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敏叹了口气:“阿绍,出了这么大的变故,你很快就要君临天下,掌握万千人的生死了,一定要凡事思虑周全,不能还跟以前一样,童言无忌了,母妃能护得了你一时,可护不了你一世啊。”
拓跋绍咬了咬牙:“这些军国大事,以前孩儿历练的少,还需要母妃多多指导,需要各位的鼎力相助才是,此次的事,不独是为了我掌权,更是要为我的父亲报仇雪恨,不然,何以为人子,立于天地间?!”
贺兰敏的脸上闪过一丝喜色,激动地点头道:“为人至孝,才能对国忠诚,才能心系苍生,阿绍,这话母妃爱听!”
崔浩正色道:“大王一片孝心,让我等叹服感动,但现在,尽孝的最好办法,就是打破贼人的阴谋,眼下大王能信任的,只有现在在这里的人,外朝的大人,重臣们哪些是忠是奸,还需要看表现。现在我们控制整个平城是不可能的,封城搜查贼人也做不到,但控制这宫城还是可以的,哈拉木将军,你们现在手下有多少人马,可靠吗?”
哈拉木沉声道:“宫中宿卫和猎郎两千,由我等五名将军所掌管,现在他们都在正常值守,我等五人也是到了这里后才知道如此巨变的,不过现在真相已明,我等会誓死效忠贺兰贵妃和清河王。”
其他四将也齐声道:“我等愿效忠大王和贵妃,为先帝报仇!”
崔浩点了点头:“有各位的支持,那大事就成功了一半,还请各位马上出去,调集兵马,留五百人在广场上值守,一千五百人带上弓箭上到城墙之上,千万不要透露先帝的死讯,就说是陛下要跟于栗磾比武决斗,然后分派缇骑,去城中通知所有侍郎以上的官员,让他们一个时辰内,必须进宫见驾,而且得跟来使同时出发,旨到即走,可以便服入宫,不给他们任何转环的余地!”
贺兰敏满意地点头道:“崔公子的布置,真的非常厉害,如此一来,不给贼人们通风报信和互相串联的时间,更不会给他们调动城外兵马的机会。”
崔浩淡然道:“同时,还需要第一时间通知外城的兵马,封闭城门,就说城中有数万捉拿的俘虏,可能需要处刑以祭祀上天。”
拓跋绍不解地说道:“不是说我们现在没有兵力去防守外城吗?可是你这布置,跟你刚才说的不一样啊。”
崔浩摆了摆手:“外城是不可能控制住的,但是命令要下达,这会看出忠奸善恶,如果是城中百姓,其实早就知道今天在宫城的事情,见怪不怪了,而如果是奸党,会以为我们准备封城拿人,要么是逃跑,要么是干脆提前作乱。无论哪种情况,都可以让贼人自己跳出来,我相信,大多数的将士,是忠于大魏,忠于国家的,不会在这时候跟着贼人作乱,用我们汉人的一句成语来说,这叫打草惊蛇,而结果,也在我们的控制之中。”
贺兰敏满意地点头道:“不错,外城和北边草原上的三万兵马,多是出自各部,以拔拔嵩为首,如果拔拔嵩没有参与到叛乱之中,那我们可以让他进宫城之后,告诉他事情的真相。让他效忠先帝,起兵讨贼。”
崔浩正色道:“是的,此事现在连我父亲和家人也不知道,这是公事,国事,高于家族利益,到时候如果家父不来,或者是有证据证明他也参与了谋逆之事,也请哈拉将军先斩我首,以明典刑!”
哈拉木连连摆手道:“不不不,这怎么可能呢,崔公子这次如此忠义,白马公也是大魏的开国功臣,又怎么会这样呢?”
