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裕微微一笑:“石板练好后,改刻木板,而且以后可以用活木块来代替整块板子,这样效率就会高出很多,此事你还是得抓紧点,早点试验出来,一旦印刷技术可以大功告成,那我们就可以迅速地制作大量的书籍,而全面的教育,也可以开展了。”
刘穆之点了点头:“那些是后话了,现在我们没有大量的书籍,却要让儒生,学究们去推进你的这些教育,阻力不小啊。我们现在只在京口重建了庠序,也招了三十个儒生过来授课,可是却没什么人愿意来。这就比较麻烦了。”
刘裕微微一愣:“这是怎么回事?不是原来已经定好了按爵位和功劳,让功臣子弟优先来上学吗?现在庠序办了,先生也都到位了,他们为啥不去上学?”
刘穆之摇了摇头:“我们京八兄弟,多数还是武夫,粗人,觉得读书习字没啥用,只要有这么一把子力气,有国家赐的爵位和田地,就可以衣食无忧了,至于读书习字,那是士人的事,习了这些,就不会练武,不会农活,到时候跟那些世家子弟们一样,一个个都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废物。”
刘裕哑然失笑:“难道他们就这样看不上读书人吗?可我记得,以前我们村里,谁要是读书习字,那可是让人羡慕,值得骄傲的事啊。你不就是因为从小识字,所以哪怕不会打架,也没人会欺负你吗?”
刘穆之微微一笑:“那是以前的事了,以前其实大家伙儿不是说多看重读书人,而是因为掌权的都是世家,士人,在他们的印象里,只有读书习字,才能当官,才能有富贵。可是现在反过来了,建义的义士们,这些个大老粗,一个个分了田地,得了富贵,现在倒是觉得,读书多,会认字又有啥用,只要有一身好武艺,只要不怕死,肯拼命,那自然就可以保有现在的一切。”
刘裕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难道他们就不知道,读书可以明智,可以明礼,可以开阔一个人的眼界和心胸,只靠打打杀杀,最多当个低级军官,连爵位也未必有,但是只有心中有山川大河,知世间兴替,才能做大事,取大富贵啊。”
刘穆之点了点头:“那得是读书多才有这个道理,现在不就是因为读书太少,所以不明道理嘛,不少军汉们还觉得,孩子早早地练出一身肌肉,十四五岁就能上阵杀敌,至不济也可以在家务农,比读书要强。而且,他们有个担心是不错的,那就是士人们读书,是可以察举去当官,可他们的孩子读书出来,能做什么?是能多分点地,还是能给个吏员当当?寄奴,你如果不处理好读书识字有啥用这个问题,我怕你的一片好心,不会给兄弟们接纳啊。”
刘裕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明白了,胖子,看来在我们去江北之前,还得跟老弟兄们一起见个面,如果在京口,这个兄弟最多的地方也不能让兄弟们送孩子去读书,那别的地方就更不用想了。明天,就在大校场,你请所有有资格送子入庠序的兄弟,全部到场,就说,寄奴哥请大家喝酒,叙旧!”
劝母入京为表率
入夜,京口,蒜山乡,刘家村。
刘裕的家宅,仍然是和以前一样,一座黄土围成的大院,几间堂屋。而正面对着的一间土房,仍然是萧文寿的居室,老太太已是年过六旬,满头白发,却是精神矍铄,端坐在堂屋的榻上,看着面前跪着的刘裕,面带微笑:“大郎,好啊,你可肯回来看看娘了啊。”
刘裕看着屋内,只有刘道规的妻子,魏咏之的弟弟魏芳芳,身上还穿着孝服,站在一边,三个粗手大脚的仆妇,站在魏芳芳的身后,而自己,居然是这屋里唯一的男子了。
刘裕叹了口气:“孩儿不孝,不能侍奉母亲,而二弟和三弟现在也是为国做事,二弟自从娶妻分家之后,就去了彭城,三弟长年在外征战,全靠弟妹在家照顾母亲,还请受大哥一拜!”
