之人,哪怕是跟我们没有仇恨的敌国军士或者是给妖贼们裹胁蛊惑的吴地百姓,在与你为敌时,都注定了不再无辜,要怪,就怪这个乱世吧,我仍然同意和相信你的看法,只有结束这个乱世,天下才会有太平。所以,你做的一切,包括战争中的杀戮,都是光明的。”
刘裕的心中一阵感动,点了点头:“谢谢你胖子,还肯这样信任我,其实有时候我自己也在怀疑,我想着要拯救天下苍生,却是杀人如麻,很多战事,因我而起,这样打了二十多年仗,在北伐南燕之前,几乎没有对这个世界有任何的改变,难道我做的,真的是对的吗?难道非要我的北伐,才能结束这个乱世,救百姓于水火吗?就好比这个南燕的百姓,他们真的需要我来解救吗?”
刘穆之正色道:“寄奴,不要怀疑,你做的当然是正确而有意义的事,乱世不结束,胡汉之间的矛盾不化解,这种战争就永无何止,所有的百姓,无论是汉人还是胡人,都会一代代地残杀下去,就象那八百年的周朝列候,天下百姓没有一天的太平,只有秦朝建立,大一统,才算结束了中原的仇杀。”
刘裕反问道:“那按你这说法,我们就不应该打淝水之战,让苻坚早早地统一,岂不是更好?”
刘穆之笑道:“寄奴,你又在说笑了。苻坚根本没有在淝水之战时统一天下,并给天下人安定太平的本事。他的前秦,看似强大,实际上根本没有消除汉胡矛盾,也消除不了五胡之间的矛盾,如果他真的能让前秦铁板一块,又怎么会在输了一仗之后就天下大乱,最后身死国灭呢?虽然有慕容垂和姚苌这些阴谋家的策划,但如果不是天下人心不安,诸胡在找机会想报仇,又怎么会一战失利就国家崩溃呢?恕我直言,在淝水之战的时候,北方的胡人君主连族群融合都没做好,也根本不可能有平定天下的实力。毕竟,汉胡之隔,有如云泥,连语言都不通,又怎么可能真正成为一家人呢?”
刘裕的眉头一皱:“可是我现在就算灭了南燕,也有同样的问题,鲜卑人和其他胡人恐怕不会说汉话,那我又如何让他们成为一家人呢?就靠着用雕板印刷术让他们识字,然后再把他们打散分到各村庄,这样真的可以吗?”
刘穆之微微一笑:“不可能就在短短数年内就让鲜卑人和其他胡人完全这样融入的,但是,你的办法可以让他们除了融入,没有别的选择,这恐怕也是你早就考虑过的事了吧。”
刘裕慢慢地露出了一丝微笑:“给你个显示聪明才智的机会你也不要,胖子,你好狡猾啊。罢了,我也不瞒你,我把这些胡人分离开来,让他们不能形成部落,不象以前的匈奴五部那样可以举部而居,只听从各自族长的,那就相当于俘虏敌军之后,打散混编入各队,让其不能形成整体,被人所利用。毕竟,胡人对于部落首领的忠诚度很高,甚至一个部落都是同一个姓,世代为大人的那些头人,无论要他们做什么,都是不会犹豫的。”
刘穆之点了点头:“所以,曹操他们不分散胡人部落,就是为了让头人们一声令下,全部落的男子都能上马从军,自己只要控制几个首领就行,但碰到乱世,这些首领如刘渊等,如果他们自己起了野心,那就会形成诸胡乱华的可怕结果,从这个意义上,这些胡人的部落,必须分散,如此,他们就再无作乱的实力。”
刘裕笑道:“而且你想啊,原来如果是全部落的胡人,那他们天天碰到一起说话做事都是用胡话,想教他们汉语也不容易,现在这样分散到各村各庄,周围都是汉人,不会汉话就没法跟周围的人交流,不想学也得学了。就象我去了草原才学会鲜卑语,匈奴语这些,不是因为我有多勤奋,而是因为不学这些就没法说话了呀。那可太难受了。”
刘穆之正色道:“好了,你是准备用这种打散胡人部落,分散入汉人村庄的方式来完成化胡为汉的设想,这点很好。也只有把胡人彻底变成了汉人,那天下的战乱和屠杀才能终止,这点上看,你不愧是这个世界上光明的化身,也只有你,是愿意不计个人私利,去推动这种开天辟地的壮举,而我,只会想着这些胡人真是麻烦,如何解决?可能最后我想到的办法就是驱逐他们,让他们离开中原,回到塞外。”
齐鲁之地交谁属
刘裕苦笑道:“你算是够仁慈的了,至少不会杀光他们,而只是驱逐,要换了我的多数兄弟,恐怕光是杀了还不够,还得把他们的尸体做成京观,再把脑袋全砍下来枭首,一根木杆上插一个,从洛阳到建康的大路两边全都插上,让汉人看了叫好,胡人看了发抖呢。”
刘穆之勾了勾嘴角:“恐怕一半多的兄弟做得出这种事。可是自古以来,京观虽然能让将士们一解心头之恨,却是有干天和,不仁不义之举,也许会给自己的子孙后代带来灾难。当年楚庄王就拒绝了部下将打败的晋军尸体堆成京观的建议,成为千古佳话,而喜欢做这种事的项羽,则英年早逝。不得不说,也许冥冥中自有天意,善恶有报,报应不爽啊。”
刘裕点了点头:“所以你想的,就是把胡人全都赶出塞外,就此相安无事?恐怕这也不可能吧。”
刘穆之叹了口气:“短期内想要恢复中原,我能想到的就是这样驱逐胡虏的办法了,不过,比起你的化胡为汉,却还是差了一筹,刚才王镇恶提出这个想法时,我还觉得他太天真了,那是他祖父一辈子要做而没做成的事,可是等到你提出了这些设想后,我才觉得,也许,这还是有实现可能的。所以,我刚才才会把印刷术和字模的事情向你汇报。其实本来我是打算打完这一仗,才向你报告此事的,因为我原来想着的用这个来教育汉人读书认字。而不是胡人。”
刘裕勾了勾嘴角:“这个事我也想过,长远来看,汉人也都是要读书认字的,但现在这个情况,还是先让胡人用上的好,一来平定齐鲁之后,想在这里大量移入汉人百姓,恐怕不容易,而本地的汉人佃农,大多数都归附于各个豪强和大族,比如这个辟闾氏,哪怕是给几乎消灭了,仍然可以在鲁南这片地区有这么大的影响力,一个逃亡的前家主之子,仍然有几千户人愿意为之效命,你觉得这正常吗?”