崔浩淡然道:“老实说,家父所为,也不会事事向我告知,但我崔家世代以忠义为传家之本,我自幼也是接受这种忠君报国的理念,我相信家父不会叛魏的,到时候向着各位重臣和大人说明真相时,我也会把我所见到的一切,如实说出,万人,这次不仅是你将功赎罪,报答先帝的最后机会,也是洗涮你卢氏一门叛臣屈辱的好机会,你可千万不要错过了。”
万人连忙点头道:“奴婢一定如实禀报。”
贺兰敏站起了身,沉声道:“事不宜迟,开始吧!”
人为刀俎我为肉
三个时辰之后,清晨,平城,两仪殿。
殿前的广场之上,站着两百多名身着便服的人,有些人甚至只穿着单衣,敞胸露怀,若不是在这些人里也有十余个穿着华丽的官袍的人,任谁也不敢相信,这些形容不整的人,居然是北魏帝国侍郎以上的朝中重臣,或者是各大部落的头人呢。
一个近约七旬,须发雪白的山羊胡子老者,可不正是中部大人,曾经建议屠灭参合坡几万燕军俘虏的王建?自从拓跋珪围攻中山,城中因为参合坡屠俘的原因誓死不降,气得拓跋珪当面往王建脸上吐了一口痰后,这位昔日的重臣就淡出了权力的中心,拿着一个郡公之爵,以外朝大人的身份在家闲居,而今天,却是他这十几年来第一次给召入宫城,在使者上门时,他正躺在两个美貌姬妾的酥胸之上,尽享人间极乐呢,以至于给带来的众人中,他也是最狼狈的一个,只穿着一条犊鼻短裤,全身都赤条条的,在这清晨的空气中,瑟瑟发抖呢。
可是在场的所有人,却是没一个有心思笑话王建,这几年来,谁都知道这种突然给传召入宫城,那就有两到三成的机率是没法活着回去了,而这次的特别之处在于,来使传唤如此之急,连给自己和家人们道别的机会也没有,所有人都一个个神色严肃,看着那紧闭着的两殿殿门,鼻子里隐约还能钻进昨天在这片广场上杀戮之后的血腥味道,而自己和周围人的砰砰心跳声,也是清晰可闻。
王建的嘴角有些发抖,这显然不完全是因为早晨有点冷,他看着一身胡袍便服,负手立于一边的拔拔嵩,低声道:“南平公(拔拔嵩现在爵位是南平公),今天陛下唤我等前来,连我这个赋闲在家已久的人也叫来了,所为何事啊?”
拔拔嵩淡然道:“难道传唤你的使者没有跟你说吗?”
王建舔了舔嘴唇,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听说,是要来见证跟于栗磾的决斗,你说这姓于的是不是脑子坏掉了?打天下时那种艰难困苦都跟陛下一起过来了,现在进了中原花花世界,是不是失了心疯,才要去为了几个低贱的汉人来得罪陛下呢?”
崔宏的声音在一边平缓地响起:“濮阳郡公(王建现在的爵位),我记得陛下曾经说过,大魏建立之后,无论是汉人还是胡人,都是大魏子民,谈不上高低贵贱之分,你这话如果要是给御史听到,那可能会给你带来麻烦啊。”
王建咬了咬牙,看着崔宏,沉声道:“我没说你白马公崔大人是低贱的汉人,我是说那些不服王化,看了陛下的将士掉头就跑,视我大魏将士如敌人的汉人,难道他们不低贱吗?”
崔宏摇了摇头:“濮阳公应该知道,昨天于栗磾自己承认,是他教这些汉人逃跑的,为的是不招惹是非,再说面对大军,普通百姓心理上都会害怕,都想逃跑,这才是人之常情,何必要用高低贵贱来区分呢?”
王建恨恨地说道:“要论口舌之争,我不如你,但是白马公你最好记清楚,这天下是我们鲜卑族人一刀一枪打下来的,而不是耍嘴皮子得来!”