他说着,站起身,对魏芳芳行了个礼,魏芳芳一边还礼,一边抹着眼泪:“家兄的后事,多靠大哥照顾,我家上下,感激不尽。而我既然现在是刘家媳妇,那侍奉婆婆,照顾家里,是份内之事,大哥又何必言谢?!”
刘裕点了点头:“这次我回来,不仅是为了看望娘和弟妹,也是来和你们商量,请你们暂时搬家,去建康居住。”
萧文寿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之色:“大郎,我都说了多少遍了,你爹的坟,还有我们萧家的坟都在京口,这里是我们的故居啊,不管你当了多大的官,这里才是你的根本,以后你解甲归田,也是要回来的,这么多跟你一起从军的兄弟,比如前河村的树根,后坎乡的玉成,他们不都回家来了?按功劳分了地,置了业,娶了媳妇,生了娃,不都挺好的?倒是听说有些人卖了家业,去建康想要发财,结果反而弄了个一事无成,连那点积蓄都花光了。”
“大郎啊,咱们都是老实本分的乡下人,这里是我们的祖居,是我们的家,你要在朝当官,暂时住京里也就罢了,可我这把老骨头了,还要进京做什么,到了那里,又不能养鸡,又不能纺布,你可叫我怎么活啊。”
刘裕微微一笑:“娘,您已经是上了年纪的人了,不需要再靠做这些农活过活啦,都怪孩儿不孝,以前一直没有让你有享福的机会,可现在,孩儿应该让您享享清福了,现在在京城中,按规制,我的官邸很大,有足够的空间给您养鸡,也有地给您种,有纺车给您织布。您想做什么,都可以。”
萧文寿还是有些不情愿,张了张嘴:“那,那你爹的坟,还有我们老萧家的坟,那可怎么办呢?”
刘裕叹了口气:“娘啊,您的祖上是在兰陵,在青州齐地,要说萧家老祖宗,都在那里呢,至于我们刘家的祖先,可是在彭城,在绥舆里,后来去了长安,在关中落户,又辗转到了这里,虽说咱们汉人安土重迁,但也不能世世代代守着故土啊,总有离开的一天,只要把牌位带上,时时祭祀,那我们的亲人,就和我们一直在一起呢。”
萧文寿的嘴角勾了勾:“大郎啊,你给我说实话,以前你也早早地在军中建功,当了将军,在建康城里有了官府,但你从来不提要我搬进京城的事,为什么这一次,非要我搬走呢,有什么原因吗?”
刘裕点了点头:“娘就是娘,孩儿从小到大,什么心思都瞒不过您。也罢,孩儿就跟您说实话吧。就是因为象树根,玉成这样的老兄弟,他们宁可回乡种地,也不愿意进城,也不愿意有所改变,所以,我必须要带起这个头,我必须要第一个进城安家,第一个让我的家人读书习字,只有这样,才能有所改变。”
萧文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前几个月,京口城里弄了些庠序,还来了些教书先生,说是能让大家伙儿的子弟去读书习字,但是,几乎没有人去报名上学,大家都说,学了字又有什么用,那些士人现在给我们踩在脚下,不正好说明不用识字也可以有富贵吗?”
刘裕叹了口气:“娘啊,您也是县令之女,应该知道,只有读书才可以让人明理,只有有了文化,人的眼界,见识才能更强,当年若不是您的坚持,只怕我也回不了家,就是因为你深明大义,比寻常村妇有见识。是的,京口百姓是淳朴过人,是勇武善战,但是打天下易,治天下难,最后要想治理万民,可不能象孩儿以前那样只靠拳头和吼叫,还是要靠知识和文化才行。”
“以前咱们京口人没有地位,受人欺负,甚至没有上学识字的机会,但现在孩儿掌了权,就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立功将士的子弟,一定要去上学,一定要去识文断字,这跟习武强身,从军报国没有冲突,一个军人,只有有了文化,才能智勇双全,才能不止是冲锋陷阵,也能指挥千军万马,决胜千里。”
萧文寿听得心潮澎湃,激动地赞了一声:“说得好啊,大郎。只是,你要我搬出这里,去京城居住,跟让乡亲们去学文化,有什么关系呢?”
