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裕正色道:“不错,燕军已经全部撤回,北青州刺史诸葛长民,镇守彭城的宁槊将军羊穆之,以前分镇江北六郡的王仲德,檀道济,朱龄石三部,都已经集结部队,严阵以待,防止燕军南下的同时,也在安抚百姓,只是,这次似乎有不少奸细,在大肆散布各种谣言,甚至有说燕军已经攻克彭城,兵锋直指广陵的,还确实曾有打扮成燕军的小股贼人,出现在彭城到广陵的官道之上,而我各地守将派兵追剿时,却又是消失不见。”
刘毅冷笑道:“只怕又是有贼人作乱,燕军绝不可能深入到广陵,不是小股斥候,就是有我们的内贼在趁机假扮燕军,扰乱民心军心。联系到上面的烽火台之事,只怕,我们江北六郡之中,潜伏了不少内鬼啊。”
刘穆之点了点头:“刘豫州所言极是,移民江北的计划刚开始时,就有人在江北散布流言,动摇民心,后来也是花了很大的精力才稳定住,这回南燕突袭,各种流言又重新出现,可见上次的贼人仍然在伺机而动。”
司马德文沉声道:“刘镇军,你能查到这些流言是哪些贼人所放的吗?”
刘裕摇了摇头:“很多是打扮成逃亡百姓的外乡人,路过这些江北的村庄,就夸大其辞地散布流言,然后这些村庄就往往举村逃亡,各地守宰不能禁。现在想要再回来追查,怕是难了。”
王神爱叹了口气:“只怕是敌军的间谍细作所为。不过,此举也反映出,江北的民心不稳,尤其是新移民对朝廷是否有能力保护他们,缺乏信心,以至于一有风吹草动,就会弃家南逃。看来,我们还是得恢复在淮北一带的烽火台和山寨,调武岗男的旧部回去驻守,如此方可保境安民。”
何无忌的眉头一皱,沉声道:“皇后殿下可能有所不知,以前淮北山寨中的义军们,现在多数已经编入了我的部下,镇守湘州和江州之地,他们的守卫任务也很重,就是现在,江州之地还经常有桓氏余党作乱,攻击州县之时亦时有发生,撤不得兵马啊。”
王神爱的秀眉一蹙:“那何刺史有何良策呢?”
何无忌咬了咬牙:“依臣愚见,不如把在江北后方防守的三支军队,前出顶到北青州一线,驻屯各军寨,这样御敌于国门之外,可保六郡无忧,至于后方的防守,可以在吴地再征调一批新军接替。或者说,在江北六郡的新移民中募兵,维持地方的防守,我们现在在江州就是这么做的。”
刘毅摇了摇头:“何江州的这套,对付普通的贼子可以,但对南燕,恐怕不行,因为南燕贼多是鲜卑骑兵,来去如风,这回一天时间就可以从北青州打到在江北中部的宿豫,济南二郡,在我们集结部队之前就能带着掳掠的民众退回,这样分兵于各寨,起不到集结主力,邀击敌军的作用,甚至有给贼人各个击破的危险,万不可取!”
淮北防线不可守
何无忌的眉头紧锁:“这么说来,淮北地区无法防守了?”
他说到这里,看向了刘敬宣:“武岗男,你怎么看?”
刘敬宣站了出来,沉声道:“其实淮北地区一直是难以防守的,当年前秦南下,淮北各郡就是只能先抵抗,后放弃,甚至在前秦南下前的一年,君川之战时,前秦的兖州部队在俱难,彭超的带领下南侵,也夺走了包括彭城在内的大片地区。此战,当年我等亲历,虽然后来全部消灭了俱难的十万大军,但彭城也是一时无法夺回,直到后来淝水大捷,趁势北伐,才重新光复了这些地方。”
刘裕点了点头,跟着说道:“武岗男说得很有道理,淝水之后,彭城和淮北就一直在大晋手中,因为趁机夺取了齐鲁青州,所以淮北一直是安全的。后来张愿叛变,青州成为割据地区,但也一直跟淮北相安无事,直到慕容德在后燕灭亡后进入青州,割据建立伪南燕,淮北才重新面临强大的外敌。”
“以前南燕立足未稳,北魏是他的更大敌人,暂时不敢跟我们大晋开战,建义那次,慕容德曾有意南下,但最后跟臣约和而还。不过那次的和议,也撤去了武岗男和前任北府军刘镇北一直留在淮北一带的各山寨部队,所以南燕的铁骑再次南下,我们连预警的时间也没有了。”
刘毅冷冷地说道:“那按刘镇军的意思,是想让现在赋闲在家的武岗男,重招旧部,然后再次把淮北一线的山寨重新占据,重组以前的防御体系?”