崔宏淡然道:“打天下是一回事,治天下是另一回事,走马鲜卑儿,泼墨汉家子,再说,大魏也不止有鲜卑武士从军,我们汉人百姓也大量从军,就连我儿崔浩,也在宫中执戟宿卫呢。濮阳公,我如果是你,现在这种情况最好谨言慎行,以免祸从口出!”
王建的脸色一变,转而打了个哈哈:“白马公所言极是,山阳候,你跟那于栗磾的关系非同一般,曾经结为阿干,要不要去劝劝他,别再跟陛下作对呢?”
现任山阳候的达奚斤今天倒是一身皮甲在身,今天他给召唤的时候,正在家中晨练武艺,也就这副打扮过来了,在一众身着便服的人里,格外的显眼,他沉声道:“濮阳公,老于自己昏了头,这可不是我这个阿干能劝的,他跟陛下还结过阿干呢,你看念过这旧情吗?陛下要借清河逆民的脑袋立威,他却公然对抗,这回,只怕连胡天神也救不了他啦。”
拔拔嵩轻轻地叹了口气,喃喃道:“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意气用事,现在不是当年的草原,大魏也不是当年的拓跋部了啊。”
众人听到这里,想到近年来惨死的一个个老兄弟,又想到那未知的未来,全都情绪低落,闭口不言。
两仪殿的殿门突然传来了几声轻响,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这里,只见大门微微地开了一道缝,而里面伸出了一个头来,看着广场上的所有人,可不正是拓跋绍?
王建讶道:“清河王殿下?咦,你怎么会在这里?陛下呢?”
拓跋绍没有马上回答众人,他的双眼通红,布满了血丝,又显然是刚刚痛哭过,他的目光,从一张张脸上扫过,最后落到了拔拔嵩的脸上,沉声道:“我有叔父,也有兄长,诸位大臣,将军,你们想要跟随谁?”
此话一出,就连在门外站岗的军士们也都反应了过来,拓跋珪已经驾崩了,不然即使是借拓跋绍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说这大逆不道的话,广场之上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之中,每个人的呼吸声和心跳声都清晰可闻,因为,谁都知道,接下来的表态,如果说错半个字,只怕这条命,当场就要交代了!
哈拉木的声音在一边的台阶上响起:“诸位大人,大魏不幸,先帝被逆贼拓跋嗣,收买于栗磾所刺,就是昨天夜里的事,贺兰夫人也险遭毒手,稍后会向大家言明当时发生的事,只是现在,诸事紧急,国不可一日无主,只有立新皇登基,才能办理陛下身后之事,同时追拿凶手,以慰陛下在天之灵!大家给个痛快话,跟从谁?”
弑父登位意张扬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拔拔嵩的身上,身为最强大的拔拔部的首领,又是朝中官爵最高的第一重臣,现在他的态度,决定了皇位的归属,也决定了在场每个人的生死,因为所有人也注意到,哈拉木说完之后,手已经有意无意地按到了腰间的刀柄之上。只要拓跋绍的一声令下,有敢异议者,必会死无全尸!
拔拔嵩的眼中泪光闪闪,嘴唇艰难地动了动,声音却是清清楚楚:“从王!”
拓跋绍一直绷紧的脸上,绽放出了一丝笑容,转而又作出一副坚毅的表情,点头道:“多谢拔拔大人的支持。其他各位大臣和将军们,你们…………”
崔宏突然说道:“大王,你刚才说,陛下是被拓跋嗣指使于栗磾所刺杀,当时的刺杀现场何在?可否领我等过去详细一观?也好为陛下查明凶手,再发兵讨之!”
拓跋绍的眉头一皱,转而打开了殿门,只见他全身上下,已经披麻戴孝,而从他的身后,也走出了十余个人,有宫中的内侍,宫女,无一不是身披缟素,而贺兰敏则是一袭黑色的长纱,作未亡人打扮,崔浩则是头缠麻绳,一身麻衣,作挽郎装束,而万人则战战兢兢地站在一边,大气都不敢透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