刘裕微微一笑:“因为,我要让大家去学识字,那就只有以身作则,让自己的儿女先去上学,现在兴弟是我唯一的女儿,而她也已经和逵之成了婚,我在想,只有让您先搬进建康城居住,才能把这祖宅空出来,让兴弟夫妇回来住上一段,只有让兴弟带头去学文,人家一看,我刘裕的女儿都带头上学了,他们也不好意思再拦着家中的孩子上学了吧。”
魏芳芳笑了起来:“大哥考虑的可真是深哪,我还以为你只是想让娘去城里享福呢。”
萧文寿的眉头微微一皱,转头对着魏芳芳说道:“芳芳,你们先出去一下,我有话要跟大郎说。”
当室内只剩下了母子二人时,萧文寿轻轻地叹了口气,看着刘裕的眼睛:“大郎啊,你给我个明话,你和爱亲现在这样,还要持续多久?这辈子,我还有没有机会再见我的媳妇一面?!”
乱世鸳鸯再相逢
一听到这话,刘裕的心中就是阵阵刺痛,一股巨大的悲凉浮上心头,他长叹一声:“娘,别问了,我跟爱亲,我跟阿兰这是命,我们努力了,但还是没有办法改变,她终归是南燕公主,要跟自己的族人在一起,而我,与生俱来就是要做汉人的英雄,收复失地。现在这样,分居两地,相见似胜不见,多情不如无情,也许,对我们是最好的结局。”
萧文寿咬了咬牙:“她说过,从此愿意抛弃燕国公主的身份,成为臧爱亲,作为你的妻子,相伴一生一世,我跟她一起生活这么多年,知道这孩子不是言而无信之人,为什么会这样?!”
刘裕默然半晌,才幽幽地叹了口气:“她说,是因为当年后燕有难,国破家亡,部众族人星散,她必须回去保护自己的族人。所以才会扔下我和兴弟,一个人离开。”
刘兴弟的声音在门外的院中响起:“不,不是这样的,我娘一去不回,不就是因为爹爹你吗?”
刘裕的脸色微微一变,而萧文寿则激动地说道:“我的兴弟啊,你可回来了,快,快进屋里来!”
一个穿着布衣的妇人,掀帘而入,即使是几乎不施粉黛,仍然难掩那清秀之色,可不正是刘裕的长女刘兴弟?
刘兴弟进来之后,对着刘裕欠身行了个礼,然后就上前对着萧文寿下跪,磕起头来:“兴弟见过奶奶。”
萧文寿的手都在发抖,起身扶起了刘兴弟:“我的小兴弟啊,你这一嫁人,都多久没回来看奶奶了,你可知道,奶奶有多想你啊。”她说着,眼泪都快要掉出来了,一直在眼眶里打着转,而抓着刘兴弟的手,不停地晃动着。
刘兴弟也是一脸的幽怨之色,泪光闪闪,转头看向了刘裕:“让娘一直回不来的,不就是爹爹你吗?”
萧文寿的脸色一变:“兴弟,不要乱说话,你难得见到你爹一次,怎么可以…………”
刘兴弟突然大声道:“是,从小到大,我都难得见他一次,我的爹爹,是世上的大英雄,人人景仰的大将军,是我们汉人的保护神,他所有的时间,生命,精力,都用在了他的大业之上,不仅把奶奶和我的这个女儿扔在一边,也让娘被迫离开,因为,娘知道,在这里,是无法阻止他去攻打自己的祖国!”
刘裕咬了咬牙:“兴弟,你今天想说什么,都说出来吧,爹无愧于国家,无愧于大晋百姓,但对你们,亏欠太多,你无论想说什么,爹都不会责怪你的。”
刘兴弟抽出了萧文寿握着的手,转身直面刘裕:“爹,这些话我以前一直没跟你说,但现在女儿已经嫁为人妇,去了徐家,不知这辈子见你的机会还有多少,如果再不说,恐怕这辈子都没有说的机会了。女儿不怨你怪你这辈子没见我见面,不怪你没给女儿天伦之乐,只求你一件事,不要跟娘反目成仇,战场相见。”