刘穆之微微一笑:“齐鲁之地,自从齐国开始,就是这种大姓士族力量极为强大,国姓和高姓这两大姓,本就是齐国姜氏的分支,姜齐虽灭,但这些分支后代,却是盘根错节,即使是两汉之时,因为国家的首都在关中,对这里也是鞭长莫及,这些土著大姓可以说在此地发展了千年以上,有极高的人望,也在这里占据了大片的土地,形如土皇帝。”
“西朝末年天下大乱,不少大世家都举族南下,但是这个齐鲁之地南下的却不多,也就是泰山羊氏和高平郗氏算是几乎全族出走,其他的几十个大家族虽然没有进入胡人朝廷为官,但也是盘踞一方,结坞自保,无论是石赵还是前燕还是前秦,再到后燕和南燕,都不敢得罪这些本地的土豪,要保证他们的利益,哪怕是对辟闾氏这样的公然反抗自己的家庭,也得手下留情,对封氏这样有人作乱的家族,也只能处死叛乱之人,而对他的兄弟都要多加安抚。”
“可以说不管哪个政权在齐鲁之地建立,这些本土大族,才是真正的主宰者,他们控制着这里的土地,支配着土地之上的民众,而且不仅是这样,他们还多是饱学宿儒,孔孟之乡里的大学者们,负责着此地传播礼乐王道之职,哪怕是慕容氏,建立太学,都得让韩家举荐的人来出任太学和国子学祭酒,如果你打算在此地办学校,搞教育,那第一个得罪的,就是这些本地的大族。”
刘裕点了点头:“是的,这种事已经在南方出现过了,我们想要给功臣和士人子弟上学,那些世家就非常地反对,甚至说我们想要用儒学取代玄学,是要夺他们的官,罢他们的职,为此辞官的也不在少数,后来他们甚至抬出了希乐跟我公然在此事上对抗,为了取得他们的支持,至少在这次北伐中出力,我只能作出让步,暂时关闭了京口的庠序,想必这样的事,在这齐鲁之地也会一样,我们要办学,本地的大族会以为我们是想排挤他们,继而抢夺这些上学的百姓,必会跟我们离心的。所以,我只能一开始先让胡人子弟上学,教他们学汉话汉语,学到谋生技能,这总不能再反对了吧。”
刘穆之正色道:“所以,只要我拿出这个印刷的书,可以迅速地几千万,几万本地制作出来,那就能做到用一个先生,就教授几十上百的学生读书认字,只要几百人,千余人,就能让几十万胡人中的孩子都学会汉字,回去后再教会他们的家人,语言和文字的学习,那就是融入的最关键一步,在学习这些文字的同时,胡人也能学习到我们华夏的历史,明白我们的道德与法律,知道忠孝仁义才是做人的根本,把原来草原上那种以力称雄,打打杀杀的野蛮行径丢掉,最后成为忠于国家,勤劳本份的大晋子民,这才算化胡入汉,终于成功。”
刘裕笑道:“很好,看来这一切,你想的比我还周到呢,那这些教授胡人的祭酒,博士,教谕们,还是把我们原来京口庠序里的人搬过来吗?”
刘穆之摇了摇头:“这点我也考虑过,不太合适,一方面京口的这些教谕们,多是在建康城中安家,本身也是士人,一家老小都在京中,要他们离开都城,来这刚收复的齐鲁之地,恐怕没几个人愿意的。本身很多人愿意当教谕,其实也是为了讨好你,以后想借着这个经历在你手下升职做官,包括范泰本人,也是这个想法。但如果派到这里,那最多也只能当个青州从事或者别驾之类的,范泰起码不会愿意。”
刘裕看向了刘穆之:“那谁肯来当这个教谕呢?”
刘穆之微微一笑:“那就得看,你想以后把这齐鲁之地,交给谁了。是想交给阿寿,还是交给你的娘家人,兰陵萧氏呢?”
越权执法人不服
刘裕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看着刘穆之:“你真的不考虑让本地的大族担任这青州刺史吗?这个问题是我今天真正要跟你商议的事,因为给这些本地的大族开出什么样的条件,是这回广固之战一个非常重要的事情,这决定了我们能否在此战中取得本地汉人大族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