刘裕摇了摇头:“我不觉得这样有用,淮北地区,一马平川,不象江南这样水网纵横,可以限制骑兵的机动,就算尽占淮北各寨,那也要四万以上的军队,防守从兖州到东海一线千余里的防线,没有长城,只能靠孤立的三十余个山寨,坞堡,防守起来只是孤立的据点,形不成整条防线。南燕骑兵若是再来,可以绕过这些据点,长驱直入,我们的兵力分散在各寨,想要集结都不可能,甚至,有可能给敌军分割包围,各个击破。”
刘敬宣咬了咬牙:“既然如此,不如在北青州一线,建立几个京口,广陵这样的大型军营,屯兵上万,敌军若是大举前来,则举营出击,与敌野战。”
刘毅摇了摇头:“三处大营,屯兵上万,加上彭城,广陵等地的镇守兵力,还有各郡的防卫部队,加起来,光是江北六郡,就得有八万以上的兵马常驻于此,还不是那种平时散归为农,战时集结的,得是常备常驻,如此规模的兵力,只怕朝廷的钱粮无法供应,除非在江北全面恢复征税赋,不过这样一来,镇军将军当时承诺的免赋税三年的承诺,就此作罢。而且,长期大军镇守于外,却只作守备,那是疲国之举,我认为并不可行。”
司马德文急得一跺脚:“按刘豫州的说法,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就没有别的解决之道了吗?”
刘毅面不改色,说道:“当然有解决之道,只是,恐怕刘镇军不喜欢听啊。”
刘裕平静地说道:“这里是朝议,有任何办法都可以光明正大地提出来,言者无罪,因为都是为了国事公心,刘豫州也是国之重臣大将,辖地邻接江北,可以说唇齿相依,江北六郡之事,也需要你的出力,所以这次你的意见,非常重要,陛下和皇后一定会好好考虑的。”
刘毅点了点头:“既如此,我也没什么放不下面子的了。镇军哪,江北六郡的移民计划,我从一开始就不赞成,当时你还跟我闹得很僵,觉得我是故意跟你作对,我们可是同生共死几十年的兄弟啊,我有什么必要在这种公事上跟你为敌呢?就是因为当时我就预料到了今天的这个结果,所以才会直言。”
刘裕平静地说道:“往事不必再提,只要说以后如何解决就行。”
刘毅沉声道:“以大晋的情况,经历了多年的内战,吴地残破,荆州一空,可以说是满目疮荑,最重要的不是在这个时候想着北伐建功立业,我们是军人,需要军功,但我们更是国之大臣,要为大晋百姓和江山社稷考虑,不能把个人的荣辱,青史留名这些置于国家利益之上。”
“移民江北,屯田六郡,无非是为了北伐作准备,如果是二十年前的大晋,户口殷实,兵精粮足,那自然可以,但现在的大晋,连吴地都是荒田处处,无人耕作,荆州的民户不足十万,这种情况下,就不应该移民江北。甚至,不应该保留之前的大军,应该把大量的民夫充实江南的庄园,恢复生产,休养生息,和以前一样,只在豫州,兖州,京口,广陵这些传统的大营,保持一定的兵力即可。”
“你移民江北,屯兵六郡,如此做法,刺激了南燕,换了我是慕容超,也会为之警惕,这次借机掳掠一番,就是为了警告大晋,警告你刘镇军,不要主动招惹南燕。所以,如果要对其示好,那就尽撤江北六郡的移民,和以前一样只留少量兵力意思一下,北方的田地,暂不开发,山寨里保留数千退役老兵,由国家供应粮草,作监视之用即可。以你跟慕容兰的关系,可以让她出面,放回掳掠的百姓,以此,作为解决之法。”
谢混马上说道:“刘豫州的解决办法很好,臣附议。”
郗僧施也跟着说道:“臣也附议!”
徐羡之的眉头一皱:“难道这回南燕占我州郡,杀我将士,掳我百姓这些罪行,就这么算了?给人打了一顿还要赔笑脸,刘豫州啊刘豫州,你以前可不是这样忍气吞声的性子啊。”
刘毅面不改色地说道:“大丈夫得能屈能伸,谋国得绝对地理性,不能意气用事。当年桓玄篡逆,我们起兵建义之时,慕容德起大兵南侵,刘镇军不也是孤身赴会,又是送粮又是撤兵的以示好胡虏吗?难道这就不屈辱,这就不吃亏?刘镇军当年能忍让,今天就不行了吗?今天我们面临的局势比起当年也没好到哪里去吧。刘镇军,我说的你同意吗?”
北府精神惟进攻
刘裕一动不动地看着刘毅,久久,才摇了摇头:“希乐啊,如果是北魏或者是后秦,这样打你的豫州,或者是来攻击兖州,你会按你说的这种方式处理吗?”
刘毅的脸色微微一变,从刘裕的话里,他已经听出了刘裕的不满,但他仍然沉声道:“豫州作为多年的前线军镇,淮南之地向来是大晋的屏藩,要塞,这里水网纵横,胡骑难以来回突袭,而前线早就建立了多个军寨,坞堡,烽燧,绝不会给胡虏这种轻易攻掠的机会,刚才我也说过,淮北不具备这样的条件,无险可守,强行地要在北青州一带的山寨里屯兵守卫,那需要大量的兵力,消耗太多的钱粮,与其苦守,不如弃之。”
刘敬宣的声音在后方响起:“敬宣不才,愿意白身从军,前往淮北,不需要朝廷的一粒米,一匹布,我愿散尽家财,以我们刘家几代在淮北的经营和影响力,还是会有义士来投的。”
何无忌的眉头一皱:“阿寿,别冲动,你的旧部现在都在我这里,你能招什么人?以后等我这里平安了,可以解散兵马,撤去守军,到时候让你的旧部归建,但现在还不行。”
阮腆之忽然说道:“何江州,下官斗胆敢问一句,江州乃是腹地,请问怎么就不平安了?”
何无忌冷冷地说道:“阮长史请不要误会,广州也是大晋的州郡,你和卢刺史,徐相都是大晋的官员,我们江州的兵马,是用来防贼的,而卢刺史他们既然已经受了招安,就不再是贼。只是荆州的桓楚刚刚平定,余党尚有不少,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去除,江州各地,湘南州郡,也时有贼人乱党作乱,所以还需要留数万兵马平定安抚。一旦这些贼人不再出现,那就是本官所说的撤军之时。”
阮腆之微微一笑:“何江州所言,下官深有同感,我们广州那里也有相同的情况,各地的蛮人俚侗异族,不服王化,经常作乱,所以才需要兵马镇守,这次南燕南侵,犯我疆土,杀我郡守,掳我百姓,我听了之后,都是无比地义愤,这里先代表卢刺史和徐相表个态,如果朝廷需要广州兵马出力,我们一定会派出兵马,北上讨贼,为国建功立业!”
王神爱淡然道:“阮长史的报国之心,圣上已经知晓,只是路途遥远,广州本身也不平安,暂时就还是留守岭南,等待朝廷的召唤即可。何江州刚才所言,也是大晋的态度,在朝廷看来,卢刺史和徐相讨伐伪楚,擒获伪楚官员有功于国,以前的旧账,也一笔勾销,大家都是大晋的一方守宰,需要互相信任,携手报国,不需要生出什么不必要的疑虑。”
阮腆之点了点头,退回了班列之中,而何无忌则舒了一口气,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暗道刚才一时激动,忘了阮腆之还在场,差点就说出以后要讨伐岭南后才天下太平的话了,看来自己的修为还是不够啊。
刘敬宣勾了勾嘴角,说道:“无忌,你不要误会,我这回去南燕,新招义士,不用旧部,以前我爹和我在淮北的时候,一开始也没什么旧部,只要心存忠心,又能给人提供生存根基,那就会有人来投。我爹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这些年我还是有些积蓄的,以前因为我的冲动,为国家惹了大祸,最后还要寄奴哥帮忙收尾,撤去了北方的山寨守兵,导致有这次的事情,于情于理,我惹的祸事,应该由我来弥补,哪怕为此而送掉性命,我也在所不惜。”
向靖哈哈一笑:“好样的,阿寿哥,我铁牛这么多年,最服你的就是这次,你要是去,算我一个,我的所有家丁部曲,连同我家的三个小子,跟你一起进山寨了。”
而不少北府军官员,也都群情激动,跟着嚷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